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可无。纪晗和自己,就像彼此的一条船,会珍惜、会爱护,可大家心里都有数,行船的终点不是爱情,而是各自的对岸。
“我没不看好。”纪晗说着,觉得自己像个红杏出墙的小媳妇,因为时常见缝插针地想起别的男人,所以不敢去正视周志飞。
“你没有那最好。”他并不奢望她对自己有多深情,但是德、容、言、工是妻子的本分,她必须遵守,“只要你决定了,我们还来得及春节之前领证。咱们都需要时间适应,借着春节假期,你可以和我父亲、我儿子多磨合磨合。”
随着地铁车厢的晃动,纪晗茫然地望着车窗,还有几天就是元旦,她莫名地感到微微地恐慌。
一直阴着的天,到了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周五终于阴出了结果。
那天下午,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片胡乱地从冷得发白的天空上掉下来,密密匝匝地充满了视线。纪晗低下头,把打好的辞职信又一次放回抽屉里,下周吧,等周志飞回来再交吧。辞职,办各种手续,两周的时间足够了,还来得及,还都来得及。
“你也愁吧?”邢海燕对着纪晗抱怨,“眼看就下班了,这雪下得真不是时候。”
她话音未落,纪晗的手机响了,是个有两分眼熟的座机号。
“喂……?”
“下班以后来我办公室。”那头的男声低低的音量,有细微的沙沙的质感。
“丁总?”
邢海燕耳朵尖,伸着脑袋凑过来。
“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晚上你加班。”不等纪晗再说什么,电话就挂断了。
“加班?我看是小猫儿是要加戏!”燕子闷头乐,“晚高峰你算是躲过去了。”
纪晗把手机扔回桌上,她想回家,家里有妈妈,有热饭热菜,有暖和的被窝,能把冰天雪地彻底关在门外。
她到b座的时候,ta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到纪晗先是一愣,而后就尴尬地笑笑说,丁总可能得加班,你自己进去吧,晚饭我订好了,待会儿保安送上来。
那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ta没对任何人提起,她甚至还难得的在andrea面前替纪晗说了句话,你就不能盼人家点儿好?
办公室里的丁冉正忙着,他第二天下午两点的飞机,手头上还有些工作必须要处理。
见到纪晗进来,丁冉仍是盯着电脑屏幕,推推手边的咖啡壶说:“要喝自己倒,我让ta给你留了两本杂志。”
纪晗扫了一眼沙发上杂志花花绿绿的封面,站着没动,“丁总,我干什么?”
丁冉停下手里的工作,点上一支烟,身体靠向椅背,静静地看向她。第一次在这间办公室见面的时候,她比现在更加手足无措,自己当时还盘算着,要怎么留着这只“眼睛很像姚蘅”,“迟到早退,撞过我的”小兔子慢慢磨牙……悄无声息的,你就开始为她叹气,为她发呆,为她开怀大笑,为她气急败坏了。
见丁冉迟迟没有反应,纪晗又问了一次:“丁总,我干什么?”
他弹弹烟灰,对着电脑,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才说:“等我。”
从接了电话开始,她就知道,他是成心的。
“不看杂志?”丁冉在桌上看了一圈,随手抄起一摞报表,“freecashflowtothefir,freecashflowtoeity,算吧,算完叫我。”他举着那叠报表,一副你敢不接我就敢一直不放的架势,“拿着呀,你又不是第一次在我眼皮子底下干活儿了。”
纪晗看着他,接过报表,就当是最后一次和他独处吧,离开启华,你就要在别人身边安身立命了;离开启华,别再想他了,虽然你知道,每次想他大都是从不要想他这个念头开始的。
忙完所有的事情,丁冉看了眼表,叫纪晗一起离开。
“这么晚了,送你吧。”
“不用了。”
“觉得上我车比一个人走夜路还可怕?”
