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像雨后的彩虹一样突然会出现在我眼前。
因此,她看见了小巷她想起了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助她,他就是赖哥。她穿过了小巷,尽管她看见暮色已经在她头顶在远方合拢了,尽管暮色过去之后黑夜就要降临了,然而,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在她生命中的雨后般的彩虹。
当她站在旅馆的楼上敲门时,她的心跳动着,她又重新回到了现实,因而她的心跳不是为了恐怖,也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一种选择的迷惑,她在这无助的时刻,惟一想到的人就是赖哥,一个在很久以前根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她想到了他,一个住在旅馆中的男人,在这样的时刻,她根本就忘记了这个男人的性别,她只是觉得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想起他来,她就像趴在那座人行天桥上又一次看见了雨后的彩虹。
他打开门惊讶地看着她说:冰冰,是你呀。他显然很吃惊夏冰冰会敲门。他说:我还以为是万瑶。她天真地问道:万瑶是谁呀。赖哥说:我的女朋友,她叫万瑶,她与我有一个约会,说好这个时刻到的,刚才你敲门时,我还以为是万瑶呢!夏冰冰感到自己置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场景,她想退出去,她觉得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提出自己的要求,简直太难了。!
赖哥是一个敏感的人,他好像从夏冰冰的眼神之中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他问道:冰冰,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对吗?他的话音刚落,门就响了起来,是一种很轻柔的敲门声,可以感受到敲门的手是用指尖轻叩着门。这轻叩声使赖哥突然兴奋起来了,他急切地站起来前去开门。
一个女人出现在赖哥面前,当然也出现在夏冰冰的眼前。这是一个剪着短发的女人,除此之外,夏冰冰就什么也没有看到了。因为当这个女人出现时,她已经开始慌乱起来,在她看来,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在这样的场所前来寻找赖哥。
赖哥拉住女人的手对夏冰冰说:冰冰,这就是我的女友万瑶,你可以叫她为瑶姐。然后又把夏冰冰介绍给了万瑶,当赖哥介绍时,万瑶的那双眼睛警觉地搜寻着夏冰冰的形象,夏冰冰站起身来说:赖哥,我走了。然后低着头就往外走,赖哥追上了她说:冰冰,我送你下楼吧,你好像有什么事。夏冰冰头也不回地下楼说道:赖哥,我没有什么事。赖哥在她身后说道:明天我到学校找你,我有你宿舍的地址。
明天恰好是开学的时间,夏冰冰还没有筹备到新学年的学费,母亲好像在寻找工作中忘记了这件事情,父亲当然也不会想起这件事。不过,夏冰冰仍然充满着一种希望,因为在她下楼梯时,赖哥的声音已经充满在她内心深处,这也许就是一种希望。
就像雨后一般的彩虹出现在她眼前的赖哥,敲响了女生宿舍的门,当时,只有夏冰冰一个人在宿舍里,其余的人都出去了,因为新学年刚开始,别的女生都去见朋友了,只有她一个人,从早晨醒来时,她似乎就在等待着这个时刻,所以,她始终都呆在宿舍里,因为她相信,赖哥一定会来。
赖哥来了,他看了看宿舍说:我上大学时在遥远的地方,你知道南方人到北方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寒冷。那时候家里很穷困,整个冬天我甚至无法买一付手套……好了,不说这些了,冰冰,你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帮忙……
赖哥就是赖哥,是在雨后升起的彩虹,夏冰冰被这种声音再次感动了,她说出了家里的情况以及一笔学费,赖哥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说:拿去交学费吧,从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你就像是我的小妹妹。虽然我没有妹妹,那叠钱已经在夏冰冰手中了,她突然感觉到压抑她内心的那块石头已经开始松动,已经开始挪动出去,她眼前的世界确实已经出现了雨后的彩虹世界。
