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你。”丁冉走过来,象征性的同她保持了一个距离,想看清她的表情。
她往后退了两步。
“怕我?”他借着开灯又往前跟了一步,伸手去够开关却没有摁,就那么支在墙上挡住了她一边的去路,那一边是床。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纪晗错开眼光说:“丁总,我们是相亲认识的。启华规矩是多,可惟独没有不许谈恋爱这一条。”
“相亲?这男的快能当你爸了,当老婆……还是小老婆?光图谈场恋爱,你找谁不行?”丁冉的冷笑含在唇边,似露非露,呼之欲出,“这年头,欲望贴个金,说出去也能叫爱情,叫梦想。”
这一整个晚上纪晗硬撑起来的倔强一下就软了,完全没了力道,她突然就有了一种最想要隐藏的短处瞬间暴露在阳光下的羞耻。在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弱小、无能、愚蠢、贪婪的时候,她觉得坐立难安,如芒在背,五脏六腑都在摇晃。
“我是为你好,提前打听清楚了,是只包不娶,还是只嫖不包。”丁冉用眼底的一点点光看她,放缓了声音,跟谈心似的。
她眼前又是雾蒙蒙的,就像昨天一样,连他的脸都要看不清了。
“丁冉!”徐靖远在外边吼了一声。昨天俩人还疗伤换药,眉目传情,今天就磨刀霍霍,剑拔弩张,明天自己走了还指不定出什么状况。“出来看一眼,这么着行不行。”
丁冉转身,拿了材料过来交到她手上,还是用刚才的声调和语气说:“听我句劝,夜路走多了,容易遇见鬼。”
坐到电脑跟前,他看着纪晗失魂落魄地离开,脑袋里是她那双黑而空的眼睛,蒙着水汽,激得他微微打了个冷战。
徐靖远不动声色地问他:“觉不觉得自己刚才那话酸碱度小于七了?”
丁冉哼了一声,撇开头懒得理他。他心里不痛快,已经好多天了,找不到症结所在。
“不管她和那男的什么关系,你何苦幸灾乐祸地挑拨离间;不管她是为钱还是为爱,轮不着你把她往十字架上绑。你是嫌她要了一百万,还是嫌她没跟你要这一百万?”徐靖远一气说完,眼睛不眨地盯着丁冉,看他眉目间的偏执,猜忌,阴暗——他是在跟自己兜圈子,在一样的布景里,透过一个人去看另外一个人。
多荒唐的逻辑,环形的,让他分不清在哪儿,终点在哪儿。
21、(二十一)酒后
徐靖远很早就动身了,还是司机胡师傅来接的。在楼下,丁冉跟他交待了几句关于技术评估报告的事宜,他则嘱咐丁冉,别再跟纪晗闹矛盾,自己过几天就回来。纪晗则是跟小胡说,通知你哥,转告他们维修队上那个聋人,今天省医院的大夫在l县会诊,要是能被选上就有恢复听力的可能。小胡一个劲儿地跟她鞠躬道谢,说自己的哥哥正是那名聋人,前些时候得到消息,今天已经去县医院了。
几个人告别之后,纪晗抱了自己的电脑去找丁冉,等他布置任务。各项数据都在案头摆着,丁冉容不得第三方镜花水月般的评估结论混淆视听,跟纪晗分头核查。他做审计,对比第三方的资料,重新了解水电站的总体运营状况;纪晗再次计算参数,参照启华以往以及市场上同类的收购项目,完善上交给集团投资委员会的最终审批材料。两个人话不多,纪晗偶尔问两句,丁冉言简意赅地答两句,尽可能的把对话减少到最低限度。其间,周志飞来了个电话跟纪晗告别,丁冉只是叼着烟朝她看了一眼,就又专心于工作了。头天晚上的那一幕没有谁再提起,一整天下来,他们倒也相安无事。
当天的晚饭是丁冉买回来的,他撂下餐盒去开电视,胡乱调到一个不明所以的综艺节目就停下了。主持人正在问一众男女嘉宾,评判好男人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丁冉问纪晗:“你觉得呢?”
