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上楼,当他见到趴在栏杆上的吴豆豆便嘘了一声,他冲进卧房,从抽屉中拎着一只包出来。
吴豆豆仍然扶着栏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她看见了一幕场景,刘季拉开了那只包,拎出了几捆钞票,吴豆豆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钞票,而且她深信今后也绝不会看见这么多的钞票。
然后,刘季拎着那堆钞票放在了那个女人面前说:“如果你缺钱花就带走它吧,但我不希望今后再看见你的影子。”女人笑了笑,好像是冷笑,她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那堆钞票说:“请原谅,我就带走它们了,放在这儿你也没用,请放心,我绝不会再来打扰你的。”女人说完站了起来,拎起那堆钞票放在刚才的那只包里,然后拎着它,她好像是拎着一块金砖,她的背影显得金光灿烂。
吴豆豆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场景,当女人拎着那只包出门时,她仿佛想滑落下去,然后再去追究那个谜,她不明白刘季为什么有那么多钞票,她不明白刘季为什么可以一次性地给那个女人那么多钞票,她也不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可以轻松地快乐地带走那么多钞票。
这个谜本身仿佛枝蔓一样爬向她的身体,使她想起了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简。她说她想回去了,他站在她身边说:“如果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如果你想回去,我就送你回去……”
她不想死在医院里
她想留下来吗?她不知道,他的声音只是给她带来了迷惘,她为什么要留下来,一个女人走了,而她留下来,这是她迷惘的原因,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条道路,回去的道路,这条路是清晰的。
所以,她决心回去,他问她是不是要回到她的男朋友身边去,她点点头,他把那只时装口袋放在她手中。然后他送她到了男朋友简住的楼下,她回过头看他,他没有下车,她看到的当然只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她满怀激|情地上楼,她敲开门,她没带简的钥匙,她发现简来开门的神色有些奇怪。
简说他刚好站在窗口,从回来后他就给她宿舍楼打电话。但没有人呆在宿舍里面,简说他站在窗口看见她从一辆黑色轿车里下了车,她说:“是的,我下了车,他是我老乡,他送我来找你”,“老乡,是你水城的老乡吗?”“当然……”她肯定地说。
简好像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了,他兴奋地走上前来抱起她的身体旋转了一圈,而她还来不及放下那只时装袋,简好像听见了那只时装袋发出的沙沙的声音。简终于把她放在地上,简说:“你手里拎着什么?”,“哦,我的衣服……”简好像也对这个问题同样也不感兴趣。那天晚上她和简又像以往一样开始了躺在窄床上前夕的亲吻,“豆豆,你喝酒了……”简突然问她。她已经嗽了口,但她没有想到嘴里还有酒味。简吻着她的舌头,那带着酒味的舌头,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简说不管它,我们不去听这敲门声,然而,敲门声仍然很固执,敲门的人似乎不想离去。简终于停止了吻,他穿着衬衣,衬衣的扣子已经解开了一个,然而,敲门声就来了,简说好像是周英。
她听不懂简在说什么,周英是谁她也不知道。然而她还是看见简去开门了,在开门之前,简朝着门上的那个猫眼看了一眼,他犹豫了一下把门打开了,这个时刻,她正站在卧室的门口。
一个女孩很苍白地闯进屋来,她穿着||乳|白色的裙装,与她苍白的面颊很吻合,简和这个女孩子见面的场景很特殊,两个人都不说话,但彼此却看着对方,猛然间,那个女孩子扑进了简的怀抱,吴豆豆听见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简,我已经从国外回来两周了,他们把我囚禁在医院里,你知道医院意味着什么吗?我不想那么死去,简,抱住我,原谅我当时离开了你,可现在我又回来了,我不想死在医院里,把我藏在你的房子里吧,这曾经是我们相爱的地方……”