扑克游戏
从此以后,她感觉到世界上有了一个真正关心她的赖哥,她用那笔费用顺利地交了新学年的学费,而她的母亲不久之后也做了钟点工。当母亲在不久之后想起她的学费时,便把学费给了她,她揣着这笔学费去见赖哥,她想把这笔学费交还给赖哥,这是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她刚刚同父亲和母亲用过了晚餐,那是她出生以来最愉快的晚餐,父亲的心情很高兴,他虽然只是一名仓库的守门员,但每月至少可以按时领到工资,领到工资时他都如数地交到母亲手中,母亲的工作很辛苦,但这对于母亲来说很充实,母亲说:冰冰,我们家全靠你了,我和你父亲都是小人物,指望你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当夏冰冰在父亲和母亲脸上看到那种笑容时,尽管这笑容显得很悲哀,她还是觉得她确实应该给父亲和母亲带来希望。
暮色又已经到了合拢的时刻,走在去旅馆的小巷中,她的心情很惬意。仿佛去看候自己的一个好朋友,她走得很轻快,在她看来,越来越清晰的这座向阳旅馆中有一个像雨后的彩虹般笼罩她生命的人,那就是赖哥,她把手放在门上,刚想敲门,突然有一个女人来到了她身边,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赖哥的女朋友万瑶。她虽然只见过她一次,却记住了她的短发,而且还记住了她那警戒似的目光。万瑶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了孔道说:怎么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她第一次嗅到了从万瑶身体中发出的香水味,这是她头一次闻到浓烈的香水。万瑶已经把门打开了,她说:进来吧,你赖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进屋会显得不知所措,拘谨地站着,万瑶便拉着她坐在了沙发上,万瑶穿得很露,露出了白皙的颈,可以看得见她的||乳|沟,她好像没穿||乳|罩,那两只巨大的ru房似乎被一件又露又艳的上衣紧紧地压抑着,万瑶给夏冰冰端来了一盘葡萄说:赖哥很欣赏你,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你能告诉我,你喜欢赖哥吗?要说实话,把你的真实感受告诉我,好吗?别害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做一个诚实的女孩子。
夏冰冰看着万瑶,她感觉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好像要戳穿她身上的什么东西,难道那是灵魂吗?她是中文系的学生,她不断地在文字作品中接触过灵魂这个词汇,在这之前,每当她接触这个词汇时,就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在晃动着,好像在撞击她,从而把她唤醒。她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叫灵魂。万瑶目视着夏冰冰,万瑶的眼神又深又冷,虽然万瑶面带微笑。
门开了,赖哥进屋来了。他看见了夏冰冰,万瑶站起来走到赖哥面前伸出手臂拥抱了赖哥一下,夏冰冰觉得,万瑶拥抱赖哥的时候很夸张,好像要让她故意看见似的。赖哥走上前来坐在夏冰冰身边说:你来多久了,冰冰。夏冰冰说:我是来还你学费的,我母亲已经把学费给我。她一边说一边掏出了钱,像上次一样放在茶几上,然后就要走,万瑶说:冰冰,留下来吧,时候还早呢,如果晚了也不要紧,我和赖哥在旁边给你开一间客房,好吗?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赖哥的这个女朋友,从一开始她似乎就不喜欢。不过,她喜欢赖哥,刚才她觉得她的灵魂被撞击着,她很想把自己的真实感觉告诉给万瑶,然而,她刚想说话时,赖哥就回来了,赖哥进屋时,她就好像看见了一座旅馆,这是她除了家之外向往中的第二个地方。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入睡之前,隐隐约约地看见这座旅馆。
旅馆就像一道风景一样扑面而来,这座城市是她从小成长的摇篮,她已经不会把城市的每天跃入眼帘的事物当作风景,如果没有一个人住在旅馆,那座向阳旅馆根本就不会在她眼里变成风景。何况这座旅馆显得如此地破旧,它跟那些大饭店相比,简直就不入眼。然而,她所信赖的人就住在里面,这个人的存在给予了她希望,在她最为艰难的时刻,总是会向这个人靠近。
