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过去悄悄说:“要不……换秘书吧,换了心情就好了。你不就仨要求,写东西通顺,办事不拖拉,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替你数着呢,都符合了,是男人就得真性情一回。”
丁冉对着徐工一张笑弥勒的脸,收住自己的笑问:“揍你算真性情么?一个一个就是太清闲了,下次晚上再有应酬你们俩谁也别跑,都跟着。”
纪晗抬眼看他,点点头,又专心去对付饭菜。
“不愿意?”
“不是。”她赶紧解释,辩驳得无力又认真,“我没见过这种场面,怕说错话怕给您捅娄子。”
捅了娄子还不好,不是胆识过人么,正愁找不着机会收拾你呢。丁冉把剩下的酒一口灌下去,他还是更喜欢看纪晗向自己示弱。
下到州里的那天,天气又湿又闷,热得人心烦。来接他们的是上游水电站业主娄副县长的亲信小蔡,发改委的秦副主任也亲自过来送行。
他跟丁冉说得胸有成竹,丁总啊,一级电站我看基本差不多了,娄副县长支持省里的工作,启华又给了必要的补偿,他表示愿意配合。我看下去以后,要是没什么问题你们抽空先把前期的意向签了,剩下的就好运作了。
丁冉笑着致谢,说水电这块儿我们经验还浅,多亏秦主任帮忙。
秦副主任又说,至于另外的那个业主,行政命令不太管用,不过思想上的工作我们还是会继续做的,丁总放心。说完,他交待了小蔡几句,娄副县长现在在市里开会,客人要是照顾不周,我拿你是问。
徐靖远偷偷问丁冉,启华花了多少钱买通的他?
丁冉笑笑,没答。
上了面包车,小蔡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陪着丁冉、徐靖远寒暄。纪晗一个人坐在稍后的位子上,透过摇摇晃晃的车窗看路两边的风景。下了高速上了国道,民房、村落渐渐密集,临近公路的墙上刷着“少生孩子多养猪,少生孩子多种树”之类的标语,宣传计划生育。一群小男孩在路边追跑嬉戏,冲进雨水聚积的泥塘,踩得污水四溅,一脸欢乐地戏耍着,消磨着他们的童年。
果然南方十里不同天,车子还没到l县,小雨就开始漫天飘飞了。小蔡提议先去宾馆休息,丁冉和徐靖远执意要去站上看看,晚些再回县城。
到了地方,丁冉递给司机一支烟,说声辛苦,他夹在耳朵上憨厚地道谢。站长带着一行人去看引水系统、发电厂房、机电设备,纪晗没有跟上,和司机在车里等着。司机一边拿着帽子扇风,一边张望站上零零星星走动的几个工人,用生疏的普通话跟纪晗说自己姓胡,那几个要去做巡检的人里有一个是他哥哥。纪晗没敢告诉他,胡大哥的工作大概保不住了。
窗外的小雨从中午持续到现在,雨声渐大,雨点落在青碧的水面上,划出密密麻麻的圈。纪晗算着丁冉他们出去的时间不短了,撑起伞,又抱上两把富余的,推开车门去站里接人。她上了桥往河对岸的办公楼走,突然听见叮叮当当敲击金属台阶的声音,低头看,手腕上一直戴着的手钏居然断了。那些珠子在楼梯与楼梯间的空隙里跳跃着,一颗颗弹进河里。荒乱中,纪晗扔了撑着的伞,下意识伸手去捞珠子,她脚
18、(十八)游戏
上的鞋遇水极滑,一个没站稳就来不及自救的跌在台阶上,怀里抱着的伞也滚到了一边。脚踝到小腿的位置正好蹭在楼梯上,裤腿被带起来,磨去一层皮,外加几道尖锐金属划出的血痕。她忍不住“咝”了口气,小心地拿指头蹭了蹭,雨水洇进伤口,牵扯出一阵阵的疼。真是切肤之痛,跟靳晓川分手那天都不如今天疼得厉害。纪晗重新把裤腿撩下来,挣扎着,撑着扶手去捡留在台阶上的两颗紫檀珠和金曜石。
纪晗把最后的三颗珠子握在手里,愣了半天,觉出衣服贴着皮肉湿湿黏黏,才想起台阶上还留着三把伞。她一瘸一拐地走上去,撑着伞下来,抬头正看见站长陪着丁冉、徐靖远、小蔡从厂房那边过来,一人戴了顶安全帽。
丁冉看见纪晗撑着伞站在灰浊的雨里,打量了她两秒,把烟掐了,在脚底下的泥地里碾了碾,没说话,扔下她直接上了面包车。徐靖远不动声色,没言语,只有小蔡招呼了她一声,雨大,上车。
纪晗低头看自己,裤子还好,只是湿了,沾了些泥水和锈迹,白t恤却半透明了,哪凸哪平看得清轮廓,丁冉的目光分明像是把那些边边角角、零零碎碎从她身上剪个干净。她磕磕绊绊地走回面包车,经过丁冉的时候不敢斜视,把那两把没用的伞抱在胸前径直往后座去了。束高的头发在她低头的瞬间垂下来,有两绺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
徐靖远看了看丁冉,小声嘀咕:“这小宫女儿挑的,湿身送伞?”
