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快乐得像只百灵鸟。她的长发呀,丝袜呀,手表呀,皮鞋呀,一件件被细细妥妥地褪下来,安安稳稳地放到它们应该呆的地方。而女主人应该呆的地方就是床上了,他们像两床被子一样交织叠在床上。看不清谁是谁,听不清谁发出的声音。 我是一条鱼。 我在水晶缸里游来游去,我的鱼姑娘小已经死了。 我的女主人很少出门。 大多数的时间,她趴在桌前写日记。 我想,如果她是一条鱼,必然同我一样孤单。但是,她对赏花者摇尾乞怜的样子,又像极了我的小。 每当女主人在鱼缸前摊开日记本时,我总是一动不动地静静注视着她。注视她蜷曲的长睫毛,微微侧头的样子,以及在白纸上涂涂改改小女孩子般的神态,都让我想起我的小。 我的小原本跟我一样,只是一条小锦鲤。我们都有柳叶般轻薄的身体和灵活的小尾巴。 在我们生活的水池里,睡莲安详地绽放,蜻蜓宁静地飞翔,阳光是最忠诚的伙伴,它们总在天亮时温暖我们所在的水面。 如果不是她的远亲--一条小粉鲫,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来池塘探亲,我和我的小也许现在还在那潭碧波里自由自在地游泳呢。 小粉鲫对小说:“跟我一起到人的世界去吧。那里四季如春,食料充足,宠爱的目光聚集在你的身上,比阳光还要温暖。”粉鲫晃了晃薄纱般的尾巴说,“去求求深水里的河鳗,她会给你一条美丽的尾巴。有了它,下次我就可以介绍你去我的主人家。” 粉鲫在她主人的网里慢条斯理,得意洋洋地教导小。 每回粉鲫探亲,总是被放在一张透明的小网里,网的收口处是一只像皱树皮般苍老的手。我们跳出水面时,攥着网的老太太吃了一惊,差点掉进池塘。但是,她却飞快地撒了一把面包屑给我们。 在网里的粉鲫又接着说:“瞧,施于者是不是够慷慨?”话音未落,她便被网拽了上去。她的嫩腮被一根网丝紧紧勒住,这弄痛了她。粉鲫咽了咽口水,挣扎了一番,妄图摆个舒服的姿势,但显然未果。 她露给我们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旋即不见了。 小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知道,她动了心。 行踪诡异的老河鳗住在睡莲根部纠缠得最密的水池深处。大多数的时候,她总是把身体埋在淤泥里,露出黑亮亮的脊梁和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们并不喜欢河鳗,正如河鳗并不喜欢阳光一样。但是,小决定去找她,让她赐自己一条轻纱般美丽的尾巴。 我们游到黑淤泥软床上时,老河鳗正穿着黑色的睡袍,跳着古怪的舞蹈,像水底最柔软的水草一样,扭来摆去,嘴里哼着一首奇异的无字歌曲。 水蜗牛和水蛭在她的身边伴舞,一些灰色的藻类把这里弄得大雾弥漫。 “你要驾驭灯红酒绿的生活,必须懂得怎样把环境搞得乌烟瘴气。”老河鳗舞动着黑色的短鳍,半闭着眼睛对我们说:“而且,你必须要付出自由和爱的代价。” 小略作踌躇。我在小身边游来游去,你知道,一条真正的鱼是不善于为别的鱼的命运出谋划策的。小低下头来,像在数身上的鳞片,那是不安的表现。 “你会拥有一切。锦衣美食,温暖与爱抚,你从此不必在险象丛生的池塘里觅食。冬天的时候,你也不必忍受寒风与冰的侵袭。你的人生从此……”老鳗鱼扭动身肢,做出一些华丽诱惑的动作。
水晶缸里的观赏鱼(3)
小的手碰触到我的手,她手心冰凉,面色却绯红。 穿黑丝绸的老河鳗从淤泥箱子里取出一件又一件绚丽的衣裳:“瞧啊瞧啊……哪一件都适合你。” 小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如同飞奔时的脚步。老河鳗轻手轻脚地游向她,把一件火烈鸟翅膀般美丽的衣裳披在了小的身上。 成了一条美丽的鱼姑娘,并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不久,她被我们的女主人指着,说:“你就叫小吧。” 说什么都是徒劳,小已经不可能复活。 透过水晶鱼缸,我只能看到变形的女主人,变形的赏花者以及有着粗短手指的保姆阿姨。 女主人大致处于两种状态:等待和非等待。而不论哪一种状态,她都显得神经质。 赏花者来去匆匆,背影臃肿,面目模糊。 保姆有着凶恶的眼神和粗短的手指。 写到这里,我已筋疲力尽。 今天是个阳光很好的周六下午。我在听cygry的歌,我的保姆坐在沙发上看时尚杂志。她有高挑的身材,漆黑的头发和纤长的手指。 我的心里有一些伤感,为了那条名叫小的鱼,为了小的鱼男朋友。它现在大抵正呆在鱼缸里叹气或发呆。 感谢我的语文老师,教会我用写字谋杀时间。 游戏之作,到此结束。黄昏初现,再见。
