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那幅图画,那幅图画不是我们,那么,我们也许可以以新的方式把握生活,因为这幅图画实际上是我们全体死亡的图画,我们患精神病的图画。我们不得不盲目地过着从外到内的生活。我们自己的图画,人类的图画,历经千万年的精雕细刻,在今天我们仍在为它添加色彩,但这幅图画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偶像。它不是真实的,而是压在我们头上的可怕的强制力。
个人进行反抗——这便是有健康迹象的精神病患者。而大众,那人数众多的一群,继续在崇拜偶像,并按照图画在行事,这倒被视为正常。弗洛伊德试图迫使他的病人恢复到正常状态,几乎成功地用乱囵这个妖魔吓唬他们屈服。但是,同实际上的偶像相比,这妖魔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事实上,大众的精神病比个别人的精神病更严重,这是布罗瓦博士的发现。大众,即正常者,过的从来不是他们自己的生活!他们不能,他们完全是按照图画在生活。而按照那幅图画,每个人对他自己来说都是一个小小的绝对,没有人比他更好,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而活着。“正常”的活动就是用你可以调动的每一个原子的能量去推进自己的利益。无论花什么代价,只要向前,跑到前头就总是“正常的”,那些不为自己利益工作的人是不正常的。人人为己,这才叫正常。对世界来说,幸运的是仍然有一小部分人从事非利己的工作,被“正常人”所利用。但是这些人的数量正在迅速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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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意识的社会基础》(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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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正常人会在危机中,如上次大战那样,背叛他们的完全不正常性。这时,正是在这时,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个人就能够看到正常大众深不可测的精神错乱。这同样适用于今天布尔什维克的歇斯底里——它是歇斯底里,是早期的社会精神病。而最严重的、最后一种精神错乱,将把我们的文明撕成碎片,这就是阶级仇恨的精神病,它却几乎完全是“正常”的、“社会的”事物。它是一种恐惧的状态,可怕的集体恐惧状态。但它绝对是正常人的标志。如果说阶级仇恨不需要存在,这就是不正常的表现。但这却是事实,人与人之间几乎并不存在什么阶级仇恨。这与其说是个人的精神错乱,倒不如说是大众的精神错乱。
这就是图画的部分内容。这幅图画描述说,穷是可怕的,富才是美妙的。尽管我们所有人的经历都与此相反,可我们还是接受了这幅图画,从而把阶级之间的战争视为不可避免。
人类社会有其自身的图画,并按照它而生存。同样,个人也有自己的图画,个人的图画成为社会大图画的一部分。在个人的图画中,他是一个小小的绝对,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他必须关心自身的利益。如果他是一个男人,他就必须非常雄性,如果她是一个女人,就必须非常雌性。
今天,甚至性也成了这幅画中的一部分。男人和女人一样,当他们显得很性感时,其实正在作戏,他们是按照那幅图画在生活。如果说有什么动力的话,那就是自我的利益。男人在性生活中“寻找他自己”的利益,女人亦是如此,用圣保罗的话说,就是指邪恶和自私的含义。也就是说,男人寻找自己,和女人寻找自己都是不可避免的。当你按照那幅图画去生活,你总是在性生活中寻找你自己,因为那幅图正是你自己的形象——即你想象中的自己的形象。如果你十分正常,你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自我,那种“不为己”、“不造作”的自我。真正的自我在性生活中是寻求“相遇”,寻求同另一个人的相遇。这才是真正的生命之流:即布罗瓦博士称为“社会意识”,而我则称为“人类意识”,以区别于社会意识或偶像意识。
然而,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偶像意识。性并不存在,只有x欲,而x欲不过是一种贪婪,盲目的自我寻求,寻求自我才是x欲的真正动机。因此,既然寻找的都是同一个东西,即自我,那么寻找的方式并不十分重要。异xg爱、同性恋、自恋、正常的抑或是乱囵的,都是一回事,都是x欲,而不是性。它是寻找自我的一种普遍形式。每一个男人,每一个女人无不都在性经历中寻找自己。还是那幅图画,无论是x欲还是自我牺牲,是贪婪还是施舍,统统都是一回事,就是自我,就是偶像,即我的形象,规范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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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意识的社会基础》(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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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自我并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自我。一只鸟,当它歌唱时,是在唱它自己,而不是按照某种图式在唱,它对自己并没有概念。
