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俺们都有病,全天下就你一正常人了。”杨毅推推丛家,“咱转过来上课别搭理他,再让他给整正常了。”
为应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晚自习英语老师领着复习语言点,杨毅正经听课不到十分钟开始走神,趴在桌子上看丛家,这一看可发现了好玩的事。丛家半垂着眼,忽扇的长睫毛下两只略显呆滞的眸子直盯着课桌上的英语书。笔停在练习本上,不转也不写字,好像被点|岤了一样。什么情况?
她轻轻唤道:“丛家~”没有反应。“丛家家?”稍微大了点儿声。真的没反应。坐起来干咳了一声,这下不只丛家被惊醒,周围一波心不在课堂上的同学也错把这声咳嗽当成了主任来查岗的信号纷纷端正坐姿,连英语老师也在看了走廓窗外后警告地瞪了一眼假放消息树的人。杨毅揉着喉咙不惧四方怒视,一脸“嗓子痒不行啊”的劳神在在相。
“你又闲着了。”丛家骂她。
杨毅可不会被她端出的训人姿势吓到。“老师都讲到第四单元了,你看单词表干什么?”这是顺嘴胡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老师讲到哪,反正肯定丛家没听课。
“我背单词。”
“你刚才想什么呢?”她单刀直入,不给她顾左右言其它的机会。
“什么呀……”丛家不理会她的无聊,将过长的流海掖到耳后抬头听课。
在杨毅眼中这个小动作纯属掩饰心虚。拿起她英语书下的笔记本,划了满满的英文单词中不太醒目的两行字:
茫茫然这冷冷的风夜幕下没有停只得我心痛
啥意思?
丛家不慌不忙把本子抽回。“你快该干嘛该干嘛,还看起我来了。”
“这啥意思啊?”还心痛!上课发呆考试还能全班第一,她才比较心痛吧。
“什么啥意思~~”丛家哭笑不得,“哼哼歌时候随手写的。”
是~~~~~~吗?瞧她一副认真听讲闲人勿扰的表情,杨毅只好暂时先不追究。
下课铃一响,丛家家不理身边探究的目光,起身离开座位。
“诶?去哪啊?”杨毅跟上。“我也去。”追到门口看见一个眼生的女同学正探头探脑往班级里看。“找谁呀?”
“季风在吗?”
杨毅一手拉着丛家不许她趁机逃走,后退一步朝后面喊:“季风有人找。”
“你跟我出来干什么?”丛家甩开她。
“你干什么我干什么。”她蛇一样挽上她的手臂。
“我死去。”丛家没好气。
她嘻嘻笑。“我得拦着你。”
“谁找我?”季风出来没见一个认识的,干脆直接问向忙于和丛家纠缠的杨毅。
“瞎呀。”杨毅从来不屑回答一些废话。
“啊你是季风啊。”那女孩正靠在走廊暖气上看杨毅和丛家拌嘴没看见季风出来,听见说话才扭头看他,“有人给你东西。”她递出一只信封。
“谢了。”季风没有多说,信往兜里一揣转身进了班级。
杨毅还是从头到尾看了一清二楚,满脸放光地跟回去,把原本想审问的丛家扔在了走廓。
“喂喂~”杨毅一条腿跪在季风前桌的椅子上急促地问,“收情书感觉?”小样还挺能压住事儿呢,脸不红不白的。
翅膀忙着将粉红的一块钱叠成心型,听见杨毅的话马上抬头看季风。“行啊,又收着情书了。还真让看相的说着了。”明天开始往眉毛里点颗红痣再出门。
杨毅怔怔地张着嘴。“为什么要说又呢?”
“你少咧咧。”季风警告地瞪翅膀一眼。
“你居然不知道!”翅膀大惊小怪,“光我都知道好几个女的给季风写信了。”
“啊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怎么都没说。”
“于二没跟你说?我以为他说了呢。”
“没有啊。”杨毅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想不到现实生活中真有养一窝厨子却吃不上饭的情况。“小四你行啊你嘴够紧的。信呢?给我看看,有没有照片?”
