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走的问题。她想去给凯煮咖啡,凯喜欢喝咖啡,她已经知道在凯的房子里怎样煮咖啡了。于是她趿着拖鞋下了楼,这是一双女式拖鞋,在凯的楼下有好几双女式拖鞋,也许这些拖鞋都是为模特所准备的。无论是哪一双拖鞋,好像似乎都适合萧雨穿,女孩子的鞋大致都是一样的尺码。
萧雨下了楼,在楼下有一只煤气罐,有一些简单的炊具、碗筷。萧雨看见了那只煮咖啡的容皿,它是一只陶壶,她最初就是看见凯从黑色的陶壶中倒出了咖啡。不过,陶壶上看不见一根线条,当然也就看不见让萧雨感到敏感的那种花纹。咖啡已经在陶壶中着,浓咖啡的味道弥漫而出时,萧雨感到一种诗意,这诗意被咖啡提烧出来,她把头靠近的咖啡嗅了嗅,味道是嗅不到的,咖啡的味道惟有去品尝,才能感受到。
她捧着那只陶壶一步一步上楼时,心里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感觉,好像这就是一个巢|岤,把她青春的身体收留住的温暖之巢。她站在凯工作室的门口时,也正是凯伸出手去的一刹哪间,凯的手已经从空间伸出去,而另一边离凯很近的地方就是弥米的捰体。
真正的捰体就是一丝不挂,弥米就是这样把她身体全部隐秘的部份都暴雨无余,包括她的阴沪,萧雨捧着那只黑陶壶,她是在无意识之中看见弥米的阴沪的,那一小丛黑色的森林使她的手颤抖着,好像在上一次她并没有注意到弥米的阴沪,她只看见了弥米的上半身。
除了看见自己的阴沪之外,此刻,她还是头一次看见另一个女孩的阴沪,它当然是关闭着的,如同自己的阴沪是关闭着的一样。她手捧着陶壶,那只陶壶本来很烫手,她是垫了一块布才可以捧住它。当她的视线往弥米的上身移动时,凯的手正在空间中触摸着距离,事实上那只是一个搞雕塑的人特有的手势,凯伸出手想把模特的上半身框住在一个特定的距离之中或者特定的视线之中,然而,在萧雨看来,凯的手是在触摸着女模特的上半身,与上一次完全一样的模糊,凯的手伸出去了,好像是在触摸女模特粉红色的双||乳|,她的身体颤抖着,她手中的那只陶壶晃动着,砰地一声滚烫的咖啡壶砸落在木地板上,变得一片粉碎,而浓烈的咖啡正喷溅在地板上。
那砰地一声,仿佛是世界在顷刻之间发出了嘘的一声,使三个人都被震动了。第一个被震动的人当然是萧雨自己,随着砰地一声,她感觉到好像有刺人的灼热正喷溅到自己双膝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明白了是怎么一回来,她垂下头,开始弯下腰来不及感受自己双膝上的刺痛,因为喷溅而出的浓咖啡正在从陶壶的碎片中流出来,缓慢地向整个屋子流去,她用手慌忙地去捧住那堆碎片,她的手被刺破了,血流了出来。
第二个被震动的当然是凯,在这之前房间里的寂静包围住了他,他已经进入了状态,而砰地一声顷刻间已经使他回过神来,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萧雨,她身穿短裙,她听见了砰地一声,热汽在这砰地一声中弥漫着,咖啡正在地板上流动着,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走过来,他看见了女孩萧雨,好像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了在这个世界之中还有另一个女孩的存在,而刚才他好像忽略了她的影子,因为他已经进入了雕塑的状态。
第三个被震动的当然是模特弥米,她坐在椅子上,砰地一声来自这个世界,顷刻把她专心一致的姿态改变了,她转过头来,她看见咖啡正沿着地板流动,好像这砰地一声恰好给了她一个松驰的机会,她站起来,面对着墙壁,看着木窗外的夜空。她的臀部,那小小的臀部好像有一道伤疤,当凯抓住萧雨已经流血的手指为她包扎伤口时,萧雨在偶然之中看见了呈现在弥米臀部上的那块伤疤。
凯问萧雨道:你疼吗?你一定很疼,那咖啡壶很烫手,我忘了嘱咐你要小心。她似乎并没有听见凯在说话,她被那块伤痕所吸引了,甚至忘记了自己手指上的疼痛以及咖啡壶落在地上时,双膝上被刺痛的感觉,她看着那块伤疤,它看上去就像一朵粉红色的桃花。
凯已经为她包扎好了伤口,凯从旁边抓住了一块拖布开始在地上来回拖动着,直到现在,萧雨才意识到咖啡已经渗透进木地板上去了,那些早已脱尽了油漆的木地板,那些留下了一次又一次痕迹的木地板,好像被咖啡色染过,拖布再也无法擦干净它。萧雨说对不起,她一再地说着对不起。凯好像在这声音中感受到了什么,他突然升起一种温存来,他放下拖布,揽紧了萧雨的身体说:没什么,用不着说对不起。你好像累了,你先躺下吧。凯一边说一边牵着她的手进了他睡觉的房间,凯扶着她坐在床上说:你先睡吧,我可能还要工作两小时,我会睡在工作室,你不会害怕的,对吗?