“也有你一把。”
“我可是沾的丁总的光。”
丁冉从鼻子里呲了一声,“那也不用淋成这样,光着都比这么着坦荡。”他不明所以地又开始动怒,有些疑惑地腹诽,那么多女人跟自己示过好,放肆的,隐秘的,他熟门熟路,可是这个到底是个什么路数?自己好像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思了,莫非小兔子真的成精了?问题在他心里纠缠着,无法求证,毫无头绪。
徐靖远摘下眼镜,擦着镜片上的雨水说:“不算一马平川,说得过去。”
“丘陵。”丁冉仰头靠在座位上。
车子启动之后,在不宽的路上颠簸着,隔着雨幕和玻璃看不清外面的状况。丁冉索性闭上了眼睛,被雨淋得半湿的衣服混着汗粘在身上,携着烦躁的情绪一涌而上。
徐靖远回头看了看坐在最后一排的纪晗,她正若有所思地低着头。
纪晗盯着手心里那两颗紫檀珠和金曜石,看它们呆头呆脑地随着汽车的颠簸偶尔晃动两下,又想起靳晓川离开那天薄霜铺地、月隐星稀,心里是说不出的味道。
“诶,有一游戏,玩么?”徐靖远突然问。
丁冉靠着椅背,没有睁眼。
“仨人,我,姚蘅,宫女儿,娶一个,杀一个,睡一个。你怎么选?”
他抬抬眼皮,“不玩儿!”
“赶紧着,怎么选?”
丁冉想了想,“我睡她一宿,然后自杀。”
“我以为你要杀了姚蘅,跟我过一辈子呢,反正我这就离了。”徐靖远又瞄了瞄丁冉,他哪是动了邪念那么简单,明明是打着调戏的旗号阻止爱情的发生。过去,他爱得太用力了,连想要不在乎都得那么用力。
丁冉没理会他的评论,执意想要把刚才的那一幕屏蔽掉,可是画面止不住地延伸,仿佛布料与身体之间隔着的不再是雨水,而是诱惑。禁忌又挑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想上她。
丁冉闭着眼睛回忆,带着种言不由衷的了悟,笑了。不管什么时候,这就只是正常男人的欲念,算不得不知死活的向前。
19、(十九)念珠
l县的新县城里人不多,空旷的马路两边排列着半新不旧的房子,有广场,有喷泉,有洗浴中心,有足疗保健。车开进招待所的院子,时间已经是傍晚,雨停了,头顶上几根电缆交错,像是在压得很低的灰色天幕上割下了几道伤口。电缆上停了两只麻雀,借着雨水梳理着羽毛,听见有人过来,嗖一声飞走了。
下了车小蔡在前边领路,看到丁冉一路闭目养神,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提起自己没带伞的疏失,“也不知道要下雨,这天气预报还没算命来得准。”他讪讪地笑着,“咱们这儿条件有限,不过卫生还是过硬的,丁总看是双人间,还是三人间。双人房间小一些,要不开两间三人的?还带个阳台,带个小会客厅。”
“别给搞卫生的同志添麻烦了,一间还不够?”徐靖远摸摸后脑勺。
小蔡见丁冉不置可否就说:“房间的问题丁总知会前台,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等下咱们去吃个便饭,等娄副县长回来亲自给三位接风。”
“饭就算了,我们自己解决,都累了一天了,等娄县长回来咱们再聚。”丁冉笑得很客套,“明天去四五级电站看看,早上就出发,要是方便把你们电力公司做年报审计的那一套东西也顺便带来。”
小蔡连声称是,帮着把行李运上楼,告辞离开。
纪晗上楼的时候腿脚不太灵便,丁冉视线灼灼地看着她挑衅,“苦肉计用演这么认真么,真以为装个瘸就能回家度周末了?”