吴豆豆屏住呼吸,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轻轻地掩上了房门,简和那个女孩都没有听见她关门的声音。她只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就像一幕戏剧,她已经看见了那个女孩,娇小的白色身影,投进了简的怀抱,而且她已经听清楚了那个女孩的每一句话,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想那个女孩过去一定是简的女朋友。
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她不想让那个女孩看见她的影子,因为从那个女孩进屋的那一刹哪间,她就有一处直觉:那个女孩显然显得很虚弱,那个女孩好像没有力气了。果然,女孩扑进了简的怀抱。似乎只有简的怀抱可以支撑女孩不倒下去……因为这个女孩生病了。在女孩简短的语言中吴豆豆已经了解了以下事实:第一,这个女孩之前曾经是简的女朋友,他们曾经在这屋子里相爱过,后来,女孩走了,出了国,离开了简;第二,这个女孩回来了,她的家人把她囚禁在医院里,女孩想扑进简的怀抱,让简来把她藏起来。
女孩提到了死,女孩说她不想死在医院里,这句话出自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口中,不免展现出了一种悲凉的东西。吴豆豆就是被这句话的悲凉笼罩住了,所以她开始怜悯那个女孩,简把她叫作周英,那么就把这个女孩叫做周英好了。现在,吴豆豆是多么希望插上双翼飞出这幢公寓楼房,不知道为什么,当女孩扑进简的怀抱时,她的心灵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噬咬了一下,接下来,她的全身心都充满了怜悯。
她轻轻地启开门缝往外看去,简好像带着女孩到工作室去了,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有这个机会可以跑出去,于是,她从卧房出来穿上鞋子拉开了门,电梯恰好已经闪开了,在出门时她知道简和那个叫周英的女孩仍然在工作室里。
在她下完电梯后,简从另一把电梯里面下来了,简走上前来喘着气说:“豆豆,你不要走,我会把你介绍给她,你都已经听见了……她是我过去的女友……本来,我已经把她忘记了……因为我有了你……”
如果没有简从电梯口闪出来解释这一切,那么吴豆豆充满的只有对那个女孩的怜悯这种怜悯占据了她的身心,然而,简刚才所说的话突然使她感到一种奇异难受的感情在上升,这种感情也许就叫嫉妒。
红色葡萄酒
她从简的身边跑走了,她不知道她想跑得多远,总之,她只想从简身边跑出去。简没有追她,因为那个女孩还在楼上,简肯定追不上她,而且简在后来的几天里也没有给她来电话。那天晚上,吴豆豆手里拎着那只时装袋,因为在她匆忙穿鞋子时看见了时装袋,当时她把时装袋放在了鞋柜旁边,因为她不想让简看见里面的时装。
她回到学校,星期一很快降临了,她又是一位好学生,她永远牢记着母亲的嘱咐,她一定要出人头地,所以,星期一至星期五,她从不跨出校门,当然,萧雨,夏冰冰也一样,她们似乎都充满着共同的信念,决不能让自己的名次下降,所以,她们几个女孩几乎都在前六名。没有人看得见吴豆豆的忧伤,就连萧雨也没有看见这一切。
周末又降临了,吴豆豆没有接到简的电话,星期一早上醒来,她开始想念简,然而在想念中总是会出现另一幅图像:一个女孩扑进简怀抱的图像始终镶嵌在她眼前。
萧雨接到了凯的电话,凯是在一个小站给她来电话的,凯告诉萧雨,三天后的傍晚他就会出现在火车站。对此,萧雨显得很高兴,她很高兴地期待着凯回来时,也正是吴豆豆的眼前出现那幅图像的时候。
女生宿舍楼的值班员正在叫唤吴豆豆的名字,让吴豆豆去接电话,她告诉自己;一定是简的电话,一定是简的电话。她奔向电话机的节奏是慌乱的,仿佛是简第一次给她来电话,仿佛她已经期待了这个电话很久很久。
一个成熟男人的声音已经从电话另一边传来了。当那声喂出现时她就知道,简已经去面对那个扑进他怀抱的女孩了,因为简不想让那个女孩死在医院里,简已经决定将那个女孩藏在他屋子里,简这样做也许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简又回到了昔日的恋人身边,简正在重温旧情,第二,简那样做是为了怜悯那个女孩,当那样一个虚弱的女孩扑进简的怀抱时,简充满了同情心。