而他的旁边总是被另一道风景挡住,这就是赖哥的女朋友万瑶,每当她出现时,也总是万瑶出现的时候,她不喜欢见到万瑶,却每一次都不会与万瑶失之交臂。
她并不想留下来,然而,赖哥说:冰冰,你就留下来吧,我们三个人可以打扑克。于是,万瑶就说,是啊,冰冰,你就留下来吧,周末你应该好好放松一下,我和你赖哥今晚就不出去跳舞了,我们就玩扑克游戏吧,人生就像扑克牌一样,人生就是一场游戏啊,冰冰。万瑶一边说一边趿着拖鞋到里面的房间中取扑克牌去了。赖哥看了她一眼说:冰冰,你就留下吧。
因为赖哥邀请她,所以她就留下来了。她上大学之前并不会玩扑克牌,她除了读书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会,当然惟一学会的就是跑,每当父亲吵架时她就会跑,好像她是一头穿越城市的梅花鹿,穿越起来的速度是那么快。大学一年级的第一个学期,在一个无聊的星期天下午,吴豆豆说我们玩扑克吧,当时除了吴豆豆之外,还有萧雨也在场。吴豆豆从箱子里翻出一副扑克说:在我家的小县城,好像总有用不完的时间,那里生活的人们好像没有什么压力,每到闲散时,他们就会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打扑克。萧雨说她不会玩扑克,夏冰冰也说她不会玩扑克,吴豆豆说我来教你们吧。于是她们三个人就在宿舍中开始玩起了扑克游戏,有整个一个学期,她们都会在周末抽空玩一场扑克游戏。但进入第二学期时,这场游戏就似乎被她们所遗忘了,也许是因为吴豆豆最先忘记了这场扑克游戏。
吴豆豆好像忙了起来,她的电话很多,夏冰冰也好像在忙,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似乎都在忙碌,似乎每个女生到了周末都有自己的世界。夏冰冰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玩扑克游戏了,现在,在一座旅馆中,夏冰冰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她面前扑克已经铺开了,万瑶正在洗牌,万瑶的指甲很长涂着银灰色的指甲油,夏冰冰想不通那些长指甲到底是怎样蓄起来的,那些长指甲留着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是为了美感吗?
她坐在一侧,旁边是赖哥,旁边是万瑶,扑克游戏就这样开始了,那天晚上,夏冰冰注定要住在旅馆里。因为他们三个人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时间,总之,时间在散乱的扑克牌中流动是无法看见的,而且每个人都不会看时间到底几点了,每个人都进入了游戏之中去。
逃出旅馆
直到万瑶打了一个吹欠,赖哥才看了看表说:时间已经不晚了,已经过了半夜了。夏冰冰吃了一惊说:太晚了,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万瑶对赖哥说:你去隔壁为夏冰冰开一间客房吧。赖哥说用不着开房间,夏冰冰可以住在他们旁边的房间里,那是为客人留着的房间,他们酒厂的业务人员来到这座城市时,就住在隔壁,房间虽然小一些,但还是很舒适。
有生以来第一次,夏冰冰就这样住在了旅馆里。赖哥带着她进入了旁边的小房间,这间房子平常好像看不见,它藏在赖哥这套客房中的里面,当赖哥把房间打开时,有一种味道扑面而来,赖哥说床单被子都很干净,只是好长时间没人住,所以,有一种味道,但绝对不是人的味道……赖哥帮助她拉开窗帘,推开帘户,风吹了进来,赖哥好像想让风把房间里的味道荡漾出去。赖哥说:你可以到外面用卫生间,因为这套房子只有一个共用的卫生间。赖哥显得很细心,周到,这就是夏冰冰的赖哥,她早就已经信赖他。她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看见了万瑶,她穿着睡衣,吊带裙的短睡衣出现在夏冰冰面前时,她好像吃了一惊,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可以住在那间小客房中,那么,夏冰冰会睡在哪间房子里呢?万瑶笑了笑,她总是觉得万瑶笑起来时,心里并没有笑,那只是假笑而已。