她把腰杆挺得笔直,直得不卑不亢,“丁总您博古通今的,苦肉计自然不是演给您看的。”她不闪不躲盯着丁冉,觉得眼前的雾气越来越重,再看下去就要失焦了。不是都说相由心生么,那么斯文的一张脸,怎么看什么都是邪恶?
“去吧,洗澡去,把你那身儿湿的换下来,待会儿过来吃饭。”徐靖远拍怕纪晗,进了房间才对丁冉说:“差不多得了,苦肉计。你是看不清,还是看不懂?给你送伞去了,指不定磕哪儿了。”
丁冉恍然一笑,事不关己地掏烟点火,还没忘了递给徐靖远一支。他想说自己心里不是那么想的,可话一到嘴边,一离开嘴唇就全都错了。
“饿一天了,跟吃了枪药似的。”徐靖远接过烟,叹口气,这个男人果然今非昔比了。
丁冉叼着烟,贪婪的一口接一口地猛抽,有些模糊难辨的心慌,看着湿淋淋的纪晗他脑袋里就像塞满了“一硝二磺三木炭”,一点就炸。
洗了澡出来,纪晗拎了湿衣服去阳台上挂,回来就坐在床上摆弄剩下的三颗珠子,直耗到不能再耗,才去敲隔壁的门。
夏天的裤子本来就不长,她个子又高,坐在低矮的沙发上露出一截脚踝,伤口狰狞,触目惊心,怪物一样呲牙咧嘴地睁开眼睛瞧着丁冉,瞧得他一阵一阵冰凉的心惊。
丁冉燃起第二支烟,抽了一口,溅起几点火星。他跟自己僵持着,等到呼吸匀了,心跳稳了才敢问:“怎么弄的?”
纪晗慢动作一样地抬头看他,脸上有种面对丁冉时并不多见的单纯,茫然地闪不过神来。
“腿上,”丁冉牵牵嘴角,胸口涩涩的,“怎么弄的?”
她赌气地答:“排苦肉计去了。”
“哪儿排的?”丁冉意外的没有反唇相讥。
“桥上。”
“下这么大雨你上桥上干嘛去了?”
“手钏散了,捡珠子来着。”纪晗忍不住看他,和他视线纠缠。
“就这仨?算盘珠子也比它强啊。”她不说实话,不管不顾地撺他邪火。她的念珠散在桥头,他的念珠在她眼里,每看一次,每数一次,就升起一次对她的念头。
徐靖远眉头皱了又松,你们俩不能心领神会点儿么。他撂下一句,“好好说话”,摇着头去拿自己的电脑。
“不消毒、不上药的,你再得了破伤风死的这儿。启华到现在还没因公殉职的先例呢,赔多少我可说不准。”
“不是因公,我不讹您,丁总踏实把心放肚子里吧。”
丁冉瞪着她,把手里的烟头狠狠甩在地上,摔门走了。
起风了,风里有雨的味道。
徐靖远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纪晗:“怎么了?”
