书名:爱给我玩

爱给我玩第2部分阅读

    地,绷着面孔。

    被问的人,闪到墙边,一脸惊恐。

    嘁嘁嘁嘁嘁嘁嘁嘁嘁——

    机器人做了地板旋转动作。

    被问的人,压力好大。张摩尔阴郁的表情,衬上机器人嘁嘁声,加上老公寓古旧的摆设,这地方弥漫着说不出的诡异气氛。被问的人悄悄往门口移动……

    「那个,我是真心觉得老板的画很棒啊,是卓小姐打来的吗?她……她还是不让你参展噢?真是有眼无珠啊!」说话的是送新样品过来的周秘书。衰,刚好遇到卓小姐打电话来。

    「她说我的作品烂透了。」张摩尔双眸瞇成危险的一直线。

    「嗄?」秘书倒抽口气,愚蠢的卓小姐,知不知道张摩尔的背景哪!「老板,我找人帮你展览,我朋友在公关公司,可以——」

    「回去!」张摩尔拾了机器人砸去。啪,机器人撞墙,弹飞出去,摔裂在地,脚还在嘁嘁抖动。

    「老板节哀顺变。」周秘书抱起残废的机器人就逃,逃出门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讲错话了——节哀顺变?笨,乱讲什么啊!周秘书奔出老公寓,想快回家,才奔到街口,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去路。

    「周秘书,夫人想见妳。」为首的瘦子说。

    「啊?」不要啊!周秘书被他们拖入黑色宾士车,啪,车门关上。

    周秘书心跳急狂,浑身僵硬地坐在陈夫人身旁。陈夫人是张摩尔的母亲,还是已故黑道大哥张拓的女人,呜,自从知道她的黑底,每次见她都很有压力。

    「听说我儿子最近很不开心。」陈丽丽每个月付三万收买周秘书,逼她提供儿子的各项情报。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什么事都不跟她说,只好出此下策。

    「夫人……因为,那个……」

    「慢慢说,别紧张。」

    「夫人,老板还是想参加卓小姐的策展。不过……跟前几次一样,又被拒绝了,而且……这次更惨……那个卓小姐说……」声音低下去。

    陈丽丽叹气。「唉,卓小姐说什么啊?」

    「烂透了。」

    「什么?」

    「妳儿子的作品烂透了!」

    啪!「夫人干么打我?」周秘书摀着右脸哭了。

    「唉呀!」陈丽丽跺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时冲动,不是针对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曾经揍人,好难戒掉。陈丽丽踹开车门,朝外边候着的阿虎吼:「马上把那个想死的卓曦西给我抓来,敢说我儿子烂,拔掉她的舌头!」

    拔舌头?!周秘书两眼一翻,晕去。

    小弟们咚咚咚下跪劝说——

    「夫人,现在不能随便拔舌头了,要负法律责任啊。」

    「夫人,现在也不能随便抓人了,要被抓去关的。」

    「对呴。」时代已改变,东海帮早漂白了。她气到头都昏了,她早已改走贵妇路线,非好勇斗狠的丽丽姊了。陈丽丽又气又伤心,想到儿子,被人说烂透了,还是被他最迷的卓小姐骂,呜,他一定难过死了,想帮儿子,又苦于无处下手。

    不懂啊,一向为儿子好,儿子却不喜欢她,还搬出去自己住,不跟她讲心事。为他准备大房子,他偏要住这破地方,也不想想当年他上小学,被老师体罚是谁找人揍老师出气?上高中和同学打架,谁找人将那该死的家伙打断手脚?还记得有一次,知道儿子想参加大狮文具公司的画画比赛,又是谁为了让他得冠军,砸钱赞助大狮事业?结果儿子拿到冠军,发现她跟大狮老板结成好友,竟然将奖杯往落地窗砸去,敲出个大破洞。她错了吗?爱儿子错了吗?她泪潸潸,心好酸。