她回到那间小客房关上了门,她对自己说:万瑶是赖哥的女朋友,那么她一定是与赖哥同住一间房子了。她对自己说:这是最正常的事情。她想拉上窗帘,就在这一刹哪间,当她抬起头来时,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拥抱接吻的镜头映现在合拢的窗帘布上,像是投影,又像是剪纸图片,她的心跳动着,她从未想到过在旅馆中会看见电影中的镜头。她拉上窗帘,脱去了外衣,极力抑制着想在这座旅馆中逃出去的愿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话,她真的就会逃出去,那么,赖哥会追上她问她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逃出去。
对于她来说,逃出旅馆去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然而,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什么想逃出去,难道仅仅是因为看见了一男一女投射在窗帘布上的亲密镜头吗?她躺了下来,用被子覆盖住身体,除了家和大学女生宿舍之外,她几乎从来没有在别处过夜的习惯,因为她的全部生活都限制在了一条平行线上,上端就是家,下端就是女生宿舍,绝没有别的线条干扰这条平行线。
她已经抑制住了逃出旅馆的欲望。当她快要进入睡梦时,突然有声音把她通往梦乡的道路掐断了。她倾听着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当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知道这是旅馆,一座地地道道的旅馆,它可以发出多种声音来,因为旅馆就是除家之外的另一个让人居住的地方,而且是让外来人居住的地方。所以,每个外来人都会在这里发出声音来,然而,夜已经很深了,这些声音好像是喊叫,她被越来越清晰的喊叫声折磨着,突然她感觉到这喊叫声是从外面传来的,好像是万瑶在喊叫,她已经开始熟悉万瑶的声音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倾听万瑶的声音,那声音既带刺又有酸味,尤其是万瑶与她说话的时候,现在,她不知道万瑶到底在喊叫什么,她从床上下来,她拉开了门,旁边就是卫生间,她去了卫生间一趟,另一边就是赖哥和万瑶住的房间,喊叫之声就是从那房间里传出来的。
她走过去,一种本能使她走过去。也许她已经被万瑶的喊叫之声牵引着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她弄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万瑶怎么会喊叫,而且这喊叫声就像摇曳的树枝一样纷乱地张开,而且这喊叫之声好像摇曳的树枝在暴雨中欢快地舞动着,现在,她听见了赖哥的声音:你别这样叫,好不好,让夏冰冰听见了不好……万瑶说,听见就听见吧,我的身体好快活呀,你为什么不喊叫,昨天晚上你叫得比我都狂野……我舒服起来时就想喊叫,我想让整座旅馆都听见我们在喊叫……
夏冰冰被这些声音困住了,她内心的世界开始混乱起来,她感到自己的腿在挪动,她想穿越这空间,她回到房间穿好了衣服,她还是使用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所学会的一种武器,那就是跑。当然,她跑的脚步声很轻,她拉开门时,赖哥和万瑶都没有听见。现在,她已经来到了紧紧关闭的旅馆的门口,要跑出去,必须打开门,然而,她用手摸了一下,门锁起来了,我们知道,从一开始跃入我们视线的就是一座老式旅馆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古老。这座旅馆没有像饭店一样豪华宽敞的大厅,进入旅馆门的右侧有一间值班室,如果你想住旅馆那么就在值班室出示生份证登记。现在,值班室的窗子已经关上,门已经掩紧,连一丝灯光也没有。
整座旅馆都在睡觉,然而,对她来说,赖哥和万瑶却在喊叫,他们正在快活地喊叫,舒服的喊叫,她可以想象一种未曾经历过的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因为性生活而喊叫……然而,这种想象把她吓坏了,因为直到如今,她的手甚至都还没有真正地碰过男孩子的手,甚至连握手这样的仪式也没有过。
吓坏她的不是活生生的喊叫,而是她听见喊叫之后所想象出来的场景,所以她要跑出去。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只好伸出手去轻叩着玻璃窗户,用温和的声音说道:服务员,请你开开门,好吗?她知道,赖哥他们把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叫作服务员。灯亮了,灯光照亮了玻璃窗,服务员拉开窗户,探出头来看了看她说:我从未见过你,你好像并没有住在这旅馆里?
