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花纹

花纹第15部分阅读

    奋地扭动时,吴叔的身体已经进入到她身体之中去了,她发出了一声声的呻吟,吴叔用手蒙住了她的嘴唇。然而她的头颈依然在扭动,仿佛那些风中的花纹在扭动,直到她感觉到了吴叔的身体像岩石一样压在她身体之上时,她的头颈才停止了扭动。

    黑暗像一块幕布一样开始笼罩着他们,吴叔抓住她的手说:“如果我无法离婚,你还会永远地与我在一起吗?”她在黑暗中肯定地说:“我会永远与你在一起”。吴叔更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仿佛也同样想把她永远抓住。吴叔说:“我会想方设法离婚的,因为我跟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爱……”她突然听见吴叔谈到了爱,这么说吴叔之所以用岩石一样的身体压住她的身体,是因为爱情。由此,她知道她用手抓住的不仅仅是河岸边的苇杆,这苇杆给予她安全,让她的生命不惧怕落入水底的危险,而且她还抓住了爱情,这是凯无法给予她的情感,也是被牙科医生亵渎了的情感。

    吴叔说他不能留下来过夜时,她伸出手去拥抱住了吴叔的身体,然而她知道她是无法把吴叔因此而留下来的,并不是因为她的拥抱缺少力量。而是她和吴叔的约会需要隐蔽。所以,她理解了吴叔,她目送着他离去,当吴叔走后,她在床单上发现了真正的花纹。

    她打开灯光,坐在床边,怀着一种复杂的感情看着那些梅花式的图案,她知道从这个时刻开始她就是真正的女人了。她已经真正的经历了性。性使她感受到了疼痛,因而,疼痛可以让她变成女人。她洗去床单上的梅花图案,同时也洗去了一个秘密。

    第二天黄昏,吴叔又来叩响了她的门,他们依然就像在风暴中又点燃了火焰,两个人的身体缠绵地在床上交织出燃烧的火焰,直到他们精疲力尽地彼此抓住自己的双手。在这样的时刻,萧雨甚至也忘记了倾听,因为在这样的时刻,从流言中射来的箭矢已经无法伤害她了。

    星期天上午她离开了饭店,乘上了飞机。她又要重新回到自己出发中的城市去了,那座城市有她的人事档案,有她的母亲,有依然等待她而去的流言。只有降临到飞机场,她才知道,她又回到了现实。

    和母亲做同一个男人的情妇

    在飞机上感受不到现实,因为云在缭绕,一次高空飞行,事实上是让人脱离大地,那个发明了飞机的人也许是最向往鸟儿翅膀的人,因为人不能飞翔,也不能变成鸟儿,所以,发明飞机的人模仿了鸟儿的飞翔姿态。

    然而,人只能在空中飞翔中度过短暂时光,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萧雨可以忘记现实,也可以忘记流言,也许是用流言射出的箭矢根本就射不到高远的天空中去。

    还有一个时刻,她也会忘记现实,当吴叔的身体压住她的身体时,她就是在这身体下变成女人的,吴叔的身体像岩石一样紧紧地压着她,所以,她那柔软的身体也同样感受不到流言中射来的箭矢。

    而此刻,她落在了地上,而且吴叔压住她的身体也不存在。然而流言依然从风中而来,像只只锋税的箭矢射在她的脊背上。她出入于电视台的大楼,在这座大楼里她感受到的只有压抑和沉重,一件不可避免的事件终于发生了。

    本来安排的一次采访活动突然被另一个女人所代替了,那是又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她去电视台上班,几天以前,她已经为这次采访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因为这是一次大型文体活动的采访,她作为这一采访人已经作好了准备承担这次采访活动的全部程序,因为这次采访她就会从电视台众多的角色中脱颖而出。

    然而她刚到办公室,新闻部的头就通知她说这次采访活动由另一个记者承担。她明白了,那另一个记者正是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她去找这个女人,她坐下来问这个女人为什么抢了她的位置,女人不屑一顾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用着用那样的媚眼来瞪着我,你不就是一个男人的情妇吗?”