她听着姑娘们给出的答案,看看丁冉,眼神里不小心流露出了略带迟疑的挑衅,“嫖|娼给钱,结婚养家。”
“除了钱你就不能看见点儿别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纪晗唇角微微挑起,摇摇头,拉过一个餐盒。
还没打开,丁冉就拦住她,“这盒,那个有辣椒。”
在这个时候,这样的体贴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
徐靖远离开后的第二天,娄副县长回来了,当天晚上,他亲自过来请人。
丁冉在路上小声吩咐纪晗:“等会儿敬酒主动点儿。”
“丁总,我不会喝酒。”她如实交待。
“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让你练了,真要喝出毛病来,医药费我给你报。”丁冉唇边划出一道浅浅的笑弧,“到人身边敬,有点儿诚意,别老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不吉利。”
纪晗硬着头皮领命,说:“领导安排下来的事儿,我一定办好。”
在这个地处边陲的国家级贫困县里同样有散发着民脂民膏味道的所在。纪晗暗叹,如今这世道,果然没几桩生意不是在吃喝嫖赌里谈成的。她跟在丁冉身后和在座的几个人挨个握手打招呼,话不多,稳重又得体。
省发改委的秦副主任也在,他在行政级别上比娄副县长高,坐了主座,旁边空着的座位是给丁冉和纪晗的,另一侧是留给娄傅山的。
“丁总今天把小纪也带来了?”秦副主任看了看纪晗,又瞟了眼娄副县长。他不相信丁冉不知道娄傅山的风评,也不信今晚丁冉带着纪晗过来是没有目的的。
“徐工有事儿,临时回去了,要不我们应该都过来的,难得娄县长今天回来,又这么给启华面子。”丁冉冲他笑笑,也瞟了眼娄傅山——带她过来,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他。小宫女儿喝成酒香兔子,也该现原形了。女人不管好坏,到了他丁冉身边没几个能装得长的,再借点儿酒劲一般也就不装了。
“丁总,前两天我不在,招待不周,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娄傅山说着指了指台子上放的黄龙瓷瓶,“秦主任跟我交待了,你不爱喝曲酒,这是特地给你们预备的。”
“您客气。”丁冉端着杯子站起来说:“我先敬诸位领导。”
一桌子人推杯换盏,娄傅山把包括秦主任在内的客人一一敬过,就只剩下纪晗一个人还没喝。他把话说在前头堵人后路:“小纪,到了咱们这儿酒不能免,不喝可就是不给面子。”
纪晗看看面前那个已经被倒了八分满的分酒壶,知情识趣地端起三钱杯子走到娄县长身边,反正也躲不过去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吧。她拦了正要倒酒的服务员,接过酒瓶给县长满上。
黄龙瓷瓶里飘出一阵一阵的醇香,这酒大概颇有些度数。
“娄县长,我先干为敬。”纪晗举起杯,杯口低低地跟对方碰了一下,仰头灌了下去,忍着刺喉的辛辣大方地向娄傅山笑着亮了亮杯底。
再敬第二杯,纪晗说:“下游的二三级电站您多费心,跑批文的时候,您多关照。”
娄副县长连忙应着:“一定,一定。”
“有县长这句话就成,在座的上至省里的领导,下至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可都听见了。”第三杯又是一饮而尽。
娄傅山看看纪晗,眼睛里露出微微的笑意,拿了桌上的烟,隔过不会抽烟的秦副主任递了一支给丁冉,“丁总强将手下无弱兵,小纪有量啊。”
“娄县长,您手下留情。”纪晗举起打火机,毕恭毕敬地帮他点上。他喜欢漂亮女人为他做这些小事——权势就是这么个微妙的东西,让人俯首帖耳。
“要不……咱们换个喝法?”娄傅山抬头询问丁冉。
纪晗拿着打火机走回丁冉身边,他叼着烟侧过头,眯着眼凑在火苗上嘬了两口,似乎没有圆场的意思,反倒笑着说了句:“客随主便。”