她解释说:我是来找赖哥的,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多了。服务员叽咕道:我知道你说的赖哥是谁,两年多来,不断地有女人来找她,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服务员叽咕着很不乐意地前来开门,门终于张开了,服务员砰地合拢上两道门,她就已经在门外了。
她已经在小巷中了,那座旅馆已经在她身后了。她发现自己根本就用不着跑,因为在她身后根本就没有人在追她。小巷静悄悄地,仿佛只有她投在路灯下的影子在移动,她嘘了一口气,世界是多么地荒谬啊,她怎么也解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想脱离这座旅馆以及那种喊叫之声,那天晚上,她走出了小巷,寻找着越来越宽敞的马路,似乎只有这样,她的恐惧才会减少一些,过了很久,她就在马路上看见了扫马路的环卫工人,他们戴着口罩,举着扫帚,她的紧张感消失了,一个夜晚终于过去了。
用我的身体寻找到你的身体
穿裙子的流行进入校园时,她也开始进入这种流行生活之中去,因为,竟然连萧雨也开始穿上了流行中的短裙。她决定到她经常去的那条小巷去买一条短裙。因为这是她的秘密,在这个世界上她每花一次钱都要积蓄很长时间,两年前她在那条小巷发现了价廉物美的衣服,而且她在和小商贩们讨价还价时很愉快。这个周末到来时,她已经来到了小巷,正在她和小商贩的谈论一条短裙的价格时,她感到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赖哥出现了,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赖哥来了。
当她在下半夜撤离那座旅馆时,她像一个受惊的野兽一样喘着气,沿着街道奔走,她不可能像什么,在那个特定的时刻,她确实就像一头已经受惊的野兽。这种经历使她逃到了女生宿舍,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这个特定的时刻,只有女生宿舍才是她的身体停留的世界。她想忘记身体被受惊的时刻,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忘记那座旅馆的存在。
然而,赖哥又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回过头来看见赖哥的那一刹哪间,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她不知所措地叫了声赖哥,仿佛空气已经凝固在视线之中。赖哥笑了笑,问她是不是要买下那条短裙,她点点头,赖哥掏出了钱包,他掏出钱包的速度很快。还没等她反映过来,赖哥已经买了单,小商贩把那条短裙装进了塑料口袋中递给了她。她感到愕然,赖哥推了推她的肩膀说:走吧,到我旅馆里坐一坐。
她摇摇头,赖哥说: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走吧,我可能不会在这座旅馆中住太长时间了……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座旅馆就会撤迁,这条小巷要扩充,小商贩们也会离开这条小巷……没有办法,我已经在这座旅馆住了很长时间……我已经习惯住在这座旅馆里,当然,撤迁之前,我会去寻找另外一家旅馆,我喜欢住旅馆,它小巧,安静,不像饭店、宾馆那样喧闹,另一个原因,住旅馆可以为酒厂节省一大笔开支……
没有办法,夏冰冰已经在不知不觉跟着赖哥走,她也许是被刚才赖哥所描述的场景所笼罩了,很难想象,一座旅馆也会撤迁,而且一条小巷也会被由此所改变。她还不知道世界就是在变化之中前进的。世界每天都在变,就像此刻一样,她也会跟着赖哥走,而不久之前的夜里,她叫醒旅馆值班服务员的时候,她只希望那位睡意正浓的服务员尽快地把门打开,她只希望尽情地逃出去。
赖哥把她带到了旅馆,赖哥说:陪陪我吧,万瑶已经离开我了。赖哥一边说一边划燃火机,他嘴里刁着一根香烟,赖哥说:今晚,你一定要留下来陪我好吗?否则我会把这屋子里的瓶全喝完,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会死,你不会希望我死吧。赖哥一边说一边吐着香烟圈。用一双颓废的眼睛看着夏冰冰。