她好像被凯说话的声音所困住了,再也没有回学校的力气。她似乎像凯所说的那样有些累了,好像身体再也不可能跨出房间去了,好像身体再也不可能穿越出那条小巷了。她甚至忘记了像那天晚上一样插上了门栓,她躺在了凯的窄床上,那确实是一张窄床,像吴豆豆所说过的那种窄床一模一样。她躺了下去,穿着衣裙,甚至连她的短裙也来不及脱下,她揪开被子,凯留在窄床上的浓烈气息包围着她,好像施了催眠剂,她很快就睡着了。
凯在下半夜来到了她身边,凯在黑暗中注视了她一会儿,轻轻地揪开了被子,躺在了她身边。当她在睡梦中翻身时身体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她很快就醒来了,凯轻声说:别害怕,我是凯,我只是想躺在你身边,仅此而已,相信我,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我真的只想躺在你身边,好了,现在我们睡觉吧!
凯的手在他说话时已经轻轻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在黑暗中,凯似乎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侧,当她睁开双眼时她当然吃了一惊,凯就躺在她身边,她潜意识中好像在喊叫着,然而,还没来得及喊叫,凯的声音就已经开始上升。凯说话时就像一些淡绿色的绿苇杆在她耳边荡漾着,那是生长在水边的绿苇杆,她的心灵的喊叫之声失语了。
正像凯所说的一样,当然,凯说话时她就在想着凯陈述的现实,凯说什么也不会发生的,就像一张白色的风景一样,什么也不会发生,她的心跳了一会儿,竟然嗅着凯的气息,睡着了。这是千真万确的气息,只有凯一个人独有,以后也不会再有,这个世界上只有凯会温柔地抓住她的一只手睡觉,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凯躺在她身边,会陪着她进入梦境,只有凯才不会让她脱光衣服,占有她一丝不挂的肉体。
对于年仅19岁的萧雨来说,当她在第二天黎明醒来时才真正意识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躺在了一个男人身边度过了一夜。她和凯都相继合衣而睡,然而两个人的气息却彼此交溶在黑夜之中去了,直到她醒来的那一刹哪间,她才意识到昨夜凯一直拉着她的手睡觉,几乎都没松开过。他和凯在下半夜的几个短暂的小时里一直手拉手睡在窄床上,好像两个人连身也没有翻动过,因为即使想翻身也很艰难。因为这是一张名符其实的窄床,一张单人床,只可以让凯独自睡觉的床,然而,凯和萧雨却度过了一个夜晚。
属于这个时代的钥匙
这是萧雨和一个青年男人在她19岁那年睡过的一张窄床,一张不可以翻身的窄床,它就像水上的木船一样晃动着,使19岁的萧雨感受到了一张让她安全的河床,当她坐在校园中的石凳上回忆着这张窄床时,她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在爷爷奶奶的乡村度过的有限的时光里,她就是在那乡村的岸边学会了游泳,学会了去拥抱河床。多少年来这个被她已经彻底遗忘的有关河床的意象如今又回到了她生活之中。以至于她总是感觉到凯和她睡过的那张小小的老房里的窄床就是童年时代在乡村遇见过并留在记忆深处的那条河床。19岁的萧雨从那天早晨离开老房子以后,整个世界好像都变成了一条河床,她徜徉在这条河床之中,她感到19岁以来最为激动的时刻已到,当她跟好友吴豆豆讲述这条河床时,吴豆豆说:你和凯睡在那张窄床上,竟然什么也没发生,我不相信。
她明白吴豆豆所说的意思,吴豆豆不相信她的声音,因为吴豆豆说过当她和简躺在那张窄床上时,已经发生了亲密关系,吴豆豆指的亲密关系也就是肉体关系。然而,无论她怎样解释,吴豆豆总是不相信,吴豆豆甚至说:我根本不相信你和凯在床上会如此地纯洁……不对,我根本就不相信你和凯在床上会如此地理智……除非你们不爱对方。她沉默了,然而一次又一次地她仍然和凯在约会时睡在那张窄床上,天明时她离去,这种时光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星期。