    「夫人……」阿虎递来卫生纸,让夫人擦泪。

    「不能拔舌头,总可以做点别的吧?」咽不下这口气,陈丽丽面色一凛。「我要见姓卓的。」

    ※4yt※  ※4yt※  ※4yt※

    「又是你?!」

    下午三点,曦西一进工作室,就看见张摩尔。他坐在沙发,戴鸭舌帽,帽檐压低低,只露出半张脸,紧抿的嘴透着顽固讯息。

    曦西询问地看向秀兰。

    秀兰坐在电脑前,忙着回公务信件,她耸耸肩,没好气地说:「张先生早上十点就来了,赶都赶不走。」烦!现在的人为了出名,什么都做得出来,死缠烂打,厚脸皮。

    「张先生……」曦西在他对面坐下,耐着性子解释:「我已经拒绝你了,就算亲自过来,我的答复还是一样。」

    秀兰过来,扔一袋东西在桌上。「既然来了,顺便把你的作品集带回去,留着也没用。」曦西瞪秀兰,秀兰耸耸肩,满不在乎。对无名小卒,干么客气?

    「给我一个名字。」张摩尔说。

    「啊?」

    他抬头,盯着她。「妳让任何一个新人参展过吗?视觉艺术大师白御飞,装置艺术大师莫高仁,油画大师秋可清……全是大艺术家,妳只替名人跟大师服务。」

    秀兰惊骇,真没礼貌,怪不得曦西之前被他气得半死。她胀红面孔,这次,怒气再也克制不住了。「张先生,我有权选择为什么人服务,那些大师信任我的能力才——」

    「妳的实力就是为已经成功的人锦上添花?」

    「你这样说实在是……是……」寻找骂人字眼中。

    「难道像我们卓小姐这么优秀的策展人,该浪费时间在你这种没才华又自大的烂艺术家身上?」

    说得好啊,秀兰。曦西只差没站起来鼓掌了。好样的,殷秀兰,一个月四万块薪水,值得。

    不理殷秀兰,张摩尔说:「就算我作品烂,要是能让我加入,展览还是很成功,这才更凸显出妳的实力,不是吗?」

    曦西反驳道:「那些艺术大师都找我策展,这已经很证明我的实力。」

    「妳出道就替大艺术家莫高仁策展,当时他追求妳,让妳策划他的作品展,还引荐妳给美术馆馆长认识,妳这些年靠人脉关系,认识不少大师,才平步青云,艺术圈的人都知道,很多人都质疑妳的能力,只是怕得罪妳,不敢当面呛妳而已。」

    张摩尔说得条理清楚,可见事先调查过的,一击即中,伤她要害。曦西面色惨白。

    没错,当年五名策展人争取莫大师的case,莫大师偏偏选中没经验的新人卓曦西。策展结束,莫先生表白,被曦西拒绝,但曦西心里很不踏实,彷佛她把莫先生当垫脚石利用,问题当时她以为莫大师是看中她的能力啊!曦西困窘,百口莫辩。

    「立刻离开。」秀兰下逐客令。

    张摩尔仍怂恿着曦西。「让我参展,厉害的策展人,就算接到很普通的作品,也能将它包装到很吸引人。」

    曦西凛着脸,不吭声。最讨厌别人说她没实力只有美貌,这家伙一来就把她的底全掀出来评论,她是难堪又伤心。

    秀兰指着门骂:「滚!」

    「妳考虑看看。」张摩尔起身离开。

    「等一下。」曦西喊住他。「既然质疑我的能力,为什么又一直想参加我的策展?」

    张摩尔回身,凝视她。「因为……」因为我喜欢妳,想跟妳常相处,想亲近妳……唉,不能说,现在说了只会吓跑她。「能参加妳的展览,是我的梦想。」他选择了模糊的答案。

    张摩尔一走,秀兰立刻锁门。

    「你的梦想?啧啧啧,哪个新人不梦想曦西策展?嗟!」秀兰跟曦西说:「他心机深喔,刚刚用激将法欸,厉害。」

    曦西往沙发坐下,呆呆地想着张摩尔的话,过一会儿,她说:「秀兰,帮我打电话。」

    「给谁?」

    「张摩尔。」

    「啊?」

    「通知他,将所有作品,写一份说明送来给我。」

    「为什么?」

    「我让他加入『诡异三角恋』。」

    秀兰跳脚。「妳疯了!他的作品烂透了!」

    「嗯,也许我可以从那一堆烂透了中,挖出一点点好的特别的……」

    「不可能!」

    「也许我能结合其他媒介或策略,捧红张摩尔。」曦西兴致来了,没错,张摩尔说中她要害,这些年,被笑没实力也笑够了,如果能捧红一个默默无名的新人,大家还能说她没实力吗?!