丁冉眼睛里闪着让纪晗不敢正视的光芒,她冲出电梯,冲出启华b座,冲进一片冰天雪地的混沌里。
风刮得她梳起的头发凌乱地飘着,遮住了视线,拨开额角的碎发,不远处丁冉的车拐出地库,缓缓停在她身边。
“上来。”他放下车窗,注视着前挡风玻璃,没有看她。
纪晗盯着丁冉的侧脸,握紧了肩上的书包带说:“丁总,路上滑,小心点儿。再见。”
“快点儿上来,这儿不让停车。”
她扔下他,自顾自地往地铁站走了。
丁冉的车没有跟上来,短促的间歇之后,是重重的关门声,然后,传来他的声音:“上来,赶紧着!”
纪晗停下来,却不敢转身。
踏在积雪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丁冉站在了她面前。
“我带你吃饭去。”
刚才有盒饭送过来,可是两个人都没胃口,扒拉了两筷子就放到了一边。
“我不饿。”她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看上去脆弱、单薄。
“不多吃点儿,不囤点儿肉,我看你这冬天怎么过。”
“过不过得去是我自己的事儿。”她知道自己该往前走,可是迈不动步子。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那就别说了。”她把目光越过他,毫无目的地洒出去。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风很大,卷起雪渣,呼啸在身边,漫卷在心底。
“纪晗……”丁冉幽幽地叹了口气,“有时候,你傻得让人心疼。”
话一出口,这想法忽然变得具体了,变得锥心刺骨了。丁冉愣着,刹那间有了种解脱的感觉,如释重负。他看着她,眼神不再动了,呼吸不再乱了。
纪晗抬起头,对面那双眼睛里有温暖,有蛊惑,有感情,满满的,满到溢出来。本来,她脑子里还戒备着,可是一眨眼,心就往他那儿飞了。
“把鼻涕擦擦,跟我走吧。”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纪晗看着那只手空空落落地举着,好不孤单。天罗地网的往哪儿逃啊,你制不服自己的心,或许这颗心就是给他预备的,要被他圈养一生。
丁冉看见她的嘴角若有似无地翘了翘,是笑。哪怕天再黑,他一样肯定,这一次,真的是笑。
纪晗把自己的手递过去,他蜷起手指拉住她,热热的一团。
丁冉领着她过了马路,替她开了车门,让她进去,自己才又匆匆坐回驾驶席。
“想吃什么?”他问。
“我真的不饿。”她答。
“嗯。”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扣着,“你住哪儿?”
她报了个路名。
这些话说完以后,车里就再没了声音,静得吓人。
纪晗隐约觉得丁冉在等自己开口,而她就只是在刚才的虚幻和眼下的真实里慌乱着,沉默着。这虚幻和真实之间藏着她难以启齿的秘密,她不敢提,也不想提。她的手心在座椅上来回地蹭着,偶尔发出令人难堪的噪声。
丁冉点起一支烟,一颗心仿佛从高处飘下来,微微沉着。他不时地看一眼纪晗,不知道这样的沉默要持续多久。丁冉也想开口,可又怕问了,连心存的那点儿希望也没了。
烦乱中,他错过了环路的出口,不知怎么的就开到自己住的那条街上。
又过了两个红绿灯,小区的大门近在眼前,他猛地把方向盘带向右侧,车子毫不减速地冲向非机动车道,戛然停在路边。
路上有冰,有雪,车尾在打转。
纪晗腿上放着的书包猛地跌落在脚前,她惊觉,转头望向丁冉。
丁冉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的面孔,线条似乎在刹那间就绷紧了,心里的问题左冲右突,寻隙而出,丝丝缕缕,让他七窍生烟。
他突然松了安全带,半个身子压过来,眼睛里有种孤注一掷的神情。
“挑好了么?”他一字一句地问:“我,还是他?”
纪晗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说话啊……”丁冉的呼吸蓦然加重了。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开始想要挣扎、躲闪,丁冉毫不避讳地扣住她的肩膀,让她没有遁形的余地。
“他们说……”他终于还是发问了,像要刺穿她灵魂般的锐利,“一百万,你谁都跟,是么?”