来电话的男人是刘季,不是简。刘季问她想不想去游泳。那幅镶嵌在眼前的图像突然被游泳的图像取替了,她猛地感到想扑进游泳馆的欲望。那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一个水波荡漾的深渊,只有那个地方才可以收留她那低沉的声音,收留她那欲哭无泪的身体,她想扑进绿色的游泳池,藏在水底的深渊之中。此刻,她噙着泪水站在校园的台阶上等候着刘季,她知道,在那一刻,刘季不仅仅是一个名字,他已经变成了一座游泳池。
一座游泳池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上午的十点多钟出现了,吴豆豆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灵魂,她穿上淡蓝色的泳衣像一个孤傲的天使一样猛扑进了池水中。
刘季一直在她扑动的波浪之外也同样扑动着自己的四肢。所有人都在扑动四肢,在游泳池,人都在用肢体的形式说话,那天上午,吴豆豆不说任何一句话,她把身体扎进了泳池的深渊之中,然而,她仍然看见了那幅图像:那个女孩扑进了简的怀抱。
所以,她不顾一切地扑进水的深渊,直到她的身体想窒息的时刻,她想让身体浮出了水面。刘季就在旁边,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异常,因而在上岸之后他再次为她准备好了一束红色的玫瑰花。
然后,他带她去用餐,她突然说她想喝上次喝的红色葡萄酒。刘季看了她一眼说:“豆豆,今天可不能再喝醉了,好吗?”她没有答应他,她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看着别处,那是她生活中的别处,似乎可以让她看见简。
简就是黑色的摩托车,简就是一红窄床,简就是把她第一次带进性事生活中去的男人。所以,当她看着别处时,简可以变幻成另一幅图像,那个女孩闯进了吴豆豆的视线,从那个女孩扑进简怀抱的时刻,吴豆豆的身体第一次承担了一种沉重的情感负荷。
她端着酒杯说:“干杯”,上次她“干杯”是认为既然已经“干杯”了就应该喝完杯中之酒,所以她醉了,现在她“干杯”是为了模糊那个女孩突然扑进简怀里去的图像。她很快就醉了,刘季像上次一样把她带回了家,与上次不同的是她直到午夜才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睁开双眼证实自己睡在哪里,当她证实自己不是睡在女生宿舍,也没有睡在简的窄床上时,她开始翻身,因为惟有翻身才可以让她更清楚一些。
翻身的直接反射是吓了自己一跳,吴豆豆觉得自己竟然睡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这张床在她记记中有印象,不久之前她醒来后就看见了这张床,现在,她明白了自己醉了,是刘季把她带回来,让她睡在这张宽大的床上。
房间里没有灯光,一点灯光也没有。她翻身下床,床下放着一双拖鞋,这拖鞋好像是他早就准备好了,那么的恰到好处,不大不小。这一定是刘季的主意,她已经感受到了刘季的细腻。
趿着拖鞋,她好像是在迷失了方向的旷野上寻找方向,她置身在一个不属于她生活的陌生场景之中,竟然已经迎来了午夜。她终于在黑暗之中已经寻找到了楼梯,她开始下楼,也许只有下楼去才能寻找到方向。
她听见了一个人的呼吸之声,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进入睡眠之后的呼吸声,仿佛从黑暗之中传来,仿佛在安静地进入夜色之中去。她慢慢地感觉到了是刘季的呼吸声,他就睡在沙发上,她所看到的这个场景使吴豆豆突然在那一瞬间里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给她带来的安全感,而且这个时刻是多么牢固,很多年以后,当她被别的男人撕开衣服时,她突然想到了这个瞬间,她突然想再次寻找到这个瞬间,然而,这个瞬间却留在了记忆深处。
此刻她突然被这个瞬间所凝固起来了,刘季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存在。一个女孩趿着拖鞋,站在黑暗深处看着睡在沙发上的男人。他好像也是翻了一个身,然后就醒来了。
他说他太困了,躺在沙发上就睡过去了。他走上前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谁也没有想起灯光来,好像谁也不需要灯光。她只感到口渴,醉酒后的那种渴,他给她沏了一杯茶水,在黑暗之中端在她手中。