    萧雨本能地扬起了粉红色的巴掌,凭着她的本能她可以掴在那个女人的粉腮上,然而她的手掌因为颤抖而犹豫了几秒钟,于是那个女人就仰起头来从她眼皮底下扬长而去了。

    浑身颤抖的萧雨坐在办公室里当场草拟了一份辞职书递到了电视台台长的办公室里去,电视台台长恰好不在,她就把那份合同书交给了台长的秘书。然后她就这样乘着电梯下了楼,回到自己的房子里。

    她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哭泣,她一点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趁机大哭一场。她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蛋,她想看看自己的那双眼睛有没有献媚,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情妇。她失眠了一夜,决定到吴叔身边去倾听这一切耻辱。第二天早晨她又开始乘上了飞机的翅膀,很奇怪,她又坐在飞机的翅翼之下了。

    飞机朝前滑动时,她的身心也在朝前滑动,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扑进吴叔的怀抱。下了飞机之后她先住进了上次住的饭店,她喜欢上了这座饭店,尤其是当她住进这家饭店时,会感受到自己的秘密得到了保护。当她站在饭店的露台上时,她摘去了墨镜,现在她开始眺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如果没有吴叔在这座城市,她就不会对这座城市产生视觉的娱悦。

    因为吴叔与这座城市联系在一起,似乎她的生命磁场也开始碰撞着这座城市。她听见了吴叔的声音,吴叔仿佛陷入了情网,吴叔在电话中告诉她,今晚他们共进晚餐。

    下班以后,吴叔就来了,他依然戴着墨镜,当他进屋后来不及将墨镜摘下来就拥抱住了萧雨,她睁大双眼看着吴叔的墨镜,如果吴叔一直戴着墨镜的话,那么她就会看不见吴叔的眼睛。

    吴叔走在前面,她走在后面,吴叔要带她到楼上的自助餐厅用餐,这是用屏风围成的自助餐厅,当他们坐在屏风之中时,吴叔终于取下了墨镜,她经受不住吴叔那双眼睛的笼罩,把自己辞职的事情告诉给了吴叔,吴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辞职,她便把进入电视台以后听见的一切流言告诉给了吴叔。

    吴叔陷入了沉思,然后对她说:“既然辞职了,你就来这座城市生活吧。不过,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会把你安置好的……你懂吗?”她看着吴叔的眼睛点点头。她对自己说,难道像流言中所说的那样,我真是一个男人的情妇吗?

    当天晚上,吴叔就让她辞退了饭店的房间,然后驱车带着她往郊外驰去,她对自己说,无论吴叔把我带到哪里去,我都愿意,哪怕是夜幕会在此刻湮灭我们,我也愿意。

    现在,她就已经被吴叔带到了一座郊外的房子里,由于是在夜里,她看不清楚进入住宅区的路,但她知道这是一座住宅区,吴叔掏出钥匙开了门,吴叔说:“今后,你就住在这里吧,周末我会来看你的……”吴叔终于摘下了墨镜,用他特有的方式前来拥抱萧雨。

    萧雨把头埋在吴叔的怀里,不管怎么样她总算逃离了电视台,在之前,她理想中的电视台会让她像电视中的节目主持人那样活着,使她光彩溢人,但她没有想到,她历尽艰辛进了电视台,却生活在流言之中。

    这个男人再一次让她寻找到希望了吗?从此刻开始她已经真正地失去了电视台,为此她一点也不后悔,而且她再也不做像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光彩溢人的梦了,那些流言使她丧失了这个梦幻。也就是说萧雨已经被流言所击败了,她经受不了这一关,她辞了职,当然,如果她不在电视台了,流言自然就会远离她去,就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完全是陌生的环境里,她只认识吴叔,流言当然无法笼罩她,那些恶毒的箭矢也无法射在她年轻的脊背上。