心里的刺一瞬间被挑开了。
纪晗慢慢地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颓唐地把头转向车窗外。每天,她都在考虑和一百万有关的一切,可她从没想过给它编一个冠冕些的借口。面对丁冉,她除了难堪,居然还有一丝歉疚。
丁冉笑了,带着一种妥协的疲惫。
“去我那儿。”
车子冲出去,拐进小区的大门。
“不是!我不是这么说的!”纪晗猛然坐直身体,“我是要找个愿意娶我的!我什么都不要,不要房,不要车,不要戒指,不要婚礼,未婚的、离异的、丧偶的,好看的、难看的,我都无所谓!我是要嫁!”
她盯着丁冉,一遍一遍大声喊着:“周志飞是我相亲认识的。我是要嫁!你听见没有?!我是要嫁!他娶,我嫁!”
“你家里要用钱?一共要多少?”他期待的是她全盘的否定,而不是这样七分印证,三分反驳的把他已知的一切重新诠释一遍。
纪晗充耳不闻,车子刚停下就推开车门。
丁冉绕过车头,奔过来挡她。
她抬脚踢他,只碰到他的裤腿。
她又抓着书包带朝他抡,被他躲开。
最后,她索性把书包整个砸向他,他一步跨到她面前,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
丁冉几乎把她抱在了怀里,“干嘛跟我解释?是我跟别人不一样,还是你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
纪晗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书包,无力地向后靠上了车门,“你知道。”
“你闹了,我才知道。”
“你早就知道,什么都知道。”
是啊,上次他就知道了,知道得清清楚楚。
丁冉盯着她的嘴唇。她想必没有用润唇膏的习惯,自己又爱咬着解闷儿,弄得嘴唇上都是小口子。夏天的时候,他也这样抱过她、看过她,那时候,明明还没有的。
“疼么?”他问她。
纪晗茫然地抬头看向丁冉。
他轻轻舔了下她唇上的伤口,随即,把她整个人拥进了怀里。
想必,只有深吻才是最好的治疗。
纪晗怀揣着委屈,认真地挣扎,却被抱得越来越紧。
吻,热切,凶狠。
在意识淡去的时候,她模糊地想着,他总是欺负她,从认识她第一天起,他就一直欺负她。
嘴唇的触感干燥又柔软,直到被吻出了隐约的红晕丁冉才停下。
第一次,他发觉自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一个女人据为己有。
“跟我上去。”
纪晗的肩膀向后躲了躲。
“还是你想在这儿?”
她仍是站着不动。
“心都丢我这儿了,还有什么可忌讳的?”
这时,纪晗才知道她有多迷恋这个人。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骂自己傻瓜、笨蛋,可她还是让丁冉拉着自己的手,跟着他进了电梯。
人要是笨一次,傻一次,又能怎么样呢?
她只是不知道,这所谓的纵容和默许究竟是为了丁冉,还是为了自己。
丁冉的步子迈得很大,她几乎要用跑的才能跟上。
开了门,他把钥匙和书包甩在一边,连灯都没开就直接把她压在了墙上。
在绵长的深吻里,“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想法蜂拥而至。丁冉弄不清自己在气什么,就只是觉得,怒火点燃欲望;欲望越烧越高。
他掰着她的脸又一次去找她的唇,不温情,不怜惜,用了最大的力气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伴着这个吻,他疯狂地拉扯她的衣服,抱着她的腰,转身将她放在桌子上。
纪晗胸口起伏着,仰着头,看不清脸。
他托起她的脖子,借着窗外的雪光,发现她一双眼睛湿湿润润,就像醉酒那天一样的艳。他抓起她的腕子放在自己肩上,让她搂住。他拿上去,她放下来,十足执拗地死死撑在桌面上。
