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云烟吧。
哲少爷笑了笑。
正文第十九章
潘老爷经过失子丧妾之痛,人也委顿了下来。
生意渐渐的衰败,再加上自己过问得少,难免下人从中手脚,所以外面虽然撑着个大门面,其实内里已大不如前了。
府里好些丫鬟、小厮也放的放,卖的卖。
偏偏哲少爷从此便越发浪荡,整日里不是宿花眠柳,便是在府里拈花惹草,全不把茶庄的生意放在心上。潘老爷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哲少爷非但没有一丝儿悔改,反而愈演愈烈。潘老爷绝望之余,便由他去,不做一丝儿指望了。
自从五奶奶过去后,哲少爷就再也没去找过潘金莲。这种结局,本是潘金莲预料之中的一种,但她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一句话没有,便被遗弃,原来那人真是这么没有情分的,自己过去的奢望如今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笑。
可是,金莲打心里不甘心,每次听人说起哲少爷的浪荡故事,心里便有一种绞痛。只是人前也还得笑着。
潘金莲也曾放下尊严,跑到荷风轩去找哲少爷,无奈他不是不在,就是推睡觉不见。
一次潘金莲又央司妮去问他,他竟在里面大吼起来:“原来竟是这么下贱的么?巴巴地送上门来,你告诉她少爷不稀罕,今后也别往这园子里跑吧。一个丫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呢!”
屋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潘金莲闻言,脸色煞白,没有脸等司妮出来,扭身跑了。
坐在床上,金莲让黑暗包围着自己,怔怔地发呆。
这是没有月光的夜晚,过去的一切都隐在黑暗里,不给她一丝儿确定。
金莲想起大佛寺那算命先生的卦签: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此刻,她的心便如一粒微小的菰米,晃晃荡荡地沉入那没有落处的黑暗。
原来,人生是早有定数的吧,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可是,老天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这样一个人,安排这样一段感情呢?
黑夜里,好象有风钻过瓦楞的呜咽,又象是有人在哭,听不真切。
这一日,太太让人叫来哲少爷。
哲少爷进来。依然是高大而俊朗,只是神情委顿,眼袋蓬松着,似醒非醒。
太太道:“你大哥去了,这潘府原本就指望你。你看你象什么样子,整天没有个精神头儿,倒是拈花惹草显得有力气。”
哲少爷打了个呵欠:“这个家有爹撑着,过几年弟弟大了,也还是这么个大家业。原本我就是浪荡惯了的,你们也别指望我吧。”
太太道:“不指望你指望谁?你爹年纪大了,备儿又还这么小,也不知道今后是不是个成器的!你倒是一甩手干净。”
哲少爷道:“要指望我却是你们的事,反正我只能让大家失望,这是何苦来?”
潘金莲就侍侯在太太身边,哲少爷却没有半点正眼看她。
太太叹了口气,道:“我原也知道你是一个不愿废力气的,家业上就慢慢来吧。我和你娘商量了,你也二十多了,还能浪荡到哪里去?也该成亲了。前些日子有好几家来说媒的,我们替你选了一家,便是县丞高显仪泰山家的三小姐李书桦,门当户对,八字也合,进了门,你便是县丞的连襟,你看怎么样?”