丁冉的笑容里内容很多,她一时辩不清楚,只能默默坐回自己的位子。
“丁总是爽快人!”秦副主任带头叫好。在座的都是官场、商场上摔打出来的老姜,见了这个情形马上跟着起哄,一屋子人全笑起来。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有秦主任在,回回的局都这么正式,丁总和娄县长的买卖都谈成了,今天咱们大家得轻松轻松。”
娄傅山听了笑笑,跟旁边的人低声交待几句,转回身来说:“小纪,来,坐这边。咱们换个喝法。”
他给服务员使个眼色,立刻就有一把餐椅,一副干净餐具递到他身侧。
渔翁还真多!丁冉瞟他一眼,转头看纪晗,她正望着自己,眼睛里是不安和求助,隐约还闪过一丝自暴自弃。作陪的都想着看热闹,直撺掇她换位子。丁冉迟迟没说话,纪晗就乖乖站起来,仿佛不知道娄傅山的用意,又仿佛明明知道也无所谓似的绕过他和秦副主任,坐到了与他隔桌相望的位置。
面前三个高脚杯,从小到大一字排开,纪晗看着桌上的瓶子,大约是要白酒、啤酒、红酒一样一杯。她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索性早死早投胎。
“我帮您满上。”纪晗抄起白酒瓶,刚要倒,娄傅山就伸手拦住了下倾的瓶口,“怎么个顺序,丁总说了算。”
“纪晗……”丁冉见她没推拒,淡淡地说:“今儿你的任务就是陪娄县长喝尽兴,怎么个顺序,听领导的。”
娄副县长冲她挤挤眼睛,“小纪,我不难为你,小杯倒白酒,其它的,你说了算。”
“谢谢领导体恤。”她一字一句像是说给丁冉听的。
包间的门在这时被推开了,娄傅山和纪晗喝酒的小游戏就这么着被阻了阻。
两三个年轻姑娘鱼贯而入,随着人影闪动,好像连灯光都调暗了。她们个个都有一套应酬的好本事,斟酒布菜样样周到,笑话更是荤素不忌,桌上的气氛霎时被引向了高|潮。
坐在丁冉身边的那个,身材苗条,四肢修长,裙子的腰身狠狠地收过,交叠在腿前的裙摆开叉随着她的动作忽开忽合,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暗示。
丁冉很解风情地赞了她几句。
她跟他调笑:“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调戏良家妇女?”
“他们都是公仆,知道百姓疾苦。”他虚张声势地把称赞的话又多加了几句。
凡是来敬酒的,丁冉酒到杯干,放下杯子,一双眼睛始终若有若无地跟着娄傅山身边的纪晗转。
娄副县长把半杯红酒递到纪晗手里,“这可是好酒。”
她深吸了口气,接过杯子晃荡几下,看看里面的人影被扯得支离破碎,倾着杯子先拿舌尖尝尝,也辨不出什么味道,闭起眼睛一口气全喝了。喝完,手握着空杯子转了半圈,对娄副县长一笑,咂咂嘴回味似的说:“酸的。”
“吃点儿菜,小纪。”娄傅山夹了些菜到她盘子里,而后把手搭上了她的肩。
她躲了一下,未果,还是坐直了身体。
有服务员过来低声问,等下的格纹碳烤牛小排要几分熟。
纪晗答:“全熟。”
“吃不惯?”娄傅山很体贴地询问,“全熟会嫌老。”
她摇摇头,皱了皱鼻子说:“我怕血滋脸上。”
“小纪有意思。”娄傅山哈哈大笑,那只搁在纪晗肩膀上的手细细揉着,跟侍者说:“给她八分熟吧。”
她也懒得费劲去听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两手捧起最大那杯啤酒,仰头就往嘴里倒。
几杯酒喝得又急又快,纪晗脸上没了什么血色,却又因为酒醉染上了些红晕。她含着杯沿,笑出一副勾引人的模样,一双眼睛,顾盼迷离,蛊惑人心,看看县长、看看陪客、看看酒杯、看看菜色,就是不曾再看丁冉一眼。
是真的喝多了,整个人艳且妖,垂了头又抬起眼的一瞥,眼波流转,带着风情,浪里夹着生涩。
“隔了桌子的眉来眼去?”丁冉身边的人终于察觉,出声调侃。
他没理会她的调笑,扫了眼众人,用杯底在桌上磕了两下,站起来说:“这第三杯,我敬大家。”
“第三杯?”有人笑着问:“丁总这是要替啊,那得换大杯。”于是,一干人附和,换大杯,换大杯!