此前,丁冉从没试过这么恶意地挑逗,每当撩拨起她的快|感时,他就强忍着停住,听她像是受伤的小兽一样呻吟断续;看她青涩的欲望不得安慰。
“抱着我。”他断断续续的爱|抚,弄得自己同样喘息叠荡。
她想躲,可是又不自觉地贴近他,摸索着,乖乖听话找到他的肩膀,紧紧搂住,由着他分开自己绞缠在一起的腿……
丁冉不知道他要在纪晗身体里找什么,就只是强迫她看向自己。
在他朦胧的视线里,她眼睛里的光碎碎地闪着。
他看着她薄薄的一片躺在桌子上,长腿垂在桌沿下;他看见她肩膀上硌出了两道印子,浅浅地印在皮肤里;他看见她一侧的眼角渗出了一滴眼泪……
呜咽般的呻吟从她喉咙里漫上来,带着湿湿的尾音。她伸起手撒娇似的攀上了他的脖子,要他吻她。
一瞬间,丁冉硬生生地觉出心在疼,他忽然紧紧抱住她,像个任性的孩子抱着心爱的玩具,再也不肯松手。
他舔她嘴唇上的小伤口,深深地吻她,全心地投入,颠倒,疯狂。
浴室的门没有锁,丁冉推门进去。
屋里飘着白汽,纪晗穿着他的衬衫,光着脚站在地垫上,没有回头。她半湿的头发搭在肩上,洇透了衬衫的后背,半透明的布料贴在她那两块突兀的肩胛骨上,看上去像鸟类折断了羽翼。
丁冉走到她身边,伸手把镜子上的水雾轻轻抹去,看着镜子里越来越清晰的脸,他把她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理顺,从她身后把她圈起来,让自己的胸膛贴上她的脊背。他搂着她,低下头,一下一下啃她右边的肩膀,眼睛里温柔得要漫出水来。
她的细瘦,显出一种易碎的性感,他差点儿动了恻隐之心。可是,他又那么想要触摸她肉身的温暖,感受她呼吸的起伏,想让她心里、眼里、身体里全都被自己充满。
青涩,紧|窒,湿润,温热,柔软,颤抖……
是快|感,还有并不知足的满足;很过瘾,又实在还不够过瘾。
丁冉把纪晗转向自己,手指触到她的腰身,感受到她根根分明的肋骨。
“丁总……我想回家。”
“今儿你回不去了。”人就在他怀里,是侧下头就能吻到的理想距离。
“我困了。”
“头发没干,不能睡觉。”他的拇指搭上她的下巴,食指摩挲她的嘴唇。它们适合被吻,适合做一切能让它们变得湿润的事情。
“我饿了。”
“喂你,管饱。”在水汽的浸润后,它们变得更加细致、绵软,他轻轻地舔着,细细地尝着。
“丁总……”纪晗听到自己不停地喘,“上岁数的人了,不合适纵欲。”
“到虎狼之年了。”他把手伸进衣服宽松的下摆,一寸一寸抚过她的曲线。让她在自己手上抖着,等着她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
“小人得志……”
“嗯,压倒性的胜利。”她被他裹在唇舌间的嘤咛,听起来也像被水浸过,丝丝缕缕地渗到心里。
他的手臂收紧,再收紧,把她拦腰抱起,摆在了床上。
耳边是喘息声,呻吟声,一个是丁冉的,一个是自己的。
“丁总……”
“叫错了。”
纪晗的手臂挂在丁冉身上,她想紧紧地抱他,却在深深浅浅的冲撞里一次次地滑下来。
“丁什么?”她细细的手腕,被丁冉一手握住了一双。
她嗓子哑着,大口大口地喘气,被唾沫呛到,“丁冉……你不欺负我……会死啊……”
“不只我……你也会……”
丁冉承认今天有点儿兽性了,可是,他不想停,一点儿都不想。
就这么纠缠下去,哪怕地狱天堂,魂飞魄散,哪怕一瞬一生,不死不休。
这一夜,至此才开始淋漓。
做着,也爱着。
30、(三十)气球
台灯泛黄的光线只能照亮多半张床。
丁冉靠在床头,嘴里叼着支烟,像抱布娃娃一样把纪晗搂在怀里揉着,“不能让你走,走了档次就掉下来了。”
“嗯?”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似睡非睡,似懂非懂。