凯有一天午后给她来电话说他要和同学到外省的一家陶瓷厂去烧挂盘,也许会出门两个多月,已经来不及与萧雨见面了,因为马上将去火车站。萧雨握住电话筒,凯的电话是打到宿舍楼的,她感到凯在电话中承述的事实是那样残酷,而这正是星期五,明天将是她和凯约会的时间。她好像失语了,凯在电话另一边说:萧雨,我很快会回来的,如果有机会,我会给你来电话。
她的手已经在颤抖,她全身都似乎在颤抖,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热切地、灼热地向往着见到凯,她搁下了电话。吴豆豆来到了她身边,吴豆豆说:凯要离开了,对吗?你好像已经爱上了凯,你舍不得离开他了,对吗?明晚,你跟我到简那里去吧,简正在雕塑我的人体,我就是简目前的模特,你可以去看看我和简约会的地方,它肯定与凯的空间不一样,我听简说凯喜欢住在一幢神秘的老房子里,而简不一样,简住在一座28层的公寓楼上,简住第22层,简的父母到国外生活去了,所以,只有简一个人住,到处是玻璃……
于是,在那个星期六的傍晚,简的黑色摩托车上增加了一个人,那就是萧雨,她坐在最后面,中间坐着吴豆豆。风吹拂着她们的短裙,她感觉到吴豆豆的两根小辫子也被风吹拂着。她想凯也许还在火车上,火车对她来说仍然是一种遥远的意象,她想,如果有一天能跟着凯乘上一列火车,到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去,那种生活就是旅行。
一座摩天似的公寓楼出现在萧雨眼前,吴豆豆仰起头来对她说:简就住在楼上,简和凯一样更多时间也同样住在艺术学院的集体宿舍之中,不过,有一点他们很类似,那就是在他们想工作时就回到他们私人的工作室,而且简和凯一样都很幸运,他们都有自己的私人工作室,他们两个都一样,把雕塑看成是他们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
吴豆豆好像已经变成了住在这幢公寓楼中的主人,她拉着萧雨的手进了电梯,简去停摩托车时,吴豆豆已经带着萧雨随着电梯上升又走出了电梯,吴豆豆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钥匙,萧雨吃了一惊,吴豆豆的包里竟然有打开门的钥匙,这钥匙属于这个时代,而凯手里钻动的钥匙则属于另一个时代。
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吴豆豆进屋后高兴地说:到家了,进来吧,很长时间以来,我已经把这里当作了我的家,我的家很遥远,回趟家是多么不容易啊,所以,已经两年过去了,我从未回过家,因为它太遥远了,不过,简为我创造了一个家。吴豆豆的全身都被一种热情所荡漾着,她忙着给萧雨沏热茶时,萧雨站在客厅里,这里好像就是一个家,具有家的一切感觉,家里应有尽有,一个现代家庭的所有设置在这里都不缺少,所以,吴豆豆当然像回到家一样。
吴豆豆带着萧雨从客厅走到工作室去,又从工作室走了出来,在过道上,吴豆豆偶尔看见了简的卧室,在紧靠着墙的一侧,呈现出一张窄床,这就是吴豆豆像萧雨描述的那张窄床吗?吴豆豆好像敏感地感觉到了萧雨在想什么,她走上前来对着萧雨诡秘地一笑低声说:我和简就是在这张窄床上献出了各自的身体。
简来了,简羞涩地笑了一笑,好像已经意识到了她们谈论什么。吴豆豆带着萧雨进了简的工作室,简的工作室显然跟凯完全不一样。凯喜欢在古老的房子里工作,当凯工作时,萧雨能嗅到那幢楼的腐烂过程,那是一种历史的行将坍塌中的腐烂,而凯就像他躺在萧雨身边一样,在凯的身体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古老的思想。简就不一样了,简住在22层公寓楼上,而此刻,吴豆豆正在脱衣。