直到现在夏冰冰才意识到暮色已经来临了,她是吃完晚饭后进入那条小巷买短裙的,此刻,她还抱着那条短裙,赖哥突然说:夏冰冰,穿上那条短裙让我看看,我还从未看见过你穿短裙,你穿上它一定会很漂亮。不错,夏冰冰确实想试穿一下那条短裙,赖哥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赖哥说:你到我房间里穿裙子去吧,房间里有穿衣镜子。她看了看赖哥,迟疑地站起来。
直到她走到了赖哥的房间,她才意识到不久之前就是在这房间里发生了万瑶的喊叫,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性喊叫。她把门掩上,开始了穿裙子,当然她得脱去裤子,她过去一直穿牛仔裤,几乎从未穿过裙子,当她穿上裙子时,她看见了穿衣镜,那条裙子确实在刹哪间改变了她的模样。
她站在穿衣镜前看了自己很久很久,赖哥在外面喊道:夏冰冰,你还没穿好裙呀,出来吧!让我看看你穿裙子的模样……于是,她就拉开门出来了,她站在小小的客厅里,她突然嗅到了酒味,她看见了一只启开的酒瓶,不是红色葡萄酒,而是白酒,赖哥在她穿裙子的时候已经喝了半瓶白酒。赖哥的目光以从未有过的一种炙热看着她说:夏冰冰,你是我见过的最纯真的女孩……不错,你穿裙子真漂亮……比万瑶漂亮多了,来,坐到我身边来……来呀,快过来……
她想起了父亲。父亲渴酒时好像是忘记了生命,当父亲忘记自己的生命时,他想即刻把自己用酒精麻醉,很多年来,父亲就是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怀抱着酒瓶,然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不会有痛感的人。现在,赖哥又在喝酒,他之所以喝酒是因为万瑶离开了他。当她听说万瑶已经离开了赖哥时,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为赖哥感觉到痛苦,相反,她却有一种欣喜,也许她从骨子里面并不喜欢这个女人。而且,她听见过这个女人的喊叫之声,在万瑶喊中时,她并没有想象出万瑶和赖哥在一起的情景,她只是想跑,跑到一个没有这种喊叫之声的地方去。
现在,她突然充满了一种怜悯,就像看见父亲抱着一只酒瓶,坐在一个角落,为了把自己迅速地变得酩酊大醉而付出的那种代价。她走过去,坐在了赖哥的旁边,赖哥说:你会留下来陪我吗?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但是她有一个条件,她如果留下来,那么赖哥就要停止喝酒,赖哥听了这个条件后突然感动地拉着她手说:我保证,今晚我决不会再喝酒了。她抽出了自己的手,站起来把已经喝完的空酒瓶扔在了门外的垃圾楼里去。当她坐下时,赖哥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然而,赖哥似乎已经醉了,她把赖哥扶进了卧房,给他盖上了被子,她回到客厅看了一会儿电视,然而根本不知道电视上在放什么。后来,她就困了,她熄灭了灯,躺在了沙发上,她想既然她已经答应了赖哥就应该留下来陪他。
旅馆依然与夏冰冰有关系,这个夜晚是如此地安静,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当她感觉到一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时,她尖叫了一声,以为是做梦,以为自己从梦中醒来了。然而,来自黑暗中的一双手仍然在她身体上摸索着——好像想进一步的触摸到她身体的核心,她躺在沙发上突然看见了一张脸在晃动,一股酒气在弥漫,她渐渐地看清了这张脸正是赖哥的脸。当她证实这个现实之后,第二次发出了尖中,连她自己都被这种尖叫声所吓坏了。
赖哥喘着气说:冰冰,别害怕,我是你的赖哥,我早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单纯、漂亮……别害怕我,别那样叫喊,我只是想证实你的存在,我只是想用我的身体寻找到你的身体……赖哥的声音就这样在黑暗之中像烟雾一样包围着她。