精神分析学家应当试图做到的是:使他的病人从自我偶像中解脱出来,从对他自己的孤独状态的恐惧和对真实生命之流的“终止”的恐惧中解脱出来。要做到这一点,借助撩人的性的妖魔是无济于事的。一个男人爱自己的母亲并不是神经衰弱或患精神病的表现。如果他对自己的母亲存有x欲,那是因为他有精神病,性的欲念只是一种症候。精神病的真正原因还有待进一步探索。
那么怎么治疗呢?在我看来,布罗瓦博士是对的。治疗取决于在一群人——许多人,如果可能的话,在全世界所有人——中间造成一种诚实和信任的状态。因为我们只有让一个人回到他与其他男人、女人的真实关系中去,我们才能给他一个成为他自己的机会。人只要被他自己的孤独和绝对感所统治——这说到底只是一幅图画或一种概念而已——除了患精神病,不管是轻还是重,别的出路是没有的。人必须回到互相接触的状态中去。要做到这一点,他们必须放弃自负和那种由他们自己的绝对造成的孤立感;同样,他们必须彻底打碎目前这幅关于正常人类的巨幅画图,必须砸碎扭曲我们形象的镜子,重新进入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之中。
我曾试图把布罗瓦博士这本著作的要点概括出来,但在写的过程中,我感到有些不甚适当。但至多不过是假装“批评”一下,以显得自己高明。总之,这是一本值得人们去读并应从中吸取营养的书,因为它能在内心生活方面给人以启迪。
在文明的束缚下第二部分
每当你碰到“你不应该”的清规戒律,你可以坚信:迟早有一天要打破它。你无须事先演练一番,但这个日子终将到来。那时,你便会肆意亵渎上帝或其他神明,转而崇拜其他偶像,去偷,去杀,去通j等等。这样的日子终将到来。正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说,诱惑有什么用途,还不是为了有人受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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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研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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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不能长生不老,格言也不能留芳百世;如果最平坦的河水最终将蜿蜒归顺大海,最平庸的智慧也终将汇入知识的大海。它们在那里消逝,也在那里体现。
认识你自己吧,不要以为上帝在窥视,人类的研究对象就是人。
正是亚力山大?蒲伯敲响了我们这个时代的音符。不是莎士比亚,不是路德或弥尔顿,大人物从来都与自己的时代格格不入。
认识自己吧,不要以为上帝在窥视。
人类真正的研究对象就是人——大写的人。
眼下,智慧之流非常疲乏,几近窒息。它始于快活的涓涓细流,现在却变成一潭衰落的泥水。它的淤泥得倾整个大海之水方能冲尽。
“认识你自己。”好吧!我将尽力而为。真的,我将尽力而为,真诚地认识我自己。既然这是我们漫长时代的意识圣训,那就让我们做人,并设法遵循它吧。耶稣曾提出富有情感的圣训:“爱你的邻居吧。”但希腊人却创制了一个更加绝对、更加富于宗教色彩的座右铭:“认识你自己。”
好得很!作为人,作为人类的后裔,我认为唯有遵循这个训导,才算无上荣耀。尽力吧,竭尽全力地去认识我自己,尤其是我身上那个或那些还没被意识接纳的部分。人微不足道,假如不去探险,就不及羊背上的飞虻。要么去探索周围的未知世界,要么是自身的未知世界。
走吧,道路就在我们眼前,认识自己!也就是说,真正地认识你那个未知的自我。认识你业已认识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关键是要去发现未知的广阔地带。既然现在唯一未知的东西正深深躲在充满情欲的灵魂之中,那就走吧!道路就在我们跟前。我们写了一两部小说,便被人骂为好色之徒,伤风败俗之士,傻瓜,无赖。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是照样走自己的路。要是你能明白这古来有之的伟大圣训,认识自己的旨意,那你就明白了所有艺术的真谛。
不过,认识自己,如同认识其他事物一样,并不是一个一成不变,可以朝一个方向继续到无限的过程。我便是我,只是我,这一事实,就是对我的一个十分明确的限定。不错,我可以争辩说,我的自我是一个向无限冲击的奥秘——这应该承认。然而,一旦我的自我冲入了无限,我便不复为自我了。