    「不、可、能!」

    「我觉得我可能办得到喔。」

    「我觉得妳没原则,被人家一刺激就答应了。」

    「这跟我有没有原则无关,我只是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挑战。他说得没错,一直帮那些已经出名的大师策展,当然展现不出我的实力,如果我能——」

    「随便妳啦随便妳啦随便妳啦!」秀兰不耐烦。「反正妳是老板,老板最大,用不着听我的意见,我只是妳的助理嘛。妳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妳想让人利用,妳就去让他参展,别说我没警告过妳。」

    「噢。」曦西想了想,看着秀兰。「那……可以打电话通知他了吗?」态度柔软,但一决定,就一意孤行。

    秀兰面孔铁青,大步过去,拿起电话,通知张摩尔。

    傍晚,当秀兰为了曦西的决定,还在跟她冷战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陈丽丽带手下过来拜访,八名壮男,挤满工作室。陈丽丽坐在曦西对面沙发,一来就呛明背景,说他们是过去横行中部,势力庞大的黑道——东海帮。

    殷秀兰面色发青,曦西却嗤笑出来。「哦,东海帮?那有没有西海帮?哈,啊!」秀兰掐她的腰。

    「黑道妳还笑?!」秀兰悄声警告。

    曦西凑身,附在她耳边说;「别怕,那个夫人很面熟,可能演过电视剧,八成是临演。这是恶作剧,一定是巴熙恶作剧。」巴熙是曦西的朋友,前卫艺术家,很调皮,今年曦西生日,她找人绑架曦西,给她蒙眼罩塞进后车厢,带到派对现场。曦西吓得差点中风,事后满场追打巴熙。

    陈丽丽很受不了卓曦西的白目。这女人搞不清楚状况欸,十年不见,她依然很美,但脑袋没长进,记性差,认不出她来,难怪连她英俊的好儿子都没印象了。

    「丫头,没听过东海帮,至少张拓这个人听过吧?」陈丽丽提点她。

    兄弟们很配合地朝曦西凶狠地唔一声,警告意味浓厚。

    张拓?曦西怔住。

    秀兰面孔煞白。张拓?有江湖仲裁者之称的黑道老大?室内一片静默。

    陈丽丽冷哼。「怎么,听到张拓,说不出话了?他是我老公。」

    确实是说不出话,因为想笑。曦西呵呵大笑。「张拓?这次有做功课噢,连名字都呛得出来,巴熙花多少钱请你们吓我啊?巴熙太妙啦!」

    是这样吗?巴熙搞的鬼?秀兰打量这些人,从他们的小平头,黑皮肤,黑西装,嘴唇沾着长期嚼槟榔的红渍,以及带头夫人俗艳的妆容,除非巴熙大手笔请临演,不然真的很黑道——兹事体大,不可儿戏。

    曦西仍冲着陈丽丽笑咪咪。「好了,收工领钱了,这次我不会上当了。」

    「再笑下去,我对妳不客气了。」陈丽丽警告。

    曦西眼一瞠,笑得更大声了。「怎样不客气?掐我脖子还是要断我的脚筋?哈哈哈,来啊来啊~~」有人扯她裙子,回头望,喝,秀兰怎么从椅子滚到地板上?肥身硬挤在桌椅间,人在抖,左手递电话上来,电话也在曦西面前抖抖抖。

    秀兰说:「快听——」好优秀的助理,老板仍在白目大笑,助理已经拨电话向巴熙确认。

    曦西接过电话。「喂,巴熙?哈——妳创作又遇到瓶颈了是不是?才会——」她脸色骤变,瞅向夫人。「嗯,嗯……」

    一名兄弟过来抢走电话,另一名兄弟揪出秀兰按回沙发。这会儿,曦西跟秀兰偎着彼此,觑着黑道,要抖一起抖,两人直颤抖。

    陈丽丽打开皮包,扔一迭现钞到桌上。「我懒得废话了,这里二十万,事成之后我再给三十万。我丽丽姊很讲道理,卓小姐,好好替我儿子办展览,让他参加十月的鬼什么展。要是不答应,我会每天派人来妳这里做『健身』运动,派保镖天天送妳上下班。这意思妳懂吧?」