吴豆豆也许已经习惯了在女生宿舍中把自己变成捰体,所以,当她面对萧雨脱衣时并不窘迫,她坦然地一边说话一边脱衣,在脱衣之前她已经把萧雨安置在工作室的一只单人沙发上坐下来,吴豆豆说等简工作室毕后,她们就到楼下去吃烧烤。萧雨已经习惯了吴豆豆的脱衣方式,然而她还是感觉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因为吴豆豆竟然可以在简的面前把自己变得一丝不挂,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想一想自己,19年来还从未在男人面前裸露过,当然她也裸露过,那只是在学校的女生沐浴室中,然而,在那里,每一个女生都是裸露的,而且她们必须裸露才能够真正的沐浴,不过,在那样的时刻,每一个女生似乎都忙于沐浴,每一个人的裸露似乎都是正常的。
当我们感觉自己身体时,事实上已经回到了自我之中。萧雨坐在单人沙发上,她好像在虚拟着自己把自己变成捰体的时刻,在家里,在她的单人房间里,有一只衣柜,里面镶嵌着一面镜子,有一次沐浴完毕,母亲已经睡了,好像也没睡,准确地说母亲正躺在床上看那些像肥皂泡沫一样的电视剧。她裸着身体通过走道回到房间,当她发现自己的捰体已经映现在衣柜中的镜子中去时,便伸出双手,她的手在无意识地抚摸着镜子,她觉得自己的捰体很好看,就像欧洲古典绘画中的捰体画。尽管如此,她却难于想象自己的捰体有那么一天会呈现在一个男人面前。
从本质上讲,萧雨并没有把女友吴豆豆当作模特,她始终把她当作同一宿舍的女友,吴豆豆不可能是弥米,她不知道弥米的过去也不知道弥米的未来,她见到弥米时,凯就说这是我聘用的人体模特,在她意识深处,弥米就是那种真正的职业模特。萧雨的真正身份是简的女友,因为某种关系而做了男友的人体模特,所以,她看着萧雨,在灯光下变成了全裸,而且她在房间中走来走去,似乎没有萧雨在场,终于,萧雨被吴豆豆身体的青春所吸引了。尽管她同样具有19岁的青春,然而,她好像忽视了这一点,当灯光投射在吴豆豆身体上时,仿佛使她看见了林中降临的仙女,简的位置离吴豆豆很近,几乎伸手就能触摸到吴豆豆裸露的双肩。
萧雨问自己:如果有一天凯找不到模特,自己有没有真正的勇气在凯的面前把自己变成捰体。她觉得这个现实是那样困难,首先是害羞,在一个男人面前把自己的衣服脱得一丝不挂的那种害羞,其次是勇气,她觉得自己从开始作为女孩子与这个世界相遇时,缺乏的就是勇气,在初中高中她的目光从来不与男同学的目光相遇,上了大学以后,好像改变了一些,她可以跟老同学王露在校园中散步了,不过,她之所以跟王露散步,是因为她觉得有一种安全感。
那个身材像竹杆一样的男生始终扮演的是同学的身份。这也许就是她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的原因,然后,凯来临了,从见到凯的那一时刻,她的心跳就加速,她不知道自己凭着什么样的勇气跨上了凯的摩托车。所以,她总会清醒地把自己与吴豆豆区别开来。中途休息时,简走过去吻了吻吴豆豆的面颊,所有这一切都使她意识到吴豆豆跟简在一起是快乐和幸福的。她突然不想留在他们身边了,因为夜已经深了,而他们始终还没到结束的时刻。当她说想离开的时候,吴豆豆大声说:不是说好我们去吃烧烤吗?她拒绝了,看着吴豆豆与简如此亲热,她更加想念凯。她独自一人下了电梯,朝着夜幕中的街道想去乘公共车。
吴叔
街道上的人已经很少,突然有一辆车停在她面前,一个人的头探出车窗,叫唤着她的名字,她以为是弄错了,但那个人的声音确实是喊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一个人打开车门走出来,一个男人穿着西装站在她面前,这显然是一个中年男人,不过,她已经记不清楚到底在哪里见到过他。在她困惑地回忆时,中年男人说:萧雨,你不记得我了吗?不久前我和你母亲一起去首饰商城。他一说话,她就想起了吴叔。
站在面前的就是吴叔,她往车里看了看没有看见母亲。吴叔说:天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在大街上行走是很危险的,我送你回学校吧。萧雨本想拒绝,可吴叔已经拉开了车门。她就不好再拒绝,坐在后座上,当吴叔驱车之后,她突然想起了母亲,她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想起母亲了。这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自从她在无意之中作为偷窥者看见母亲和另一个男人的性姿势以后,母亲这个名字似乎就变了,在这之前,她与母亲联系在一起,是因为母爱,从某种意识上来,自从多年以前母亲和父亲离异之后,母亲的存在就意味着家的存在。
