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轻声说:“冰冰,勇敢一点,有我在你身边。”
尽管如此,父亲却陷入了肝昏迷,当父亲的腹水肿大时,医生已经下了死亡通知书。父亲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夏冰冰再也看不见父亲的眼睛中升起的渴求生的那种火焰,母亲平静地站在一侧,在那个阴天的星期六的晚上,父亲的身体开始冰凉下去,再也没有气息从夏冰冰的轻抚中散发出来。连日来,她总是坐在父亲身边,伸出手指放在父亲的唇边,只要有父亲的气息存在,父亲就决不会死。
父亲还是死了,父亲也被剥离了生的权利。她趴在父亲身体上哭泣起来,赖哥叫唤着她的名字,她又把身体扑进赖哥的肩膀上,这是她最坚固的依赖之墙壁,所以,她可以把泪水洒在赖哥的肩膀上。在以后的日子里,赖哥协助母亲把父亲送进了殡仪馆,然后为父亲举行了世界上最为简单的葬礼。
父亲的身体就这样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当夏冰冰手捧父亲的骨灰盒时,她感觉到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再也不会在她生活中出现了,因此她感觉到格外的虚弱,而这一刻也正是赖哥的手扶住她手臂的时候。
她的眼里看见了赖哥的身影,她可以感觉到赖哥的气息,就在那一刻,她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可以依赖的、可以信任的男人就是赖哥,她欠赖哥的东西太多了。
而母亲也在葬礼之后严肃地对她说:“冰冰,毫无疑问,赖哥对你这么好是想有一天娶你,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把赖哥当作你的未婚夫……有一天,你必须嫁给赖哥,因为我们一家欠他的太多了。”夏冰冰没有否定母亲的声音,她上了赖哥的车厢,无论赖哥带她到哪里去,她都决不拒绝。
赖哥早已不住在原来的旅馆中了。很难想象那座旅馆已经拆迁了。夏冰冰看见了推土机,不久之前记录着夏冰冰和赖哥故事的旅馆只剩下了几台推土机在轰鸣着,赖哥说:“现在你相信了吧,旅馆已经拆迁了。”刚才赖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显然不相信。
她怎么可能相信,在这么不短也不长的日子里,留下她深刻记忆的一座旅馆就会消失,旅馆中回荡过她的尖叫,收藏过她那赤脚奔跑时的声音。此刻,她站在推土机旁边,赖哥依然拉着她的手,推土机突然掘出一只空酒瓶来,她想起了父亲,如果父亲不是这么贪酒的话,父亲绝不会死得这么快。是一只只空酒瓶把带走了,她想起埋葬父亲骨灰盒的那座墓地。
墓地很遥远,在城之南外。是赖哥驱着车带着她和母亲寻找那座墓地,也是赖哥出资买下了那座墓地。更多的城市人已经没有墓地,他们死后变成了一只骨灰盒,他们的骨灰盒寄存在骨灰陈列馆中,只占据了一个盒子那样的位置。
赖哥说需要给父亲寻找墓地,安土为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传统,惟其如此,死者的灵魂才会安定。赖哥准备好了一笔资金放在他的手提箱子里面,然后让夏冰冰捧着那只骨灰盒,带着母亲出发了。
当赖哥启开黑箱子,把那叠钞票交给墓地的管理人员时,管理人员带着他们在松枝掩映之中划出了一块墓地。那是属于父亲的安葬之地,父亲享受到了入土为安的福气和命运,这是赖哥带来的,一只骨灰盒就这样沉入了墓地。