“你傻啊。”翅膀大笑,“你们家情书里边有照片?”
“我又没收过我哪知道!”回答得理直气壮。
“真悲哀~于二从来也没给你写过吗?”翅膀明知故问,要是于一真写了他才觉得恐怖。
“别管俺们叫于二!”她有点后悔当初圈了他们拜把子了,二呀二呀的真难听。“给我看看情书咋写的。”她又转向季风。
“看什么看?让小锹给你写去。”
“拿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斟酌一下嘛。”翅膀也加入起哄行列,“看看这个文笔咋样。”
“就是就是,害羞啥?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活人写的信书。”就看过季风写给叫叫的服装笔记。杨毅暗想这封信的内容,会不会也是今天我在食堂看见你打饭穿着校服真好看之类的。“让我见识一下。”
“看是行。”季风知道躲是躲不掉的,干脆先把话放出来,“但你不行凑热闹去看人家。”
“那当然。”她只听见他说可以看就兴奋得直搓手,根本不理他其它废话。“拿来吧……嘻嘻,还是晴天小猪的信纸。明明还说分开怎么会情动……”
“别念。”季风想抽她。
“哦。这不是歌词吗?”好像是王靖雯的。而且这写的不是怨妇吗?怎么拿来当情书用。
“又是这个歌啊。”翅膀吃吃地笑,“快成老四的主打歌了。”清清嗓子一句粤语歌就冒了出来。
“你再给这帮人整吐了。”季风对他陶醉的表情不敢恭维。
“总有人给小四儿送信?”上课了,杨毅还惊讶于季风收情书这件事,小声向丛家探听。
“不知道。”
“你们在一个班你没见过?”
“我给你看着啦。”
喝,好冲!虽然还是一惯轻柔的嗓音,但语调却是罕见的漠然。杨毅无辜地眨眨眼,看着丛家紧抿的嘴唇。算了,还是问翅膀吧。“什么时候开始有人给季风送信的?”
“早就有了吧?尤其是篮赛之后。”说到这个他就觉得不公平了,“靠,我篮球打得不帅吗?要不是咱班男生个头儿不够……”
“别说你!”杨毅不耐地打断他。“你知道几个?”
“咋也有个三四个吧~反正现在六中正经出现一批追风族。”
“你俩一天闲出屁来了。”季风黑眼仁往上翻。
追风族~杨毅捂嘴笑,翅膀也挺有创意的。她好笑地回过身对丛家说:“翅膀说给季风写信的是追风族,嘻嘻。”
丛家恍若未闻,听课记笔记。
杨毅的笑容变成痴呆状。旁边传来一声轻笑,扭头看见翅膀的嘴唇弯出小小的弧度。她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家家今天不知道犯什么病。”该不会生理期吧?
“你又不是大夫当然不知道她的病。”
“好像你是似的。”
“好像?”翅膀自负地勾起嘴角,眼镜片斜着闪过一道锐光,“你大哥我是专家。她这是受风了懂吗?”
“不懂。”要说上火了脾气燥她还能理解。
“季候风。”
“啊?”更加不懂了。“晚上睡觉不关窗户吗?”
摇摇头,翅膀叹息。“你有时候还真钝。”
病猫蕾蕾
“你有时候还真钝。”
这句话一般都是她对季风的专用台词,现在被用在自己身上,而且已经不只一个人说了,接下来会不会连季风本人都反过来说她?
“不服啊?”于一仰头喝水斜眼看她愤愤的表情。
“丛家心情不好跟我钝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惹的。
他用空饮料瓶子敲她的头。“自己想。”
“我靠,你们都跟我玩聊斋是吧?”她急了。丛家这两天动不动就火,动不动就不理人……有事发生是一定的。那是什么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她不知道?翅膀摆副佛曰不可说的模样,小四儿那家伙更是一问一个不耐烦一问一个不知道。现在于一也让他自己想。她怎么就真钝了?
“你见没见过气死的蛤蟆?”他突然问。
“啥玩应?”