他抬眼看看那人,笑笑说:“还是这杯,我喝三个吧。”丁冉向来对自己不会被人撂倒的酒量深信不疑,能灌醉他的只有他自己。
他举了杯子,对着在座的比划了一圈,“今后有能帮到的地方咱们互相搭把手。各位的好,我都记下了。”
连着三杯酒下肚,大伙儿挨个表了表决心。
趁着乱,纪晗扶着墙跑出了包间。
丁冉坐下,指间顺着身边女人背上那一条略微隆起的长长拉链一路滑下去,轻声说:“去看看她。”
“什么?”她靠近,装作没有听清,贴着他耳朵吹气。
丁冉伸手拧了下她的鼻尖,说:“帮我去看看她。”
“死没良心的。”她低头用脚尖踢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出去了。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丁冉似乎人人都喝高了。出包间的时候,娄傅山嚣张了一把,突然就把手搂上了纪晗的腰,纪晗也不去瞟那只居心叵测的手,下意识的侧了侧身子,支起胳膊肘抵抗。娄县长反应不及,还没揽进怀里的人就势被丁冉勾了过去。
“您留步,娄县长,我们近。我的人我带回去了。”
纪晗反应出来自己到了丁冉怀里,似乎是不想在别人面前坠了他的面子,没推他,就只是较着劲。出了大门跟领导一一道别,人刚刚上车离开,她就迫不及待地甩开丁冉,冲到角落,扑在一辆车的发动机盖上,一个一个地翻酒嗝,直到吐净了胃里的东西才直起腰。
丁冉过来扶她,被她推搡开,一个人往招待所相反的方向摇摇晃晃地移动。
“走反了,这边儿。”他把纪晗拉回来,觉得自己的声音是飘的。
她狠命地推开他,靠在身侧的后备箱上,拿手背抹了下嘴角的污渍,使劲瞪过去。
两个人距离很近,对视着,呼吸中都带着浓重的酒气。
丁冉强拉硬拽地把她抱过来,捏着她才一点点细的手腕,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她背上有细微的冷汗,有点儿潮,微微的发凉,他就又把她再抱紧了一些。
纪晗挣扎着,和丁冉沿着很复杂的曲线走回几十米外的待所大门。
“在这儿等着我,我跟前台说句话,这就回来。”他把她按进大堂的沙发里。
对于一个醉鬼而言,在这张沙发上赖一辈子都没问题,可是丁冉让她留,她就非要走。纪晗赌气似的撅着嘴,一次一次地试着站起来,人竟好像陷在沙发里一样。正在她以为这次一定能站起来的时候,却是丁冉半拉半抱的把她从沙发里弄了出来。
“刚才不应该让你喝这么多,不好意思了。”
纪晗用那点儿残存的意识听出他话里的可笑,收敛情绪的力气一下就耗尽了,“你还知道不好意思?脚底下就有缝儿,你怎不钻啊?”
“先上去。”丁冉重新扶上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不用你扶!”纪晗在吼,丁冉确定,那是吼。
她一手推开他的手,一手扯着他衬衫的前襟,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他,可是身体的重心却总是不能自已的落回他身上。她甩不开他,怒从心头起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有个细小的东西跌落在地上,一个小跳跃,然后骨碌碌地滚了滚,停住了——丁冉衬衫胸口的扣子被她扯脱了。
“不带这样的啊,这衬衫不便宜呢。”丁冉仍是不撒手,生怕这一放,她就要从他怀里逃脱。
“要真那么贵,扣子就不掉了。”纪晗跌跌撞撞地想要弯腰去捡,让丁冉眼疾手快的抄着腰抱回来。她一副不死心的样子,又伸出腿,拿脚尖去够。
“我来行么?”丁冉闷闷地说。
前台的服务员看着两个人,快走了几步,把扣子捡起来递到丁冉的手里。
“你怎不谢谢人家?!”身为下属的觉悟已经尽数离开了,纪晗趁着这个机会不怕死地挑衅。
“我顾得过来么我?”
服务员忙问:“丁总,用帮忙吗?”