“你不是在l县招待所跟我说,得‘一块儿起床’么。”他没去深究纪晗当时说出这话的上下文,只是随便拿来当了留下她的又一个借口。
纪晗半睁开眼睛看他,正巧他吐出一口烟,整张脸被烟雾蒙住了。
他见她裹在自己的格子睡衣里,柔和的光映在她肩颈上,染上些许||乳|酪的颜色和质感,一时兴起,把鼻子凑到她锁骨间去蹭。那儿隐隐传来的清香跟自己身上的一样,都是男士沐浴露清清凉凉的味道。
她扭扭身子,推他。
“以后……我轻点儿。”丁冉拿夹着烟的手揉了揉她半干的头发,啃着她的锁骨说。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信。”纪晗嘟囔着,好像梦里的呓语。她动了动,歪头躺回身边的枕头。
丁冉笑,不跟她争辩。
以前,他觉得自己不会那么不温柔,可是一想到“以后”,他就不可抑制地笑,笑到忘了再去琢磨温不温柔这件事儿。以后,就这样每天抱着她,等着天亮,等着睁开眼就看见她,看见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早晨。
“我给你讲个故事,讲个滛|乱的、救赎的故事。”丁冉想起,红罗帐暖,风月无边,十一面观音化作女体降伏作恶的毗那夜迦,从此世世相守,永不轮回投胎。
或者,真的有那么一个怀抱可以称之为彼岸。
又或者,真的没有什么完美无瑕,有的就只是怦然心动。
他掐了烟,发觉纪晗已经睡了,呼吸很沉、很稳。
丁冉轻轻贴过去,把人安全地放在怀里,慢慢揽紧,随手拨开她额前的头发,安静又专心地看她。
这一夜,他在纪晗身边安眠,心里却总有一隅不肯入睡,他不自觉地想要把手臂再收紧一点儿。
丁冉早早就醒了,天还没大亮。
他躺在床上听纪晗浅浅的鼻息,偏着头看枕边的那张脸——你睡着和醒着,哪个更倔,哪个更傻,哪个更乖?
他心里暖暖的,稳稳的,欣喜中还掺杂了一丝得意,一丝紧张。他拿手指卷住她一绺头发绕来绕去,急切地想要知道她醒来的那一刻会是怎样的表情,喜悦,茫然,害羞,抑或是后悔?
纪晗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丁冉的视线。
“醒了?”他嘴角翘着,笑得邪邪的,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仍是玩着她的头发。
他轻轻动了一下,纪晗借机收回了在他小腿间夹住的脚。
“怎么你老睡不醒?”他拧拧她鼻尖说:“一直都是我卖的力气。”
纪晗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缩,视线往下,看着蓝灰条纹的被套。
他去找她的手,捏在掌心握着,轻轻揉了一会儿,“得起了,我下午两点的飞机,走之前还得去趟我爸妈那儿,等下先送你回去。”
他看了眼表,犹豫着掀开了被子。
丁冉下了床,一并带走了些温度。纪晗趴在枕头上,侧头看着身旁空空的位置,床单上还留着他起床后略微塌陷的痕迹,她就那么盯着,等着那片凹陷慢慢鼓起来。
其实,她早就醒了,甚至早过丁冉。她就静静地窝在他怀里一直没动,胡乱地想着,如果自己是只妖精该多好,变出很多很多钱,然后再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经过这一夜,好像又多了些平白无奇的眷恋,多了些血脉相连的关系,似乎很好,又似乎很糟,分开以后,不知道会不会疼,会不会不舍得忘掉。
纪晗从卫生间里出来,丁冉正站在窗口抽烟,屋里响着音乐,一个沧桑低沉的男声半唱半念着一首歌,如同游吟诗人一般。
她走过去,站在他身侧。
窗外,雪已经停了,天还没太晴。云很多,夹着些雾气,太阳远远望去像是个淡金色的圆点儿。
丁冉关了窗户,手臂揽在纪晗腰上,轻轻摩挲,“来不及陪你吃饭了。”他听见纪晗的肚子咕咕叫,自己胃里也是空空的。
“不用了,我回去吃。”她笑笑,又问:“现在走么?”