“又要下雨了。”丁冉出去没有拿伞。
徐靖远了然地冲她笑笑,“淋不着,咱丁总命好。”小兔子怕是已经被收了,连丁冉的尖牙利爪都想要摸摸。她就算真是妖孽,大概也心甘情愿地掰了头上的一对犄角,扔了手里的三股钢叉。
闪电划破天空,暴雨瞬间就湿透了小小的县城。
丁冉拎着三个塑料袋开了门,淋得并不太湿,手里还握着一把伞。
靠在床上看电视的纪晗看见他回来,好像被家长逮个正着的小朋友,立刻坐直身子把遥控器放到一边。
丁冉把一个还挂着水珠的小塑料袋塞进她怀里,“上药吧,弄完了出来吃饭。这儿就能买到碘酒、酒精。”他洗了个手坐在电视机柜上抽烟,脸虽然别过去了,还是悄悄地向她扫了两眼。
“最近不止脾气见长,烟瘾也见长。”徐靖远觉出看眼下的情形暗藏风月,闪身去了外间看报,临走还给丁冉递了个眼色。
酒精、碘酒、棉花,一样一样地被纪晗捡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她揪了一块棉花浸上酒精,对着伤口比划,闻着寒凉刺鼻的味道,迟迟不敢下手。
“你这明显是对自己下不去狠手。”丁冉的声音在纪晗头顶上响起来。
她猛地抬头,眼睛里是丁冉的特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俯□,握住了她的脚踝。
典型的男人的手神智渐渐复苏,纪晗暗暗用力,向后退着想要把脚腕从他手里拔出来,没有找到丝毫松动的余地。
“你就不能老实点儿?”丁冉扬起头看她,深黑色的眼睛里闪着光,让她的心跳一下就顶到肋骨,一声声听得真切。
她的头发还没干透,在体温的晕染下氤氲成一种淡淡的香,层层漫开,裹着他。由于她的不老实,将将撸过膝盖的裤腿又向上窜了几寸,堆叠在大腿上。凭空的,丁冉觉得手忙脚乱,心里像是被什么撩拨了一下,发出了如琴弦绷到极致般的钝响,甚至还有轻微的回声。那声音透过皮肤,传到血管深处,卷挟着尚未散尽的恼火,还有不可抑止的……蠢动。
他把指间夹着的烟叼到嘴上,欠欠身,重新扯了团棉花。完全笼罩过来的男性躯体几乎把纪晗满满压进怀里,她又往后挪了挪。
“烫不着你。”丁冉说得不太清楚,在把烟掐掉之前又狠狠抽了两口,“帮我倒点儿碘酒。”
纪晗僵着,除了自己心跳和彼此的呼吸什么也没听见。
“倒啊。”他重复了一遍。
她端着瓶子,小心翼翼地瞥了丁冉一眼,透过领口敞开的三颗扣子,能顺着他赤|裸的胸膛窥见更深处肌肉蛰伏的影子。趁他还没被发现,她赶紧收回视线,看着褐色的液体洇在棉花上,水印越扩越大。
“别再乱动了。”
纪晗依言做了,在他压制性的优势里,居然找到了一点儿不通情理的温柔。
丁冉望着手里的那只脚,细瘦、白净,脚背上青色的血管延伸到小腿,因为紧张五趾牢牢地并拢着。他调开头,犹豫了一下,把棉花摁在她的伤口上。丁冉觉出她的身体猛的动了一下,腿也在往后缩,她没出声,他倒是咝地吸了口气,好像疼的是自己。
“疼?”丁冉抬手,跟她对望。
“本来不疼……”
“我一动手,反倒疼了?”他按纪晗的逻辑补全了后半句话。
她默认般地看着他,不言语。
“这事儿我也是经验外。”
“那我自己来成么?”反正都是经验外。
“不成”。丁冉声音压得很低很轻,语速慢得颇有韵味,还有点儿不自觉的笑意。他低着头,把身子往前靠了靠,声音变得出人意料的温柔,“忍着,听话。”
纪晗脑子里一阵空灵,他趁这个机会继续了。
是真的疼,连皮带肉的疼,尖尖的升起来,直渗到骨头缝里。纪晗挠着床单,脑门、后背出了一层汗,说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因为紧张,那滋味不好受,可好像也没有太坏——因为是他,她愿意忍着。
丁冉的手指带着棉球在她腿上一点一点地轻轻打旋,他很快地望了纪晗一眼,她的脊背弓起一道弧度,五官拧到一块,闭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看着他。
认真擦拭过一遍,丁冉扬扬下巴示意她,“帮我换一块儿。”
“干净了,丁总。”纪晗的声音都跟着没出息地打颤,“真干净了。”你这么着,吓也吓干净了!