他的食指横在她眼前,阻止了她前进的步伐。
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头九十度,看见右侧化妆品柜台光亮的镜子,镜子里于一正促狭地望着她气鼓鼓的小圆脸。杨毅只觉得口中鼻中眼中耳中同时飙出一串血珠,左肘一曲狠狠拐向身边。
于一吃痛地揉着胸口,小丫头出手还真快。
“靠,不买了,回家。”她转身就走。
“你一大早上的喊我陪你出来买什么啊?”他跟着往回走。
“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买的了于先生。”
“好像我妈。”
“哪呢?”杨毅猛地收住脚步四下张望。在影集里看她的照片可好看了,于一的眼睛特别像妈妈。
“我说你。”于一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管我叫于先生。”
“啊~~哈哈。”杨毅也笑起来,生气了脱口叫出来的,想想还挺逗。“你妈真管你爸叫于先生啊?听着多别扭啊。”
“俩人儿都有病!”
“不孝子!”
见她怒火已熄,于一闲闲地问:“说你要买什么。”
“给你买生日礼物啊。”
“谁?我11月才过生日。”
“你看今天几号了哥。”拉着他上电梯,“后天上课,趁今天放假买了吧。”
“靠,礼拜一就11月了。”他看一眼手表,“过真快。”
“想北呢?一天昏昏噩噩的。你要什么?”
“哈雷。”
“手雷要吗?”
“靠,你买得着算。”
“哈雷我得买得起算。”
“你有多少钱啊?”
她从羽绒马夹的内兜里掏出钱,叮当掉地上一个钢蹦,追着踩住了捡起,粗略地数了数。“快两百了。”
“这么多!你哪来的钱?”正常说来这孩子身上很少有十块钱以上的时候。
“我偷的!”他什么语气。把钱揣回口袋,“不能全给你买,得留点儿一会儿去医院看时蕾给她买花。”时蕾阑尾炎手术住院呢,估计这会儿家家她们都该去了。
“啊,你妈给你看时蕾的钱。”
“也不是死了哪能给这么多。”她毫不忌讳地说,比出捻扑克牌的手势,“上礼拜去大舅家砸九赢的,给江庆小半月伙食费掏空了。咦~对啊,上礼拜丛家还好好的帮我偷看庆庆的牌呢,这两天变了个人似的阴阳怪气儿……”声音渐渐喃喃。
又来了。“给我买什么?”
“还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马上又补充,“不行说哈雷。这个怎么样?”她被一排帽子吸引,拿起一个戴上照镜子看了看,“好看吗?”
“不是给我买吗?”
“这男女都能戴。你戴够了借我戴。”她摘下来踮着脚让他试,“低头。”
“我不想要帽子。”什么逻辑?给人家买东西自己先惦记借。
“快冬天了你骑摩托车冷。”
“我有头盔。”
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她摘下帽子问售货员:“这个有红的吗?头盔和帽子能一样吗?”她又不能顶着头盔在道上走。
“不好意思,这款只有黑色和灰色。男生戴黑的挺合适的。”
“啊,我们再转转。”于一顺势拉她走开。
时蕾动了一刀,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人瘦了不少,丛家拿着妈妈起早煮的粥前来喂猫。两人正说话,病房门开了,大把的满天星首先进来,花束后是一张被白色帽子茶色大墨镜遮得看不出模样的脸。于一跟在后面进来,戴了同样式的哥萨克帽,深蓝色,幸好没有眼镜。
“有人跟踪你们呀?”丛家家好笑地看着两人的打扮。
“你这样在火车站乘警都得查你。”时蕾痛苦地呻吟一声,笑得刀口疼。“于一也跟着疯。”
邻床的病人和家属也笑起来。
“帅吧?”杨毅很满意这种惊艳效果,顺手把花塞给丛家,“找个瓶插上去。”
“啊,太不吉利了。”丛家惊呼,“看病人带一把小白花,你有常识吗?”
“什么小白花?这叫幸运草,人家花店的说现在探病都送这个。”杨毅神气地指着那把花,“据说它的香气有安神静心的作用,真的,好东西。小猫你可地乱晃啥,大夫让下床走吗?”
“大夫说手术24小时后不运动肠子该粘一起去了。”
“真恶心。那你现在少了个器官算不算残疾人啊?”