    吴叔就像往常一样从她裸露的脊背中抽身离去了。在一个星期里只有星期六和星期天她才能见到吴叔,而且是在夜幕笼罩之时,其余的时间她根本就无法见到吴叔。

    流言没有了,空气、时间都显得异常地寂静,一种无聊的寂静开始悄悄地从每个角落向萧雨袭来。母亲乘着飞机来看她,这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一个上午,母亲奇迹般地降临在她身边。母亲的目光显得有些忧伤,她已经知道了萧雨在电视台辞职的事,而且她也同样知道了萧雨现在的生活状态。

    母亲说她没有想到结局会这样,回电视台是不可能了,在母亲飞往这座城市之前,母亲去了一趟电视台,有关萧雨的辞职申请已经被批准,萧雨的人事档案一个多星期前已经从电视台消失了。再也没有可以挽回的时机了,母亲寄于萧雨的梦幻已经随同人事档案的消失而消失。

    现在,母亲还不甘心,因为萧雨才21岁,在这样的时刻,母亲突然说:“萧雨,我告诉你,吴叔是不会与你结婚的,永远不可能,你难道永远愿意做他的情妇吗?”

    萧雨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而且她也不回避与流言完全相似的话题,不错,她说:“我已经做了情妇,我已别无选择,而且吴叔说过,他让我等待,他有一天会离婚的。”

    母亲突然攥紧了萧雨的手说:“他根本就无法离婚,如果他与你离婚,他的仕途就会毁于一旦,他愿意吗?你愿意吗?所以,母亲想带你回去……当然不是回到电视台去,而是回去寻找你的命运,在母亲看来,选择任何一种命运也比做吴叔的情妇要好得多……”

    萧雨从母亲手中抽回了双手说:“我就是要等待,我有时间等待,我就是愿意做他的情妇……这是我的命运……”母亲的手颤抖着突然扬起来掴在萧雨脸上,母亲压低声音说:“我不得不告诉你,很久以前,母亲曾经是你吴叔的情妇,母亲也曾经充满过期待,你知道那种滋味吗?从与你父亲离异之后不久,母亲就认识了吴叔……后来,他帮助我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修理厂……我等待着,许多年已经过去了……然而,母亲比你要清醒一些,母亲已经寻找到了另外一个男人结婚,从某种意义上说母亲已经摆脱了他的笼罩,而你,为什么要步母亲的后尘,为什么……”

    萧雨的身体仿佛在那一刻坍塌下来了,母亲揭穿了一个事实:她正在重复母亲过去的道路,做同一个男人的情妇。母亲揭穿了做情妇的艰辛旅程以及无妄的等待之路,此刻,萧雨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花纹,是母亲身体上起伏波动的花纹,是很久以前,她在无意之中看见的秘密:母亲和一个男人的性姿势。萧雨很想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于是她疯狂地问道:“如果你诚实地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就离开他,你有没有在很久以前把吴叔带回家……”她很想在最后一句话中问母亲有没有把吴叔带到家里的卧室中去,带到床上去,有没有跟吴叔发生过性关系……”然而这样的问题她怎么也无法提出来,她的嗓音沙哑,仿佛已经被噎住了。

    母亲迷惑地看着女儿说:“为了让我们的私生活隐密一些,我当然只可能与你吴叔在家里约会,而且是在你不回家的时候……”现在她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母亲就是与吴叔在家里约会的,这么说母亲也是在家里的卧室之中与吴叔发生性关系的。

    她呆滞地望着夜幕,这郊区的夜幕,这滚动着看不见的云层的夜幕,只有几颗星星。她问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母亲过去的情人做他的情妇,为什么会走上母亲过去走上的道路呢?