对所有的认识来说都是如此。当你去探索一滴水的化学结构时,你的知识之河就在你不知不觉中无可奈何地蜿蜒流入一片模糊的大海里——这便是谜。你去研究它,追踪它,直到获得某个神秘而不规则的能量原子或力的单位。可它们从你的眼皮底下“噗”地一声化为乌有,仅留给你一个空洞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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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研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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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沿着知识的河流航行,却发现自己漂在一片汪洋中,茫茫然。这对平缓的河流来说也许十分安全,但对你自己来说却非常不妙,因为你是陆地上的动物。
所有的科学都是轻松地从我不知道这个内陆源泉始发的。它快活地说:“我不知道,但我即将知道。”这就好像一条欢跃的小河一心想用它的波浪去征服整个世界。科学,就像小河,迷茫地出发,最终又汇入“我不知道”的海洋中。
在科学看来,这一切都是陈词滥调。科学已经在行进过程中认识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用同样的方法去看待“认识自己”的箴言,我们也在途中学到了一些东西。但就我而言,我见到陆地正在消失,四周是最后出现的“我不知道”的海洋。
但人类意识从来都不许说出最后那个“我不知道”。它必须知道,哪怕是变相地去认识。
认识自己吧,不要以为上帝在窥视。
每当你碰到“你不应该”的清规戒律,你可以坚信:迟早有一天要打破它。你无须事先演练一番,但这个日子终将到来。那时,你便会肆意亵渎上帝或其他神明,转而崇拜其他偶像,去偷,去杀,去通j等等。这样的日子终将到来。正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说,诱惑有什么用途,还不是为了有人受惑!
终将有一天人人都要打破一两项清规戒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认识你自己,你稍稍不同于你过去所认识的那个自己。
所以最后,这种“认识自己”的圣训把我逼到“假若没有上帝审视”的藩篱上,入内者必将受到起诉。那么,就认识你自己吧,不要以为上帝在审视你。
真是进退两难。认识自己这桩事把我引向一个禁忌的圈地,神的奥秘很可能就关在其中的栅栏里。但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循着脚下的路走,它一直通向悬崖的边缘,那儿立着一块路牌:“危险!不要迈过边缘!”
可是,我必须迈过边缘,因为路就是这么延伸的。
扑通,我们掉下去,掉进无边的大海,并在那儿淹死了。
不!某些东西从灭顶之灾中呛着水醒悟了,那便是人类意识的精华。当你堕入“我不知道”的大海时,如果你能在喘气之间喊出“教教我”的呼声,你便会变成一条鱼,在一个新的环境里捻弄几下鱼翅,摇头摆尾,嬉水而游。
正因为如此,人们称耶稣为鱼、鱼类。因为他像那最平坦的河流,汇入堤岸那边的大洋,并在那儿开始走上一条新的知识之路。
真正的研究对象是人,这毋庸置疑。可是,对人的真正研究同真正研究其他东西一样,终将使你一条道路走到底,别无他择。你不得不假设去研究上帝,即便是最老练的科学家,如果他是勇敢诚实的话,也会处在这种非科学的困境中。或者说,陷入茫茫大海,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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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研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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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意识之河好像亘古的汪洋,循环而流。它从内陆的泽潭出发,生机勃勃,明显地带着人类意识的神秘感和神圣感。这就是创世之主,你可以称他为耶和华,或太阳神,或阿蒙,或宙斯,或朱庇特,或者别的什么名字。这些神灵一个源于希腊,一个源于印度,还有一个源于耶路撒冷。人类意识之溪从各种不同的神源出发,急流而下。接下来便是疑虑,曲折发展,慢慢衰落,开始淤塞。最后汇入汪洋,这便是末日之主。
在末日的海洋里,大多数人淹死了。但耶稣却变成了一条鱼,他拥有大洋的另一种意识,这意识就是我们一切人的神圣归宿。然后,他像一条鲑鱼,重新逆流而上,从源头创立学说。
这是人类一段较为伟大的历史,与之相对的是一段暗淡的历史,产生了像劳埃德?乔治先生和朋加莱先生这样的人物。
我们处在我们这个时代深深的、淤泥充塞的港湾里。对远方的大海的空旷恐惧万分,或者说,我们处在大路的尽头。耶稣、弗兰西斯和惠特曼曾在这路上走过。我们濒临悬崖峭壁,对于下面的深渊心惊肉跳。
不会有任何援助。我们是人,人是没有退路的,我们必须走下去。