“没完呢,换酒精……脱碘。”他好像被自己憋着的笑意呛了一下,扣着她脚踝的五指略微又紧了紧,“别较劲。”
纪晗看着他的手,指节凸起,皮肤紧绷,手臂上的血管因为肌肉隆起清晰可见。挣不脱吧,有那么一瞬甚至连想要挣脱的念头都消失了。她像中了邪一样,递给他棉花,淋上了酒精——就当自己以德报怨吧,忍着疼接受他的愧疚。
徐靖远从外间伸了半个脑袋窥探满室的暧昧氲氤,狼爪子摁住小兔子,摸个腿就回春了,丁总这身羊皮还真是说脱就脱。他乐呵呵地缩回头,抖抖报纸,翻过一版。
丁冉听见纪晗抽气,手下又缓了缓,“疼就叫,要不没人替你。”
“叫了也还是我疼。”她低低咕哝了一句,干脆闭上眼睛,忍疼,也忍着不去看他。
片刻之后,丁冉的声音又传过来:“明天要是疼得厉害就找个医院瞧瞧。”
纪晗还在麻木和敏感里混乱交错着,慢慢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丁冉的眼睛亮得妖冶,嘴角的笑很是挑逗,“意犹未尽?”
她刚刚展平的五官又纠在了一处。
“换药得等明天了。”他在她伤口上轻轻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扬手把用过的棉球投进了纸篓。
纪晗瞪着他。
“试试干没干,一会儿把裤子蹭脏了。”他说着,转身出去了。小宫女儿瞪人,也挺好看的。
徐靖远看着丁冉走到桌旁,一边搓着方便筷子上的毛刺,一边回味地眯起眼,涌着心里一波一波的快乐,唇角的笑都是暖洋洋的。
三个人围坐着,丁冉报着菜名:“水腌菜炒肉,腌香肠,火腿挂菜,我也不知道挂菜是什么。能吃辣的吧?”他指了指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红红的小菜问她。
纪晗举着筷子踟蹰不已。
徐靖远端起餐盒,看看立在墙角的雨伞问:“哪儿弄来的?”
“老板娘借我的,明儿还得还呢。”丁冉一边说,一边专心致志地夹菜、吃饭。
“就这饭馆的老板娘?”
“嗯,三十出头,还挺漂亮。”
“没错吧,说了不用替他操心。”徐靖远对纪晗说完,转头去看丁冉,“这么让人想入非非的话,你真好意思说。”
纪晗让菜里的辣椒辣得直吐舌头,灌了两口凉水,皱着眉冲徐靖远猛点头。
丁冉琢磨着徐工不露痕迹递过来的暗语,对着她审视地眯眯眼睛,嘴角有了一个清浅的弧度,“点什么头啊,你这想入非非的都没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她一口饭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时间不知该回什么。这人话里话外都是陷阱,诱着她往里跳。
丁冉要笑不笑,眼光幽深地一直盯着纪晗,直到娄副县长来了电话,起身去接,她才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屋里一团团暧昧,一丝丝悬着,徐靖远看看丁冉,小宫女儿还真是他的心肝玩具,逗逗就心情大好,那样患得患失的傻笑,久违了。转回头,他拿筷子戳戳盒里饭,自己也跟着笑了,几把柴火添上去,米饭这东西,要煮熟还不容易么。
20、(二十)逻辑
周志飞的电话是在纪晗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响起来的。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
看完四级电站,一行人赶往下游的五级站。纪晗上了车,特意挑了丁冉背后的座位,这一上午,他的眼神时不时地在她身上留一会儿,让她浑身的发烫。直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周医生”三个字,她才从头到脚彻底冷下来。
电话握在手里,嗡嗡地震着,她不知道该怎么接。
周志飞又打了第二遍。
“还打?知道人家不想接,连点儿自觉性都没有。”手机震得气势汹汹,徐靖远含糊地笑。
纪晗看了一眼丁冉的后脑勺,往后错了两排位置才按下接听键,“喂?”
那头说:“我是周志飞,我们见过面,你还记得吧?”