哲少爷:“还怎么样,这种事你们定了就是,何必问我。”
潘金莲偷眼看去,哲少爷过去满不在乎的笑如今是没有了,只是一种烦躁和不耐烦,好象急切地希望眼前的一切事情早点结束。
太太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先下聘礼,选个日子给你成亲吧。”
哲少爷道:“随你。大妈没什么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太太点点头,哲少爷便去了,始终没看金莲一眼。
过了两月,潘府批红挂彩,一派喜气洋洋地给哲少爷办起了喜宴。
女家是有头脸的,潘府又是清河县首富,一场喜宴倒也办得热热闹闹。潘老爷脸上露出了笑容,觉得这几个月的晦气冲淡了些。
哲少爷也没有露出一丝不满意,规规矩矩地拜堂。
拜完堂,新人给老爷、太太和三奶奶敬茶。
哲少爷从司妮手里接过茶碗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太,低头的一瞬间,看见地上一对穿着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微微地哆嗦着,布面是鲜艳的红色,不由得心里有一丝儿颤动。
太太喝了一口茶,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有家室的人了,万事都得稳重些。”
潘金莲从太太手里接过茶碗,待搁到桌子上,心下一恍惚,却搁在了边缘,茶碗便“哗啦”一声摔下来,碎成碎片,茶水溅到了哲少爷身上。
潘老爷愠怒地看着她。
金莲吓得不知所措。
还是旁边的喜婆脑子快,道:“落地开花,早生贵子,恭喜恭喜。”
潘金莲赶紧用香罗帕给哲少爷轻拭:“二少爷,对不起。”
哲少爷看着金莲娇羞的脸,本待责怪两句,却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怜惜,只推开她:“不用你擦。”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却是上次金莲给他锈了莲花的香罗帕。哲少爷不曾想掏出了这个,恨恨气,在身上胡乱地擦了擦,扔在地上。
潘金莲乍见哲少爷掏出香罗帕,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原来,这块香罗帕哲少爷还留着!有一种温润浸泡的感觉爬上心头,眼里飘过一层水雾。
却见哲少爷随后将香罗帕扔到地上,刚刚温软的一颗心儿便随着香罗帕飘落,也似那茶碗,跌得粉碎——他是要做给我看,要我绝了最后一份念吧。不由得心灰,脸上浮出一种怪异的笑。
哲少爷本是早就要扔了这香罗帕的,不知怎么的,却一直没舍得扔,由它在怀里搁着,也不曾动它,今日不想慌乱间掏了出来,被金莲见着,便恨气扔了。虽然觉得扔了干净,从此便把这人抛在脑后,但看金莲脸色死灰,有些酸楚。一转念却又暗笑自己在风月场中厮混多年,何以竟对一个丫鬟动了情,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不觉颓丧。
拜完堂,便入洞房,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潘金莲服侍太太梳头,却听见隔壁荷风轩有人大哭大闹,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听不太真切。
太太吩咐金莲:“昨儿个才洞房,今天怎么就闹腾起来了!你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潘金莲便过去,刚到荷风轩,听见“哗啦”一声,一床被子从窗户扔出来,随后又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金莲进去,看见司妮捂着脸,正在那里哭泣,脸上有几道红红的指痕。
潘金莲小声道:“太太叫我过来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司妮边呜咽边道:“还不是少爷,昨晚洞房,竟跑出去跟他的一帮朋友玩,一晚上没回来。这位少奶奶先还隐忍着,在床边坐了一夜,见少爷天亮还不见人影,便开始摔东西。我进去劝两句说少爷兴许被什么事拌着了,也快回来了吧。少奶奶就甩手给我一耳光,说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少爷是清河县有名的浪荡公子,这会儿不知道又睡在哪个窑姐怀里了。你这小蹄子一定是跟他有一手,才替他隐瞒。’说着,不解气,又恨恨地打了我几巴掌。姐姐,你说这算什么事,咱们做奴婢的,虽不算什么,总也是个人。这位奶奶这样的脾气,只怕今后咱们的日子难过了。”
李书桦在里面听见司妮说话,冲出来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丫鬟嚼主子的舌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真伸手去掐司妮。
司妮本是哲少爷上过手的,在哲少爷面前从来没有过大小,欺少奶奶新进门,躲过一旁,嘴里还低声咕噜道:“知道少爷是个浪荡公子还嫁进来,还不是看上了潘府这两个钱。”
李书桦闻言,暴跳如雷:“反了!反了!这新郎洞房之夜去嫖妓倒罢了,偏连这丫鬟也是个眼里没主子的,我今天不打死你,今后还能在这里过日子吗?”
顺手抓过撑窗户的竹竿劈头乱打。
司妮到底只是个丫鬟,见少奶奶这个阵势,便不敢再还嘴,只在园里东跑西躲。
潘金莲看不过,劝道:“少奶奶,司妮只是个丫鬟,没见识,不会说话,还望少奶奶稍微担待些则个。一大早这么闹起来,也不是个事儿。”
李书桦仿佛这时才看见她,问:“你是谁?”
潘金莲道:“奴婢是太太房里的丫鬟金莲。”
李书桦道:“既知你是奴婢,就该守自己的本分,难道主子教训自己房里的丫头也要奴婢插嘴?怎么潘府里的丫鬟全是这么没规没矩!”