“没事儿。”话音未落,丁冉就抱起纪晗,把她拦腰扛在了自己肩上。
“你干嘛?!”纪晗头朝下的趴在他背上,胃里一阵恶心,毫无章法地又踢又捶。
“你说干嘛?”丁冉不停地摁着电梯的开门键,只想立刻躲开那些猜测俩人关系的注视。门开了,他急急稳住怀里的人,“什么酒品啊你?”
“那也比你人品强!”纪晗乱挥着胳膊,照着丁冉的屁股狠狠捣了一拳。
“我人品要这么差,早就把色劫了。”他在她大腿上回敬了一下。
“别臭美,我也意|滛过你!”她说得咬牙切齿,浑然不觉这是醉鬼的思维。
丁冉握着纪晗的腰,把出溜下来的她又往自己肩上颠了颠。这么精瘦精瘦的,腰就那么一小掐,打起人来还虎虎生风的。
“丁冉,你算男人吗?!”她伸腿踢他,使不上劲,又是一通乱蹬。
“你要试试?!”他心烦意乱地嚷了一嗓子:“轻点儿踹!”
她又加了把劲,“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可不是兔子么!
“男人没你这么小心眼儿的!”纪晗开始翻旧账,“不就是让你在门上磕了一下么,你整我算什么本事?”
丁冉一手固定住兀自踢腾着的纪晗,一手从她裤兜里找钥匙开门,进了屋直接把她扔在床上,“我什么时候整你了?”
“从你看见我那天就没停过!”纪晗在床垫子上颠了两下,半靠着床头,略带迟钝地瞪他。
“让你打卡有错吗?”
“我迟到了,你也晚了!”
“迟到还不服?”
“我不但迟到过,还早退过,都不打卡。”纪晗咯咯笑了两声,像占了大便宜似的,随后就憋憋屈屈地望着他,“就因为你让我来这破地方,d大那份兼职都没了。”
“想当老师现在就辞职,我立马儿批。”
“丁冉,你也就能拿这个压人。”
“你明知道那是个兼职,哪还这么多话?包括今儿喝酒,这是工作!我还告诉你,纪晗,我就专治不服,特别是假装一本正经,苦大仇深的。现在的姑娘,只要你敢信,个个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弄得都好像浊世青莲,出淤泥而不染似的。”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喝下去的酒快要化成眼泪流出来了,她翕动了几下嘴唇,胸膛起伏,半天才说出话:“你说我演苦肉计,说我只认识钱,说我给周志飞当小老婆……天底下的事儿,究竟有几件是你看见的那样?他是嫖是娶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了我好?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还没说完,纪晗就从床上爬起来,东倒西歪地冲进了卫生间。
丁冉呆呆地站着,无所动作,变得沉默而笨拙。他也不够清醒了,否则他一定可以听出她话里的无助和无奈,可是,他就只听见自己心里的叫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为她像她?除了这个,丁冉找不到一个自圆其说——偏执、恐惧、猜忌、躲闪,混合着他没有出路的欲望一次一次把他幻化成嗜血的怪物,他对谁都不曾像对她这样恶劣过。那一刻,有种深深的怜悯在丁冉心里越扩越大,是对纪晗,也是对他自己。
卫生间里传来呕吐和抽水马桶的声音,丁冉醒悟过来,站在门口看见纪晗扶着马桶,大口大口地喘气。地是冰凉的,马桶是冰凉的,四周的墙也是冰凉的,她就坐在一片冰凉里迎着他的目光,眼神脆弱又执着,眼角有明晃晃的泪渗出来。
丁冉看着那双聚起泪水的眼睛,里面隐藏的神情似曾相识,让他呼吸不畅,心脏收缩。他侧过头,避开纪晗的眼睛,扯了几张纸巾,也不说话,伸着手举到她面前。
他站在近前,显得尤为高大,更衬得靠在马桶旁边的她畏缩、渺小。
纪晗眯着眼睛调整焦距,试了好几次,丁冉还是在她眼前晃。面前有两个他,一个冰冷淡漠,一个忧心忡忡,他们交替地在她的视野里投下影像,最终定焦成一个貌似无动于衷的丁冉。
就在眼泪掉下来的那个瞬间,纪晗一把拉过那只擎在她面前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那两张薄薄的纸巾飘到了她怀里。