    曦西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

    笨!秀兰低道:「健身运动就是打人,护送是派人跟踪马蚤扰。」

    「请问,妳儿子是谁?」曦西问夫人,她不懂的是这个。树大招风,真歹命,连黑道都要参加她的展。

    讲到儿子,陈丽丽就神气起来了。「我儿子就是那位有才华,很英俊,还非常聪明的张摩尔。」

    嗄?曦西跟秀兰大张嘴巴,呆住了。

    黑道一行人走了,秀兰急锁门,惊魂未定。

    「是老大的儿子,怪不得他讲话很嚣张,他妈妈是怎样?不知道我们已经要让她儿子参展了吗?还恐吓我们。」说着怔住,瞪住曦西。「妳干么数钞票?」

    「真多欸……」曦西忙着清点。

    看她数得不亦乐乎,也不分一张过来,秀兰酸溜溜地说:「这下好啦,利用张摩尔证明妳的实力,又跟他妈妈拿到红包,啧啧啧,一举数得,要是和张摩尔处得好,以后不只是光有美貌,还有黑道撑腰,妳很开心哦?」

    「怎么只有二十万?」数完曦西慌了。「她不是说有三十万?」

    「妳又记错了,三十万是办好展览以后给的,二十万是前金。」

    「呼。」曦西松口气,数目不对就糟了,她很宝贝地将钞票按在胸前,完全没分一点给助理的意思。

    殷秀兰咬牙道:「很爽呴?要不要现在就立刻帮妳存进银行?」

    「不用。」

    「哦,我知道,想自己拿去存嘛。」哈,连碰都不让她碰哩,乖乖。

    「秀兰,打电话,叫张摩尔把钱拿回去。」

    什么?秀兰呆住。

    曦西又说:「顺便告诉他,我改变心意,不让他参展了。」

    「我不懂!」有时,事情发展,峰回路转,令人不解。「再说一次。」头痛头痛,复杂复杂,曾经自以为很了解卓曦西这女人,而今明白她难以捉摸、非常善变,这是整人游戏?也许巴熙跟曦西双c合并来整她殷秀兰也,只因为早上她跟曦西冷战,种下恶果,也许是……

    曦西说:「我才不要跟恶势力屈服。」

    还捍卫宇宙和平咧!秀兰激动起来,有时,事情不只峰回路转,还柳不暗、花不明,没有又一村,只是感到蠢。秀兰努力压抑怒火,平心静气和老板沟通,即使心里觉得她多蠢!

    「之前我有没有叫妳不要让他参加?妳不听,妳偏要。现在人家恐吓我们,妳也知道张摩尔的背景了,钱也砸来了,我们不答应有生命危险,结果妳反而说妳不要?卓曦西,妳的思考逻辑很特别。」

    「以前被说靠美色策展已经够呕了,现在难道还要因为被黑道恐吓,就收钱让他参展?这是法治国家欸,我没办法接受,要是答应了,我以后会看不起自己。」艺术多伟大,能洗涤灵魂,丰富生命,怎么可以让黑道胡闹?

    曦西望着助理。「我想,这个钱,我好像不该收噢,也不该让张摩尔参展喔。」

    好像?听完曦西演讲,原来如此,秀兰懂了,原来她需要的是个漂亮的下台阶。「是喔,是这样噢。」秀兰掏掏耳朵,睨着她笑。「我第一天认识妳吗?妳胆子有多大我会不知道?算啦,来这套,我相信妳不是贪这点钱才让他参加,这样可以了吧?钱快收好,自己人,不用演啦!」假惺惺欸。

    什么?难道秀兰以为——天啊,在助理眼中,我卓曦西这么窝囊?曦西愤慨得跳起来。「妳以为我呼咙妳?我有自尊有脾气,我也会发飙,我告诉妳,这件事我不会让步,这是原则问题。快打电话!」