此刻,她望着那只空酒瓶被推土机的轰鸣之声埋在了更深的泥土之中,就像父亲一样。而赖哥将带上她走。赖哥早就已经住进别的旅馆中去了,她上了车,车子经过了那条小巷,小巷正在扩建,昔日的小商贩们已不见踪影。
历史正是从这条小巷延伸出去,夏冰冰已经20岁了。在这一年她经历了父亲的死亡,经历了墓地,从父亲的骨灰盒沉入泥土之中时,她就转过身来望着赖哥。
只有在赖哥的目光环绕之下,她20岁的青春和灵魂才不会下沉,下沉到骨灰盒之下去。赖哥的目光环绕着她,把她的灵魂带出了墓地,带入了她的灵与肉第一次发出尖叫的地方,她知道面对赖哥,她的灵与肉再也不会尖叫了。
今晚,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所以,车已经从深长的小巷边绕了出来,就像绕了一个圆圈。不过多久,车进入了另一座旅馆,一座崭新的旅馆之中。赖哥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然后牵着夏冰冰的手走到了明快的阳光下面。
门口站着男侍者,他向夏冰冰说了声你好。旅馆的环境已经改变。过去的赖哥好像是住在一座怀旧似的旅馆里,而此刻,当她仰起头来时,头顶上一盏盏枝形吊灯就像梦中的水晶一样展现在眼前,乘着电梯而上,就是赖哥的所住地,赖哥租了旅馆的四间客房做办事处。
赖哥说他已经在这座城市扎下了根,所以公司让他改变一下环境,赖哥说得很低调,然而,夏冰冰仍然感受到了赖哥的成功感。赖哥打开了门,赖哥打开了一间又一间的门说:“如果今天不是星期天,会有办事处的人员上班,我聘用了几个职员跑业务。”
剩下的是最后一间客房,这无疑是赖哥的卧房。赖哥说本来公司允许他在这座城市买一套房子作为办事处,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住在旅馆里,赖哥说:“也许有旅馆相伴,生活不会乏味和寂寞”。
他把“寂寞”这个词汇说得很重。然后看着夏冰冰说:“今晚,你会留下来陪我吗?”夏冰冰望着赖哥的眼睛,她已经可以有勇气来面对赖哥的眼睛了。
在这双眼睛里,她感受到了怜悯,从一开始,从她在小商贩们之间讨价还价的时刻,他来了,他是命运安排中前来安抚她灵魂的人,她卑微地站在小商贩们中间回过头看他,他正在掏出钱包。他对她的怜悯从那一刻就真正地开始了,她还看到了一种热情,她被他的怜悯和热情所包围着,因此,她的灵魂,她那从小在父亲的空酒瓶和母亲无助的眼神中挣扎的灵魂——因此才有了宽慰。
她毫无迟疑地决定留下来。留在他身边陪他过夜。她对男女的关系仅限于想象,当然,还在幼年时,她就了解了男人和女人可以住在一间房子里。小时候有一次难以忘怀的记忆,那天晚上,她感受到了父亲和母亲的房间里传来了比他们婚姻生活的争吵声要悦耳的声音,一种泉水般的撞击声。
尔后她看了电影,男人睡在女人旁边,男人的身体翻过身来压在女人的身体上,这使她产生过青春期的迷惑。也就是这时,赖哥出现了在那座旅馆中,一个叫万瑶的女人也同时出现了。她听见过这个女人和赖哥在一起发出的性叫喊,她从不喜欢这个女人,那决不是因为嫉妒。后来,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如果这个女人没有从赖哥的生活中消失出去,那么也许夏冰冰此刻就不会留下来过夜。如果那个女人存在,那么命运绝不会安排现在的情景。当阳光明媚变幻着时间时,赖哥带她去用餐,还给她买了两套衣服,一双新鞋。
她脚上穿的鞋子陷入在那座墓地上的泥土之中,由于刚下过雨,泥土是潮湿的。当他们离开墓地时,她的鞋上沾上了许多泥土,那时候,她想到山间的小溪边用水洗干净泥土,赖哥拉住她的手说:“你用不着这样,我们去买一双新鞋吧!”