金莲只好不做声,眼见司妮被打出道道血痕,只好赶紧回去告诉太太。
太太听潘金莲讲完因果,却有些做声不得。
潘金莲道:“这事本也是少爷的错,怪不得少奶奶生气,只是没个主子去劝一劝,只怕司妮要被打死了。”
太太道:“你且把你三奶奶找去,劝她两句吧。回头再好好责罚潘哲,这回他也太不象话了。”
潘金莲便去找三奶奶,那边也听见荷风轩的动静,正要过来看看,便一起到了荷风轩。
进得园门,却不见少奶奶,只司妮半躺在地上呻吟。
三奶奶问:“怎么被打成这样?少奶奶呢?”
旁边的小厮宝文答道:“少奶奶打累了,叫陪嫁过来的丫鬟英儿收拾了几件衣物,主仆二人回娘家去了。”
三奶奶一听,手足无措,道:“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这边叫人去喊大夫给司妮看看伤,那边便去找老爷太太商量。
潘老爷一听,勃然大怒:“这个不成器的畜生,闲时浪荡也还算了,大家只当没往眼里去,如今竟在洞房之夜也做出这等荒唐事,叫我怎么向亲家翁交代!”
原来这李书桦的娘家原是个没落的官宦之家,祖父曾在京师做过礼部侍郎,年老解职后回清河县颐养天年。祖父虽然过去多年,但毕竟还是个官宦的架子,如今尚有舅父在京做官,姐夫又是清河县县丞。一方贪对方是做官的,一方贪对方有钱,方做成了这门亲家。岂料儿子这么不争气,新婚第一天便做出这种荒唐事,潘老爷如何不生气!
便着人去找,果然还是在春风楼找着了哲少爷。
潘老爷把哲少爷叫来痛骂一顿,先不及责罚,亲自押着儿子过李府道歉接媳妇。哲少爷本不去,潘老爷道:“你不去也罢,从此爹不管你,茶庄收回来,月度银子也断了,你便自己浪荡去吧。”
哲少爷这才有些着慌,断了银子,以后还怎么活下去!只好不情愿地跟潘老爷去了。
再说李老爷见女儿结婚第一天就独自回娘家,心里颇为惊诧。问明原由,心里也有些恨气,憎恨潘府仗着有几个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女儿抱着太太痛哭,太太又抱怨自己只为几个臭钱就把女儿往火堆里推。
李老爷不耐烦:“我这样做,还不是为女儿好,想她找着个有钱人家,今后吃穿用度不尽!”
太太道:“自家屋里,快别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了,为女儿好,就该给她择了心疼人的。”
李老爷道:“如今便怪我了,当初你不也拿了主意?再说,咱们外面撑着这么大个架子,内里只两三百亩薄田,不趁着现在架子没倒,找户好人家,以后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李书桦道:“你们也别吵了,总之我是不会再回潘府了。”
太太安慰她:“女儿乖,咱们不回去了。”
李老爷恨声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难道还养着吃闲饭?”便想着如何利用女婿高显仪压一压,让潘府着慌,到时不怕他不备厚礼过来接女儿。
这时,却听外面报潘老爷和二少爷到了,于是正了正衣冠,满脸严肃地出去了。来到大厅,先见桌子上摆了几个华丽的盒子,心下一喜,脸上还装出忿懑,也不打招呼,端起茶杯。
潘老爷赶紧向亲家翁道:“亲家翁好,今儿我这不肖子和令媛有点误会,我专程押他来给令媛道歉来了。”
李老爷吹吹茶:“有什么误会?”
潘老爷道:“我这不肖子虽不成器,却打理着潘府名下的十一个茶庄,昨夜因有一批茶叶从江南过来,他不放心,要自己去监督着下货,忙到天明方罢,却冷落了新娘。”
李老爷道:“这是忙正事,何用赔礼。”嘴里这样说,脸上却阴着,依然爱理不理。
潘老爷赔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分轻重,这些事情原交给管家办就行了,哪有新婚之夜不洞房的,还请亲家翁担待些。”又指着桌上的几个锦盒,“这是刚从江南来的茶叶,另有些绸缎、珠宝,顺便给亲家翁带些来,不成敬意。”
李老爷道:“亲家翁何需这么破费。小女因为没出过门,在外面不习惯,又在家娇纵惯了,便有些使小性儿。既回来了,她娘却舍不得,便由她住两天吧。”
潘老爷又让哲少爷赔礼。好说歹说,李老爷只是不允,只好先去了。这里李老爷回到内堂,“哼”了一声:“不给你点脸色,倒叫你小看了李府的门槛。”
太太听他这样说,问道:“你真让女儿从此就在娘家住下?”