    听?听?!最没原则的人说她有原则哩。「对,原则。」呵,连拒绝饭局都要畏畏缩缩想半天借口,她有原则?秀兰笑呵呵。

    「不要笑,打给张摩尔。」曦西生气了。

    「好啦好啦~~」搭住曦西肩膀,秀兰笑道:「别记仇,早上骂妳没原则,现在就讲什么原则不原则,小心眼喔。」

    「快打!」可恶,平日人好,常讲没关系、没问题,结果竟被认定她是这么的没关系、没原则,气死啦!「快打快打快点打啦!」

    秀兰装怕,故意闹她。「哦,不敢打哦,我这个人没原则没骨气,不敢惹黑道,我不敢打喔。」

    岂有此理,真是奇耻大辱。「我自己打。」曦西拿了电话,找出他的号码就打。

    嘟、嘟、嘟、嘟……

    「可恶,不通。」她摔上电话。

    演得很起劲嘛,是乱打假装的吧?「可以了,我信啦,哇,妳好有骨气哩!既然电话不通,算了是不是,这件事我们只好认了——难不成我们还飙过去把钞票砸他脸上啊?」

    「好主意。」

    「啊?」

    「砸他脸上。」

    带上张摩尔的地址,秀兰被曦西硬拖出工作室,塞入车内。

    「今天,让妳知道我卓曦西的气魄。」曦西坐入车内,发动汽车,挺起肩膀,愤怒燃烧起来。「张摩尔算什么,我拿钞票砸他的脸给妳看,打他我都敢!」

    人是不能被激的,狗急了也会跳墙,人被激得太过分就抓狂。殷秀兰这下笑不出来,肥身缩在车门边,瞅着盛怒的曦西,像在看个陌生的物种。她惊恐地看曦西油门重重一踩,迷你yaris像火箭飙出去。

    「冲啊!」曦西吶喊。

    「死了。」秀兰哀鸣。

    ※4yt※  ※4yt※  ※4yt※

    一路杀到中和华新街,天色昏暗,街道上弥漫着咖哩味。

    「这里怪怪的啊……」秀兰忐忑,店家招牌,文字很怪,迎面男女,讲他国语言,这儿不像在台湾。

    「妳不要大惊小怪好吗,中和有一条缅甸街,应该就是这里啦!」曦西拿着抄下来的地址,比对门牌。「快帮我找,砸完张摩尔就可以走了。」

    老天,她还没消气啊?!「曦西,做人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吗?冲动只会坏事……」秀兰苦口婆心劝,就怕天这么黑,风这么大,曦西砸钱去,再也回不了家。「妳忘了?将来妳想当白御飞的老婆啊,所以——」

    「到了。」曦西停在一栋三层楼高的灰色公寓外,灰墙斑剥,爬着老藤,外观破烂。奇怪,黑道老大的儿子住破公寓?很难将张摩尔跟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想在一起。

    曦西闯进阴暗的楼梯间,秀兰巴在楼梯口。「妳去就好了,我在这里等。」

    「一起来!」曦西硬拖她上楼。「之前妳怎么笑我的?就是要修理张摩尔给妳看啊!」

    随目标接近,曦西心跳激狂,血脉,有点喘。其实,很害怕,平日少对人发飙,这会赌上一口气,曦西也实在是受够自己的好小姐脾气了,白御飞常怠慢她,殷秀兰爱取笑她,连新人张摩尔都敢跟她乱呛声,今天连他老妈都来羞辱她,可恶!她看起来这么好欺负?为什么大家都不怕她?她的底线,在今日很光荣地让殷秀兰踩爆了,她要轰轰烈烈地反击张摩尔,教殷秀兰从此打心里尊敬起她这个老板。

    「就这里!」来到23号门前,往门铃就要按下去——

    「等一下!」秀兰及时抓住她的手,这是善良助理的最终警告。「想清楚,想清楚再按,对方是东海帮老大的儿子,黑社会有看噢,惹毛黑道的下场想过没有?听我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曦西抽手,深呼吸,缓吐气,渐渐冷静。

    「是,就是这样,乖。」抹抹额上冷汗,秀兰说:「多深呼吸几次,就不气了,我们回去,我请妳吃饭,把我之前对妳不尊敬的话都忘记,就像你平时忘东忘西那么容易。」像牵着小孩,肥壮的殷秀兰牵着曦西下楼,感谢老天,曦西迷途知返。