不忠男人的命名(1)
今天我是在三里屯见到怪怪婆的。 她穿着一条艳红的八分裤,脚踏一双嵌满粉红小珠珠的大红软牛皮平底鞋,还把她的披到腰际的发散开来,如果不仔细看,真的认不出她来。由于她今天的精心打扮,当我和她打招呼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逃遁。这是她惯于做的事情,往往在我叫一声“怪婆”之后,便消失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她。 有时候,我怀疑那个坐在露天酒吧里背对我扎着马尾辫的艺术家是她,但对方转过头来是一脸愤愤不平的表情--我的怪婆决不会有这种苦大仇深的眼神;有时候,我会以为那看上去是男子,事实上是女儿身的新酷女子是她,但当对方向我抛来迷离眼神时,我知道自己又一次认错了人。我的怪婆是个心地如同水晶般的老小孩,她才不会那么狐媚。 后来,怪怪婆对我说,她之所以会逃掉,是因为她的装束难看。她有时是个疏懒的女人,有一回我在看到她的嘴角挂着几天吃剩的饭粒,就愤怒地对她说:“如果你再这样邋塌,我就再也不希望见到你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结果整整一个夏天,我只见过怪婆十次,其中有九次都让她逃脱了去。这一回,她远远地就对我展露颇具魅力的微笑,想来是因为装扮出色,化妆精心的缘故。人家常说美丽的外表可以增加女性的自信心,看来果真如此。 虽然我家怪怪婆是千年老巫,但她女人心性却没有因她高深法术而改变多少,相反,我倒是感觉她愈来愈孩子气。由此想到适于人的道理也适于巫婆和妖精,所谓“老天真”,“老小孩”,“老来俏”大抵指的就是这个。 怪怪婆带着快活矜持的笑容,在满面狡猾的小贩和人高马大的老外以及花花绿绿的酒吧客中,向我不为人知地做了一个飞吻。然后昂着头,挺着胸,热性十足,像一头骄傲的母鹿那样步态轻盈地自窄小马路披荆展棘横穿过来。 喧闹的人群和拥挤的车流突然一律沉默,向这个美丽女人行注目礼。 “妹妹,你瞧!这里是高级轿车。”她笑道:“你看,所有出租车在四点以后就不允许进入三里屯这条酒吧街了。” 她对我挤了一下美丽的左眼:“可是,这些酒吧全是低鄙粗陋的违章建筑,哪有文化可言,你们却趋之若鹜。人类真奇怪。” 怪怪婆又挤了一下美丽的右眼:“现在,我需要在夜里飞到西山,才能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睡觉;而十年前,这里还是安静的池塘和田野,吵醒我的只有月光的播撒声和蝉鸣。” “现在是网络时代啊,怪婆。网络时代一天等于一年的。”我说。 怪怪婆的手很自然地凑上来,亲热地拉住我的手,她握手的方式很奇怪,五个手指妄图与我的五个手指相互纠缠。这是他们一种正常的社交礼仪,可是人类却不喜欢这样做,除了跟自己最亲近的恋人偶然有如此亲近的举动外。 于是我甩开怪怪婆的手说:“别这样拉着我,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同性恋的。” “怎么可能是同性恋?最多是人怪恋。”怪怪婆不以为然地收回了手,又眨了一下她美丽的左眼。 “你别总是一会眨左眼,一会眨右眼的。我们人类做调皮状,眨眼睛只固定眨一只的。”我被她调皮地不断变换眨动眼睛弄得头晕。 “哪一只?”怪怪婆不断地一会儿眨左眼,一会儿眨右眼,饶有兴趣地问。她最近十分喜好模仿人的动作和性情。 “一般来说,左撇子眨左眼,右撇子眨右眼。”我回答它。 “啊,这一点,我比你们人类要先进!我的左手如右手一样灵活,左脑和右脑一样聪明!”怪怪婆得意地说:“你看你看!”她从耳朵后取下一块小小的树皮,上面尽是我读不懂的蚯蚓状文字。 “这是狐狸国的智商和体验证明,上面的文字说我怪怪婆是个全才!”她得意洋洋地笑着,“我决定,我要两只眼睛一起眨,既然你们对眨眼睛有这样的规定,那我也入乡随俗吧。”然后我发现怪怪婆只要作调皮状,就一下子闭住所有的眼睛,像等待接吻的少女。