李老爷道:“你还怕他不过来接?”
果然,哲少爷又过来接了两次,第三次终于把新娘接了回去。
正文第二十章
哲少爷本是对婚姻不上心的,这李书桦又是破落官宦人家出身,自小娇纵管了,有些些儿不顺心便使小性儿,哲少爷不待见,更不爱在家呆着了,整日里便和他那帮朋友在外面晃荡,只对李书桦说生意忙。
李书桦虽知哲少爷不待见自己,但也知回去没个安稳处,虽然仍然闹,倒也不曾再赌气回娘家,只拿丫鬟小厮们撒气。
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这一日,哲少爷从外面回来,趔趄着进屋。因喝了些花雕,有些微熏,见司妮坐在屋里做一些小针线,便过去挨着坐下,涎着脸在针线筐里乱翻:“在做什么呢?”
司妮经他一搅,做不下去了,把针线往框里一搁:“少爷这又是上哪里喝了酒来,快别在这里胡闹吧。”
哲少爷便把她的玉碗抓在手里,在脸上挨擦:“嗯,好香好香,妹妹这是擦的什么香呢?”
司妮把手抽出来,正色道:“少爷别闹了,让人见着可不是耍子。”
哲少爷道:“闲时你嘴上的香我也偷吃了好多回,只如今便不能闻闻了?”
司妮道:“今时不同往日,少奶奶那脾气,却是咱们丫鬟惹不起的。”
哲少爷道:“理她做甚,我偏要闻。”说着拉起司妮的手,亲了几口。司妮本是跟哲少爷玩惯了的,见少奶奶不在房内,就任他闹去。哲少爷见司妮不拒,索性把司妮抱到腿上,嘴里喊着“亲亲”,便去亲司妮的香唇。司妮躲闪了几下,终遂了他的心。哲少爷又伸手将司妮的小||乳|摸了一回,渐渐地有些躁动,便要撩司妮的裙子,司妮却抵死不从了。
“少爷,少奶奶说话便回来。”
“她回来她的,咱们玩咱们的,怕她做甚。”
司妮道:“主子自然不怕,咱们毕竟是做奴才的,有少爷对我的一片好便知足了,到底还要留一份脸面,大家在这屋里好相处。少奶奶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哲少爷有些沮丧,还要强拉司妮,不提防一趔趄,一只手撑在了针线筐里,可巧被一颗针扎着,突地疼一下,欲火倒消了。
司妮赶紧将哲少爷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又从针线筐里找出一块帕子来给哲少爷包扎。
哲少爷道:“一丁点伤,哪用得着包扎。”扯开帕子,却发现正是潘金莲绣给自己的香罗帕,上面的一朵莲花还兀自寂寥地盛开着,自己刚才滴出的一滴鲜血,也染在了那莲花上,染出些纷乱的鲜艳,心里便动了一下。
司妮见他看着香罗帕,便道:“这是少爷成亲那日扔在地上,我觉得怪可惜,便捡了来,想学学金莲姐绣花的手艺。”
哲少爷一听金莲这个名字,眉头一皱:“什么好的不学,学这些劳什子。”
司妮不好说什么,便问哲少爷:“手疼吗?”
哲少爷不及回答,早有一个声音道:“司妮,我叫你绣的枕头套呢?可曾做好了?”
原来是少奶奶回来了,一脸冰霜。
司妮赶紧给少奶奶行礼,道:“正做着呢。”
少奶奶看看绣了一半的枕套,道:“这是绣的什么呢,这样难看!”
哲少爷见着,很有些没趣,便抬腿走出荷风轩,听得少奶奶在后面恨声道:“……倒有时间在这里打情骂俏。”
走出荷风轩,却见小厮领着一人匆匆向潘老爷的书房去,那人见着哲少爷,满脸堆笑地打招呼:“哲少爷好,这是上哪里去呢?”