    我需要的只是职业……

    她没有跟母亲离开这座城市,跟母亲呆在一起,只会想起那些花纹,母亲身体的裸露的,如波浪般起伏的花纹就像一种形式上的巫术会使她陷入无尽的深渊之路上去。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母亲的突如其来明确地宣布了母亲过去的那段历史,这段历史如同一幅镶嵌在墙上的风景画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再也不可能忍受这样的事实,选择母亲过去的男人做情妇。

    在母亲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她已经收好了自己的箱子,本来,在这之前,她已经做好了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一切准备工作,她买了一堆衣服挂在衣柜中,她还为家里添增了许多家俱,好像她已经承担了一个女人做一个男人情妇的一切世俗生活,现在,她突然想尽快地离开,尽管她并不知道她应该到哪里去。

    她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给吴叔留下了一张纸条,她这样告诉吴叔:我决定离开你,是因为我再也不愿意做情妇了,我累了。我想寻找到别的道路。

    无数交叉的道路出现在眼前,然而萧雨还是拎着箱子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飞机场。她将飞回去,飞到她从小生活的那座城市去,她深信她的生活将在那座城市重新开始。

    当然,现在她一无所有,过去她还有电视台的流言笼罩着她,她竭尽全力地挣脱开了那些流言之箭,她又扑进了吴叔的怀抱。她并不恨吴叔,她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总结过自己的历史,在她充满梦想时,吴叔帮助她进了电视台,尽管那是一个短暂的历程;在她被流言笼罩时,她辞了职扑进了吴叔的怀抱,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是流言赋予了她情妇这个词汇,而她果真做了吴叔的情妇。

    历史就是这样被时光纂改着,如今她已经下了飞机,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母亲送她的房子,她在里面睡了三天三夜,拉下窗帘,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声音所困扰,三天以后,她把全部窗帘拉开,她让阳光洒进屋来,她终于感觉到新生活已经开始了,她既不是被流言所笼罩,被箭矢所射中脊背的女人,也不是住在那座隐秘的房子里做另一个男人情妇的女人,现在,她一无所有,她要走出去,从头开始。

    当然,她只有一样东西,它附在她肌肤之上,那就是她身体上的花纹。这花纹是无法被剥离出去的,她可以删除电视台人事档案之中的名字,她也可以涂改掉自己做男人情妇的历史,然而她却无法洗濯自己身体上的花纹。

    在一座高高的广告牌之下,她突然看见了一张招聘广告,她似乎站在广告的招贴画之中,因为她的年龄,她的学业,她的户口都适宜去任聘,这是一家文化公司正在招收业务员。她决定去试一试,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站在凯的面前,这个已经从她生活中彻底消失的男人正是这家文化公司的老总,也就是他在招收业务员。她一见到他就转过身,因为是面试,每个人都必须经过这一关,每个人都必须与凯见一面。

    就在这短促的一面里,萧雨突然感觉到她在绕圈,她又重新绕回到了过去的圆圈之中去,所以她开始转身了,然而,凯已经走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凯说:“萧雨,很久以前,你离开了我,当然,你一定以为我生活中有了那个发烧的女孩,对吗?我现在告诉你真实,因为我们都需要真实……”,萧雨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不,我不需要真实,我不需要任何历史压在我肩上……”

    凯说:“那么,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吗?就像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完全从头开始,好吗?”

    萧雨说:“我只是来任聘的,我需要的只是职业……”,凯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从此以后就做了文化公司的一名业务员。事后她发现凯仍然是单身,在凯的身边也看不见那个从小镇来的发烧中的女孩。

    有一天黄昏,她挣脱了很久的一种现实重又重现在眼前,吴叔敲开了她的门,站在门外的吴叔脸上洋溢着一种快乐,他一进屋就拥抱住了萧雨,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绿色证书,那是离婚证书。他对萧雨说:“你再也不用做我的情妇了,我会尽快娶你的,你愿意吗?”

    萧雨不知道吴叔是怎样离了婚,她看着那本离婚证书陷入了困惑之中,她早就已经证明自己可以离开吴叔了,尤其是她已经证明了不再做一个男人的情妇,而且她深信吴叔也会放开她,就像放开当年的母亲一样,萧雨还记得母亲披上婚纱的时刻,吴叔订了一只硕大的花篮送给母亲。现在,吴叔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中解决了婚姻问题,难道吴叔真的要让萧雨抓住他的双手,就像抓住河床边的绿色苇杆吗?