她很后悔那个午后,她为什么要回家取照像机,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这是秘密,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午后,她趿着柔软而没有声音的拖鞋向着楼梯而去,因为那风暴般的声音令她感到窒息又感到好奇,她想弄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这就是她变成偷窥者的原因,在风暴之中呈现出来的性姿势首先让她看到了花纹。母亲肌肤上的花纹直到如今仍寻找不到恰当的花朵去比喻它,当然,那无论如何都是花纹,是肌肤上因柔软而动荡不安的花纹。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会不会是吴叔呢?她看着吴叔的车座,吴叔的手正在旋转着方向盘,向左又向右的旋转着。吴叔突然问她最近有没有回家与母亲相聚,她说太忙了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回家了,吴叔对她说:我也有好多时间没有见到你母亲了,她好像在忙着约会。
这就是说母亲除了吴叔之外,还与别的男人在约会,萧雨想一定是这样的,在她记忆中母亲的男朋友确实很多,但母亲很少将男朋友带回家里去。父亲和母亲离异的那个冬天,她在一个夜晚上晚自习回家时,看见母亲和一个男人在寒冷的街道上缓慢的散步。
轿车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到达校门口了,吴叔已经下车为她拉开了车门,吴叔说:萧雨,如果你想兜风的话,可以给我来电话,吴叔一边说一边掏了一只名片盒,启开盒盖,递了一张名片给萧雨,萧雨拿着那张名片放进了包里。她说了声吴叔再见就消失在校园里的小径中了。
当她刚想爬进上铺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叫的正是萧雨的名字,说有长途电话找萧雨。萧雨披上外衣来到了过道上,电话在走廊的尽头,她好像已经看见了电话,那在黯淡的走廊道上也能发出鲜红色泽的电话机,她穿过走廊,她的心蹦跳着,在她的整个意识深处,那个长途电话就意味着是凯的名字。对她来说,电话就像凯工作室对面的卧房,就是凯的那张窄床,她可以用一条线去连接通向那张窄床的距离,而手里展现的电话线就是她使用的那条线。
在那窄床上,她和凯并肩躺下,就像让身体漂流在一条河床上,这个意象从此以后永远地占据了她的心灵。她无法在此刻看见自己的未来,因为她才有19岁,未来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躺在那张窄床上时才意识到了有一条河床已经漂动起她的身体,而旁边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凯的声音使她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了一种灼热的感动,凯说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他还在火车上,沿着轨道前行,当火车进入一座小站时,停留15分钟时间,凯说你好吗,萧雨,你为什么不说话?电话断了,电话重又拨通了,她在电话中听见了声音,除了凯的声音之外还有乱哄哄的声音,凯说:萧雨,你是我认识的女孩中最好的女孩。电话断了,而且是真正的断了。