赖哥还给她买下了一套留下过夜的睡衣。夜晚很快就来临了。那天晚上用餐时,赖哥没有喝酒,他要了酒,但他没有喝,他对夏冰冰说:“我向你保证过,不再喝酒,对吗?”用餐以后,暮色来临了,赖哥牵着她的手环绕着旅馆外的马路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了旅馆。
红色的梅花图案
她在洗澡,从一进屋的那一刻她就渴望着开始洗澡。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洗澡了,她感觉到皮肤上流满了汗水,甚至还有眼泪,因为从脸颊上流出来的泪水顺着脸颊滑动流入了脖颈之下的皮肤上。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赖哥今夜一定会把手伸到她的皮肤上来,抚摸她。所以她从一进屋后就进了浴室。与上一座旅馆相比,浴室已经变得更宽敞了,她喜欢宽敞,因为对她来说,她从小生活在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窄小的世界里面。
因此,所有的宽敞都意味着会给她的灵魂带来希望。她希望从父亲窄小的酒瓶的世界之中逃出来,她因此可以看见宽敞的泉水在流动,站在父亲的那座用钞票买下的墓地之上时,一只小小的骨灰盒在下沉之中时,她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逃逸到广阔的原野上去。
现在宽敞的浴室使她变得一丝不挂,墙壁上镶嵌的镜子犹如收藏下了她灵肉的颤栗,很长时间她面对着镜子沐浴着,chu女的她尽管一阵抽搐,但她知道她会把这一切交出去。
浴室之外,是一个男人,他在等她,他正在看着电视等她。她能够感受到他等她的那种焦灼吗?突然,门推开了,他站在门口,他是给她送刚买的睡衣。
然而,她却本能地用双手护住了自己的私|处,水笼头喷溅着她的身体,使她的灵肉受惊,然而,她已经不会发出尖叫。赖哥把门再次掩上了,她洗完澡,穿上了睡衣,颜色是白色的,就像她的性历史一样纯白。她站在镜子前梳理着头发,事实上是在梳理着心绪,她不知道应该穿着睡衣怎样面对赖哥。
赖哥站在门口等她,然后伸出手臂来抱起了她,赖哥抱着她充满香味的身体来到了床边,并把她放在床上。然后赖哥进浴室去了。这无疑给予了她一段时间,用来调整被另一张床所困的扰乱,她的灵和肉都是慌乱的。
这是一张宽床,她伸出手去甚至摸不到床的边缘世界。她就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长颈鹿仰起脖颈想在这个世界寻找到它的伙伴们,然而长颈鹿还是寻找不到方向。
因为床的四周就是墙壁,此刻她的身体中充满了感恩的情感。她知道,这是命运的安排,从她第一次与他相遇的那一时刻,她就充满了感恩,尽管如此,让她全身心荡漾着对赖哥情感的是父亲的绝症和父亲的死亡。
赖哥从浴室中走出来了,他身披浴巾走到了床边。然后把灯熄灭了两盏,只留下床边的台灯。在这剧烈的慌乱中,赖哥温柔地俯下了身体,开始吻着夏冰冰的脖颈,一切都是轻柔地发生着,赖哥的身体一点点地靠近了她穿着睡衣的身体,赖哥一边吻着她的嘴唇,一边伸出手来同样是轻柔地解开了睡衣的扣子,她的灵魂没有被惊吓,也许这就是她期待中的感恩时刻。
睡衣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剥离开了她的身体,也许是从她身体上滑落下去了,因为那睡衣就像丝绸般柔软,而且只有一颗扣子,难道这是命运为她设计好的睡衣吗?赖哥的手一解开扣子,睡衣就脱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紧闭双眼,当赖哥开始吻她脖颈时,她就已经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生命与生命相遇的一个时刻,产生了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从身体中产生了情欲,而她的情欲却是对这个男人的感恩,别无选择,她选择了赖哥作为她在人世用身体回报的第一个男人,所以,她似乎已经作好了准备,让赖哥的身体压在她身体之上。
她轻轻地感受着一双手的抚摸,赖哥的手很坚硬,手已经滑动在她大腿上,已经移动在大腿内侧,这就是灵魂受惊的真正时刻,然而她没有喊叫,她是心甘情愿叉开大腿,用私|处来面对赖哥的女孩子。
当她敞开双腿时,赖哥好像已经用手摸到了那个洞,这是她自己身体中的洞吗?她紧闭双眼,赖哥突然趴在她身体上,赖哥的身体已经从那个潮湿的洞口进去了,她感到了一阵抽动,是赖哥的身体在她身体中抽动着。