    然而萧雨已经不需要抓住苇杆了,只有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当她的命运缥缈无边时,她才想抓住苇杆上岸去,寻找到自己的方向,在萧雨的命运之中,有两个时刻最为特殊:一个女孩子产生梦想的时刻,她看见梦想是虚无的,所以她想把梦想变为现实,这个梦想就是进入电视台;一个女人被抵毁的时刻,流言带着有毒的箭矢射向这个女人脊背的时刻,很显然,在这两个不同的时间里,萧雨都置身在伸出手想抓住苇杆的时刻,她果然牢牢地抓住了苇杆,被她抓住的绿苇杆就是吴叔。在两个特定的时间里,她用不同的抓住苇杆的方式把梦幻变成了现实,从流言中逃避出去,因而她确实变成了吴叔的情妇。除了母亲把她唤醒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她再也用不着抓住吴叔的手来实现进入电视台的梦幻了,而且她再也用不着在抓住吴叔的手时来逃避流言了。

    一个多月来,另一个世界在帮助她摆脱一切,昔日的恋人就在旁边,那个单身男人总希望能够与她开始一种新的历史,此刻,吴叔带着离婚证书,仿佛解脱了一只沉闷至极的樊笼,来到她身边承受着一种最现实的生活。

    很显然,这本离婚证书对吴叔来说是自由的,新生活的象征,而对于21岁的萧雨来说却是一种绳索。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爱上吴叔,而且并没有想嫁给这个男人的那种激|情。

    吴叔留下那本离婚证书在第二天一早就飞走了,她不知道吴叔为什么非要把那本离婚证书放在她身边,难道是为了提醒她:萧雨做情妇的历史永远结束了吗?

    当凯在一个朦胧的黄昏终于有机会与她在进晚餐时,凯突然把一只戒指盒放在她手上,开始向她求婚时,她把那只戒指盒重新放到餐桌的另一边,拒绝了凯,当然,第二天,她就辞职了,离开了凯的那家文化公司。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那只红色的戒指盒已经无法激荡起初恋时的激|情,她感到身体上的花纹就像波浪般起伏着,就像正在怒放的玫瑰花瓣弥漫着花香。她无法回到初恋之中去,当然也无法回到手抓绿色苇杆的时光之中去。

    也许是命运中没有出现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所以她有勇气拒绝一切。她去见了母亲一面,她告诉母亲吴叔已经离婚了时,母亲正站在高速公路的修理厂的旧轮胎上面,母亲问她会不会嫁给吴叔时,她感到自己很轻松地笑了,母亲突然抓她的手说:“想一想,你可以想一想这个问题,如果你嫁给吴叔,你就有一个保护人……”,她笑了,她笑得那样轻松自在,因为她生活中已经没有一只樊笼可以笼罩她。

    她到了邮局,买了一只邮箱,郑重地把吴叔争取自由的婚姻证书放进去,封好后寄给了吴叔,然后呢,她到了飞机场,她一无所有,只带走了身体上的花纹,她上了飞机,她要到一个没有任何历史的地方去重新为自己编写历史。

    历史到底是什么呢?坐在机舱里,她刚要了一杯橙汁水,坐在旁边的一个男人就开始寻找话题与她说话,这个男人理着平头,有点像电影中的杀手,但他的目光却透露出温柔。飞行的时间很漫长,足足有三个小时,她从未去过首都,这种陌生感很快就感染了旁边理着平头的男人,男人给了她一张明片。她以为这只是男人与女人在飞机上的巧遇而已,一旦下了飞机,就会迅速地忘记对方更不会与对方相遇。

    她错了,当她在首都的茫茫人海中穿行时,她又再次与他相遇了。当时她正在人行道上快速地然而是迷惘地行走,她虽然抵达了首都,住进了一家小旅馆,然而,首都是茫茫无边际的大海,而她呢,只不过是一种浪花而已。