不忠男人的命名(2)
我站在“男孩女孩”酒吧门口,跟怪怪婆聊了不到三十秒钟,就被那个长着熊猫眼的酒保打断了三次。 第一次他说:“要不要进去喝一杯酒?” 第二次他说:“要不要进去喝一杯酒?” 第三次他还是说:“要不要进去喝一杯酒?” “他们的智商为什么那么低?记性那么差,明明说过不进去了嘛!”怪怪婆气愤地说。 接着,我们又被卖花的小丫头打断了两次。 第一次小姑娘问:“姐姐,要不要给这位漂漂姐姐买一枝花?” 第二次小姑娘问:“哥哥,要不要给这位漂漂姐姐买一枝花?” 怪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小妹妹,你看看清楚呀,我也是姐姐呢!” 小丫头翻了怪婆一个大白眼说:“不是叫过你姐姐嘛,叫姐姐你不买。我只好叫你哥哥啦!” 怪怪婆气得闭住所有的眼睛,并在五分钟内拒绝睁开。 最后,一个男人围着我们转了三圈,苍蝇般发出嗡嗡的声音。 怪怪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道:“你再哼哼,我就要手起刀落啦。” 男人骇了一跳,远遁了。 忍无可忍的怪怪婆终于提出了要上我家看看的要求。 可是我不太情愿。因为我已答应人家今天把书稿交出来。我已经被人家追得穷途末路,再拖就要砸自己的饭碗了。 要是不幸让怪怪婆来了我家,我整个晚上都要听她絮叨,纵然她是一个比较现代的巫婆。她的脚趾指甲上,虽然涂着金色甲油,可那是人鱼眼泪做的;虽然她的耳朵上也佩戴着叮当作响的耳饰,可那是她从林间水中得到的各种证书;虽然她也用香水,却不是那种可以引起想像与欲望的味道,她的香水只能让人想到入定的老僧,禅房深深的花木;虽然她也跟我一样,长发披到腰际,可那只是在银发外披了一层最神秘的海藻。 这些“虽然”决定了她虽然摩登,但毕竟有了几千年的岁数,有时还是禁不住地要多絮叨几句的。人家说尊老爱幼,我总不能拒绝一个几千岁的长者恳切真诚的倾诉吧。 怪怪婆真挚澄澈的目光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好吧。”在与她的目光对峙了一分钟后,我终于下决心道,“我欢迎你来我家,可是有一个条件。到了家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不许跟我说话。我要替人家赶稿,赚钱糊口呢。” 怪怪婆闭了一下所有的眼睛,很潇洒打了一个响指,快活地说:“understood,go!” b 我出生的时候就认识怪怪婆了。 那是七十年代初四月的一个凌晨。 经过艰苦的旅行,我从那个热带潮湿的地区--母亲体内,挣扎着爬了出来。从温暖的黑暗中一下子掉到了光明的寒冷里,真让我不能适应。由于我还未学会用身体运动,只好大声地哭喊,那是我惟一能选择的运动方式,期待以运动产生热量,因此抵御寒冷。 护士的手虽然柔软,但和她们的白制服一样寒冷;母亲的目光虽然温暖,可是太过湿润,我可不喜欢,我在潮湿里呆得太久啦。 突然,我看到窗户外面飞进来一个身披黑斗蓬的小老太太。这个老太太有着灰灰的皮肤,尖尖的牙齿,眼睛里闪动着类似狐狸的狡黠光芒。她的手上还带着一副可爱的白羊羔皮手套,我知道这手套是属于《阿丽思漫游奇境记》里的那只名叫玛丽安的兔子的。我上路前,还看见玛丽安穿着礼服,头顶礼帽在草丛里跑来跑去急切地寻找它们,因为他可不想行头不全地出度公爵夫人的晚会。 果然不错,小老太太在我同情地回忆那只为了这手套几乎发疯的兔子时,飞落到护士的手上,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说:“良三,这是兔子玛丽安的手套。如果你不告密,我就分你一只!” 因为我不清楚良三是谁,所以不能确认这个瘪嘴小老太太是不是跟我说话,我只好凝神静气地盯着她看。