一种无法言喻的痛,使她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赖哥仍然在抽动,那坚硬的东西好像没有时间的流逝感,那坚硬的小东西正猛烈地摩擦着她的肉中之肉。直到赖哥发出一阵猛烈的叫喊,然后身体像火山一样坍塌下来,她的身体在坍塌之下,她那小小的身体正在承受着赖哥的性高嘲。
而她呢?她还不知道性高嘲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感觉到当赖哥的身体从她体内抽身而出时,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正在降临。
床单上留下了一些红色的梅花图案,赖哥赤身捰体地趴在鲜红色的梅花图案之上,他感动地说:“我早就想到了,你还是chu女,你一定还是chu女……所以我渴望着想要你……冰冰,别害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尽管疼痛,她还是趴在他的捰体上睡着了,这是埋葬父亲之后她头一次真正地进入睡眠。她把头埋在他的手臂上,没过几分钟她就在他之前睡着了。连一个梦也没有做就睡到了天亮,当她醒来时,她感觉到世界变了。
世界就这样变了,怀着对一个男人的感恩,她就这样把自己的chu女膜献给了这个男人,赖哥睡得很香,赖哥似乎才刚进入梦乡,好像只有到现在,她才看见了床单上红色的梅花图案。她到浴室之中洗了一个澡,决定回学校去。
赖哥早就已经是结过婚的男人
当她穿着那双新鞋子,穿着新衣服回到学校时,她知道世界已经变了。她离开旅馆时,赖哥还没醒来,她在那张宽大的床边缘悄然站了一会儿,她想俯下身去吻吻赖哥,像电影中的许多告别仪式一样,然而没有一种内心强劲的激|情驱使她去这么做。
世界真的变了吗?夏冰冰20岁时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赖哥,她站在校园的小径深处回忆了一下这种情景,毫无疑问,历史已经过去了。历史就是她为了父亲把自己的身体献给赖哥的这个夜晚,她心灵深处滑过一团潮湿的羽毛,那似乎是父亲和母亲留给她的一种希望,他们希望她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她做到了。她想,为了感恩,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赖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她发自内心深处想去做到的,因为除了用这样的方式,世界上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了。
随着时间推移,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把赖哥当作自己的男朋友,把赖哥当作自己终生可以依托的男人。每当这时,她就会想起父亲,也许没有父亲的绝症,她根本就不会再一次与赖哥有联系,因为自从她把那束玫瑰花抛进垃圾筒里时,她就发誓一定要忘记这个男人。
很难想象在她奔赴父亲所在的病室时,必须经过那座台阶,而赖哥就守候在台阶之下——等候着她扑进车厢的奇迹发生。这个奇迹因为父亲的绝症竟然发生了。
她不仅仅扑进了赖哥的车厢,同时也因为父亲扑进了赖哥的怀抱。没过多久,在父亲的骨灰盒滑落到土坑里去后,墓地合拢了。从此以后,她背负着一种职责,那就是将用自己的身体去感恩。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献给了那个夜晚,献给了赖哥。
她含着热泪,然而,晶莹的泪没有涌出来,因为这是她感激的热泪,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认为世界上最完美的方式躺在赖哥的那张宽床上。突然已经被她忘记的一个女人出现在校园中,她就是万瑶。
那是一个课间操的时间里,万瑶出现了,当她看见万瑶站在远处看着她时,她知道这个已经从她生活中消失的女人,出现在她身边,肯定是与赖哥有关系。
因为还有一节课,所以她就进教室去了。然而,坐在窗口的她抬起头来时总是会看见万瑶的影子。这个女人怀着等待她的耐心正站在教室外面的一棵绿色的银杏树下。
夏冰冰的心开始分叉了,似乎在一条交叉小径中央迷失了方向。她又重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万瑶的场景,当她第一次看见万瑶出现在那座旅馆中时,她的生命怎么也无法响应赖哥的呼唤,事实上,赖哥对她的呼唤已经很久了,在小商贩们中间,赖哥一眼就看见了她,难道赖哥那时候就想起了要伸出援助之手,帮助这个无助的女孩子,从而让这个女孩的灵魂背负上沉重的负担吗?万瑶在旅馆中出现又在旅馆中消失,赖哥曾经为这个女人的消失而黯然神伤,万瑶的消失对赖哥来说似乎是永远的,因为自从夏冰冰与赖哥在一起后,从未听见过赖哥提到过万瑶的名字。