    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住了,他打开车门时,她吃了一惊,他说:“上车吧,我可以送你一程……”,她就这样上了他的黑色轿车,21岁的萧雨迷惘的神态很快就再一次引起了这个男人的注意,他没有问她到哪里去,他驱着车跟她谈论首都的街道,然后继续谈论首都的桥,然后又开始谈论首都的沙尘暴……轿车环绕着一环路向二环路前行,然后又向三环路前行,然后再继续前行,终于轿车停在了一家餐馆门口,他说他饿了,他问她饿不饿,她笑了笑,说自己开始饿了。

    就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她终于摆脱了过去的历史,凯给她带来了初恋似的花纹,牙科医生给她带来了情感被亵渎时的花纹,吴叔给她带来了做情妇留下的花纹,而此刻她坐在一个理着平头的男人身边,这个男人比她大不了多少,他不了解她过去的任何历史,而且他也用不着了解这种历史,她感到与一个新世界的机缘已经开始了,虽然她身体上的花纹在起伏着,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花纹就像玫瑰花枝一样摇曳着。

    第十二章:男人

    夏冰冰笑了笑说:“没有下一次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要走了,从此刻开始,我决定辞职……”韩林涛突然捧起她的脸说:“你在开玩笑对吧……”她轻柔地把他的两手拿开,然后又笑了一下,她的笑从未这样神秘莫测,这使韩林涛突然想走上前去抓住她。

    广告公司的合同书

    夏冰冰的灵魂开始颤抖着,他正热切地看着她,他说:“你怕什么,我不就是一个男人吗?难道你没有接触过男人吗?来吧,宝贝,男人就是那么一回事,男人就像……”她背转身去面对他,所以,他没有把话说完,她想,决不能脱下衣服,这是她的原则。

    他就是广告公司面临的一个大客户,一个皮鞋商人,然而这些年来他的皮鞋风靡了南方的部份地区。在一次酒桌上,他请她出场去跳舞,她看了韩林涛一眼,他示意她去,她就去了。因为她知道韩林涛让她去就必须去,要让皮鞋商人出钱做广告,这就是目的。

    已近中年的皮鞋商人驱着车带着她到舞厅呆了一阵,其实,皮鞋商人并不会跳舞,他去舞厅只是为了让夏冰冰陪着他在舞池中悠转,夏冰冰很高兴皮鞋商人是一个完全的舞盲,他几乎连脚步也不会走,不时地踩痛了她的脚,然而,皮鞋商人却有机会跟夏冰冰单独在一起了。

    为什么一个舞盲非要把夏冰冰带进舞池中央去呢?许多男人向往着舞池,一个男人和女人——为此留下翩翩的身影的地方,一个尽可能踩着美妙节奏,忘却现实的地方,很显然,皮鞋商人当然也想迷恋于这种生活。

    舞池,尤其是旋转着的男人和女人在舞池黯淡的灯光下,当然,这些灯光不全是黯淡,它像纠缠中的光焰由暗变亮,又由亮变暗,满足了男人和女人迷醉中的姿态。所以近中年的皮鞋商人带着年轻漂亮的夏冰冰进了舞池。

    然而,不会踩着旋律交织在舞曲中,使他和她不得不从舞池中退出去,在车上他对她说:“去我那里坐会儿吧。”她点点头,她就这样与皮鞋商人开始来往,皮鞋商人约她出来共进晚餐,这样的时间持续了一个多月左右,有一天,皮鞋商人突然把手伸进了她的||乳|罩下面,摸着她的||乳|头说:“我知道你要什么,所以,如果你满足我,当然我也会满足你的目的。”

    她抑制着自己的愠怒,把皮鞋商人的手轻轻从||乳|罩下抽出来说:“我不想与你做那件事,我来并不是与你做交易……”,皮鞋商人笑了笑说:“我们还是脱衣服吧,你怕什么,我不就是一个男人吗?难道你没有接触过男人吗?来吧,宝贝,男人就是那么一回事,男人就像……”

    她背对着他,他轻轻走近她,她很想听他说完话,男人就像什么?男人应该像什么,男人最有发言权了,因为没有比男子更了解男人自己的了,女人根本就不了解男人,其实男人与女人发生了性,发生了情爱,女人也同样不会了解男人。然而,他突然停住了,他突然走上前来说:“对不起,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从今以后,我决不会再碰你,好吗?”