她喝了一大杯热茶水,突然感觉到她的身体想在他的肩上靠一靠,她又睡过去了。这一觉醒来后已经到了霞光四射的四刻,很难想象吴豆豆就靠在他的肩膀,睡了好几个小时,也很难想象他的肩膀能够支撑她睡上好几个小时,醒来后是星期天的上午,他开车带着她又来到了游泳馆,从游泳池上来她似乎已经轻松了许多,她回到了学校,临别时她告诉他让他下周末再来接她去游泳,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点点头,驱车走了。
星期天的晚上她接到了简的电话,简说:“豆豆,我知道你在生气,我无法解释我的行为,但我相信你会等待,因为我现在告诉你,我爱的是你,当然,我过去爱过周英……我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她患上了绝症,你难以想象她是多么绝望……所以,有很长时间我会陪她……如果你想我的时候你就来找我,好吗?”她握着电话,她想着简,同时也在想着那个扑进简怀里去的女孩,最后她想起了游泳馆的水池,因为游泳馆就代表着另一个男人刘季。
第五章发烧
凯出现了,凯原本就一直存在,他一直存在于那只木盆周围,凯存在于那个捰体的周围,凯正站在木盆前帮助那个捰体的人洗澡。凯的手里捧着白色的泡沫在往那个捰体身上摩擦,凯不住地说:“娟娟,你的捰体真漂亮,你知道你的捰体有多漂亮吗?”一盏灯光从空中垂悬而下,照亮了那具捰体,起初是白色的泡沫,后来泡沫渐渐地不见了,剩下了光洁的捰体,凯突然把那具捰体抱起来放在了那张窄床上。
还是来迟了
尽管萧雨准时地出现在火车站,但还是来迟了,火车已经提前40多分钟进钻,她站在月台上看不见凯的身影,她只好去凯的老房子里去找凯。她满以为凯会创造一种激动人心的见面场景:她出现在月台的这一边,而凯从月台的另一边向她奔跑而来,突然间把她拥抱住。这是许多电影中的场景,她是多么希望溶进这种场景之中去。
然而,冰冷的月台是漠然的,好像与她没有关系,一列火车浅搁着,旅客们正在上火车,她是局外人,既不能上火车,也没有见到从月台的另一边向她奔跑而来的凯。
这是一个暮色燃烧火车站的时刻,无论月台多么冰冰,她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火车站,那当然是暮色,为什么她与凯的约会总是在暮色之中开始,因为暮色是前奏曲,暮色代表着一个诗意的夜晚即将开始。
凯的摩托车是红色的,它跳动着,尤如火焰燃烧着她的世界,她跃上凯的摩托车,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了除了母亲和家之外给她的另一个世界:凯的老房子,凯的咖啡壶、凯的窄床。
暮色燃烧着,她已经站在火车站的公共车站台,从这里可以等候一辆公交车,它直接通往那片老房子的区域,从认识凯以后,她每到一座公共车站台,都要仰起头来看一看有没有线路交叉在老房子周围。
暮色上升中,她的心跳动着,她想凯已经回到老房子里去了,凯出门时曾经把钥匙给了她,凯的楼上栽着惟一的一盆花,她叫不出那盆花的名字,不过,花已经开放,每一朵花和叶片都是红色的,凯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每周都要去一趟老房子,给那盆花浇水。
现在,公交车来了,她投进了硬币上了车,车上没有错位,她抓住栏杆,好像已经离凯越来越近了,然后她就已经下了车,只要世界上拥有速度,就可以变幻我们的期待和梦的场景,这一真谛,她似乎已经用身体领会到了。
凯离开以后,她就有了等待,时间是一天一天逝去的,等待也是一刻又一刻向前递增的。她已经闪出在窄小的巷子深处了,映现出花纹的老墙自从她出现以后就期待着她来,因为这个女孩有时会伸出手指来放在有花纹的老墙上。
只有她,不害怕那些斑剥中形成的花纹。她穿过了老墙,已经来到了门口,门已经打开了,里面没有插上门栓,好像预感到她会来,门似乎是为萧雨留着的。她进了院子,然后进了另一道门,已经有了灯光,楼下的灯光很暗,但楼顶的灯光却越来越亮,这就是凯的风格。
她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欢快地上楼,她想让凯出其不意地回过头来见到她,而不是听见她脚步声以后见到她。所以她小心地上楼,每当这一刻,一个意象会像永久不散的丝带一样捆住她的身体。
那是母亲和一个男人交织在楼梯上的声音,那是风暴般的声音,使她荒谬的身体和灵魂一步一步地上楼,那个永久难以忘却的“性姿势”为什么始终飘动在眼前,为什么难以忘记呢?