“嗯,您好。”
“不在北京?”他那里信号不好,每一句话都要强调着说。
纪晗也只能一句一句强调着回答:“在y省出差。”
“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一定。”
那头静了一会儿,说:“我考虑过了,你的要求我基本接受,我们可以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但是有一些细节我希望和你当面谈。”
纪晗没什么反应,他又重复了一次,然后问:“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也在y省,医药下乡。”
“南部。”
“具体什么地方?”周志飞追问。
“h自治州,l县,晚上才能回去。”
“我在y县,黄树岭乡。”周志飞似乎是笑了一下,“我们医疗队下午会到l县,如果你有时间,我可以去看看你,要是你想回去再谈……我后天下午的飞机回北京,晚上有时间。”
“我不可能那么早回去。”纪晗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来。
“你住在什么地方?”周志飞问。他想得没有错,她虽然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但是她比自己要迫切得多。
纪晗听着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沉默了好久,勉强理顺了思路——这个叫周志飞的男人看上了她这个不走寻常路的亡命之徒。
“周医生,您考虑好了?我值当您这样?”
“什么?”
“我问,我值当您这样?”纪晗重复了一次。
周志飞语气淡然,“你值当为了你外甥这样?”
有些事儿,是只有为了别人才能做到的。
纪晗把招待所的大致位置跟周志飞说了,她听见自己报出路名和周边醒目建筑时低低地叹了口气。
哪怕是干净坦白的欲望,你一旦离它近了,离别的也就远了。
在过去四十二年里,周志飞把他这辈子需要经历的或者不需要经历的大事小事经历了大半。考入顶尖学府;取得博士学位;出国留学深造;进入三甲医院;和恋人结婚;迎接儿子降生;成为耳鼻喉科的副主任、主任;目睹妻子、母亲相继辞世;接受父亲几乎瘫痪的事实;任由保姆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他的觉睡得越来越少,烟抽得越来越凶,笑容在日复一日的混乱生活和忙碌工作里幻化成固定在眼角和唇边的几道皱纹。一天天的,周志飞发现,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真正动容了,哪怕是准备第二次结婚。
在他了解到纪晗的苦衷之后,他承认,有那么一瞬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渺小感。可是,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妻子,而是一个可以操持家务,照顾家人,受过良好教育,一心甘于平淡的女人,更何况他还要为了这个选择付出一笔可观的费用。在周志飞看来,他的第二次婚姻与其谈感情,不如谈交易,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境在两个陌生人之间提炼爱情了。纪晗似乎是上天送给他的“续弦”人选,除了她太年轻了些,太漂亮了些。
“她才二十六,又长成这样,你确定她能踏踏实实跟着你,照顾这个家?”这是妹妹周延萍对着纪晗的照片提出的疑问。
“应该可以。”周志飞看了看墙上的表,十点半了。自从他把保姆辞退以后,父亲和儿子都暂时住在妹妹妹夫家里。
“晚饭在微波炉里,你自己热热吃吧。”周延萍的眼睛又回到了纪晗的照片上,尽管她相信自己的大哥不是色欲熏心的人,可是照片上的女人还是让她隐隐地不放心。
周志飞没有提起一百万的事情,他疲倦地挥挥手,“不饿,我看看爸和景瞻就回去了。”
“随你便。”周延萍莫名的有点儿烦躁。
替儿子掖了掖被角,又看了看父亲,周志飞回到客厅问妹妹:“你跟爸和景瞻谈过了吗?”
“爸怎么可能有意见,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就盼着你再娶,是你自己拖着。你那宝贝儿子明确跟我说了,他无所谓。”
妻子去世时,周景瞻才只有两岁,他对保姆和姑姑的认知远比对“母亲”这两个字的认知强烈得多。他不喜欢家里的历任保姆,有的做饭不好吃;有的会偷他的零食;有的口音太重他听不明白;有的会背着爸爸凶他,甚至推搡他;有的会逼着爷爷坐轮椅出去,然后把老人晾在花园,自己跑去跟别的小阿姨聊天……至于姑姑,他还算喜欢,但是住在这里也不好,姑父太严厉,小表妹太调皮……对于后妈,周景瞻没什么概念,无非又是另一个新保姆。
“你们开始了吗?”周延萍把哥哥送到门口,“不再考虑考虑?”