    她离开了他,那天晚上她执意不让他送她走,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无助地挣扎出去。第二天早晨,韩林涛走近她办公室问她与皮鞋商人的交易谈得怎么样了?”

    “交易,什么交易?”她明白韩林涛讲的是什么,但她却佯装不知道,韩林涛突然靠近她说:“皮鞋商人还没有准备把广告费打进我们的帐户吗?”她摇摇头说:“我不准备与他谈这笔广告费了。”“为什么?”韩林涛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夏冰冰,为了我,你不愿意这么做吗?”

    “为了你……”夏冰冰看着韩林涛那张脸,这张脸却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的广告公司,也就是你的广告公司,知道吗?我早就喜欢上你了,还在你做家教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可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大学生,一个快要毕业的大学生……”

    他靠近她说:“我就像我女儿一样喜欢你……当然,我喜欢你是因为……”他突然捧起她的面孔热切地开始吻她。整间办公室都充满了她和他热吻的气息,当她和他终于停止了热吻时,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长得就像她幻想中的那类男人,他的鼻梁坚挺,双眼深邃,闪烁着火焰般的热情,毫不保留的在看着她。

    夏冰冰就这样再一次陷入了热烈之中去。从那以后,她就跟韩林涛正式同居了,在她和他同居后的一个多月以后,韩林涛再一次请来了皮鞋商人一块用餐,在这之前,当她和他睡在同一只枕头上时,韩林涛就开始跟她谈论皮鞋商人,而她总是盯着屋顶,仿佛透过屋顶在盯着皮鞋商人的面孔,那个男人,那个舞盲,那个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她||乳|罩下面,催促她脱衣的男人,那个忙着道歉的男人。

    她渐渐地睡着了,每天晚上,她都扮演着一个未婚妻的角色,因而那个女孩子已同样接受了她的到来,假日降临时,韩林涛驱着车会到郊区的公园中去效游,在公园中时,韩林涛扮演着一个好父亲和一个男朋友的角色,他总是举着一台照像机拍摄着最为动人的一瞬间,不过多久,那些照片已经装满了好几本像册。

    然而在广告公司,她和他却保持着距离,因为韩林涛对她说过:“不要让广告公司的员工知道我们的关系。”她很理解他,因为她和他的关系如果一旦在广告公司公布,那就会影响一系列的工作。当韩林涛在她耳边说起皮鞋商人的事时,她又陷入了迷惘之中,然而每当她迷惘时,韩林涛就会靠近她,热切地用自己的肉体拥抱着她。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又一次与皮鞋商人交往时,已经重新坐在了皮鞋商人的对面,很长时间以来,她总是在依偎着韩林涛进入梦乡的时刻,在幻想她与韩林涛的美好未来之时,忘记男人的手,当然,这双男人的手正是皮鞋商人的双手,当那双手伸进她||乳|罩之下,捉住她||乳|头的那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了亵渎自己灵魂的印戳,然而,是韩林涛拥抱着她入睡,这是一个梦乡,也是一个沉浸在幻想中的迷醉场。

    尽管如此,她仍然要面对现实,因为韩林涛一次又一次地在现实中提醒她:“广告公司要生存下去,就像我们的爱情一样生长下去,如果我们失去了客户……”他在暗示她,她当然知道,望着他的眼睛,她仿佛看见了过去,她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去父亲墓地的丘陵深处,父亲的死亡堆集起无数玻璃酒瓶,散发出酒味,顷刻之间变成的碎片尖锐地目视着她的眼睛。

    赖哥已经从她生活中消失很长时间了,当然她很宽慰的是赖哥与她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已经把那份存折交给了赖哥,尽管赖哥声明他为她先暂保存那份存折。不管怎么样,她已经与赖哥告别了。