萧雨知道时间到了,凯乘坐的火车已经在铁轨上前行了。而她呢,她又钻进了上铺的被子里去,吴豆豆没有回来,最近吴豆豆去见简时都会留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另外的女生回家住了,她们的家就在本市。而她呢,她已经热泪盈眶了,当她倾听到凯的声音时,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躺在上铺,不知不觉就梦见了凯,凯牵着她的手慢慢地靠近那张窄床,慢慢地靠近,然后凯说你躺在里面吧,她就轻柔地合衣躺下去了。凯躺在在了她身边,于是,窄床开始了漂流,整个夜里,那窄床始终在漂流。这个梦境是她所有梦境之中最为清晰的梦,从来没有任何梦中的事物一样像那张窄床一样清晰,并长长地在她醒来之后仍然留在梦乡之中。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在这寂静的星期天的早晨,当萧雨刚从梦中醒来之后,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开门,我是夏冰冰。萧雨迅速地让身体从上铺滑到了下铺,她甚至来不及穿上拖鞋就赤脚前去开门。夏冰冰站在门外,她披着头发,她的衣服好像被撕扯过,她满面倦容,她突然扑进萧雨的怀抱呜咽着说:“快,快插上门,快锁上门,别让他碰我,别让他进屋。”在萧雨的记忆中,夏冰冰从来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从不与别人交往,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周末回家。
夏冰冰好像从恶梦之中醒来了,她突然摇摇头说:“哦,萧雨,我这是干什么,别把我的一切告诉别人,好吗?”萧雨点点头说:“夏冰冰,并没有发生什么,你好像很害怕……”夏冰冰拉开了蚊帐钻进被子中去了,这是星期天的早晨,一个梦境消失的时候,夏冰冰回来了,她那失态的模样使萧雨感到茫然,她不知道夏冰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真的并不清楚在这样一个梦醒之后的早晨,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尽管如此,她却不敢发出声音,好像只要她发出一种声音,夏冰冰就会由此崩溃。因此,她走出了宿舍,她想回趟家,去看看母亲,她已经开始想念母亲了,也许是昨夜的梦,在河床上始终漂流的梦,使她感受到了母亲也在这个梦中,甚至包括母亲和那个男人神秘的性姿势。
第三章旅馆
当她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时,她尖叫了一声,以为是做梦,以为自己从梦中醒来了。然而,来自黑暗中的一双手仍然在她身体上摸索着——好像想进一步的触摸到她身体的核心,她躺在沙发上突然看见了一张脸在晃动,一股酒气在弥漫。
赖哥
夏冰冰的故事与一座旅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她上大学一年级的一个夏天,她又听见了母亲和父亲砸碎东西的声音,每当他们吵架时他们都要砸东西,这已经成为了他们喧泄的方式。父亲是酒鬼,在他们所置身的那片小区里,父亲已经是有名的酒鬼,而母亲呢是一名公共车的售票员,父亲的职业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几年前,父亲就没有了职业,从夏冰冰成长的时候开始就看见了父亲抱着一只劣质的酒瓶,坐在阳光下面喝酒。
这是一座城市最偏僻的角落,在夏冰冰的成长中这些老房子好像从没有给她带来过快乐,因为父亲和母亲总是在吵架。每当他们吵架时,她总是拉开门往外跑,小时候她会跑到一座公园中去,那时候公园中的人少,水池很清澈,空气也很新鲜,她会坐在一个角落,看着鸟儿飞来飞去,看着松鼠在松林之中穿行。突然有那么一天,公园要收门票了,因为她身体长高了,不可能像幼年时代一样自由地出入于公园大门了。这样一来,她是不可能在公园深处避难了。