也就是说,万瑶已经从赖哥的生活中消失了,无论是赖哥陷在肉体的情欲之中时也好,还是赖哥手中夹着一根香烟与夏冰冰调情的时候,赖哥似乎都从来没有想起过万瑶。
当然,对夏冰冰来说,万瑶是她在赖哥身边惟一见到过的女人。也是她惟一可以想象的女人,当她把身体献给赖哥以后,每当她与赖哥亲热时,万瑶偶尔也会在她记忆深处出现,她的眼前也会出现这样一幅图画:赖哥与万瑶的身体在一张宽床上滚动着,所以那天晚上,她听见了万瑶的性叫喊。
她从性叫喊中跑了出去,她以为万瑶就是赖哥生活中的恋人,他们会永永远远地这样厮守着,永永远远地用身体结合在一起。然而,万瑶离开了赖哥。万瑶几乎是极其突然地就消失了,所以,赖哥陷入了痛苦之中。
她以为万瑶永远也不会出现了。现在,万瑶的影子,活生生地站在那棵银杏树下,当然是在等待夏冰冰。如果没有夏冰冰的存在,万瑶就不会站在银杏树下,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等待。下课铃终于响了起来,此刻,夏冰冰看见万瑶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回转身来看着她所在的教室,夏冰冰是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的,因为即将去面对一个女人,夏冰冰还是感觉到有些恐慌。
在她和这个女人之间像是蠕动着一只蜘蛛巢。她一不留神就陷进了这只巢中去,当然,另一个女人也在巢中,迫使她们在巢中互相看见的当然是一个男人。
她最后一个走出了教室,然后开始走近万瑶,她想万瑶花了很长时间来等待她,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一定是为了赖哥在等她。她走近万瑶,看见万瑶笑了一下,她突然感觉到这种笑很亲切,在记忆深处,万瑶从未对她如此笑过。因为在她记忆中,万瑶过去的笑都显得很虚假。
她也笑了一下,因为是看见了万瑶的笑,她的身体好像开始变得松弛起来了。压迫她的那根神经好像变成了一条溪水。万瑶说我想找你谈谈,我找你已经很久了。我们去酒吧坐一坐好吗?万瑶驱着一辆车,万瑶说是刚买的一辆二手车,很便宜,女人不能没有车,车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女人的男人,它可以一个女人带到该去的地方。
夏冰冰在万瑶说话时感受着这种意象,车和一个女人的关系。她坐在万瑶旁边,在不久之前,万瑶并没有驱着车,她是跟赖哥呆在一起。转眼之间,万瑶就自己驱着车,寻找到了那种车与女人的意象。
她们坐在一家酒吧聊天时,已经是下午了,万瑶似乎变了一个人,变得真诚起来了,她给夏冰冰要了一杯茶,给自己要了一杯红酒,然后掏出一只火机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夏冰冰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品牌的香烟,总之,很纤细,夹在万瑶纤细的手指之间。
万瑶在那支香烟快要熄灭的时刻,掐灭了烟蒂放在烟灰缸里,告诉了夏冰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赖哥早就已经是结过婚的男人,在外省赖哥有他的家庭还有一个女儿。
夏冰冰望着烟灰缸中的烟蒂突然坚定地说:“你胡说,我不相信。”万瑶喝干了杯中的红酒低声说:“你别激动,我跟你一样,当我知道赖哥是一个有婚姻生活的男人时,我也不相信,然而,我感受到的是事实,在赖哥从前住的那座旅馆里,我看见了赖哥和另一个女人的结婚照片,它尽管锁在一只抽屉里,然而还是被我发现了……除此之外,我还在赖哥不在旅馆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个女人就是赖哥的妻子……除此之外……”
“不,你别说了,我不相信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相信……”夏冰冰坚决地摇头,她仿佛用此方式否定一个高高地盘旋在她空中的命运的玩笑,这个玩笑是如此地荒谬,她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她想用她的离去告诉这个女人:她夏冰冰决不相信这个命运开的玩笑。
她很坚决地离开了万瑶,离开了酒吧,此刻,她的生命充满了随着时间推移后展现的窄墙,尽管四处是马路,而她的世界此刻却高高地竖立起一座又一座窄墙。她需要穿越出窄墙去吗?她的灵魂好像冒着火焰,尽管她否定了万瑶的声音,然而,她的灵魂已被燃烧起来,嗓子变得如此地饥渴不堪,她需要证明这个玩笑是真是假。
她和赖哥的关系像什么呢?