我们应该走下去,既然如此,倒不如我们自愿行事,使得我们的灵魂永葆青春,随着我们淹没于地球这个自然之中,我们便完成了由人变成鱼的转变。变成鱼类,变成认知末日之大洋神的生灵。
人类真正的研究对象是人。我举双手赞同!不过,从长远的观点看,历史还会重蹈覆辙,人还会重新同神发生关系。所以,人类真正的研究对象是同神有关的人。
但这不是简单的重复,将来碰到的不是内陆源头那个神,而是末日广大无边的神——海中女神之父。让我们变成鱼,去试一试吧。
人们谈论第六感官,仿佛它是其他感官的延伸,一种纯粹的尺度感。它决不是那种玩意儿。不错,确实有一个第六感觉,耶稣就有第六感觉,即上帝的感觉,它既是结尾又是开头。而人类真正的研究对象就是人同这个海洋之神有关的人。
我们暂时已经到了研究人与人关系的最后阶段,或者说,人同他自己的关系、人同女人的关系的最后阶段。就这个主题而言,再也没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可说了。的确,我们已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诚然,这世上存在着邪恶文学,还存在着描写少男少女轻佻放荡的文学,而且不仅西方世界有。但邪恶文学不过是生命短暂的杂草,而少男少女轻佻放荡的文学就像同类的电影一样,无异于萋萋杂草,虽说怪异不堪,却都不能维持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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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研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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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蜿蜒曲折的河水无法安全归顺大海时,所有污泥浑浊的个体都会发出唧唧的叫声:“让我们玩吧,让我们尽情地玩!寻欢作乐快活如神仙。”
可这不行啊,亲爱的。大海会将你吞噬,吞噬你的欢乐和堕落,夺去你的人格。
从人与人的关系中,你再也写不出什么文学了。当然,关于人的文学,本应扩大写作范围,即描写男人同女人、男人同其他男人、同男人的整个世界的关系。也可以写女人与男人、与其他女人、与女人的整个世界的关系。可现在,从这些关系中已掏不出什么文学来,因为任何一本新书必定要向前跨出一大步,而再跨一步,就使你来到宽阔洋面的沙洲上。在那里,男人和女人的最大关系便是同大洋的关系,它就是伟大的末日神,是一切源泉的源泉,就像海洋是内湖和泉水之父一样。
看一下男人与女人同末日之神的这种新关系吧,这末日之神正是我们一切源泉之父,并非一切源泉之子,这样你才能对新文学略见一斑。比如,想一想圣保罗的那货真价实的小说。它不是感伤的、怀旧式的基督小说,而是面向大海,面向末日之神——这众生的伟大源泉。这儿所说的不是那个否定人类的情感,表现新的神圣情感的圣保罗,也不是那个猛烈抨击世俗和欲望,手中持有无数清规戒律的教条主义分子圣保罗,而是那个年长两千岁,有着自己完整的纪元的圣保罗。他重新拥有神的伟大知识,即耶稣所认识的那个神,广大无边的海洋之神,它是我们所有意识的末端。
如果说醚的化学分子能蜿蜒归顺大海或者其他某个类似的天地,我们不也是在神圣的醚太中缓缓地流向大海吗?当然不是作为化学家,而是作为有意识的人。这神圣的醚太对我们来说不过是空间、词藻和虚无。我们缓缓地在词藻和虚无中归顺大海。
可人是变幻不定的动物。一旦变成鱼,变成|人类最终意识的鱼类以后,你便会重新开始在广阔的生活海洋中遨游。它的神力是如此惊人,以至于你会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傲慢是多么不对头。
然后,你便意识到了人的新型关系。人像鱼一样,被托浮在末日之神的巨浪之上,在一种新的媒介中遨游,时而汇合,时而分离。一种新的关系,在崭新的整体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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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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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革命都是爆炸,而爆炸又往往会毁掉比原定目标更多的东西。从后来的历史看,很显然,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的法国革命原来并不想摧毁整个专制贵族体制。然而,结果却那么做了,而且,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他们再也不可能把击碎的东西拼凑起来。俄国人也一样,他们本想在墙上炸开一个洞,开辟一个通道,结果却把整幢房子都给炸毁了。