不忠男人的命名(3)
这时,我听见那个名字叫做“爸爸”的男人指着我满面喜色地说:“我们家里有了良辰,美景,这个小丫头就叫良三吧。” 怪怪婆对着我调皮地闭了一下她美丽的左眼,取笑道:“废话,还用得着他来说嘛!”我注意到除了我,似乎没有人看到这个站在护士手上的,正在对我耳语的黑斗蓬老太太。 “怎么样?良三,给你一只手套!不要向那只兔子告密!”怪怪婆不由分说,就把那只手套戴在了我的左手上,我的左手后来非常的灵活,我用它吃饭,用它写字,用它打乒乓,大家于是管我叫左撇子。 我一直后悔自己一时迟疑,未能向怪怪婆把那只手套也要过来。就此问题我跟怪怪婆讨论多次,怪怪婆总是把话题岔开去,不触及实质。最后,逼急了她就说:“良三!这是机会,机会失去了,你就再也得不到了,虽然那只手套还在我手上,可是我不会给你!她在空中挥舞着那只雪白的羊羔皮套,得意洋洋地教训我:”我第一次跟你谈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虽然睁着大眼睛,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没说出你的欲望,也没有争取。现在,你有能力了,你想要了,你可以开口说话了,但机会没啦!所以,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当机立断。现在?没啦!!“怪怪婆说到这里,恶狠狠地盯视我。好像我是一只肌肠辘辘的恶狼,正伺机要掠夺牧羊人的绵羊一样。 绵羊在她严谨的看管之下。而我错过了,再也得不到啦。 c 现在这个装扮成都市女郎的千年老巫要跟我回家去。 她一路兴高采烈,东张西望。 ”妹妹,这院子里的树又长高啦。“ ”妹妹,有一朵牡丹花给我写信说,你们这里经年飘散着炸薯条的臭味,以至于她开花时都弄不清该散发什么样的味儿才正确。“ ”你门前的那株惯于偷懒的喇叭花,已放弃只在清晨开放了。她说她更喜欢在黑夜伴着酒吧街的爵士乐开放。你瞧,她的颜色都变成黑的啦,像酒保的熊猫眼。“ 怪怪婆一路喋喋不休,她跟这座城市里的植物和动物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不过,大多数的动物都迁居了。特别是小鸟。现在这座城市里留下最多的是喜欢幸灾乐祸的乌鸦和最爱溜须拍马的喜鹊。 ”他们最喜欢向你们人类学习啦。“怪怪婆不屑地说。 院子里茂盛的杨槐遮天蔽日,这使位于底楼的我的房间终日不见天光。 乌鸦和喜鹊的叫声间或响起,风过树梢的声音常让人在正午时分感到夜的凉。 穿过暗黑阴冷的走廊,我听到房间里传来”嘤嘤咛咛“的哭声。 我花了不少时间在包里寻找那把钥匙--它太过孤零零了。小小的一枚,一旦被我扔进包里,就像鱼儿跃进大海,再要找它,颇费心神。 我小时候,倒有一长串的钥匙。铜的、铝的、铁的,栓在五彩的玻璃丝绳上,挂在我胸前,像一串铃铛,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幸福的叮当声。那时候,有许多扇门等待我的进入,有许多抽屉期待我的开启。 随着岁月流失,属于我的空间愈来愈少,直到最近,留下这孤零零的一把钥匙,用来开打异乡租来的黑暗小房间一扇孤独的木门。 我的手指绝望地在空落落的包里打捞。哭声越来越悲伤,声音越来越细小。 ”你要再找不到,这声音就要逃掉啦!“怪怪婆焦急地说。 ”逃就逃了吧,哭声留着它做什么!“我没好气地说,继续在包里寻找着那枚神出鬼没的钥匙。怪怪婆终于失去了耐心,跳将起来,缩得比蚊子还细小,从锁孔里飞了进去。 果然是林静儿!只有林静儿有我的钥匙。林静儿坐在我家的大红沙发上哭泣。沙发很红,她的头发很黑,皮肤很白。 怪怪婆坐在另一个大红沙发上喘气:”我以为有鬼呢!良三,你这里阴气太重!明天我给你送一尊金打的金刚!“ ”为什么不送一个男人呢?“哭得满脸泪水的林静儿居然没忘记接茬。
不忠男人的命名(4)