牙齿好像洞穿了皮肤,丁冉没躲,就认她咬了。直到她松口,眼角的泪珠划出一道细细的线,落在他手背上。眼泪烫得惊人,碰上皮肤似乎能腾起水雾,好像比留在手上的齿痕还要疼。
丁冉缩回胳膊,转身出去了。
一个人回到屋里,他坐立难安,甚至连烟都忘了抽。直到服务员敲开他的房门,递给他一罐蜂蜜,他还是开口求助了:“帮我把隔壁那屋门打开。”他怕她就那么坐在厕所里,凉冰冰地呆上一宿。
醉得不省人事的纪晗和衣蜷成一团,瘦骨伶仃的。屋里空调的温度调得低,她手臂抱着肩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斜着的领口里露出突兀的锁骨,长发松散的搭在上面。
丁冉把手里蜂蜜放在桌上,摇晃她,“醒醒,盖上再睡。”
纪晗动了动,呼吸安稳,全无反应。
他托起她的身子,冰凉的,把被压住的毛毯拽出来,裹住她,又去旁边的床上拿多余的铺盖。醉酒的人会变得怕冷,多搭一条暖和些,枕头垫得高一点儿,如果再吐,不至于被呛到。
忙活完,丁冉坐在床上微微皱着眉,眼神定定地瞧着她。其实她们并不像,特别是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可是,对着她,他还是会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晚上,也是如同今夜这样的觥筹交错,别人都盯着酒杯,他盯着姚蘅的酒窝,那天他没怎么喝,一顿饭吃下来,满席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大醉而归。
总有些人因为不知所谓的原因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然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万般无奈地分开。他好像也像纪晗今天一样地哭过,眼泪流过自己的脸,却流不进别人的心。直到现在,他没能再爱上谁像当年爱上姚蘅那么义无反顾,大动干戈。走到这一步,他没后悔,就只是完全没了信心,看不见出口,找不到退路,好多次他都绝望到发狂。这段漫长的感情欺人太甚,总在他面前折叠往返,让他辗转搁浅。可是,不管时间将故事怎样一次一次地沉淀,丁冉确定,即使他逃出了这片废墟,姚蘅对他的影响也会永恒地存在下去。绝情,长情;淡忘,苏醒;这世上很多事儿根本没办法泾渭分明。感情,真能如生命轮回,一灭一生么?
丁冉轻轻拨开浮在纪晗脸上的头发,她睡得很沉,显得特别乖顺。那张脸上因为酒醉而产生的红晕已经淡了下去,不止脸色,连唇色都是淡的。指背缓缓滑过她清瘦的脸,丁冉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它染上些鲜活的颜色。脑子里总有个念头要冒出来,可就在冒出来的瞬间又在他的有心无意里悄悄缩了回去。如果可以,他真希望纪晗是透明的,能一眼看到她心里,是自己偷梁换柱地错把她当成姚蘅,还是当初女娲造人早就捏好了一对?
丁冉拉严了窗帘,关了屋里的灯,轻轻把门合上。他回到隔壁,钻进浴室,想让莲蓬头里的热水浇灭心里那团明明灭灭的鬼火。
22、(二十二)河畔
纪晗醒了,睁开眼睛。
不远处有一点猩红,在黯淡的光线里时不时地闪一下,腾起一缕青烟。叼着烟的丁冉坐在圈椅里,电脑放在腿上,她看了一会儿,才确定他是认真对着屏幕,而不是盯着自己。屋里的气氛很微妙,那微妙的精髓也许是没有拉开的窗帘,光线如同温柔的手拭去了丁冉的棱角,在这片朦胧里,他忽然有了一种模棱两可的美好。
她稍微动了动,丁冉立刻察觉了,放下笔记本,端了个白瓷茶杯走过来,扬扬下巴示意她把杯里的东西喝掉。
她顾不上理会其他,受了惊似的撑起身子,用力深呼吸,“我自己来,丁总。”
他把杯子递到她手里,她小小尝了一口,是蜂蜜水,还温着。
丁冉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来,“都喝了,这个比酽茶解酒。”说罢,他推着她的手,把杯子又往她嘴边送了送。
纪晗大口大口地灌下满满一杯,喝完就在心里叫苦,要是能先去上个厕,这个早晨会更美好。
他拿了空杯子搁在一边,坐在临近的床上,胳膊肘撑着膝盖,低头近近地看她,眼睛里的诱惑一如既往,“难受吗?”