一切已成功的争取自由的斗争,都走得太远了,往往演变成暴虐行为,就像拿破仑或苏维埃政权一样。女性的自由也是如此。也许,当代最伟大的解放运动就是妇女的解放,也许两千多年来最深刻的斗争就是妇女争取独立或自由的斗争——你愿称它为什么都行。这场斗争异常艰苦,在我看来,斗争是胜利了,它甚至正在超出胜利的范畴,变成女性的暴虐,家庭中的女暴君,成了这个世界上女性思想和理想的暴君。无论怎么说,这个世界正在女性情感的作用下摇摆,先前男人在军事、冒险或招摇过市的活动中所取得的生产性或家庭性成就,如今都被女人在家庭中的胜利所代替。
男性从属于女性的需要,从表面上看,男人也屈服于女人的要求。
但是,在内心深处,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毋庸讳言,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女人不是没经过斗争就得到自由的。今天,她依然在战斗,兢兢业业地在战斗,尽管已不再有这种必要,因为男人已经败北了。如今已经很难找到一个不屈从于伟大的女性精神的男人,这种精神正震荡着人类。然而,天下还是不太平,这震荡是斗争中的震荡,冲突性的震荡。
从群体上说,女人的斗争是政治斗争。但作为个人,女人则是在同作为个人的男人争斗,在同父亲,兄弟,尤其是同自己的丈夫争斗。在以往的历史长河中,除了短暂的几次反叛以外,女人一直是男人的附庸。也许正是男人和女人的天性决定了女人的这种恭顺。但它必定是出自本能的,无意识的屈从,在无意识的信仰中形成。在某些时刻,女人对男人的这种盲从似乎减弱了,接下去便破碎了,这通常发生在某些送旧迎新的时刻。以男人对女人的崇拜开始,五体投地的崇拜,近乎对女皇的赞美性的崇拜。这种现象带来的往往是一时的荣耀,漫长的悲哀。男人在赞美女人中投降了,于是荣耀渐渐逝去,斗争重新开始。
它并不一定是性的斗争。不同性别的人不是天生敌对,天生就要你斗我争的。只是在一定的时期,才出现这种现象,即当男人失去对自己的信心、女人始而无意识继而有意识地也开始失去对男人的信仰。这不是生理方面的性的争斗,绝对不是。性是一种伟大的黏合剂,一种强大的统合力,只有当本能的信赖感消失时,性才变成为有力的武器和分离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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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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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男人失去对自己的信心,女人就会向他进攻。克利奥帕特拉真的曾与安东尼打架——正因为如此,安东尼才自杀。但这是由于安东尼先对自己失去信心,仅以爱情赖以生存,而这正是软弱和无能的表现。一旦女人起而反对自己的男人,她就会毫不放松,一战再战,仿佛是在为自由而战。但事实上,她要的甚至不是自由。自由是男人用的字眼,对女人来说,自由的含义是比较琐碎的。她会为了挣脱那个不再相信自己的男人而斗争,不停地斗争,但斗争并不能带来一丝自由。从女性对自由的理解方面说,今天的女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自由。也就是说,比起她和男人互相爱慕的日子来,她变得更不安宁,失去了那种可爱的女性恬静,那静静地如河水般流淌的恬静,失去了幸福女性那种可爱的花一般的反应,失去了生活中纯粹下意识的妙不可言的乐趣——这一切其实是女性生命之所在。
今天的女人常常很紧张,一触即发,异常警觉,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干仗而挽起袖管。瞧她那模样:那仅能遮体的衣裙,那头盔般的帽子,那齐平的短发和刻板的举止。无论你怎么看,她都更像个士兵而不像其他,这不是她的过错,她是注定要这么做的。一俟男人失去对自己、对自己的生活的信念就不可避免地出现这种现象。
经过岁月的演变,男女之间形成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互不信赖的年代,人们感到这种关系是一种束缚,一种必须打破的羁绊。于是撕破一切同情心和一切无意识的同情关系,让男女之间力量的无意识流动和无意识的柔情决裂。其实,男人和女人并不是彼此分割、相互独立的个体,尽管不少人对此大有微言,但事实就是如此。甚至男人和女人也不是两类毫不相关的人或毫不相关的意识和大脑。纵然有人声嘶力竭地反对这种观点,但事实终归是事实。在一种无法分析的复杂的生命之流中,男人有形无形地永远和女人联结在一起。不仅夫妻是如此,就是火车上坐在我对面的女人、卖给我香烟的女孩,也都向我传来一种女性的暖流、女性的水花和烟雾,它进入我的血液、我的灵魂,使我成为我。相反,我也把男性的生命之流输送出去,它给女性以抚慰、满足,使她成为真正的女人。这种情况依然常常发生在我们的公开接触中。男女之间那种普遍的生命之流并没有像私下的生命之流那样受到破坏和倒流。正因为如此,我们越来越趋向于公开交往。在公共场合中,男女之间仍友好相待,常常是这样的。