“没开始。”周志飞摇摇头,“我过几天要去澳洲学习访问一个多月,然后还要带医疗队下乡,回来再决定吧。”
一整个下午耗在五级电站上,纪晗从接到周志飞的电话开始,心就一直绷着,是跳不动的感觉。回l县的路上,她看着前座丁冉的椅背,莫名其妙地开始难过,好像随便就能拿出一个借口推翻自己的坚持,可是又被这样或是那样的理由缚住了手脚。
车还没拐进招待所,周志飞的电话就来了,他十五分钟之后到。这么多年来,面对各式各样的病人,看尽了生老病死,他觉得任何感情都显得多余。可是这一次,周志飞难得有些小小的兴奋——自己的选择大概是对的,不然他们怎么会各自跑了大半个中国,不偏不倚地凑到这个小小的县城来见面;如果早一天,或许她还没到,如果晚一天,或许他就走了,而自己刚好不早不晚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下了车,丁冉从纪晗身边走过去,隐约又闻见了她身上洗发水的香味。他深深吸了一口,再深深叹出去,没说话,一个人先进了楼。
纪晗叫住徐靖远说:“徐工,我不上去了……等个人。晚上我再去找丁总拿报表。”
徐靖远点点头,转身跟上丁冉。
几分钟后,周志飞看见了靠在水泥柱子上的纪晗,她头垂得低,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紧绷的肩膀。
听见脚步声,纪晗慌乱地站直身体,仿佛血液骤然贯通,一瞬间,心跳从静止乱成了一片。
“你好。”周志飞略微打量了她片刻,对她笑笑,眼角夹着几条硬硬的纹路。
“周医生。”纪晗礼貌地向他点头。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经常出差?”
“这次是例外,我们公司的收购项目,水电站。”
“我这次过来……”周志飞给纪晗解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我们院和y省第一人民医院协同一个国内人工耳蜗厂商做的公益活动。目前国内人工耳蜗市场被澳洲、美国、奥地利的三大品牌垄断,这个y省的本土厂商想创知名度就搞了这个活动,第一期是选择y省贫困县的一百名语后聋患者做单耳或双耳的人工耳蜗植入术。在植入术方面,我们院的技术是全国领先的。”
周志飞说完从兜里掏出烟,用眼神询问了纪晗一下。
“您随意。”她看了看烟盒,是丁冉惯常抽的牌子。
“找个清静的地方吧,好好谈一下?这附近我不太熟。”
纪晗走在周志飞身后,忍不住往二楼的窗口看了一眼,丁冉正在阳台上抽烟,旁边站着徐靖远。她没留神脚下路面的起伏,被绊了一个趔趄,让周志飞扶了一把才站稳。
他也跟着回头看,还冲楼上的人点了个头。
和周志飞打招呼的是徐靖远。
将近两周的相处,徐靖远发现纪晗身上从来都是一两袭半新不旧的衣裤,总是尽可能收拾得平整,就像她看起来的那么干净,除了昨天断掉的那条手钏,她也不戴任何饰物。他一度善意地以为,所谓的一百万仅仅是她拒绝小叶的借口,可是转眼之间,那一百万就变成了楼下这个活生生的男人。是丁冉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是她跟别人没什么不同?徐靖远暗自揣测着这个可能,想起刚刚纪晗跟他报备试时,那个短促而尴尬的停顿也觉得心惊。小兔子,你明明都等到他动心了,干嘛还找别人来犯他忌讳,柴火不是这么添的。
徐靖远扶了扶眼镜,悄悄看了丁冉一眼。
从纪晗接完电话开始,记忆里的一大片阴霾就没有任何征兆地当头洒落。一下午,丁冉脑子里是忘不了的人和事儿,是梦醒以后的空白,是身边的人来人往,是姚蘅和纪晗两个人的重影……
他耳朵里灌满了声音:
“就算我跟别人走了,我也可以当你一辈子的情人。”
“你说的还是人话么,姚蘅!”