她感觉了片刻,点点头,动一下立时头昏脑胀,赶紧停住。整个人看起来又呆,又乖。
丁冉瞅着她笑,坐直了身子问:“你什么变的?”
纪晗没言语,目光停在丁冉近在咫尺的手上,望着那一圈牙印。
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去弹烟灰,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觉出弹牙?”
醒来以后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不知道是因为宿醉还是有什么心事,纪晗想要道歉,有心无口,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把床头柜上装着碘酒和酒精的塑料袋往他那边推了推。
“丁总,”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您昨天让我把ou打出来,我这就去。”
“我打完了。”
“哦。”纪晗努力回忆昨天丁冉是否还有其他指示,“给二三级电站的……”
“我在改。”他指了指放在椅子上的电脑,是纪晗的那台。
“几点了?”纪晗突然醒悟,今天十点,娄傅山的委托人会跟丁冉签署前期的合作意向。
“快十二点了。”丁冉低头看看表,“我刚回来。”
“丁总……”
“不算你迟到,”他又补充说:“也不算旷工。”
“不是……您把我该干的都干了,我干什么呀?”
“你——?”丁冉忽然愉快起来,看她的目光有些肆无忌弹了,“钉扣子玩儿吧。”
错开眼神,纪晗看着搭在电视机柜上那件被她扯崩了一颗扣子的衬衫。
果然,酒后的一切不是那么无凭无据的。丢在梦里的,醒来都在——她,造次了。
昨天一整夜,丁冉被鬼火烧着,没怎么睡。
偶尔,他甚至有念头闪过,就把她当宠物养吧,反正你一直都很没原则地接受女人的朝拜和归顺,不在乎多她一个,可是这些恰恰是她没给过你的,所以当宠物她不够格。好容易眯瞪着了,丁冉梦见了美茵河流经的那个城市,雪停了,放晴了,天是明晃晃的湛蓝,他一个人走在那片蓝色里,孤单得很彻底,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惊醒以后,画面顽固地停留在了一个踽踽独行的背影上。他经年不变的冷静又一次消失了,才只七点,丁冉拿上钥匙开了纪晗的房门,从她笔记本里拷贝了文件去打印。见过娄傅山的委托人,签了ou,其实不该再回来的,可是看见这扇门就抓心挠肺的不得安宁。他蠢蠢欲动地试探自己,你要拿她怎么办?好不容易照着原样把心补起来,你比当初更了解它的构造,清楚它的弱点,有些地方不能碰,再碎了,你补不起来了。
进了屋子,光线很暗,她还睡着,闭着眼睛。他坐在远处看她,不敢走得太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模模糊糊地看着。他早就习惯了,把女人放在阴影里审视。
一切还都为时过早,才只十几天;先逗着自己玩儿吧,还有十几天。等一个月的假期结束了,回到启华,你就没时间把全副精力投在这个项目上了。留着吧,等想明白怎么安置她再说,在你考虑好需不需要一个宠物以前,先留着她吧。
丁冉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沉默中的两个人各自醒悟,在这一瞬找到了许多能做的事情,接电话,拉窗帘,起床,洗漱……忙得突然就顾不上彼此了。
娄傅山在电话里说目前一级电站水库蓄水正常,二三级电站的发电量肯定会受影响。庆泰硅厂的经理冯庆泰他也联系过了,一旦硅厂的用电量不能保证,违反了联动合同,他们两个会同时对电站业主施加压力。
丁冉道了谢,说签订收购合同的时候再好好谢您。
对方忙道,哪里哪里,丁总这是支持我们县招商引资,而后他把话题转到昨天晚上,说自己是粗人,喝多了,唐突了。
丁冉笑笑,不接这个话茬,只说徐工临走的时候希望娄县长能经常联系当地的气象部门,虽然已经到了雨季,但是如果气候反常滴雨不下,上游过分蓄水可能影响下游灌溉,万一老乡闹事就不好收场了。他代为转达,请娄县长帮忙。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丁冉客客气气地挂了电话,冲着卫生间的门说,中午要是有胃口就粥喝了,吃别的肯定恶心,我放外头桌上了。今天你放假,电脑我拿走了。
他离开的时候又看了眼那扇门。
纪晗洗过澡,隔了一宿的酒意稍微退去了些,推门出来,屋里是空的,桌子上有粥。
一个早上,她陷在丁冉的温柔里,跟给她上药那天不一样的温柔里,迟迟回不过神来。到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在这里出现过,而她对这个事实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有股热度在她身上蔓延开来,伸展到四肢,屋里的温度仿佛比室外还高。不是第一天呆在这房子里了,却是第一次感到难耐的炎热和焦躁。
她支着宿醉的脑袋坐下,心里暗潮汹涌,怕他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似乎一直都夹着小心,可是怎么……怎么好像还是不明所以地着了他的道?