很显然,父亲和母亲吵架的时刻也正是她的受难日。就是在那个夏天,她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住在旅馆中的男人。旅馆并不在她所居住的那个区域,那座旧式的旅馆在一条小巷深处,她是在一次无意识之中走进那条小巷的。旅馆叫向阳旅馆,从里面走出来的一个男人在那天为她付清了一件廉价衣服的费用。向阳旅馆门外就是一些小摊贩买衣服的地方,她已经发现了,这条小巷中挂起的衣服既便宜又时髦。当她掏钱时才发现小小的钱包不翼而飞了。她面色苍白地在衣服中的每一个口袋中寻找着她的钱包,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积蓄下来的零花钱。一个男人就这样来到了她身边,从他的钱夹子里抽出两张10元的票子递给了小商贩后对她说:别着急,一定是小偷偷了你的钱包,小偷会遭到厄运的。这个男人一边说一边将小商贩手中的衣服递给了她。
她想我会还他钱的,所以她和他走了一段路后她就问他住在哪里,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那家小旅馆说:看见那座向阳旅馆了吗?我住在里面,她突然想一个住在旅馆里的人肯定不会住多长时间,她着着急地说:我要还你钱的,但要一个月以后,那时候你还会在吗?那个男人说:我不会离开,我已经在那座向阳旅馆住了两年了,而且还会住下去。
旅馆从此以后就在夏冰冰生活中出现了。而且她很感谢那个男人,她感谢他为她付了衣服的费用,同时她也恨那个小偷。她觉得自己越恨那个小偷的时候就觉得那个男人是一个好人。一个多月后她节省下来了20块钱去那座旅馆寻找那个男人,一切都像上苍安排似的,那个男人正站在向阳旅馆等一辆出租车,然而,进入向阳旅馆的出租车好像并不多,正当这个男人想走出去找出租车时,不远处,夏冰冰出现了。
夏冰冰当然第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向阳旅馆门口的陌生男人,这对于夏冰冰来说并不困难,因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有生以来一个陌生男人帮助了她,另一边是逃之夭夭的小偷,而这一切都是一双热情的双手帮助她,她已经铭记了那个男人的形象。他中等身材,35岁左右,而且她在有一个傍晚有意识地走进小巷,只为了从向阳旅馆门口经过,她牢记了他的话:我已经在向阳旅馆住了两年了,而且还要住下去,所以,她深信,他就住在里面,所以,她不慌不忙地积蓄那20块钱,这对于她来说同样是艰难的,从她上高中时,好像就只有母亲的工资养活这个世界,她所指的世界就是由她父亲和母亲所组成的家。她知道,母亲每个月给她的生活费用来之不易,所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花钱,母亲除了给她生活费用外,从不给她买衣服,她一点点地开始了积蓄。然后到小商贩们的世界购物。
陌生男人好像已经忘记了她,当她来到他身边时,他点点头问她是不是要买葡萄酒。她困惑地摇摇头,她感觉到这个男人已经记不清她了,于是就说:你帮助过我,我是来还你钱的。她这样一说,他好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摸了摸头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被小偷偷走钱包的女孩。既然来了,就到我住的旅馆里去坐坐吧。她没有拒绝,她从上次见面时就很信赖他,在这个世界上既有小偷也有帮助她的人,所以,她必须信赖他。
陌生男人说我信赖,你可以叫我赖哥。我在这座旅馆已经住了两年多了,我是我们葡萄酒厂驻这座城市的办事员,也就是代理人,我的家在外省,然而我很喜欢这座城市,就一直住了下来,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夏冰冰往里走,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旅馆。他带着她开始往一道木楼梯走去,院子里的铁丝上晒满了床单被子,枕巾,弥漫着洗衣粉的味道。上了楼梯后,赖哥说我就住在这楼上,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一道门,往里面走,房间很宽,一间客厅,两间房子。