    「退一步海阔天空……」曦西边下楼边思索着这句千古名言。

    「是,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秀兰边下楼边努力催眠她。

    水泥墙散发潮湿气味,一盏灯泡,吐着幽光。一个阶,两个阶,三个阶,下到第四阶,曦西忽地停步。「但是……退一步,也可能摔进大海,惨遭灭顶。」

    「啊?」失策!秀兰一闪神,曦西甩开她手,奔上去。

    我可不是什么都没关系的啊!曦西一鼓作气往门铃按下去——

    「不要啊!」穿高跟鞋还跳那么高要死啊——秀兰冲去拦腰就抱,但来不及了,门铃大叫。

    喀!门打开,张摩尔现身,看见曦西,一时也怔住了。

    「张摩尔……」曦西僵在原地,咚咚咚,好刺激,心脏剧烈跳。她即将要做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她盯着那张瘦削,轮廓深邃的脸。

    张摩尔还没搞清楚状况,看曦西后退,看她扯开外套,手往里面伸,他扬起一眉,正感奇怪,忽地唰一声,一大迭钞票迎面砸来,啪!正中额头。钞票飘散一地,张摩尔被砸得莫名其妙。

    卓曦西砸得非常痛快,秀兰腿软跪下,觉得完了,但还没完,还有更腿软的事。卓曦西显然发飙发到开窍了,秀兰听曦西不只是砸完钞票了事,她还朝张摩尔大骂——

    「下流!黑道了不起吗?叫你妈把钱拿回去,让你参展,只会脏了艺术这两个字!」回过身,对秀兰挑挑眉,得意地笑。「怎样?」但秀兰不但不赞美她,还立刻躺下装死。曦西喊:「喂——」

    绝不能起来,因为秀兰看见个非常恐怖的景象。从张摩尔身后,有人走出来,那正是之前才见过面的夫人。

    「怎么回事?」陈丽丽听见吼叫,出来探望。「卓曦西?」

    曦西回身,倒抽口气,看见张摩尔的妈妈。真有缘欸,一天见两次,呵,接着,从他妈妈身后出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位黑衣人……人生何处不相逢,原班人马都在此。她难得展现气魄,没想到观众这么多。

    陈丽丽厉声问:「妳对我儿子做什么?!」

    曦西呆住,气魄飞灰烟灭,兄弟们将她跟秀兰团团围住。

    「我只是……那个……」不妙,曦西语焉不详,气势萎缩中。

    「她用钞票砸我。」张摩尔不疾不徐地重复曦西呛他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老妈听。「她骂我下流,黑道了不起吗?叫你妈把钱拿回去,让你参展,只会脏了艺术这两个字。」

    曦西流下两行清泪,很好很好,他作品烂,记性倒是不赖。看陈丽丽听完脸上青筋浮现,鼻翼呼呼喷气,曦西秀兰屏住呼吸,两人手牵着手准备一起下地狱。

    陈丽丽指着曦西,对手下命令:「给我宰了她们,扯光她们的头发,拔掉她们的舌头,戳瞎她们的眼睛,折断她们的手骨,挑断她们的脚筋!」

    听起来那过程很需要一点时间,曦西能屈能伸,命在旦夕了,赶快说:「对不起。」她甜甜一笑,笑得纯真无邪又可爱,彷佛谁要伤这美丽女子,就不是人。「我不是故意的喔。」她蹲下来,乖乖捡钞票,收拢好,递给夫人。「我来还钱的,夜深了,晚安,改天请大家吃饭,掰~~」

    美女的笑容真有效,加上甜软的嗓音,兄弟们全忘了夫人的命令,呆呆欣赏曦西灿烂的笑容,目送曦西离开。

    「还不动手!」陈丽丽吼。

    兄弟们猛一回神,冲向曦西。

    「逃啦——」秀兰拽住曦西往楼梯跑,兄弟们堵住去路。往上一层楼跑,兄弟们拦下她们,只好往……

    「窗户!」秀兰一马当先,开窗爬出去就跳。「啊——」逃之夭夭。

    曦西随后,也爬上窗户,但挂在窗沿,朝远去的秀兰喊:「我有惧高症啊,秀兰~~」叫得真响,有人扣住她的脚踝。「不要挑我脚筋——」有双手圈住她的腰。「救命啊!」有人将她硬是从窗沿拽下来,她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胸膛。「完了。」

    曦西腿软,那人扶住她,抬头,看见是张摩尔,他俯望她,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

    「有惧高症?」他问。

    「欸……」

    「搭飞机怎么办?」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既然逃不了,先呛先赢,曦西开口警告:「你们不要乱来喔;我叫警察抓你们。知道吗?」她边讲边抖,忽然愣住,看见他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咦?他没有在生气?