所以,她期待着见到凯,希望凯就站在楼上伸出手臂来拥抱住她那颤栗的灵魂,所以,她已经上完了最后一级楼梯,凯并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所以凯没有站在楼上在她上完最后一级楼梯以后——像她期待之中的那样伸出手来拥抱住她。
一双红凉鞋
所以,她期待着见到凯,希望凯就站在楼上伸出手臂来拥抱住她那颤栗的灵魂,所以,她已经上完了最后一级楼梯,凯并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所以凯没有站在楼上在她上完最后一级楼梯以后——像她期待之中的那样伸出手来拥抱住她。
整个空间都很静谧,凯在哪里呢,终于她看见了凯的旅行包搁在工作室门口,还来不及整理,房间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凯好像跟谁在说话。萧雨的心跳得激烈起来了,因为凯好像在卧室之中跟谁在说话。
走道上是一道卧室的窗户,窗型是古老的格子窗,如果稍不留神,就会感觉到自己是活在过去,而不是活在现在,更不是活在将来,萧雨将面颊靠近了窗户,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鞋子。
一双红色的凉鞋,肯定不是皮质的,而是一双塑料的红凉鞋,她的心抽搐了一下,因为这双鞋子是敞开的,透明的,它是一双女孩子才穿的红凉鞋,它说明有一个女孩子已经进入了凯的卧室,尽管身体在痉挛,然而她还还是移动着视线,这个时候,卧室中的那张窄床突然出现了。
窄床很显然是萧雨生命中的一张河床——每当躺在上面时,她的身体就会进入凯那温馨的拥抱之中去,在那种安谧的拥抱之中,睡梦是多么的美好啊。
窄床上出现了一张脸,一个女孩子的脸。她被这场景窒息着,凯好像已经听见了她的声音,凯就坐在窄床边,凯回过头来看见了她——透过交叉的格子窗还是看见了她的脸。
凯叫了声她的名字走了出来,她仍然站在格子窗下浑身颤抖,凯走过来拥抱住了她轻声说:“萧雨,你听我解释这一切,好吗?”她颤抖着,凯把她带到了楼下,凯说:“我在火车上遇到了这个女孩,她叫朱娟娟,我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没有发烧……她是在一座小站上的火车,好像是第一次出门乘火车,她那慌张而充满期待的目光在整座车厢中探寻着,她没有座位,她站着……等到我睡醒一觉以后她仍然站着,后来,我对面的一个乘客下车了,我招手让她过来,她就坐下了……这是一个向往城市的女孩子,萧雨,在下火车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她很可能会被城市所湮灭,因为她对城市一无所知……害怕她被城市所湮灭的感觉包围着我,我想先让她到我这里来住段时间,火车提前进站40分钟……萧雨,就这样,进屋时她突然告诉我,她好像在发烧……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她确实在发烧,我想带她看医生去,她怎么也不去……这就是你所看到的场景……”
凯说:“萧雨,现在我们一块去看看这个女孩好吗?她叫朱娟娟……”也许是凯说话时一直拥抱着她,也许是凯向她描述的这个故事感动了她,她决定跟凯一块上楼去看看那个女孩。
这个叫朱娟娟的女孩正在发烧,她躺在凯的那张窄床上,她的双眼微微地睁开,显得很疲倦,凯给她煮了一碗稀饭端上来。萧雨对朱娟娟说你应该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去看看医生,好吗?女孩摇摇头,朱娟娟长得很清秀,一双单眼皮,肤色黝黑,牙齿却很洁白。