“阑尾是垃圾器官,早该切了的……”
“她说这花怎么怎么地的是真的吗?”丛家揪着小花问于一,长得跟满天星差不多啊。
“你听她扯蛋。”他摘下帽子扣到丛家头上,“送你了。”
“啊~我的生日礼物。”
“买啦?”丛家拿下帽子看了看,“还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大。”
“把‘就是’收回去。”杨毅很得意,扶了扶频频下滑的大太阳镜,“我挑的东西嘛~还不满意要给人。”
“杨毅你快给那眼镜摘下来。”时蕾轻轻捂着右腹讨饶地说,“一会儿给我笑挣开线儿了。”
“好笑吗?”她把眼镜拿在手中左右审视,“我觉得挺好啊。于一戴可好看了,像007。于一你戴。”
“不戴。”于一不理她,接过邻床递来的剪刀裁饮料瓶插花。
“一个就够了。”丛家见他又动手裁第二个连忙阻止,“一瓶能插下。”
“这把是够了,一会儿再来花呢?”于一若有所指,把剪掉不要的瓶口部分扔起纸篓。
三个女生也心知肚明地笑笑。杨毅硬把眼镜给于一戴上,然后傻乎乎地望着他。“好不好看?好看吧?”
时蕾想以咳嗽提醒,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只得轻叹道:“眼睛都成心型了。”
“于一戴还行,你戴太大了,再加这么个帽遮,脸都挡没了。”
“你少废话快去接水,一会儿花干巴了。”
“你瞅你买这玩意儿,连点绿叶儿都没有。”丛家嘟囔着走出病房。
“这个最便宜。”杨毅交了底儿,“本来我想买康乃馨了,钱不够。”
“太过份了,你俩又买帽子又买眼镜的,给我买花没钱了。”
“于一过生日,都是给他买的。”
“少扯。”于一敲敲脸上的镜片,“全是你得意的东西。”她甭想撇得一干二净。
“她就这样。”时蕾见怪不怪,“去年我过生日她管家里要钱给我买了个夹克,我穿两次一水都没洗就让借走了。一七零的号她穿上跟打堂锣的似的,那也没说给我。”
“我也没穿两天啊,叫季雪相中了。”
“她像疯了似的非得买这眼镜。”于一拿起备品柜上的镜子,越照越觉得可笑。
杨毅又凑过来把两个帽子挨个儿给他试,还问邻床哪个好看。
翅膀和季风一前一后进来的时候于一还没有卸装。“我靠,这谁啊?”季风推门看见他的造型当场爆笑。
“医院。你小点声。”翅膀照他后脑勺乎一巴掌,扬着可以诱拐无知儿童的纯真笑脸向外人道歉。“孩子小不懂事儿别见怪别见怪……二哥你这打扮太尿腥了。”他贼笑着坐到于一旁边,“还以为小刺儿为庆祝蕾蕾病愈请的舞狮子的……”
“你大爷的。”于一取下眼镜让他清楚地看到眼中的凶光。“别看这是医院方便了就可胆儿来。”
时蕾呵呵笑。“正好这屋还空张床。”
“动手吧。”翅膀已经准备慷慨就义了,“如果这样就能和蕾蕾同住一个病床……一个病房也行,是我梦里才会有的事儿。”
“那一定是个春梦。”季风断定。
“虎啊你。”时蕾骂人也不敢大声,没什么气势倒像撒娇。“您几个趁早走吧。你们一来我又得多住好几天,这两天刀口白养了。”
“就你俩来的啊?”杨毅这才发现好像少点儿什么。
“啊,胖子一会儿来。”
“谁问他了。”杨毅双手托着下巴做花朵状,朝翅膀眨眨眼。“这个呢?”
“猫头鹰?”翅膀骇然,“探病带这种鸟多诲气!”