    将曦西环在身旁,张摩尔瞪视母亲,问:「陈女士,这好玩吗?」

    陈女士?喊妈妈陈女士?曦西困惑看向陈女士。

    陈女士怔怔地,蓦地眼眶泛红了。「我是你妈妈,你叫我陈女士?」陈丽丽哽咽地说:「你啊你就不怕妈妈伤心,你从来不把我当妈妈看。」

    「呃,他应该没什么恶意,妳不要难过啊……」曦西看了跟着难过,竟劝起陈丽丽了。

    「三月二十九日——」张摩尔看着手表说:「晚上七点五十分零八秒,好,从现在起,我要跟妳断绝母子关系。」

    曦西惊讶得叫出来。

    陈丽丽嚷嚷:「又要断?今年我们都断过七次了,你生气吗?我这次没做错什么啊?」

    曦西仰望着张摩尔。「没这么严重吧?还不用断绝母子关系吧?如果是因为我的关系……」造孽啊,为了她这一闹,母子反目,怎么得了?

    张摩尔盯着母亲,目光冷冰冰,讪讪地说:「妳不应该马蚤扰她。」

    「我是去跟她培养感情,不是马蚤扰,说不定将来她是我媳妇……」

    说什么咧?曦西傻了。

    张摩尔质问母亲:「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干涉我的事?」

    「我没有啊,我怕你伤心,所以拜托卓小姐让你参展,医学报导伤心免疫力会降低,对身体不好,我担心你啊,小帮一下,让卓小姐了解我们热心艺术……」

    「妳拿钱收买她。」

    「错错错,我是捐钱赞助她。」

    听着听着,曦西恍惚起来,他们母子,对话好怪,儿子口气不像儿子,妈妈反应不像妈妈,曦西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很阿q地想,或者等一下会从床上醒来,这些人全消失,发现一切是昨夜恶梦,这些对话全是梦里情景……

    张摩尔说:「妳是不是又拿爸的背景去恐吓人?」

    陈丽丽哀怨道:「你这么说我很伤心,伤心免疫力会降低,对身体不好。你忍心这样对妈妈?」

    「妳还乱说了什么?」

    「没有,你放心——」陈丽丽眨眼道:「那个我可没跟她说。」

    哪个?他们似乎在讲个秘密,秘密又似乎和我有关。曦西警觉起来,这个梦越来越诡异……

    陈丽丽对儿子嘿嘿笑。「往好处想,如果不是我,你的手现在会在那里?」

    陈丽丽往曦西的腰部看去,曦西往下望,这才发现张摩尔的手臂,一直环在她腰上,这不是梦!温热的触感太真实。

    曦西一把扯开他的手臂,叫起来:「两位啊,大家理性地坐下来开个会好吗?我听得都混乱了。」

    第三章

    张摩尔将母亲的手下支开,不希望曦西有压力。

    危机解除,曦西打电话叫逃远的秀兰回来,待她踅返,才一起进张摩尔屋内。

    在那之前,已经先进来等的张摩尔跟他母亲,好像都没讲话,屋内很安静,陈丽丽端坐在沙发,坐姿僵硬,表情惶惑,乖得像刚犯错等训斥的小学生。对照盘坐在地的张摩尔,他显得冷酷无情,神色凝重。

    曦西一进门,为了取悦儿子,陈丽丽好热情地挥手招呼。「来,卓小姐快过来坐,喝茶喝茶,我刚泡的。」

    曦西走过去,沙发后,有一长排敞开的窗,没安纱窗,窗框墨绿色,三只野猫,白黑花色,伏在墙沿,天上,一痕新月,浮在暗空。

    曦西为着屋内的简陋吃惊,秀兰也频频张望。这就是东海帮张拓儿子的住处?墙刷着暗蓝色油漆,都斑剥了,皮沙发不知用了几年,都裂了一道口子。木家具不成对,随处乱站。椅有方圆,杯有欧式中国风日本的。这里面的东西全像是到处凑来,像个穷艺术家不得志的寄居之处。