她确实在发烧,身体在缺水,喝了好几杯水,那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萧雨说她要回去,凯说:“那我送你吧!”萧雨很希望凯能够留住她,但她知道凯有他自己的道理,凯要把她送走的一个原因就是那张窄床已被朱娟娟占据了。凯在送她下楼时告诉她,今晚凯就睡在工作室里。凯把她送到了公共车站,在等车的时间里,凯伸出手臂将萧雨拥在怀里,公交车来了,他们之间的拥抱才松开。萧雨和凯都没有想到,假期即将开始了,而等待他们的是长假,等待他们的同时还有别离,这场别离改变了凯和萧雨的关系。
陪母亲去旅行
下一周就是假期,在那个星期六的上午,母亲出现了,母亲驱着自己的车,她在电话中告诉过萧雨,她买来了一辆崭新的轿车,目的只有一个带着萧雨去旅行。而且母亲已经打听好了萧雨放假的时间,也就是从这个星期六开始,两个多月的长假就开始了。
母亲说:“萧雨,陪母亲去旅行一次吧,好吗?没有你在身边,母亲的身边好像缺少了阳光……”萧雨被感动了,她无法拒绝母亲,而且她想旅行时间决不会太长。是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再次与凯见在面,她让母亲在校园门口等她,然后她在学校的电话亭给凯打电话,凯家里没有电话,但凯有手机,凯除了工作时关机之外,他大部份时间都开机,然而,在那个上午,她却怎么也无法与凯联系上,她想,也许凯正在工作室里,她好像已经忘记了那个叫朱娟娟的女孩的存在。
她匆忙收拾好了一只旅行包跟着母亲出发了,当她来到校园门口的台阶下面时,她看见了吴豆豆,不知道吴豆豆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吴豆豆穿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正在钻进一辆黑色的轿车之中去。在近些日子,她总觉得吴豆豆在变,首先是吴豆豆的衣服在变,其次是吴豆豆的神色在变,她的脸上突然有了一种无法说清楚的忧郁,这忧郁是从吴豆豆的眼里闪现出来的,而且,简已经回来有几个星期了,好像没有听吴豆豆谈起过简,相反吴豆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到游泳池里去。
萧雨只去过一次吴豆豆去的那座游泳池,她不知道吴豆豆的老乡,那个成熟的男人到底改变了吴豆豆什么,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吴豆豆刚刚钻进去的那辆黑色轿车就是那个男人的轿车。
吴豆豆刚走,萧雨就钻进了母亲的轿车,车身是红色的,就像母亲热烈的性格一样。母亲显然很高兴,在路上她告诉萧雨,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与一个男人结婚。萧雨听后吃了一惊,然而她佯装很平静。
她望着窗外,她有些感伤,因为车已经出了城市,轿车沿着高速公路正在向前奔驰而去。而萧雨还没有与凯联系上,在一个加油站口,萧雨突然看见了墙上的磁卡电话,她急切地奔过去,凯的手机总算通了,凯问她在哪里,她说正在跟随母亲去旅行,很快就会回来的。凯说:“朱娟娟还在发烧,可她不去医院,我刚给她买来了一些退烧药,她还躺在床上……”
她好像已经忘记的另一个现实,正在被凯的声音展现在眼前,那就是朱娟娟的存在,凯从火车上带回来了一个女孩,只因为凯害怕这个从小地方来的她会被城市所湮灭,所以凯就把一个叫朱娟娟的女孩带回了他的老房子。