哲少爷一看,却是五奶奶的兄弟华成,心下十分不喜欢这个人的奴才相,因为五奶奶的关系,到底勉强跟他一笑,道:“屋里闷得慌,出去玩玩。”见华成还待说什么,也不理他,自个走了。
这华成脸上的笑还挂着,下不来,只好对身边的小厮笑笑:“哲少爷如今愈发潇洒了。”便朝潘老爷书房走去。
潘老爷还在会客,华成便在书房等着。
因侍侯书房的丫鬟病了,潘金莲临时过来替一替,见华成坐这里等着,便给他冲茶。
这华成因在潘家钱庄贷的五千两银子经潘老爷宽限又到了期,无奈因前次上千匹绸缎被水渍,一时元气恢复不过来,实在还凑不出。只好厚着脸过来央潘老爷再宽限宽限,想虽然五奶奶去了,到底还是一门亲戚,潘老爷总该念些情分吧。
潘金莲刚刚午睡毕,面色有些庸懒,脸上犹有些些儿桃花红,一双水样的眸子有些散漫,再加上愈见成熟的体态,很有几分诱人。
人说饱暖思滛欲,这华成虽然现在是火烧眉毛,见了潘金莲蜜桃似的体态,也不由得有些轻浮,不住地拿眼乜她。
潘金莲见华成委琐,心下便不快,杏眼含怒,瞪了华成几眼。偏这华成会错了意,以为潘金莲也是对他有意的,喜得心下七八只兔子乱窜。趁潘金莲给他掺水,竟大胆摸了摸潘金莲的手,笑嘻嘻地道:“姑娘的手好滑。”
潘金莲反手在他手上拍了一下:“好不要脸,我敬重你是客人,怎地动起手脚来!”
因气息有些虚,这几句话说得不甚有力,反勾起华成的一股子色心。那厮见书房无人,竟上前拉住潘金莲的手,涎着脸道:“谁不知道姑娘是这清河县第一美人,却委屈在这里做丫鬟,好不叫人可怜,不如姑娘应了我,我明日便着人来说合,赎了你做妾,过的也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岂不强似做人奴婢!”
潘金莲想不到华成这样不顾羞耻,又羞又恼,跺着脚道:“快放手,快放手,怎的这样下流龌龊!”
华成道:“好歹我也算殷实之家,绝不会亏待你。”
潘金莲道:“再说这样的混帐话,我便叫人赶你出去!”
那华成兀自不放。潘金莲便将手上的茶壶一倾,溅了点开水在华成脚上,华成冷不防烫得一跳,方才把手放了。
正好潘老爷此时走进来,看见华成呲牙裂嘴,潘金莲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站着,便问:“这是怎么了?”
潘金莲还没开口,这华成恼羞成怒,来个恶人先告状,恨恨地道:“这丫鬟好没待客之心,毛手毛脚,把开水倒我脚上了。”
潘金莲本是要顾些脸面的,不曾想华成反咬一口,又见潘老爷怒视自己,急得不知如何说好,只好又羞又怒道:“我好心待他是客,却不料他竟找我龌龊……因拉扯,才撒了水。”
华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高声道:“胡说胡说,好歹我也还有些门户,哪里竟和别人的奴婢拉扯来!”
潘老爷见此,有些明白,却不说什么,只要潘金莲下去。
潘老爷:“大舅这次来有些什么事?”
华成赶紧转着一脸谀媚,作揖道:“见过姐夫,多有冒昧。”[奇`书`网`整理'提供]
潘老爷见他称呼得亲热,心下不喜,问:“到底有什么事吧。”
华成道:“因去年在钱庄贷了五千两银子,蒙姐夫之恩,宽限了几个月,如今又到期了。我那绸缎庄本是小本生意,却有些周转不过来。”
边说,边察言观色。潘老爷喝着茶,却不动声色。
华成只好老着脸道:“是不是请姐夫再宽限些时日?”
潘老爷放下茶杯,道:“大舅只见潘府外面撑着这么个大的架子,原不知道内里早已空了。就这钱庄,因前日发生挤兑,差点提不过钱来,还是内人当了些首饰方才应付过去。按说你这几千两银子,本不在话下,咱们又是亲戚,就是再宽限个一两年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今我却是自身难保,还请大舅体谅体谅。”
华成一听,恰似兜头一瓢冷水,呆住了:“我一家子性命全在这绸缎庄里头,还姐夫发发善心,救救我娘儿母子。”
潘老爷本不喜华成为人,五奶奶也已故去,没了瓜葛,又见他恰才调戏自己的奴婢,安心要他走投无路,便道:“今日我对大舅发善心,他日谁为我发善心?我这一府的人,不都该饿死?”