怪怪婆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又一次地闭上美丽的左眼和美丽的右眼,好一会儿才说:”良三,现在的女孩子都这样大胆吗?“ 我不理她,打开电脑,开始准备写字。 ”大胆有什么用啊?大胆有什么用!“林静儿接着哭道:”没了男人,胆再大又能有什么用呢?我在他的信箱里又看到他写给别的女人的信。现在的男人为什么都这么不知廉耻啊!“ ”打击面不要太大。“我一边翻看着已经写完的文章。一边回着林静儿的话:”只有你这样的笨女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当,而且是上同一个男人的当。“ ”毛里求斯的一个谚语是:‘喝同一种饮料呛两次的人是笨蛋。’“怪怪婆得意洋洋地插嘴卖弄着,还没说完就被苦咖啡呛得流眼泪。她可不满足如此浅显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还没有处理完喉咙的不适,她又抢着说:”金钟子国的金钟子王子说'笨金钟子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跤……“话音未落,又被咖啡呛了一口。 ”怪怪婆你不要说话了,你已经被同一种饮料呛了两回!你被剥夺了发言权。“我趁机制止了她,想获得片刻安宁。怪怪婆果真缄了口,带着惭愧的神态,坐在一边玩弄着自己那只手套。 我的房间里只有林静儿不断地哭声:”他跟别的女人好上了,他不断地跟别的女人好!“ 林静儿像一个勤劳勇敢的斗士,不断搏杀以求她的爱保全。我看着这个女子,从女孩成为女人,从女人成为怨妇,依然执迷不悟。 我一边修改着自己的文章,一边在互联网上浏览着别人的生活。从这个小小窗口就看到游戏人生的种种。 女人们在文字里描述着蕾丝花边,摩儿或是圣罗兰烟;一律拥有酒保般的熊猫眼,穿着露脐装;不管多么水胖还是多么干瘪,都自封美女。这些美女在大街上招摇,在bbs上招摇,在男人的梦里招摇。做梦的男人通常有一些技巧,如果碰巧他不太老,肚腩不太大,他总可以装一把青春。对不同的美女说相同的话,对着不同的赌局出同一张牌,却屡试不爽。波大无脑或无波无脑的美女们总是信以为真,以为自己是他的惟一。一旦发现气息不妙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就像林静儿这样。 林静儿总是在夜里哭诉,为了那个她爱而我并不认识的人。我必须要倾听,还要搜肠刮肚地找出合适的语句来安慰她。 现在,都市里的耳朵都开始变得弥足珍贵。我的耳朵就不属于我自己。 为了让林静儿平静下来,为了让她不再发出糁人的哭声,为了让我拥有真正的私人空间和安宁,我回身问在大红沙发里发呆的怪怪婆:”你现在还有魔镜吗?要是有的话,给林静儿一面吧,让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看心仪的男人是不是有一张妖怪的脸。“ 怪怪婆很气恼地叫道:”什么妖怪的脸?人的脸才可憎可恨呢,我们妖怪都是有情有义的!《美女与野兽》的故事结局是被用心险恶的人类篡改了的。野兽一家就住在我家隔壁,他们的感情好极了,野兽就是野兽,从来没有成为人,更没有变成王子。要真像你们人所说,后来野兽变成了王子,他还不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为什么'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要得到你们的称颂?那本是应该的,用得着来宣传吗?从你们这态度,就能看到人类的欲望和堕落!“ ”她是谁?“林静儿从手心里抬起头发蓬乱的脑袋,看着怪怪婆,惊恐地问:”难道她不是人吗?难道我已经死了?“ 我大吃一惊,突然想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可以看得见怪怪婆的事来。 我跳到林静儿面前,发现她的动脉早就断了,血浸透了沙发,怪不得我一进门就感到今天的沙发别样地红。 怪怪婆和我一样大吃一惊。瞬间,我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你可以把她救过来吗?“我抱着林静儿渐渐发硬的身体,乞求怪怪婆:”求你救她过来,在这陌生的都市里,我只有这么一个好朋友。“