丁冉张了张嘴,舌尖抵在牙关上开不了口。尽管他什么都不信了,可他还是想再试一次,试着给她一个尽可能长的永远。
纪晗的眼光追着丁冉到了客厅,他的大衣搭在椅背上,桌上放着钱包,旁边是一张卡——在她洗漱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个给你。”
纪晗不动,盯着丁冉手里的卡。
“密码是xxxxxx,余额得去银行查,三几十万应该有了。”
她还是不动。
丁冉靠近了半步,握住她素净的手,把卡搁在她手心里。
纪晗微微曲着的手指有些僵了。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这么轻易碰到一个二话不说就给你一张卡的男人,更何况你跟这个男人的交情就只是睡过一宿。
“我没别的意思,”丁冉知道,通常情况下,她的沉默都不代表妥协。他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指合拢,让她攥紧他递过去的卡,“当是我下聘,定下你了,行么?”
他的动作才刚一停,纪晗就把手从他手里缩了回去。
“我没你的身份证,”他声音低沉,听起来甚至像是含着些许请求,“需要多少,等回来我带你去银行办,用你的名字开个户。”
纪晗望向丁冉,莫名地期待他向自己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他就只是凝神细看她,什么都不问。
“这不是小数目,你都不问问我要拿你的钱干嘛?”
丁冉的嘴角嘲弄地挑了挑,这久已未见的表情随着他开口就转瞬即逝,“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我现在不干涉,以后一样不会。”他把话说得温柔又体贴,好像情人之间表达信任、互立规矩的口吻。
纪晗想起上一次他也是这样把冷笑含在唇边,似露非露,他问她是要给周志飞当老婆,还是小老婆;他说,欲望贴个金,说出去也能叫爱情,叫梦想。
她看回手里的卡,平平淡淡地笑了一下,很辜负人的样子。他不在乎她千疮百孔的生活是真是假,他也不感兴趣她要用他的钱补哪里的窟窿。
“不是你想的那样……”丁冉还想解释些什么,却如同鲠在喉。不是任何决定都有解释和说明的余地,他虽然心甘情愿地把钱交给她,可总还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不仅仅是这样的。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钱。
每一次他都这么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明明知道她想什么,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纪晗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有多失望,她心里像是突然多了道裂缝,能听见风声不绝。
所谓“爱情”,也无非就是各取所需。
纪晗把那张卡悄悄留在了卧室的枕头上,没有利益纠葛,伤疤也会单纯一点儿。她跟在丁冉身后,和他一起出了房门。
门被撞上,“咔嗒”一声,连同已经发生的和来不及发生的,一起被锁进了他的公寓。
楼道里扑面而来的黑暗因为声控灯的照明很快就散了,丁冉的背影鲜明地呈现在昏暗里。
进了电梯,没有人说话,狭小的空间安静得诡异。
丁冉握住她的手,直到上了车,仍是不舍得松开。
“其实,应该多陪陪你的。”他把车停在路边,侧着头看着仍然不说话的纪晗,突然就有了种怎么都看不够的感觉。他把她的手拉过来,用自己的两只手掌包住,握在中间,又觉得不满足,托着她的背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纪晗抿了抿嘴,像是有话要说。
“不想让我走?”他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用力吸一口她的气息,恋恋不舍地磨蹭了一会儿。
“我要是说……下礼拜再走,下礼拜三,你会留下来吗?”纪晗问。
“为什么下礼拜三,嗯?”丁冉的嘴唇碰了碰她的脸颊,又慢慢吻过她鼻尖,吻到唇角。
纪晗用她最大的力气抱紧了丁冉,像是抱着自己最后的希望。
她想跟他撒娇,跟他说,你守着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你在,你爱,你永远也不离开。
“我到了就给你电话,每天都打,嗯?”
纪晗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丁冉,她想听的话,他从来都不说。
“我争取尽快来。我保证。”丁冉望着她眼角凝成的泪珠,温柔地把它们一一吮走。
“你不怕回来就见不着我了?”