于是她乘着公交车来到了旅馆。她有赖哥房间的钥匙,她在开门之前敲了门,但没人开门。赖哥不在,她就把门打开了。在公交车上她总是想着万瑶所说的抽屉,尽管她坚决地否定了万瑶在酒吧中告诉她的一切,然而,她记住了一个细节:万瑶在赖哥的抽屉里发现了结婚照片。这个细节总是在眼前交织着,使她心乱如麻。
她决心重视这个细节,因为惟有这个细节才可以让她弄清楚赖哥有没有结过婚,也就是说,在万瑶所说的那只抽屉里到底有没有赖哥的结婚照片。她掩上门,没有像以往一样用身体负载着一种又一次感恩的激|情,每一次前来会见赖哥,她的身体总是抑制不住那种激|情,埋藏于体内的这种激|情意味着她要用身体一次一次地感恩。
她在搜寻抽屉在哪里,总共有三只抽屉,有一只抽屉被锁住了,毫无疑问,凭着直感她只对那只被锁住的抽屉感兴趣,另外两只抽屉没被锁住,意味着没有隐私。
问题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打开那只被锁住的抽屉呢?她坐在抽屉旁边,就在这时她听见了钥匙在开门的声音,是赖哥回来了,她的脸色在变,她站起来,不再面对那只被锁住的抽屉了。
赖哥看了她一眼,很显然,这不是她出现的时刻,她只在每个星期六下午出现,其余时间都生活在校园中。然而,她的脸似乎可以显现出她的心情,她那张脸,似乎已经被抽屉中的世界覆盖住了,脸上似乎波动着斑点,那些令她迷惘的世界正在使她抵制不了内心的冲突。
赖哥走到她身边,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见过万瑶了。赖哥哦了一声说:“我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赖哥一边说一边搂住她的肩膀,她的心突然惊悸起来,焦虑地问道:“你结过婚吗?你现在还有婚姻家庭吗?”
“你到底是相信她的话,还是相信我?”赖哥说道,于是,他把她搂得更紧了。这种拥抱使夏冰冰再也无法去追究万瑶告诉她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她当然相信他,她不是现在才相信他,她早就已经相信他了。因而对于她来说,生命中的一切都可以献给赖哥。
一个拥抱使她不再想那只抽屉了。没多久,她似乎已经忘却了这件事,她把万瑶告诉给她的一切归咎于一个女人对她的嫉妒。然而,有那么一天,她本来已经离开了,那是星期天的下午,每天在这个时候她离开旅馆,回学校去,那天下午,她把赖哥送走了,赖哥要到一个小县城出差,当她看着赖哥开着车消失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包还留在旅馆里。
她又回到了旅馆,她四处寻找包,最后发现包搁在沙发旁边,也就是这时,她发现了电话线,电话线拔出来了,她把电话重新插进去,因为她想给母亲打一个电话。刚把电话插进去,电话就响了起来,她拿起电话放在耳边,这是她第一次听见电话在房间里响起来,平常她与赖哥见面时,似乎从没有电话干扰他们。她看见过赖哥把电话拔掉的情景,赖哥说,我只希望听见你的声音,我不希望任何别的声音来干扰我们。
电话中回响着一个外省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显得很生硬,她问夏冰冰是谁?为什么接她丈夫的电话,为什么呆在她丈夫的客房中,为什么她丈夫不来接电话,为什么总是在周末时无法寻找她的丈夫。
夏冰冰以为这个女人打错电话了,就告诉她说你一定是打错电话了。那个外省女人好像已经开始愤怒起来了,她似乎想隔着电话把夏冰冰看见,她的质问声终于使夏冰冰手中的电话滑落下去,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角,电话从她手中垂落到地面上,那个女人好像紧贴着地面在说话。