华成还要说,潘老爷道:“不必说了,这些事,帐房自会处理,我还有客要会。”说完,把华成丢在这里,一个人走了。
华成做声不得,只好回绸缎庄,见着妻儿,一家子自是抱头痛哭。
过了几天,潘府便派人来收绸缎庄。五千两银子连本带息,已是一万二千余两,绸缎庄不够抵,又将华成府邸占了,才勉强抵过去。
华成抵死不肯让出府邸,无奈潘老爷和县丞高显仪勾结,叫来一帮穷凶极恶的衙役,硬生生把这一家老小赶在了街上。
原来,因一日县丞高显仪说起,清河县每年均要上贡数千匹官绸到府里,以定制本府官员衙役服装,每年均需到杭州一带去调,甚为不便,商量由潘老爷出面办个绸缎庄,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家都从中捞点好处,是以潘老爷对华成这绸缎庄早已觊觎已久,便趁这个机会把绸缎庄弄到了手上。花了些银子,把绸缎庄粉饰一新,挂上潘府的招牌,喜气洋洋地开门做生意。因有县丞做后台,这生意倒也十分火红,潘老爷不由得不佩服当初自己结这门亲真是有眼光。
正文第二十一章
潘老爷自结了县丞高显仪这门亲,少不了闲时多走动。这一日,高显仪过府来拜望,哲少爷陪着,在潘老爷书房闲聊。
潘老爷笑道:“这一向多亏县丞照顾,绸缎庄生意是日渐出色了。”
高显仪虽然跟哲少爷是连襟兄弟,却和潘老爷差不多的年岁。是以潘老爷不叫姻侄,却称县丞,以示尊敬。
高显仪却不拿官架子,十分亲热道:“姻伯见外了,咱们既是亲戚,就是一家子,何需说这样的话。”又问哲少爷,“贤弟,小姨子可还好?她姐姐每常念起,闲时也多过来走走。”
哲少爷道:“本也该过来拜望姐姐姐夫,怎奈内人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不曾出来走动。”
高显仪知道他们夫妻素来是不相睦的,也不多问,转向潘老爷:“近日家乡遭黄河河患,我弟弟带了家眷过来投奔,偏还不肯倒架子,连丫鬟小厮也带着,说贴心的不好找。敝府浅窄,十数人整天闹闹嚷嚷,实在令人头疼,今日过来,一是拜望姻伯并襟弟,一也为出来散散心,眼不见为净。”
潘老爷道:“我也耳闻,因黄河决堤,本府数万灾民流离失所,原来令弟也遭此患么?”
高显仪道:“可不是!不然也不会过来投奔我了。一下子来十数人,弄得我也措手不及,没有安排处,现在连柴房都安了床铺。”
潘老爷道:“那怎么使得,柴房也是住得人的么!”
高显仪苦笑道:“那却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潘老爷沉吟了一会子,道:“如今我倒有一处府邸空着,县丞不嫌简陋,就委屈委屈令弟一家暂住,如何?”
高显仪忙站起行礼:“姻伯盛情,哪里有什么简陋的话!先行谢过了,不知是哪处府邸?”
潘老爷道:“却是前些日子抵债的华府改做的潘府别院,因无人住,一直空着,只几个家丁在那边看家护院,打扫打扫也能将就住人。”
高显仪道:“如此,却麻烦姻伯了,我便叫我弟弟即日搬过去住。等家乡河患止了,即刻便回去,不会麻烦姻伯太久。”
潘老爷道:“原也是没人住的房子,令弟就住着何妨。”
三人又愉快地聊了些家常。
高显仪道:“此次河患,上头少不得又要调运些物资救济,按以往的惯例,清河县大概也要准备些布匹粮食,赈济灾民,到时,布匹一项,都到姻伯绸缎庄采购吧。”
潘老爷又忙谢过高显仪。说了一会子闲话,高显仪告辞,潘老爷送他出门。正要起身,却见潘金莲进来道:“老爷,太太有些儿心绞痛,已经请大夫去了,老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潘老爷点点头:“一会儿便过去。”
潘金莲这时方见老爷书房有个客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慌忙道了万福,便去了。
那高显仪见潘金莲体态婀娜,语若珠玉,人虽走了,却有一种酥软的清香轻绕,呆了半天,道:“姻伯,这便是府上的丫鬟金莲吧?”