朱娟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了发烧,总之,当萧雨从格子窗户看见她时,她已经躺在凯的窄床上,发烧包围着她的身体,直到如今,这个叫朱娟娟的女孩仍在发烧之中。
现实就是这样,一个陌生的女孩突然之间躺在萧雨的男友凯的床上,开始了她的发烧生活。萧雨走出电话亭时,母亲站在车旁看着她,母亲的目光第一次探视着她,然而母亲却没有问她给谁打电话,只是提醒她,如果需要打电话的话,可以用母亲的手机打,如果她同意的话,母亲可以给她配台手机。
她不吭声,仿佛并没有听见母亲在说什么,在她的眼前始终交织着那张窄床,它已不再是河床载着她和凯漂流,上面躺着的女孩正在发着高烧,这种图像使她感到惶然。
旅馆
母亲把她带进了一座旅馆,轿车刚停下来,一个男人出现了。他来到母亲身边,这个男人理着平头,身穿||乳|白色的一身衣服,在那个酷热的夏日,显得很凉爽,他不是吴叔。萧雨很快就告诉自己,母亲走上前去,挽了挽这个男人的手臂说:“萧儿,叫他李叔,这是母亲的男朋友……”萧雨马上告诉自己,也许这个男人就是要与母亲结婚的男人。
她点点头,尽管她显得有些惶然,但她还是从内心去祝贺母亲,从父亲与母亲离异之后,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一直希望母亲能尽快地找另外一个男人结婚。当然,这个男人是无法看见的,每当母亲化好妆准备出门时,她就知道:母亲去约会了,母亲有她自己的生活,有她自己的男朋友。尽管如此,母亲从不把她的约会和男朋友带到萧雨面前来,直到她偶尔闯进屋。
母亲和那个男人展现出来的性姿势永远像一道花纹一样印在了自己内心深处,直到她寻找到了凯,躺在了凯的窄床上。那张窄床既像一条流动的河床,也像固定不变的风景一样使她的心跳动,她开始减弱了记忆深处的对母亲和一个男人性姿势的——一种沉重的禁锢的记忆。
不错,她似乎已经轻松了许多,她试图用自己的感受去理解母亲,理解母亲脊背上呈现出来的那道花纹。因为整个世界都布满了花纹,当她的手放在老墙上时,她看见了凯让她看的那种花纹:它们从裂缝中生长出来,宛如被摧残过的花朵衰败地紧贴住墙壁。
人的身体无疑充满了花纹的种种企图。她在看见花纹的同时看见了自身的肉体,在沐浴的时候,她让身体上堆集着白色的泡沫,然后让泡沫在身体上滑行,水珠在身体上滑落着,呈现出了充浴的肉身,她曾经抚摸过自己,当她看见自己的私|处时,她惊讶地发现:那是自己身体中显形露相的花纹。
旅馆第一次把她潮湿的双眼镶嵌在一间客房之中。母亲给她单独要了一间客房,母亲从不在她面前解释她的生活,这就是母亲:那个多年以前与父亲离异的女人,那个在高速公路旁开了一家修理站的女人,那个把一个男人领回家秘密地解决性生活问题的女人,直到如今,萧雨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吴叔,还是现在的李叔?她不知道这个谜,而母亲从来不解释她为什么同那个男人住一间房子,这就是母亲。
母亲替她打开了客房门,并把一张钥匙卡片交给她。她本能地用手感受着这钥匙卡片,母亲打开门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蓝点,紧接着,门被母亲推开了。她想起了装在包里的另一枚钥匙,那是凯给她的钥匙,好像是凯要去陶瓷厂烧瓷盘的前夕,凯把一枚钥匙给了她,她当时握着那把钥匙,她感动了很长时间,因为凯已经把通向他的房间的秘密交给了她。为此,她曾经想象过那个发明了钥匙的古代人。
当她抚摸着钥匙的齿轮时,那个遥远的古代人模糊地出现了,古代人手里握着一根麦芒,递给了她,好像在说话,然而,她却听不见古代人的声音。她把凯递给她的那枚钥匙装进了包,同她的钱包,身份证放在一起,在那只包里,这些东西是最为重要的了。