不忠男人的命名(5)
怪怪婆捧起林静儿的头,仔细观察那双正在闭合的眼睛,她轻声说:”已经太晚了,这孩子受的诱惑太深了。把整个世界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事实上早就失去了生机。“ 发现自己已死的林静儿的瞳孔正慢慢放大,她气若游丝地道:”有时候,女人宁愿在一棵树上吊死,也不会去沾蜂引蝶。宁愿自蔚,也不愿滥交。“ 怪怪婆躬下腰去对着林静儿喃喃低语。 我只听到最后一句话:”孩子,有时候,对于不忠的男人,你只要把他当成一根按摩棒。“ 现在,我坐在电脑前记录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怪怪婆在案前花瓶中的玫瑰花蕾里睡觉,发出轻微的”咝咝“声。我轻敲键盘,希望将音量降至最小。因为我知道怪怪婆在城市里适应得非常辛苦,而且,今天夜里她要飞很远很远才能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睡觉。 因为,今天是周末。这个都市都在狂欢。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1)
今天煮咖啡时,有一个小黑点飞落在咖啡罐里的银制小勺上,它左右摇晃了几下,我听到了一声很响的喷嚏,是我的怪怪婆。 自打她认识我家后,总时不时地拜访我,而且从来不打电话预约。 ”为什么要打电话?有打电话的功夫我就来了。“怪怪婆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楚我的话语。 最近由于喝了太多红酒,我话里话外总被一层淡红色的葡萄纤维纠缠,怪怪婆不但看不太清来龙去脉,还被里面的酒味弄得昏昏欲睡。 ”那是什么?好像是很多金甲壳虫的翅膀。“她盯着美丽的葡萄纤维恍惚地说。 有时候,怪怪婆来了连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钻进花瓣里睡觉,或是停在香水瓶上思考。她沉思的样子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哲学家大青虫。那家伙总爱在细雨初霁的天气里,坐在蘑菇上含着烟斗沉思。由于它一见我就命令我背《威廉爸爸你老了》这首老掉牙的诗,弄得我不厌其烦,于是用唐诗宋词来和它打对阵,最后恼羞成怒的青虫先哲扭着肥大的屁屁钻到草丛里再也不肯出来见我了。他们昆虫就是这样!不但身体脆弱,自尊心也很脆弱。 ”嘿,丫头。“怪怪婆兴高采烈地说,”我来看你啦!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从身后拿出了一支野百合:”看,还带着露珠呢。“ 她炫耀道:”丫头,这是我飞越过阿尔卡笛亚雪封山上时从沼泽里看到的,就采来给你,还被山林女仙追赶了好远呢,最后我答应给她一包茶叶,她才肯放了我,喏!公主!“ 那枝野百合果然好看,散发着沉醉的清香。我一碰触到它,清晨的味道就渐渐地在我十六平米的空间弥漫开来。房间里突然雨雾迷漫,鸟叫声唧唧啾啾地由远及近,湖面在我面前展开,像是展开一幅美丽的画。这是个美妙的黎明,山林女仙们半裸着身体在湖边的沼泽行走,穿着大王莲叶做的裙子,头上披着墨绿色的纱叶,那是溪底的千里水苔做的。 ”hi!“我对她打招呼。女神回头看了看我,古怪地不发一言。”怪婆!西腊语'你好’怎么说?“我转身急忙地问怪怪婆。怪怪婆立即把百合插进了花瓶,水雾在十分之一秒内消失了,由于速度极快,溅了我一脸的水。 ”当你把百合放进花瓶,所有的美景都会消失!“怪婆说,还不忘记给我上小小的一课:”记住呀,就像你们人类的爱情一样,只要一放进婚姻之瓶,所有的激|情都将消失,它们的定理相同。还有丫头,千万不要吵着女神,她可没有我那么好的耐心!而且,美女总是相互轻贱,跟文人一样,不是吗?