潘老爷道:“正是。”
高显仪哈哈一笑:“可见外间传说不谬,果然是人间少有的美人。”言语间有些轻佻。哲少爷见他如此,微微地皱了皱眉。
潘老爷道:“不过一丫鬟吧,虽有些颜色,却不是出得众的。”
高显仪笑着和潘老爷哲少爷别过,走时,往潘金莲去的方向望了望,觉得余香犹存。
这里,潘老爷便往太太房里去。
大夫正为太太把脉。看完,无甚大碍,无非是气血有些虚弱,开了些补药,叮嘱常在外面走走,见见阳光。
潘老爷和太太说了一会子话,太太有些头晕,闭上眼睡下了。
潘老爷来到外间,见潘金莲正躬腰在小炉子上为太太熬药。外面的逆光映出潘金莲婀娜的轮廓,凹凸分明,颇有些韵致。
潘老爷一时色心乍起,便道:“金莲,且不忙煎药,前日有个老友送过来一支野山参,我搁在书房,你且拿来一起煎下吧。”
金莲应着,便跟潘老爷来到书房。
潘老爷把书房门掩上,不找人参,却问道:“金莲,你进府也有些年头了吧?”
潘金莲道:“回老爷,到今年就十三年了。”
潘老爷道:“你进府这么多年,觉得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潘金莲迟疑了一下,答道:“老爷宅心仁厚,对下人没有半点刻薄,谁不念老爷的好呢。”
潘老爷哈哈一笑:“我这人就是赏罚分明,听话的丫头,常讨得老爷欢喜,我自然好好打赏;那手脚粗笨又逆老爷意的,我却也不心软。不这样,这一大家子也不会有今天的秩序。”
潘金莲道:“老爷说得是。”
潘老爷看着金莲:“你在府里辛苦了这么多年,悉心照顾大少爷,我也未曾好好看顾你,你不怪老爷吧?”
潘金莲低下头:“老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如何竟敢有半句怨言。”
潘老爷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老爷原也不是赏罚不明的人,你听老爷的话,老爷自然有好处给你。”说着,便要拉金莲的手,替她戴上。
潘金莲忙道:“老爷,无功不受禄,奴婢不敢要您的手镯。”
潘老爷假装生气道:“老爷给你你便接着,什么功不功的!只要你听老爷的,就是有功。”
潘金莲却不好再回绝。那潘老爷便拉起金莲的手,给她戴上,戴上后却不撒手,就势拉过金莲,抱在怀里,粗嘴在金莲的粉脸上乱拱:“金莲,你想死老爷了。”
潘金莲猝不及防,拼命躲闪:“老爷,你放过奴婢吧。”
潘老爷气喘吁吁:“金莲,你今日便从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金莲边挣扎边道:“老爷,炉子上还煎着药呢。”
潘老爷就要解潘金莲的纽子:“管它做甚,且陪老爷耍子耍子,老爷一高兴,你要什么就有什么。今后给你说着一户好人家,还陪些丰厚的嫁妆,还怕过不了好日子吗!”
潘金莲死命撑住,推开潘老爷:“奴婢身份卑贱,老爷没的为了奴婢折了尊贵。”
潘老爷死皮赖脸道:“什么身份不身份,处久了,你便知老爷其实也是没架子的,好丫头,你便依了老爷。”
潘金莲见潘老爷无些须退让,抵死不从。
潘老爷恼怒道:“你屡番不从老爷,可别怪老爷生气,不给你好果子吃。”
说着,就要硬来,潘金莲却一时变得坚强起来,道:“老爷若是强来,奴婢便喊叫,于老爷面子上却须不好看。”
此时,窗外正有小厮丫鬟嘻嘻哈哈地打闹,哲少爷的声音喝道:“大胆的奴才,大白天在这里聒噪什么!”
那小厮丫鬟唯唯诺诺地应着,脚步声远了。
潘老爷到底有些顾全家长的脸面,一怔,潘金莲趁机道:“老爷,这会子恐怕药也煎好的,我过去服侍太太。”把手镯抹下来放到桌子上,不等潘老爷回答,赶紧开门出了书房。
再说哲少爷恰才会过高显仪,却把折扇丢在了书房,此时折回来拿,见小厮宝成和小翠在园子里打闹,便呵斥了一句。正要推书房门,却见潘金莲开门从里面冲出来,领口两颗纽子散着,露出雪白的颈项和一段酥胸,面色绯红。
那潘金莲见着哲少爷,脸上颇有羞涩,不曾行礼,呆了一呆,欲语还休,脸上有些幽怨,看了哲少爷一眼,匆匆去了。
哲少爷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潘老爷见儿子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正了正脸色,道:“你大妈生病了,金莲过来拿只人参。怎么你不过去看看,跑这里来了?”