“你舍得让我见不着?”他不再说话,重新把她抱紧,把那个未完成的吻延续下去。
好一个悲伤的吻,丁冉并未如如预期般地轻易放开她。
反而是纪晗轻轻推开了他,说:“要来不及了。”她抬起头,着着他,从眉毛看到眼睛,从眼睛看到鼻子,从鼻子看到嘴角;她认真记着,包括他凝视她的角度,包括他五官投下的阴影,她怕时间过去了,会想不起这张脸来。
“一路平安。”纪晗推开车门,冷风刮进来,打在脸上是刺刺的疼,刚要下车,书包带却被丁冉拉住,轻易没能扯开。
他突然问:“为什么礼拜三?”
“礼拜三……”她对他笑,觉得他那双眼睛好亮。要不,就再任性一点儿,不理会他怎么看她,不理会他把她当谁,不理会家里,不理会周志飞……极乐和悲戚就在一念之间。
“礼拜三怎么了?”
“没怎么,腊八,我生日。”
“生日?”丁冉冲下车门,往路边张望着,狂奔着去追一个拿了满把氢气球的小贩。
他兴冲冲地牵回一只红色的心形气球,把那根线交到她手里,他看着她,摸摸她的脸,喘着粗气,一直笑。
纪晗说:“我走了。”
看着她牵着气球走进小区的背影,丁冉愣了愣,他突然很想追过去把她抱住,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对着她的背影喊:“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纪晗回过头,那声音在腊月的风里听起来那么远。她对他挥了挥手,转身拐进了小区。
丁冉没看清楚,她是不是对他笑了,也不知道她挥动的手是说再见,还是说不用。
有那么一瞬,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在他的注视中消失在冰天雪地里,像是再也不回来似的,那一幕隐隐带着一种“全剧终”的气息。
才没走多远,纪晗的步子就慢下来,她想再回去看一眼,停了几秒之后还是选择了继续往前。
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来。
丁冉在那头说:“乖乖的,等我电话,等我回来。”
“来不及了。”纪晗说。
“要不我拔了你那棵草!听见没有?!”
“那棵草……”她突然就难过的不能自已,是想要哭的那种难过。
“回去吃点儿东西,别胡思乱想,听话。”
“嗯。”
“我挂了,真的来不及了。”
纪曦把纪晗迎进屋,看着妹妹略微泛红的眼圈问她怎么了。
纪晗说,风刮的,冷。
她接过妹妹的书包,盯着那只高高飘起的心形气球。
“公司福利。”纪晗笑笑。
哄着安然的汪雁兮放下手里的图片教具问小女儿:“饿不饿?这班怎么加了一宿啊,是先吃饭,还是洗个澡歇着?”
“妈,你别忙了。”
纪晗拿着气球进了自己的屋子,靠在窗台上,看外面灰白色的天空。
伴着隆隆的引擎声响,天的那端,依稀有飞机驶过,她打开窗子,仰着脖子呆呆地看得入神。
原本,一切都按部就班,就在昨夜她梦见了一场爱情之后,自己心开始不想按计划行事了。她把胳膊撑在窗台上,眼泪砸中窗框上的尘土,砸得心里闷闷的疼。
“看什么呢?”汪雁兮端着一碗蛋炒饭进来。
“哦,飞机,咱家这儿不常看见飞机。”纪晗抽了抽鼻子。
“那还用开窗户看?再冻感冒了!”汪雁兮把碗放在桌上,过来关窗户。她摸摸女儿冷冰冰的手掌,把那只气球拿过来说:“放下吧,然然也不玩儿这个,没人跟你抢。”
她把气球系在纪晗床头,催她赶紧饭吃,洗澡睡觉。
纪晗举着筷子,忽然想起在地铁站看过的音乐剧海报,那只红色的气球,还有那句“恋人的誓言到不了上帝的耳边。”
靳晓川离开以后,她碰到丁冉,那丁冉离开以后,她又该怎么办?