棋逢对手,难得的是能玩得下去。
丁冉一直躲着二三级电站的业主,死活不见。他要的是隔岸观火,兵不血刃,估算着只要时间到了,对方也就不会在意留下多少股份了。都是商人,要的无非是一个利字。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一下就轻松了,丁冉找硅厂的冯庆泰要了辆车,要了两副钓具,一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组织纪晗去钓鱼。
“钓鱼?”纪晗对这种老人的娱乐提不起兴趣,“丁总,我能不去么?”
“成,找地儿把自己藏起来,别让水电站那帮人找着你。”
“那要让人找着了怎么办?”
“装傻会吗?”丁冉抬眼一笑,很是真诚。
纪晗拧着眉心瞅他,在他面前她一向是多说多错,不说也错。
“不会?”丁冉不等她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那就走吧。”
一路上,两个人没怎么说话。丁冉开车快,但是稳。纪晗坐在副驾,时不时拿余光瞟他,他开车的样子很吸引人,让人觉得这男人自信、可靠,换挡的动作一气呵成,拐弯的时候看过镜子,也会扫视一下窗外。
“看什么呢?”丁冉唇间叼着半截烟问她。
“路况。”
他笑着看了眼后视镜,像是惩罚她口是心非似的急踩了一脚刹车,而后果断地换挡,加油,匀速疾驰。
纪晗急急扶住放在腿上的书,瞪了一眼他笑过以后舒展开的眼眉。出门走得急,她只拿了本小说就跟着他出来了,摸摸裤兜,连一毛钱都没有——今天不能惹他,要是被他随便扔在哪儿,连回招待所的路费都没有。
纪晗本以为丁冉会去个鱼塘,没想到他把车开到了河边。下了车他忙着打窝子,抛钩、定杆,弄好之后,在小折叠椅上坐下,两条长腿交叉着,后仰了身子悠闲地靠在树干上。
她心急,总想看鱼上没上钩,走过去又走回来,半天没见什么动静,就无聊地起了个话头:“丁总,您说人家能自愿把股份吐出来么?”
“不是有娄傅山呢么。”丁冉慢悠悠说一句。
“他成么?”
“不是还有你呢么。”那天吃饭,娄傅山揉你肩膀揉得可来劲了,别提多销魂了,““你这么颠倒众生的,不成我就派你再跟他喝一次,一人去。”。
纪晗扭回头瞪这个笑得很无赖的男人,试探着伸手搅了搅河水——让你钓鱼!
点点阳光洒在水面上,粼粼地闪着,丁冉的心也随着河水悠悠地荡着,说不出的快活,“你别那么看着我,跟要杀了我似的。”
纪晗“呵呵呵”地假笑了几声,皮笑肉不笑的冲丁冉挤了挤眼睛。
“还不如不笑呢,像刚得了手似的。”
她大力地在水里攉拢了几下。
有光线从树叶的间隔里洒落,丁冉随手抄起草帽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他看着在河边玩水的人,盯着她细细的腰,把不知一条手臂能不能环过来的念头硬生生地压回去,重新把话题拉回收购,“其实签个字,他就坐家里数钱了,有什么不好?非要把那点儿股份留下,日后启华增资,不是一样稀释他的股权。”
“您还是让人家留下点儿吧,”纪晗看着水面的动静说:“他这是跟资本家打擂台,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