哲少爷忙道:“恰才一把折扇落在书房,我过来拿了就去。”
潘老爷一看,书桌旁果然搁着哲少爷的一把扇子,便递给他。哲少爷接过,道:“我这就去看大妈。”说完,赶紧去了。
潘老爷差点被儿子撞破丑事,失了威严,心下十分恼怒,恨恨地把玉镯攥在手里,想这丫鬟如此不识抬举,早晚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也让她识得些利害。[·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
这里,哲少爷慢慢地向大妈房里去,一路有些思绪纷乱。他虽和金莲决裂,却从心下希望上一次在爹爹窗外见着的是一个误会,金莲并不曾背叛自己。只是,那日亲眼所见的情景,却历历在目,每每让自己心痛。心痛的不是金莲的下贱,而是心痛自己用错了情。因为有这样一份情在,所以他心底也还有万分之一的疑惑,疑惑自己竟然是错怪了金莲。今日所见,竟将自己这万分之一的疑虑也打消了,好好好,从此也就没有些须挂累了。
这样一想,他倒有了彻底的轻松,走进大妈房内,正见着金莲给大妈喂药。哲少爷没有了先前那种不欲见此人的煎熬,反而重新找回了先前的轻佻,脸上浮出满不在乎的笑。
喂完药,潘金莲给哲少爷泡了茶水,侍立一旁。见哲少爷在见过刚才那难以解释的一幕后,脸上竟然没有了往日那种恨恨的面容,又恢复了轻松的不羁,心下有些空落落的。
哲少爷向大妈问好,虽然没有正眼看着金莲,也知道她此时的尴尬和羞惭。偏偏哲少爷今天心情很好,和大妈拉着家常。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轻松的笑谈,对金莲就是一种压迫。他瞄着金莲愈来愈局促的神情和苍白的脸庞,心里突然有种快慰,终于在不知和大妈讲了一个什么可笑的故事后,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妈虽然病着,却并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为哲少爷恢复了先前的精神头而有些高兴:“这孩子,倒难得见你象今天这么高兴,大妈也欣慰,以后你常过来给大妈说话。”
哲少爷笑得难以自已,笑出了小小的泪花,他边抹泪边说:“真好笑,真好笑。”
潘金莲在哲少爷的笑声里,感觉到心象水泡一样空落落的飘着,慢慢地破碎。她知道,她心里对哲少爷残留的一些幻想,也都在这笑声里破碎了。
她是任怎么样都没有想到她和哲少爷会是这样的结局。
当她去荷风轩找哲少爷,被哲少爷骂她下贱,巴巴地送上门来,她也曾没日没夜地恸哭,甚至想到了死。但她却不死心,一定会有什么缘故!那个人是爱过她的,他也许会在某个不可预知的时间和地点重新温柔地抱住她,说他爱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
如今想起来,自己的一相情愿真是可笑。
是呵,可笑啊,可笑。
突然,潘金莲在哲少爷的笑声里也笑了出来。这笑声来得有些怪异,它的出现让哲少爷吓了一跳。哲少爷的笑声于是嘎然而止,只剩下潘金莲的笑声在屋里漂浮着。
太太嗔怪道:“这丫头可不是疯了,怎么笑得止不住了。”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中轻笑起来。
一行清泪在潘金莲的脸上落下来。
哲少爷在这行清泪流出来之前已经离开了房间,他心里很有些恼怒。刚才,他以为自己的笑压迫住了金莲,让她局促羞愧。谁知道,金莲随即的笑却象软刀子,割去了他所有的尊严。原来,在这场游戏中,自己竟然输得是这样的一败涂地。
正文第二十二章
这一日,哲少爷从春风楼喝完花酒出来,路过潘府别院,因有些酒醉,脚下踉跄,便欲进去歇息一会子,醒醒酒。
进得门,却被一小厮拦住:“这位公子,人家府邸却不好擅闯。”
哲少爷抬起醉眼,这小厮见着却眼生,便喝道:“忒,哪里来的小厮,连少爷也认不得!”
那小厮见他醉?br/>shuba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