赖哥说,你喝茶吗?说着他就给她沏了一杯热茶,她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在客厅的一角堆满了一箱箱葡萄酒。她取出20块钱放在茶几上说:对不起你,赖哥,直到现在才还你钱。她还是第一次叫他为赖哥,然而,她叫得很亲切,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赖哥把20块钱递在她手中说:你用不着还钱。然而,她还是把20块钱留在了茶几上。她喝完了一杯茶想离开了,赖哥说,你带一瓶葡萄酒回家去吧,给你的家里人喝。她想到了父亲,父亲抱着酒瓶的模样,父亲没有酒喝的颓丧劲儿,她没有拒绝,她想把这瓶葡萄酒带给父亲,因为她相信,父亲这一辈子都没有喝过红色的葡萄酒,父亲喝的都是劣质的酒。
赖哥说:旅馆就像是我的家,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帮你,我都会尽力帮你。她看了看赖哥的眼睛,她觉得这是一双世界上最为诚挚的双眼。她抱着那瓶红色葡萄酒沿着小巷回家时,她的父亲正在母亲的衣柜中翻什么,她知道父亲在寻找钱,从她记事时,父亲始终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里翻箱倒柜,这也正是父亲和母亲不断撞击的原因。
然而,当父亲看见站在门口的夏冰冰时,马上收敛住了欲望,他的手不再伸在衣柜中了,手已经从衣柜中抽出来了,从夏冰冰看见父亲时,她就看见了父亲手上的欲望,那双瘦削的手似乎总是在摸索,想索取一种东西的欲望从父亲手上展现出来,每当父亲的手不安地寻找时,家里就要爆发战争。
父亲抽出双手卑微地笑了笑,父亲始终都是卑微的,好像他的身体始终都无法挺立起来,总是缩着身体。父亲说:冰冰,父亲已经找到工作了,我想庆贺一下,父亲已经被受聘了,明天父亲就要去上班,当守门员,这是一份轻松的活计,对吗?父亲好像已经看见了夏冰冰抱着的那瓶红色葡萄酒,他的双眼突然变得像朗朗的天空一样明亮。赖哥送给夏冰冰的那瓶红色葡萄酒那天确实给父亲带来了节日般的快乐。第二天父亲一早就出门了,他受聘于一家仓库当守门员。
学费
夏冰冰和赖哥更深的交往与一次学费有关系,那已经是她开始上大二的头一学期,就在寒假结束之前,母亲已经失业了。多少年来家里几乎没有任何积蓄,而现在夏冰冰突然在新学年到来时急需一笔学费。在母亲四处求职时,她知道母亲已经不可能给她学费,她开始向着那条小巷走去,此刻,正是暮色合拢的时刻,暮色正在悄悄地合扰,走在大街上的每个人似乎都没有看见这一瞬间,然而,夏冰冰看见了。因为,她的目光正笔直地穿过那条小巷,当她抬起头来时,暮色正在前方,在她头顶合拢起来。她沉浸在这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之中,她身体中的那种悲哀早就已经开始了。
当房间里变成碎片,母亲和父亲发泄着各自的愤怒时,那种悲哀就已经像老鼠的牙龄一样噬咬着她的心灵。她会跑,跑出去,但每一次她都不得不重新归家,因为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寻找不到自己的避难所,即使是寻找到了,也只是暂时的。当她奔跑时,这个世界给予她了一处废弃的仓库,因为在郊外,到处可以寻找到废弃的仓库,她站在仓库中啜泣,她伸出手去触摸着生锈的钢管在啜泣,没有人感受到她在啜泣;除此之外,她的临时的避难所还有城市中环绕着的人行天桥,它们像两只雄壮的手臂一样环绕在天空,她会跑上天桥,站在上面似乎可以看见雨后的彩虹,当然,在这样经历中,只有一次出现过雨后的彩虹。
当时,她无助地站在人行天桥的高处,似乎整个身体都在下坠,一种绝望的下坠使她猛然抓住天桥中的栏杆,害怕坠入天桥下的心情使她开始往上眺望,雨后的彩虹就在那一刻出现了。她被环绕在天际的七彩的飘带所罩住了,她就这样在雨后的彩虹中寻找到了避难所。这次看雨后的彩虹使她寻找到了安慰自己的一种真谛:总会有奇迹出现的,它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