巴掌上的笑脸释放杀气。“关门。”她一挥手,“放于一。”
于一朝手心啐了一口,关节捏得嘎嘎响。
丛家捧着一红一白两瓶鲜花进来,一眼看见季风带着白帽子,低笑。“他又戴上了。”
红玫瑰郑重地摆在床头柜,满天星随手放在窗台上。
“真晃眼睛。”杨毅成心挑毛病,“翅膀没安好心,刚手术完的人能看这么艳色儿的花吗?一激动加速血液循环刀口还能长好吗?”
“可是没办法,一进花店见到它们,惊艳怒放的感觉就像初次见到蕾蕾一样,只有这么张扬的红玫瑰才配得上美丽如斯的蕾蕾。”翅膀仰视地上慢慢踱步的时蕾,眼神比台词更煽情灼人,镜片温度上升,雾气蒙蒙。
“翅膀~~”丛家担心地提醒,“俺们是病人,能轻点刺激吗?”
“算了。”时蕾弯着腰挥挥手,“反正肚子里也没啥东西,吐不出来。”就是刀口一跳一跳地好像要挣裂了。
“妈的,昨天晚上背了一宿词儿就这么两句?”季风倍感失望。
“谁说的!还有啊。火热的花代表我火热的心,以花为表,此心可见。矢志不渝,此情可鉴……”
“啦啦啦啦~耶!”杨毅墨镜一戴,手持饭勺站在病房中间加配背景音乐。“我的热情!”
“嘿!”翅膀搭腔。
“好像一把火。”
“嗬!”
“燃烧了整个沙漠~~~”
“哈!”
“你俩能消听会儿不?夜市打把式卖艺哪?这是医院。”
“没事儿没事儿,”对床很理解地看着他们笑,“不是心脑内科没老人孩子啥的,大白天不怕闹挺。唱吧,唱挺好的。”
“过奖过奖~”杨毅没敢太造次,“今天就是个宣传,小猫的慰问演出得到她能重出江湖抓耗子那天再举行。”
时蕾想笑又不能,憋得直哼哼,痛苦的表情让在场的每一位都无比深刻地认知到了一件事:有时候,笑是可以致命的。
午饭是丛家和季风出去买回来在医院吃的,时蕾吃了几天清汤清水的流食,看着鸡鱼肉蛋有点犯馋。偏偏这几个人吃饭像抢似的,惹得她老想凑过去吃两口,得到值班护士的严厉警告,委屈地瘫在床上直捶脑门。
“亲爱的你现在真不能吃这些。”翅膀能体会她的心情,“我小时候割完阑尾就是没管住嘴偷吃牛肉吃感染了,刀口长不好,又躺了半个多月,连毕业考试也没参加,我爸硬让我多念了一年考完试才上的初中。”
“这点事儿一天叨唠好几遍。”季风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真的,给我这顿折腾,留可长一道疤了。人家都说没见过阑尾炎手术留这么大疤的。你看不看?”说着要动手解腰带。“剖腹产生小孩儿的可能都没我这长。”
杨毅威胁。“翅膀你这小子耍流氓我给你顺窗户撇出去。”
“我这不是劝蕾蕾别想不开吗?”
“你才想不开,就是这粥啊米汤啊我真一口也不想吃了。”
“明儿我回家让我妈给你熬点儿好的,那时候她为了给我解馋跟人学炖补品整挺像样。”
“说真的,”时蕾眼睛一亮,“你妈真会做我现在能吃的东西吗?”
“骗你干啥!”
“麻不麻烦?你求她给我做点儿吧。”
“你一句话,麻烦也让她做。”
“我谢谢你翅膀,回头等你再割阑尾时候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靠,能说点这辈子的事儿吗?”
“别在那儿闲磨牙,大夫不是让你多运动吗?”杨毅掐着块儿排骨啃得满嘴油,“给我削个苹果,我吃完饭吃。”
“我也要。”季风举手。
“这也不谁看谁呢……”时蕾嘟囔着,“苹果削不了,扒个香蕉还行。小蛮子和她对象昨天下午来买这么大一堆水果,估计是知道你们今天来给你们准备的。”
“小蛮子对象是谁?咱班的吗?”
“哪是啊。好像她家前后院儿的,比她大四五岁吧,选煤厂的。我看两人还挺好的,小蛮她家好像也知道。”
“啊?家里都知道了,不是要结婚了吧?她才几岁啊?”