像纸片一样的钥匙当然比纸片要厚得多,它就像一个同学给她从外地邮来的明信片,那确实是一张像掌心一样小巧的明信片,上面写着:我是风,风在吹向你的窗口。
进屋之后,母亲幸福地笑了笑,一路上母亲的神态显得比往常要幸福得多,她现在明白了,因为在这座旅馆有一个理着平头的,个子高高的男人在等待着母亲的到来,这是她意料之外的。
然而真正的旅行已经开始了。所谓旅行就是通过路到达一个新地方,然后旅馆出现了,很多陌生人拎着箱、包,男人、女人开始走进旅馆,萧雨站在窗口,她突然看见了一部磁卡电话,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她想念凯,她想跟凯通电话。
他竟然在舞池中勾引她的女儿
磁卡电话悬挂在楼下的大厅里,她拉开门,以一个旅行者的身份下楼,给远方的恋人打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电话,她连续拨通了三遍电话,到第三遍时,是一个女孩子接的电话,萧雨的心跳动着,她即刻把电话挂断了。
又是暮色降临的时刻,萧雨渐渐地已经溶进了这暮色之中去,她知道那个接电话的女孩肯定是朱娟娟,然而电话为什么在她旁边呢,而她睡在那窄床上,意味着电话离她不远,既然如此,凯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暮色溶解着她那抑制不住中流出来的困惑中的泪水,她置身在旅馆的暮色之中,她已经走出了大厅,走到了院子里,突然,她有生以来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困惑,这完全是躺在凯窄床上的那个叫朱娟娟的女孩,那个发烧的女孩所带来的。
“你为什么哭?”她在暮色之中突然看见了一个青年就在她身边,她不知道这个青年到底已经在她身边站了有多长时间,因为他竟然看见她哭了,他递给她一包纸巾说:“就你一个人吗?我可以安慰你吗?”
她摇摇头,带着青年递给她的那包纸巾离开了。她刚上楼,也正是母亲和那个男人下楼的时候。母亲看见了她,母亲的神态仍然像刚才那样幸福,母亲走下楼来,牵住了她的手说:“我们去用餐,然后去跳舞好吗?”
她完全被母亲的手牵着,盲目地往前走,她的世界根本就没有方向,直到坐在旅馆的露天餐馆里,母亲才看见了那潮湿的双眼:“萧儿,你好像流过泪了”,“没有”,她否认道。晚餐是自助餐,母亲递给她一只盘子说:“萧雨,如果是男孩子让你这么伤心,你就忘了他吧!”
她坐在母亲身边用餐,眼睛却望着暮色,似乎只有这暮色才可以溶解她那困惑的心绪,用完餐后,母亲又牵着她的手进了舞池,李叔给每人要了一杯咖啡。几个披长发的青年站在舞池一端正在演奏乐器,萧雨久久地看着一只黑色弯曲的萨克斯管,从里面荡漾而出的旋律是那么阴郁,阴郁得就像她此刻的心灵。
李叔带着母亲跳舞去了,这是一座圆形的舞池,不像大学校园中的舞池那样是方形。人们陆续上场,始终在绕着圆圈旋转,萧雨静静地坐在那个角落,舞池的灯光就像深秋的暗夜,一些落英从空中洒下来,射在人们的舞步上,并不照亮人们的舞步,只是映现出了交织的旋律。似乎在这样的时刻,每一支旋律对萧雨来说都是忧伤的。
李叔跟母亲跳了好几支舞曲后,前来邀请萧雨,母亲说:“萧儿,你就陪李叔跳支舞吧,母亲跳累了”。萧雨站起来,把手伸给了李叔,这个理着平头的男人,这个穿着||乳|白色衣裤的男人是萧雨有限的跳舞生活中第一个中年男人。她完全是为了让母亲高兴,答应陪同李叔跳舞,而她确实没有多少舞兴,而且,她一直在想着凯。
她的舞姿是被动的,几乎是麻木的,她的心已经捆绑在凯的房间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