“怪怪婆”咕咕咕“的笑了起来,由于她最近总是与一只信鸽一起长途飞行,她笑的声音愈来愈像鸽子。 ”噢,怪婆,我喜欢美女,我喜欢。“我一边擦着被雨雾弄湿的脸,一边说道。 ”不要跟我讲你那些网上的语言!“怪怪婆再一次小心翼翼向我的话里张望着。”你最近上网时间过长啦。我在你的语言里听到了敲打键盘的声音。你看你看,你们的网络游戏速度飞快,我必须小心地抓住你语言里的逗号和句号,才不被它冲走呢。你们人类是永远长不大的儿童。“ 怪怪婆长喘一口气,从我的网络语言里跳出来。把她的屁屁坐在我的电脑主机上,然后把腿搭在显示屏上,她头顶是一大束怒放的玫瑰,还有那支刚刚被插进瓶里的野百合。 ”自从你们有了网络这种玩具,网站像刚刚破了壳的在月光下乱冲乱撞的小海龟一样,密密麻麻,闭着没能力睁开的眼睛,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爬,海神告诉我小海龟的生存率是一比一千,网站呢?“怪怪婆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我知道她也要发表言论啦。果然她得意地说:”我宣布,这些网站在今年下半年死得不止百分之八十。“ ”那可不是你说的。“我打断了怪怪婆,对她颇有失望。这个家伙最近虚荣心旺盛,总爱像鹦鹉一样学着业内权威人士的话以显内行。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2)
怪怪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闭上了她所有的眼睛。 ”怪婆要不要喝一杯咖啡?“我看她久久走不出羞涩的沼泽,好心给她台阶下。 ”噢,好的好的。我要一杯热热的咖啡,我要看到洁白的牛奶在黑色的咖啡里像小云彩一样散开。“怪婆欣喜地叫道,虽然脸上的羞涩还有没褪去。精灵们就是这样可爱,他们会很快忘记不愉快,在刹那间高兴起来。不像我们人类,没事的时候还被教导要居安思危。 ”深挖洞,广积粮,还要缓称王。咕咕咕!“怪怪婆又笑开啦:”你们人类为什么要深挖洞,那不是田鼠们干的事儿吗?还要广积粮,那的确是田鼠干的事!至于缓称王,只有你们才会那么在意称不称王。“ 虽然我对怪怪婆不断潜入我的思维河流偷看我的意识感到不满,但是,我还是为怪怪婆的真知灼见惊得差点儿把咖啡喷出来, ”毛里求斯的一个谚语是‘喝同一种饮料呛着的人是笨蛋'。“怪怪婆马上在如此严肃的谈话间隙里插嘴道并满怀期待地盯着我的嘴,希望我呛第二口。 ”怪婆。如果没有兵,没有将,没有中间人员,人类是做不了事情的。“我向它炫耀道:”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理解呀,比如蚂蚁国,比如蜜蜂国,不都是这样吗?再比如金字塔,你看,总是下面一大堆人,愈往上愈少,最后只有一个尖,这样才可以稳固呀。“ ”三点确定一个平面。“怪怪婆很学究地说,接着她又补充道:”三角关系是稳固的。by thewy, 这条定理不适合人类感情。“ ”可是,丫头,我们不在谈论数学,我们在谈论管理的问题。虽然你刚才举了蚂蚁国和蜜蜂国的例子,那不足以说明这种关系是科学的,却足以看出正是由于这些观点决定了你们全是生物,有生命限制的生物,而不是我们--精灵。“ ”我们的世界里,讲究’无为而治‘。我们飞来飞去,日行八千夜行万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要跟我说老子,我知道你又要说你的偶像老子的无为而治啦,我忘记告诉你啦,老子现在是我们精灵国的一员了,不再属于你们人类。“ ”?!“我几乎又被咖啡呛了一口! ”昨天夜里我还在跟他一起掷筛子,看他第一百二十次转世投到哪一家呢。“怪婆”咕咕咕“地笑了起来。 接着她又话音一转:”逗你玩儿!“ 怪怪婆眨动着她的两只小眼睛,恶狠狠地用天津话,学着马三立的口音说:”逗你玩儿!“ 这真让我沮丧,老子是我惟一的偶像。如果我以后跟别人说我的偶像是一个精灵,这是一件多么不严肃的事啊,就像我说我的偶像是孙悟空一样,人家会笑掉大牙。 