所谓“爱情”,也无非就是忽隐忽现,转瞬成空。
纪晗走到床边,把气球解下来,重新回到窗口,打开窗子,松手。
它慢慢飞高了,飞远了,特别好看。
31、(三十一)选择
“喂……”电话铃响了很久,纪晗的声音终于传过来。
“在哪儿呢?”丁冉靠在枕头上,语音轻柔。
“床上。”
她大概是被这通电话吵醒的,能听出一点儿鼻音。丁冉认栽的骂了一句,带着笑意,“我以为你起了,特地耗到这时候。”
“你那儿都三更半夜了吧,不累?快睡吧。”
“我怕你生气,”才半天不见,他说起话来都变得拘谨慎重了,“没能陪你,对不起。”
“要是忙就别再打电话了,”纪晗顾左右而言他,“启华那几个c字头的,人人都有助理,只有丁总事事亲力亲为。”
丁冉在那头笑,学着她在y省写ou时的腔调说:“丁总老骥伏枥,我一定肝脑涂地。”
肝脑涂地?
整整一个周末的煎熬,好像血肉都在蒸腾。周一上班的时候,尽管情绪仍然低位运行,但表面上纪晗已然不动声色了。
她敲开彭雨的门,轻轻地把辞职信递到她桌上,“彭姐,我想辞职。”
“为什么要走?”彭雨一愣,抬手势示意纪晗坐下,想用敏锐的嗅觉捕捉到她突然离开启华的真正动机。
“工作压力很大,经常加班,出差太多。”
“出差的时候,你没抱怨过啊。”
“在其位谋其政。”纪晗应付着她刺探式的询问。
“赵姐知道吗?我现在只是代理。”
“我还没通知她,她预产期快到了。我之后亲自跟赵姐联系。”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纪晗的离开对于彭雨来说都是个好消息,再过些时日等她羽翼渐丰,又有赵哲和丁冉撑腰,自己要出头恐怕难上加难。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忘记假意地挽留一下:“换了别人,想在这时候撂挑子,我一定不批。眼看春节过后,太阳能的项目就该开始了,去年的收购你已经跟了两个,算是有经验的了……”
纪晗不接话,默默地等着她给自己一个干脆的答复。
“但如果你因为私人原因势必要离开的话,我也不好勉强。”彭雨继续说下去,把话题转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什么时候交接?”
“随时。”
“好,如果你确实考虑清楚了,我就不再做思想工作了,我立刻通知人事部。”彭雨拿起电话,心下暗喜,万一纪晗拖到赵哲产后复工,事情反而难办。
回到办公室,邢海燕瞪着纪晗一通猛看。
“怎么了?”
“找找有没有小红花。”燕子皮皮地一笑,很没正形地把她的转椅拉过来,撩撩她发梢,拽拽她衣领,搜索无果后,露出一派无辜的眼神问:“这就开败了?”
纪晗推她脑袋,借力使力地让椅子滑回原位。
直到午饭的时候,她才正式通知邢海燕,我辞职了。
燕子没当回事儿,抬起头,跟纪晗对看,“吃饱了之后都特别容易厌世。”
“彭雨批了,报人事部了。”
邢海燕专心对付的那块排骨“啪嗒”一声落回餐盘,“什么事儿想不开?就算干得不顺心也不用辞职啊?再忍个二十多年不就退休了?”
“二十年?”纪晗笑得颓然,“那都又是一条好汉了。”
“小猫儿让你辞的?”邢海燕突然醒悟过来。
“是我要嫁人。”
“丁冉?”
这名字一被喊出来,对坐的人两相凝望,都知道不太可能。邢海燕比纪晗更尴尬,挠挠头,无奈于自己的莽撞。
“周医生礼拜三回来,辞职是我早就答应他的。”
纪晗慎重的口气让邢海燕觉出了事态的严重,“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实干兴邦,空谈误国。”纪晗扒拉着盘子里的饭菜说。
“没到这份儿上呢!然然才多大?你这一辈子还长,慢慢熬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熬出头了。”
“我想过跟靳晓川一块儿熬,结果熬着熬着,把他熬走了。”等加薪,等升职,过个三年、五年,跳个槽,做个主管,熬得到当然好,熬不到呢?这世道有多不公平,多不合理,有人能从中得利,自然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