然而,在私下里,斗争却在继续。这场斗争早在我们曾祖母的时代就已开始,到了祖母那代,已经越演越烈,到了母亲这一代则成了生活的主导因素。女人们以为这是为正义而战,她们以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使男人“变好”,使孩子们的日子“过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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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谛(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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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现在发现,这种伦理方面的托词其实不过是个借口。我们还发现,我们的父亲之所以受到母亲的攻击和殴打,并不是因为母亲真的知道什么是“更好”,而是因为做父亲的失去了对生命之流、对生活现实的本能把握,因此女人便命里注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盲目地与他抗争。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耳闻目睹了这场战斗,我们那时相信道德方面的理由。但后来,我们自己长大成|人,也成了攻击的对象。现在我们终于知道,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理由,无论是道德的还是非道德的,这只是一种自然现象。我们那些号称相信有“善”之类东西的母亲们,却在临终前开始厌倦自己身上这种始终如一的善。
是的,这种争斗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为了它自己,它毫不怜悯,除非在痉挛和停歇的片刻。尽管女人总说她同男人斗是为了得到他的爱,其实并非如此。她所以那样做,是因为她知道,本能地知道他根本不会爱。他已经丧失了对自己的信心,失去了对自己生命之流的本能信念,因此他不可能再爱,绝对不可能。他抗议的越多,维护的就越多,越是崇拜,越是卑躬屈膝,就越不能爱。一个被人崇拜,或者被宠爱的女人,在她本能的深处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并没有被人爱,自己是受骗了。但她鼓励这种欺骗,啊,大大地予以鼓励,因为它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但到最后,复仇女神就会到来,追踪这不幸的一对。男女之间的爱既不是崇敬,也不是宠爱,它是更深刻的东西,并不引人注目,也不艳丽多彩,而是像呼吸那样的东西,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简直像呼吸一样普通,也像呼吸那样必不可少。事实上,男女之间的爱正是一种呼吸。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靠斗争而得到男人的爱的,至少,不是因为反对自己的那个他而得到爱。同样,没有一个男人会爱一位热衷于同他作对的女人。但她什么时候才会放弃这种斗争呢?显然地是在他屈从于女人(因为屈从常常是,至少部分是虚假和诡诈的)的时候吗?不,这是绝不可能的。当男人屈从于女人时,她常常会变本加厉地与他斗。为什么她不同他分手呢?她的确常常这样做。但后来怎么样呢?她只是再找一个男人,再继续这种战斗。女人有同男人作对、无情地作对的需要,这已成了依附于她的成分。
她为什么不能一个人生活?她不能。有时,她会加入其他女人的行列,在群伙中继续她的战斗。但有时,她必须独处幽居,因为没有男人来同她争斗。然而,迟早她还会被那种同男人接触的欲望所征服,那是绝对必要的。如果她很富有,她会出钱雇一个男舞伴或舞男,把他作践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至此,战斗也还没有结束。伟大的赫克托耳死了,也还不肯善罢甘休,还必须把他剥得精光,捆在奔跑的马车后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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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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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争斗几时结束?呵,几时结束!从现代生活中似乎找不到答案。也许,只有当男人重新找到自己的力量,重新恢复对自己的信心的时候;也许,只有当男人死后复生,重新开始新的呼吸,获得新的勇气、新的关切或漫不经心的时候。可悲的是大多数男人不能也不敢结束自己那诚惶诚恐的旧形象。他们在绝望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女人不放,并渐渐对女人产生一种冷酷无情的仇恨,这是长期受虐待的孩子才具有的仇恨。一旦这种仇恨消失,男人就逃避,进入利己主义的最后阶段,这时他不再具有真正的感情,因此也就无所谓烦恼和痛苦了。