怪怪婆同情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一定要崇拜一个变成了精灵的人呢?不如,你也去崇拜张爱玲,杜拉斯什么的吧,再模仿她们去写些小女子文章来,自爱自怜,对着镜子抚摸自己!“ 怪怪婆”咕咕咕“的笑着,笑得主机都在”嘎嘎“作响:”那么多人都在模仿张爱玲,临摹杜拉斯。杜拉斯昨夜很苦恼地告诉我,他们爱的杜拉斯都是假的,那个被翻译过后的杜拉斯虽然长着一张看起来跟“杜拉斯”一样的脸,可是她全然不具有杜拉斯的神采和韵味。咕!咕!咕!女人们学的是假杜拉斯的作派,还自以为得到了杜氏真传,沾沾自喜。杜拉斯和张爱玲都是不可复制的,他们为什么要不断地去搔扰她们呢?“ 怪怪婆在我的电脑上笑得前仰后合,很不具长者风范,让我十分气恼,可是我无言以对。在很多时候,怪怪婆太博学,她精通所有的生物的语言和历史,她还和光、电、雷等自然之神混得颇熟。 击败它,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网络时代的人们真是莫名其妙。“怪怪婆打了一个哈欠说,”今天我说得太多啦,丫头,我要睡觉了,麻烦你能把手机关掉吗?不要让那个聒噪的小玩意儿吵着我。“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3)
我把手机关掉,把电话拔掉,我在怪怪婆”咝咝咝“的细小鼾声里敲打键盘,记录下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我知道,随着网络时代的发展,失去了偶像的我,有一天会因为与时代的节奏的不同步而疯狂。我记下所有点滴过程,以便给心理学家作为研究网络时代的精神病例的第一手资料。写到这里,我被自己献身科学的精神所感动,流下了自从进入网络时代后一直没有机会和时间流的第一滴眼泪。
这世界最后一位淑女(1)
她出生的时候正在六月天,荷叶连天碧,在民主气氛很浓的家庭晚餐上,他们听取了我的意见,把她的名字定为曲荷,取自曲院风荷。 我很羡慕她,她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姐夫有一个很好听的姓,”曲“。在姐姐孕育这个小生命的时候,家人的全部游戏就是给它取名字。什么曲折,曲眉,曲线,曲调,曲委,最最有水平的是我家怪婆给她取的名字。 那天怪怪婆正感冒,眼泪鼻涕地躺在床上,一副老朽的样子。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听着我们的家庭会议,不断地爆发出大笑,笑得眼泪鼻涕乱飞,前仰后合。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控制不住要发笑的人在一大堆一本正经的人中间,笑得浑身乱抖却不为人所知?那种情景很滑稽,于是,我也笑起来。 要知道,在家里除了我没人能看见怪怪婆。所以,大家都很诧异地看着狂笑的我,他们张着嘴,像一群惊讶的鹅。我在这群惊讶的鹅中傻子一样地大笑。 后来,怪怪婆止住了笑声,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说:”为什么不叫曲蛐呢,一个多么好记的名字,名字不就是符号吗?愈容易记愈好,比如你上网的时候就可以叫黑可可。听起来顺耳,闻起香,喝起来也不错,哈哈哈!“没想到在几年后的今天,我真的用了怪怪婆取的网名来上网。不过,给我惟一外甥女取名”曲蛐“的提议被我斩钉截铁地否定了。 怪婆一说到蛐蛐,我就想到李枇杷。李枇杷是我的数学老师,她具有蛐蛐的一切特质:极小的个儿,极大的嗓门,黄黄的两根辫子像蛐蛐的胡须。一天到晚总阴沉脸,好像谁欠她二百两银子,不说话时是沉默的蛐蛐,说话时,噢,不,喊话时是一只躁狂的蛐蛐。 姐姐的孩子可不能叫蛐蛐。否则,我一辈子都会生活在李枇杷的阴影里。 ”良三,你不要笑啦。“爸爸开始发命令,这位先生只要一生气就要叫我的大名,”你也发表一下意见!“大家都很严厉地看着我。就在那时,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