    现在,她理解韩林涛的意思,她仿佛在他声音中看到了那样的场景:爱情正在她心灵中和现实中生长出去,如一片茂密的苹果枝叶一样纷扬在她的世界。而广告公司呢,同样如此,从她进入广告公司的那一天就时刻与广告公司的利益联系在一起,为此,她再也不是那个站在赖哥面前,期求着帮助的女孩子。

    在她的私人存折上已经打入了一笔又一笔钞票。试想一想,如果当年她拥有存折上的这些数额,当父亲无助地躺在医院中时,她就不会依赖于赖哥的那叠钞票来付清药费,而当父亲需要买下一块墓地时,她会用自己的钱为自己的父亲来买下一块芬芳四溢的墓地,献给父亲,让父亲躺在泥土之下从容地、轻松地超渡自己的灵魂。

    为什么许久以前的夏冰冰没有一本存折呢?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变成那个感恩的女孩子,怀着感恩的情感,当她把自己的身体献给赖哥时,她原以为自己会用其一生来厮守着赖哥,因为在当时的夏冰冰看来,这个选择是世上惟一的选择。

    当这本存折来临时,她已经与赖哥度过了那么多的岁月,她已经经历了被藏在衣柜中的耻辱,现在,夏冰冰抬起头来望着皮鞋商人的眼睛,她希望重新开始与这个男人交往,因为她必须为了她和韩林涛的未来争取到皮鞋商人的广告费,因为这是一笔遍及南方各个城市的广告代理费。

    她决心已定,于是,她举起杯来,这只是一个开始,那天晚上以后,皮鞋商人又给她来电话了,他要约她单独会面。她搁下电话就把这次电话内容告诉给了韩林涛,韩林涛拥抱了一下她说:“宝贝,这次全靠你了。”

    在洋溢着春天的花香之中,皮鞋商人驱着车想带上她到郊外去渡周末,这几乎是城市人的习惯。郊区只是离城市的一座乌托邦世界,皮鞋商人置身在郊区的乌托邦世界之中,突然对夏冰冰说:“你想听我的介绍吗,一年前我已经离婚,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夏冰冰愣住了,但即刻摇头说:“不可能的,这是不可能的。”皮鞋商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世上不可能的事有可能变成可能的事,我并不要你今天回答我,你可以考虑考虑。”

    在与皮鞋商人度假的两天时间里,她都感到很轻松,事实上,当皮鞋商人带着她进入郊区旅馆时,她很害怕。也许是她太熟悉旅馆了,她的生活就是从旅馆开始的。

    从他生命中突然敞开的旅馆,起初并不是旅途,而是男人。作为男人的赖哥从一条出售小商贩们的劣质服装中引进了旅馆,她当时看不见旅途,因为这旅途对于她来说是抽象的,只有作为男人的赖哥是一种活生生的现实,它就是旅馆,她进入旅馆不是为了住宿,而是为了一个男人。而现在,她同样跟着一个男人进入旅馆,但更为重要的是一所旅途,一次住宿而已。

    她迫切地希望有一间单独的客房,她害怕只有一间客房,那就意味着她要与皮鞋商人同居一室,那不是她所期待发生的事情,她对皮鞋商人并没有情感,拥有的只有交易。况且,如今的夏冰冰已经有了男朋友,当韩林涛在当下已经成为她的男朋友,兼未婚夫之后,她就从本能上排斥男人。

    她已经不再是站在父亲酗酒的小楼上寻找出路的女孩子,她再也不是那个站在男人的对面被男人一点点拉进陷阱中去的女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成熟了,而且她认为是男人开始让她成熟的。

    如果没有男人,她当然寻找不到帮助父亲付清医药费的现金,而且她和母亲根本就不可能帮助父亲在郊区的墓地上买下一块墓地。那块墓地对父亲是如此的重要,它的意义远远地超过了一块墓地,很长时间以来,夏冰冰终于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墓地,仿佛她并不仅仅访问父亲的墓地,而是去探究人类的问题。死亡是无法逃避的,因为每个人都最终一死,这样一来,墓地就变成了夏冰冰的隐秘去处,她一次又一次地独自一人去从容地面对墓地,似乎在面对墓地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