夏冰冰已经在那声尖叫之声中爬起来了,当她发出尖叫之声时,她已经不知不觉地退到了墙边,女人寻找墙壁作为依赖点,支撑点的天性是与生俱有的,夏冰冰也不例外,她退到了墙边,这墙壁就成为了映现出她孱弱身体的证明人,在墙壁之下,她似乎再也无处逃离,她把身体的颤栗紧紧地贴近墙壁,她喘着气,大声说:别靠近我,别再靠近我,如果你再靠近我,我就会尖叫,我就会让这座旅馆听见我的尖叫……
赖哥已经不再靠近她,他那急促的呼吸之声似乎已经平静了一些,他压低声音说:我不知道我在干些什么,你千万别叫喊,夏冰冰,我不会再靠近你的,你千万别叫喊……夏冰冰已经在这声音中感受到了黎明似乎即将到来,她突然转身离开了身后的墙壁,她得去寻找门。
她意识到了,墙壁虽然可以暂时支撑她那颤栗的身体,然而,墙壁却挡住了她的退路,她想起出去的另外一条道路。所以,门出现在她眼前,只有依靠门才能摆脱这一切,于是,她奔向门,当赖哥还在那里解释自己的荒唐行为时,她已经拧开了门,她似乎已经忘记了鞋子,因为她只想跑出去,利用赖哥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空隙。
快锁上门,别让他碰我
于是,她光着脚跑了出去,穿着她的短裙,跑下了楼梯,她已经看见了另一道门,谢天谢地,门已经开了,她看见一个旅客已经拎着箱子在她之前出门去了,她赤着脚跑出了小巷,直到她的脚感受到小巷中冰冷的石板路的凉意时,直到一颗石头刺痛她的脚掌心时,她才意识到了自己没有穿鞋子。
但她毕竟已经跑出来了。直到跑出了小巷,她才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一个梦魇:赖哥伸出双手在她身体上触摸的过程,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残酷的梦魇。她赤着脚开始穿过了一条马路,再穿过了第二条马路,然后直奔公共车站台,她赤着脚,迎来了6∶30分的早班车,车上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乘客,司机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似乎从她上车时就已经发现了她赤着脚的荒唐像,司机把车开得很慢,仿佛在无意识地帮助她平息自己被惊吓的心灵。
然而,即使坐在车厢中央,她的心灵仍然被那种梦魇所包围着,车在校门口了,她赤着脚穿过车厢,司机目送着她,那个时刻,她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观看着自己。于是她披头散发,穿着短裙,她的形象显得不伦不类,因为她赤着脚。然而,她已经开始跑起来,她在台阶上跑着,然后又在台阶上往下跑,仿佛在做一种体育锻炼。
终于下完了台阶,她开始跑进校园,在这个世界上,她现在惟一想寻找的是房子,她害怕校园中的辽阔世界,她害怕听见树荫中的鸟雀在谛鸣,她害怕穿越小径时看见人在晨跑,总之,她只想寻找到房子,而她现实世界中的房子就是宿舍,大学校园之中的女生宿舍。
她跑上了楼,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包丢在旅馆里了,钥匙放在包里,于是她期待着房间里有人,只要有一个人,她就不会被锁在门外。她不喜欢被锁在门外,她需要进屋,她需要爬进她的下铺床上去,她需要用被子好好地把头蒙住,然后在被子中长长地啜泣。
于是,她敲门,她那急促的像雨点般的敲门声落下去时,她希望的场景出现了,门开了,萧雨来开的门,她突然感觉到想扑进萧雨怀抱的欲望再也无法控制,她好像仍然被那个梦魇所折磨着,她神经质地说:“快,快插上门,快锁上门,别让他碰我,别让他进屋。”她突然感觉到了萧雨披在肩上的长发的香味,她梦醒一般地说:“哦,萧雨,我这是干什么,别把我的一切告诉别人,好吗?”
这是星期天的早晨,她钻进了蚊帐,她拉开了被子,她赤着脚,尽管她的脚因为连续地奔跑,已经沾上了灰、泥、纸屑、草……然而,她忘记了这一切,也可以这样说,她已经顾不了这一切。
萧雨好像在房间里扑面而来的空气中被凝固住了,因而躺在床上的夏冰冰能够透过蚊帐感受到萧雨在沉思什么,有好多次,她已经感受到了萧雨的存在,萧雨好像想用手揪开蚊帐的一角,然而,萧雨没有那样做,这正是夏冰冰所期待的事情,她希望萧雨别问她这是为什么?