这就是现在年轻人所处的境地。这场男女之间的争斗多少已经趋于平息,因为双方都已十分空虚。这是十足的玩世不恭。小伙子们都知道,他们可爱的母亲的“仁慈”和“母爱”只不过是另一种利己主义,无非是她们自我的一种伸延,一种想对另一个人拥有绝对权力的欲望而已。呵,这些女人内心的秘密就是对她们自己的孩子拥有绝对权力——一切为了她们自己!她们有没有想过她们的孩子受骗了?没有,一刻也没有!你可以从现代孩子的眼睛中看出他们的抱怨:“我母亲每吸一口气都想威吓我,尽管我只有六岁,可我也敢违抗她。”又是斗争,斗争。这场斗争已沦为只是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如今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母亲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自己的孩子。她又一次惨败了,但她仍然不肯就此罢休。
同男人的斗争差不多要结束了。为什么?是不是因为男人已经找到了新的力量?是不是因为男人的旧身躯已经死去,在新生中获得了新的力量,新的信心?呀,显然不是这样。男人避开了斗争的锋芒,躲到了一旁。他历尽折磨,玩世不恭,再也不相信什么,他放弃了一切感情,只留下一个男人的躯壳,很和蔼,很讨人喜欢,事实上是现代男性的最高典范。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的,唯有那对他安全的威胁。他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感到“不安全”。于是,他把自己的女人置在他和这个充满危险情感和欲望的世界之间。
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这种冒牌的极乐世界和超越所有理解的和平是一种伟大的伪造的解放。这是一种形式的极乐世界,一种形式的和平,是绝对的无效。起初,女人无法认识它,她大为光火,气得发疯。你常常可以发现女人一个接一个地扑向那些已经获得这种假和平、假力气、假权利的男人——那个十足的利己主义者。这个利己主义者再也没有自发的感情,再也感受不到人间的痛苦。他从今以后全部生命都是间接获得的,他只受个人意志或某种不可泄露的野心的激励,要把自己强加给世界或另一个人。如果你发现有哪个男人或女人在把自己强加给别人,那就是利己主义者最自然的表现。然而,现代利己主义者真正的表现是那种完美的和蔼、善良和谦卑。呵,永远是那种十分微妙的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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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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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男人获得了这种利己主义的胜利,那么有关系的那个女人就一定会气得发疯,而如今许多男人已经取得这种胜利,特别是那些成功的男人几乎人人如此,有魅力的男人也肯定如此,有“艺术性”的则全都如此。女人再闹也不会有反应了,这场斗争突然结束了。女人扑向男人,可他已不在那里,留下的只是他的一种呆滞的形象,任凭她怎么震惊,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她气得发狂,怒不可遏。有些三十几岁的女人之所以表现反常,其原因也就在这里。突然间,她们的斗争得不到任何反应,于是,七窍生烟,就好像站在可怕深渊的边缘。事实上,她们的确如此。
接下去,她们要么土崩瓦解,要么就以女性那种特有的突变,猛地醒悟过来。这时,几乎在片刻间,她们就会完全改变态度。至此,一切都完了,斗争已结束。男人退避三舍,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可以不去管了,尽管基本仇恨并没有消失,只是钝化了,变得更加微妙了。你可以看到二十几岁的女人十分精明,她再也不会去同她的男人或男人们争斗了。她让他采取自己的手段,并尽可能地营造她自己的一套。也许,她会养一个孩子来施展她的权威,但通常的规律是她会尽可能把孩子推开。事实上,她现在十分孤独。如果她的男人没有真正的感情,她也不可能有。无论她如何看待自己的丈夫,除非她正处在狂怒之中,她会把他称作光明天使、传信的使者、最美好的男子、我美丽的宠儿等。她把这一切轻轻地洒在他的身上,像洒香水一样。而他则理所应当地笑纳了,并建议再换一种娱乐方法。套用一句陈词滥调,他们是在“共享天伦之乐”,直至他们神经崩溃为止。一切都是假的:假的肤色,假的珠宝,假的优雅,假的魅力,假的爱称,假的激|情,假的文化,对诗人布莱克,对作品thebridofsanisrey,对画家毕加索以及对某位新影星的虚假热爱,统统都是虚假。假的悲伤,假的欢乐,假的痛苦,假的呻吟,假的狂喜,而隐藏在这一切之下的是一种痛苦的认识:我们靠金钱而生活,唯有钱才行得通;还意识到一种可怕的潜在担忧:担忧神经崩溃,彻底崩溃。
当然,这是现代青年人的极端例子。他们是那些超越悲剧或真正严肃的人——老一套的人。他们处在——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又并不在乎,他们是那些远离男女之争战场的人。
从这些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