“丁冉,只要你愿意,你最不缺的就是情人。”
他抓着姚蘅那只素净的手,举到她面前,“看看,你仔细看看!”她无名指上有一枚他亲手帮她带上的戒指,闪闪地发着寒光。
她用力地旋着戒指,拼命撸下来,无视手指上那个明显的痕迹把它远远地抛了出去。
戒指划了个弧线,落进美茵河,连个声响都没有。
“我不值当你这样。欠你的,我下辈子还。”
容不得他接受或是拒绝,她踏着河边的积雪转身走了。
也是同一个声音,在不知道多久以前曾经说过,“跟着你,上哪儿都跟着你,缠死你,烦死你,腻味死你。”丁冉到这时候才明白,她随口说的,他当成了承诺。虽然他从不怀疑姚蘅爱他,自始至终爱他,可是她爱别的更胜于他。
丁冉的那枚戒指是回国之后才摘下来的。徐靖远问他,还戴着?你跟姚蘅那是私定终身,她走了你也用不着掩人耳目,麻利儿摘下来,再吓着你爹妈!戴了有七年了吧,还没痒呐?
他把戒指偷偷地收起来,让他和姚蘅的关系停摆在那一天,停摆在那个小小的浅绿色盒子里……
路灯亮了,那对背影早就消失了,丁冉慢慢站直身子,看着地上的几个烟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儿站了那么久。转回身,远处、近处,明明暗暗的光源投射在玻璃上,映着房间里三张雪白的床铺和写字台上一片用途不明的镜子。他长长地吸了口闷热潮湿的空气,回了屋子。
纪晗随着周志飞去了县医院楼后的草坪,两个人找了条长椅坐下。
周志飞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好接近一些,“你提的要求我基本同意。我们可以先试着相处,半年的时间,到年底,你会不会觉得太长,或者太短?”
“不会。”纪晗回答。
“如果我们可以确定关系,我会交给你一半的金额,剩下的分期,按月、按季、按年都可以,你自己选。”他有意地停顿了一下,好让后面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我想这样对彼此都是个制约,也更公平。”
“我同意。”既然是交易,就必须有公平的制约机制,周志飞显然比自己想得周全。纪晗很真诚地对他笑了,说:“谢谢。”
周志飞看出她的沉吟,又问:“你想说什么?”
“我不懂……您为什么会同意?”
他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我的原则是不找医生,不找护士,不找病人,别的人我认识得不多。”
纪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前一段时间我不在国内,一直没联系你。我确实需要足够的时间考虑,我不想把婚姻当成儿戏,希望你也不是。”
“周医生,”纪晗看着他,“我和您一样认真。”
周志飞把自己的工作描述给纪晗听,门诊、手术、教学、科研、出访、下乡,甚至还有他参股的公司,代理人工耳蜗和助听器——这个男人忙得一塌糊涂。
“所以,我希望我们关系确定以后你能辞职,至少换一个相对轻松的工作,否则你不可能有时间照顾我父亲和孩子。”周志飞又补充了一句,“你每月给家里的生活费,我想我应该可以负担。”
“该换什么样的工作我们可以再沟通,至于启华……”纪晗的喉咙动了动,缓缓地,慎重地说:“我愿意离开。”
那一刻,周志飞似乎察觉到她强颜欢笑的挣扎,也许是她的高尚还不够纯粹,也许她是不得不去坚强。
吃过晚饭,他把纪晗送到招待所楼下,没多逗留就离开了。
自这天起,周志飞每天会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个她,就只是普通的问候,简单到像是在打招呼,不定时,却顽固而坚持。
徐靖远看见敲门的纪晗,有些意外她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跟她点个头又坐回电脑边继续整理一、四、五级电站的数据。
丁冉在里屋,没开灯,他坐在床上,像是坐了很久,还要再坐很久的样子,手边的茶杯里积着烟灰和烟头,杯子是纪晗昨天晚上用过的那个。电视里正放着连续剧,音量调得很小,不知道是他根本没在看,还是怕吵到外间的徐靖远。
纪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往前走了几步说:“丁总,我过来拿报表。”
电视里不断切换的画面在丁冉脸上映出或深或浅的光,他定定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还以为你接了电话就忘了呢。”
纪晗望着他,等他后续。
“纪晗,我小瞧你了吧,这地方都有人山南水北地跑过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