    张摩尔就跟母亲说:「跟卓曦西道歉。」

    「可是我又没对她怎样。」

    「妳希望我搬去更远的地方?上海北京还是非洲?」

    「呜……」一对上儿子,陈丽丽就变爱哭鬼。曦西跟秀兰惊诧地看她眼泪说来就来,像个小女孩似的跟儿子跺脚耍赖。「你真的很讨厌,好嘛好嘛,我道歉咩,你不要凶我嘛,你这样我会想哭……」

    曦西跟秀兰打个冷颤,被她「装小」的姿态吓到。

    陈丽丽转过身,面对曦西,泪眼婆娑。「对不起卓小姐,我不应该……不应该给妳钱,都我的错,我是个很糟糕的母亲……」悲哀喔,给钱也要道歉,没天理。

    「别说自己糟糕,其实我看得出来,妳是个好母亲,不要哭。」曦西被眼泪攻击,坐立难安。

    秀兰瞪她,白痴,人家是在道歉,她竟还乱赞美个什么?

    「真的吗?」陈丽丽听了,大力地握住曦西双手。「妳觉得我是个好母亲?噢,我第一次听见人家这么肯定我,那么我拜托妳,还是要让我儿子参展喔,一定,好吗?」

    不好,之前怎么撂狠话,说不让张摩尔参加,不让黑道污染艺术……秀兰瞪曦西。

    曦西机动性强,说变又变。「好啊,我本来就答应了嘛,其实妳根本不用来威胁我,我只是对这点不高兴而已,把钱拿回去就好,我不气了。」

    妳看妳看,没原则啊!秀兰暗掐曦西的腰。

    曦西痛呼,迎上秀兰抗议的眼光,马上挺直腰杆,亡羊补牢,画蛇添足地跟陈丽丽强调:「不过妳要明白,我答应,不是因为怕黑道,而是为了证明我有实力捧红一个新人,和妳威胁我无关,妳懂喔。」

    「当然当然,呵呵呵。」陈丽丽大姊头地拍拍曦西的脸。「有骨气、有气魄,我欣赏妳,拿钞票砸我儿子,妳了不起。」

    听见没?曦西觑秀兰一眼,像在说「下次还敢瞧不起我吗」。

    搞了半天,她还是要让张摩尔参展?秀兰苦笑。

    曦西带助理离开,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第一次大发飙就有不错的成果,过瘾。这一高兴,就忘了要追究之前张摩尔跟陈丽丽的对话中,为何有「媳妇」两个字?为何对话像怀有大秘密?

    张摩尔倚在窗前,一只手,伸出去懒洋洋地轻抚矮墙上猫咪,软毛搔痒指腹,猫咪喜悦呼噜。他看着曦西跟助理走出公寓,听见身后母亲叹息道——

    「唉,她已经忘记你了,连我都不认得,为什么你还这么喜欢她?那时候,我记得她才当你两个多月的家教,有这么难忘吗?」

    黑夜笼罩长街,月色华美,铺展开来,卓曦西在月光里行走,张摩尔看她和助理有说有笑,走向汽车。不知她正说着什么,助理板着面孔,她却笑开怀,她不像老板,没架子,她一笑,眉眼一灿,天地一剎那烁亮,连板着面孔的助理也不自觉缓了脸色,跟她一路打打闹闹。

    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她穿着的咖啡色荷叶边上衣,喜欢她一袭方格纹软长裙,裙襬及地,随脚步飘动,软裙拂过地面,姿态柔美又性感。要他怎么忘记?他早在心中认定的美公主。目光追着她,心头秘密躁动着,煽情地想象几千万遍就是渴望拥她入怀里,要天天抱着睡再抱着醒,强烈想呵护她像呵护个珍贵易碎的宝贝,这心情,没人懂,说出来,他们只会笑他蠢。他听见母亲又说——

    「不是我要管你喔,只是想告诉你,这样暗恋没有用啦,要嘛干脆告白,就算被拒绝,你可以赶快再找别的女孩啊!」

    「不行。」没有别的女孩,也不能告白。

    「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只喜欢艺术家。而他,努力很久,结果只能卖玩具,苦心创作的作品,在她看来竟然烂透了,他更不敢告白了。

    仍牢记着当年卓曦西最喜欢在英文课里介绍西洋艺术,让他认识。曦西对那些艺术家的生平典故,了若指掌,如数家珍。

    她曾目光烁烁,狂言道:「将来老师要为艺术家们办展览,你看,他们创造出这么多美丽的东西。」

    张摩尔曾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