门开了,她以为萧雨打开了门,却传来了吴豆豆的声音,吴豆豆一进屋就嚷道:“萧雨,你脸色苍白,你神色好像不对劲……出什么事了?”萧雨摇摇头,吴豆豆开始走近夏冰冰的蚊帐,吴豆豆的手已经揪开了蚊帐,吴豆豆把头探进来说:“冰冰呀,我们去游泳去,好吗?”
游泳
然而,吴豆豆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她伸出手去揪开了被子的一角,夏冰冰用双手蒙住了脸,不让吴豆豆看见自己的脸,吴豆豆再一次说道:“冰冰呀,我请你去游泳好吗?再过半小时,车就会来接我们,我带上你和萧雨去游泳……你去不去呀……”萧雨好像做了一个手势,夏冰冰已经感觉到了,吴豆豆这才把头探出了蚊帐外。她听见吴豆豆和萧雨在说话,她们没有谈她的问题,而是谈论游泳的问题。
吴豆豆说:“今天一早,简出门了,简要到凯去的陶瓷厂烧挂盘,终于,我可以自由一段时间了,萧雨,你知道自由对我有多么重要吗?跟简在一起时,简总是问我除他之外,我有没有别的男朋友……萧雨,凯会这样问你吗?简走了,我早就希望我和简之间能有一次分离了,我一直想去游泳,但简只要在我身边,我根本就无法脱身……简今天早晨一走,我就想着去游泳,一会儿,会有车来接我们,萧雨我们去游泳吧!”
萧雨说:“好啊,学校里的游泳馆人太多了,每次看见那么多的人,我就没兴趣,今天我们就去游泳吧,那我们得尽快把游泳衣找出来”。
夏冰冰听见了她们两人在专心致志地寻找游泳衣,夏冰冰听着她们的手在翻箱子,她好像已经看见了一片泳池,她喜欢游泳,小时候她们住在城外的一座老房子里,不远处就有一座湖,那个时期,那座湖还没有被圈入公园深处去,它是敞开的,孩子们总喜欢到湖中去游泳,父亲把她带到了湖边,父亲说:冰冰呀,如果你想游泳,你就跟那些孩子们走吧,这湖水不深,父亲会守候在湖边保护你。
于是,她下水了,父亲则坐在湖边,抱着一只白酒瓶看着她的身体潜进了水的波纹之中去。她一点一点地靠近水,一点一点地让身体浮在水面上,一点一点地伸长四肢划动着,没用多长时间,她就可以在水中任意地划动了,这就叫游泳。
吴豆豆和萧雨都已经找到游泳衣了,吴豆豆说:“走吧,走吧,时间已经到了,我们到校门口等车吧”,夏冰冰听见了她们出门的声音,以及门在她们身后关闭的声音。
而夏冰冰的眼前似乎还波动着那座湖泊,当她跟随父母在她10岁那年搬进城里住时,湖泊就离她很远了,不久之后,那座湖就被圈进了旁边的公园,再也不允许人到里面游泳了。
忘记我给你带来的尖叫之声
想到那片湖泊,她的心好像平静了一些,现在,她把头从被子里浮出来,宛如让身体浮出了水面。当敲门声来临时,她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好像在有人追赶她,她屏住呼吸听见了连续的敲门声,然后又听见了赖哥的声音:“冰冰,我是赖哥,我把你的包送来了,如果你不开门,我就把包放在门口,好吗?”她没有发出声音来。过了一会儿,门外没有声音了,她想,赖哥也许走了,因为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
她爬起来,打开了门,赖哥果然已经走了,门外放着她的包。她把包带进屋,从她逃进女生宿舍的那一时刻,她就想用被子蒙住头彻底啜泣,然而,吴豆豆来了,她和萧雨说话的声音展现了游泳的意象,似乎还来不及啜泣,那座城外的湖就出现在她眼前,她游泳的幼年把身体浮在水面上,而她的父亲永远抱着酒瓶坐在湖边守候着她。
她以为自己会以彻底啜泣的方式来结束赤脚奔跑的历史,但自己竟然连一滴泪水也没有流出来,而且当赖哥站在门外叫她的名字时,她并不恨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