夏冰冰知道万瑶所说的一切是真实的,赖哥确实有妻子,那个外省女人带着浓烈的外省人的腔调追问她是谁的时候,她知道事实已经陈列,那个女人就是赖哥的妻子,她望着电话线以及扑落在地上的电话,突然明白了,当她降临时,赖哥为什么总是把电话线拔断。
当她意识到这一切时,她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是在与一个有妻之夫谈恋爱,她望着那只抽屉,那只抽屉肯定锁着他们的结婚照片。她产生了一种想看见结婚照上的女人的欲望,因为她刚领教过她的声音,她还想领教另一个女人的姿容,所以,她想打开那只抽屉。
事实上,她并没有那样快就忽视了那只抽屉的存在,有许多个夜晚,当她翻转身来时,身体所面对的正是那只抽屉。她想,为什么那只抽屉总是被锁住,如果在那只抽屉里没有秘密,那么抽屉就不需要被锁住。她想着想着就翻过身去,她紧贴在赖哥的胸前,她听见了赖哥的心跳。
她意识到那只抽屉是微不足道的,比起赖哥的心跳来,抽屉又算什么呢?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忘记万瑶告诉她的话,她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多少故事的女孩,赖哥是她经历的第一个男人,她当然可以不把那只抽屉与一张结婚照联系在一起。
现在不同了,万瑶所说的电话事件已经出现了,万瑶曾经接到过赖哥妻子打来的电话。夏冰冰不得不开始前来面对这只抽屉,她决心打开这只被锁住的抽屉,以弄清事实的真面目。
她跑出了旅馆去寻找撬开这只抽屉的工具,当她站在一定五金门市部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荒谬,为什么自己非要撬开那只抽屉呢?如果那只抽屉里面真的藏着一张结婚证照片,那么撬开又有什么意义呢?
突然的醒悟使她想去面对赖哥,可赖哥出差了,她得等待,就这一点来说,当她置身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之中时,她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并不特别的绝望。
远远没有当她抱着那只父亲的骨灰盒站在墓地上时那样令人绝望。当时,她无妄地站在一只刚刚掘开的土坑前,她知道父亲就要永远躺在这只土坑里了,再也不可能站起来或者爬起来,抖露掉身上的尘土,再去踉跄着喝酒了。
父亲的骨灰盒滑落进坑里被潮湿的泥土覆盖住了,父亲终于变成了灰烬。这个令人绝望的时刻笼罩了她的一生。比起这种绝望来,赖哥抽屉中的一张结婚照片又算得了什么。
很多年以后她才知道,她之所以并不那样难受,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对赖哥产生过爱情。于是在一种感恩的情感之中,她就把身体献给了赖哥。不过她知道赖哥就要回来了,他出差只一个星期,他会在下个星期六回到这座城市。
缠绕在她手上的电话线仿佛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带来了赖哥妻子的声音,她问自己,如果赖哥真的有了婚姻生活,如果那只抽屉里真的有一张结婚照片,那么,她应该怎么办。
她对赖哥的感恩才刚刚开始,她如果离开赖哥,就意味着她要一辈子背负着这种负担。星期六的早晨,我起得很早,她想到旅馆中去等赖哥回来。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今天去见赖哥,在她和赖哥之前肯定会发生一场摩擦,当然不会发生父亲和母亲那样的战争,只有夫妻才会发生战争,而她和赖哥的关系像什么呢?
一切都需要时间
她是第一个离开宿舍的,吴豆豆还在睡觉,最近,吴豆豆总是在星期六的上午跟着一个男人去游泳,她讲的所有情节都与游泳有关,而萧雨呢,她好像是一只冬眠起来的虫,总是躲在被子里睡觉。总而言之,似乎只有夏冰冰的星期六是有所期待的,自从父亲死后的第一个星期六降临以后,她就开始了从学校进入旅馆的生活。
一座旅馆离她并不远,而一个男人就住在旅馆里。怀着对这个男人感恩的情感,她从未想过这情感不是爱情,她来不及想这么多,因为她的灵魂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她决心用其自己的一生来为父亲的灵魂感恩,因为有了赖哥,母亲付清了医院的治疗费,尽管这种治疗是多么徒劳;因为有了赖哥,父亲可以寻找到一座墓地,四周是松枝摇曳,父亲可以因此安土为葬,死后的灵魂也可以嗅到松枝的香味了。所有这一切,都需要她急切地去感恩,她从来不怀疑自己的感情,在那时这种感恩的情感也许比爱情都重要。
她坐在旅馆中等候赖哥时,仍然在看着那只抽屉,直到现在她仍然想不出来如果面对赖哥时应该怎样办?赖哥在她的等待之中终于回来了。赖哥打开门时就看见了她,她坐在一把椅子上,正面对着那只抽屉发呆。
赖哥说:“你在发什么呆呀,冰冰?”他走了过来,摸摸她的头发说:“你饿了吧,我们去吃中饭吧!”她平静地说上周六,她送走赖哥后回来取包,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
她还没有讲清楚这个女人与赖哥的关系,赖哥就坐在了她的身边,点燃了一支香烟说:“不错,那个女人是我的妻子,我之所以从外省来到一座新城市,是因为我的婚姻不幸福,我只想用这种方式去摆脱她……她在一座小城市里生活,还有我的女儿……我从与她结婚的那天起就不舒服……冰冰,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与她离婚……然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我想你还年轻……你会等我,对吗?……”他突然用手捧起了夏冰冰的头。
夏冰冰的眼里含着迷惘的泪花,她含糊地点点头,她在赖哥的眼里看见了万瑶所说的事实,然而她没有看出时间,赖哥所说的时间到底有多长,到底要跨越多少条小路,才能到达。
赖哥突然伸出手来拥抱着她说:“有那么一天,我们会结婚的,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你相信我吗?”赖哥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赖哥好像感冒了,然而,从这沙哑的嗓音里,她看到了一种被赖哥所描述的意象,总有一天,赖哥会把她带进婚姻生活的殿堂之中去。
没有人告诉她说那个殿堂是遥远的,深不可测的。她垂下女孩子没有被剪辑过的长睫毛,在那个特定的成长时期,她的睫毛很长,就像没有被剪辑过的风景带一样迷人。
她靠在赖哥的肩膀上,尽管她总是面对着抽屉,然而她却失去了打开那只抽屉的欲望。因为,事实已经很清楚,这一次赖哥没有否定他的婚姻生活,而她所做的正像赖哥所期待的一样需要等待,不错,她有的是时间等待,因为她才有20岁。
有一次她又翻转身来,开始面对那只抽屉,从她嘴里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完全是她无意之中发出来的,也许与那只抽屉根本就没有关系。然而,赖哥却打开了灯,赖哥光着身体爬起来打开了那只抽屉,赖哥说:“如果你总是想着这抽屉里的结婚照片,你会不愉快的”,赖哥从一本像册中取出了一张七寸照片,随手撕碎了它。
这一切都是那样来得突然,还没等她反映过来,她就已经听见了撕碎照片的声音,从那个时候开始,夏冰冰就感觉到了,赖哥撕碎一张结婚照片是那么简单,只用了一秒钟,一张锁在抽屉中的照片就如此简单地变成了碎片。
她没有看见那张结婚照片,事实上她从来也不希望看见赖哥当着她的面,亲手撕碎那张结婚照片。然而,赖哥这样做了,她感到很难受,她觉得仿佛另一个女人在审视着自己,询问她到底是赖哥的什么人?赖哥重新爬到她的身体上,赖哥用胸覆盖着她的胸,赖哥用性器覆盖着她的性器,赖哥用大腿覆盖着她的大腿……整个身体都覆盖在她的身体之上。
赖哥把她藏在衣柜中
在那个星期天早上,她醒来了,她听见了一阵门铃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