“比你大一岁。”杨毅看着反应激动的季风,“不对,两岁呢。小蛮子虚岁是不是都18了?”
“对啊,过了这个年周岁都18了。再说她也不上学,处个三年五年就结婚了,两家都知根知底儿的,也挺好点儿事。”
“靠,这就结婚了……”季风咕咚咽下一口菜。
不只他接受不了,另外几个也有些恍惚。结婚这个词对他们这帮刚从初中嘻嘻哈哈出来的孩子来说,只知道早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从来没想过它的模样。还不懂得结婚是什么概念,至于意义,也想不出。提到结婚都是长字辈的,现在说着说着几个月前还在一个操场上跳皮筋的同学都要结婚了,一时间竟然各自无语,病房沉默了起来。
“小蛮子是谁?”翅膀抽空回头问于一,却见他吃饱喝足出去抽根烟回来倒在空床上合起了眼。“靠,让你上这儿养骠儿来啦?”
“困了。”于一搓搓脸,“小死崽子一早上打好几遍电话搁了我。”
季风叼个馒头扭头问杨毅。“你起个大早就整这么俩傻帽子?”
“好好说话。”杨毅瞪他。
“快吃。”丛家把吃光的饭盒装到一起,“都吃完就你俩了还闹。”
“哪个好看?”于一无聊地摆弄着生日礼物问。
“我说实话你能打我吗?”翅膀先要保证人身安全才肯回答。
“不能。”
“都挺恶心的……靠!”他再信他的话是那个。
别哭了!小祖宗
大夫来给挂点滴,时蕾老老实实被扶到床上躺着。其它几个人刚吃完食儿正犯懒也都没心思闹。翅膀坐在时蕾床尾说起自己之前住院的趣事,旁边季风胳膊架在床栏杆上歪着脖子看丛家削苹果,于一半坐半躺在那张空床上,倚着被子和墙壁已经快睡着了。杨毅靠着他弓起的双腿,捉着一只大手把玩着五指。听翅膀白唬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丛家的侧脸上。
杨毅的长得像爸爸,只继承了妈妈能言善道的一张嫣润巧嘴,整体看来比较像个漂亮过头的小男孩儿。反倒是丛家,杏眼秀眉,鼻子俏挺,十足细致的柔和五官外加不愠不火的态度都与姑姑如出一辙。
丛家家看她一眼。“瞅什么?手里那个还没吃了呢又惦心这个。”
“你长得像你老姑。走一起人家肯定说你是我妈亲姑娘。”
“呵呵,都姓丛嘛。”
“胡说!我妈是老杨家的人。”
“那她也姓丛。”
“在早年她叫杨丛氏,得姓杨~懂不懂?”
“不跟你拔这犟眼子。”
“谁不知道我妈当年那是市矿一支花,我说你像她是夸你漂亮知道不?”
“啊,你也像你妈。”典型的敷衍。
“咱不搭理她,”季风着急吃苹果。“加小心削着手。”
“你看你俩像小两口似的。”杨毅吃吃笑。“四儿你别考北外了,跟家家一起考北大吧。”
“给你闲着了是吧?”季风摔给她个鸭梨。
她笑着躲开。床一颤,丛家的手一颤,刀锋划破了左手姆指,细细的血丝沾到苹果上,氲成浅红的一团。
“你得瑟吧!”杨毅见血心虚了,抢白地骂一句季风,转身问时蕾,“有没有酒精棉?”
“割着手啦?”翅膀扭头看看,“咋整的。”
季风把她没削完的苹果塞进嘴里咬着,一手拉过她手指,一手从床头柜取了块小棉球过来压在伤口上。
“没事儿,不用,没割深。”丛家的声音很像失血过多。
“自己按着。”季风取下苹果顺势咬了一口,“刀给我……”连吃边削皮,“哪来的水果刀这么快。”
时蕾冷眼看他的刀功。“那苹果给你削完,一斤的多说能剩下二两。”
“手把好的受伤了。”
“就刮破一点皮儿,”丛家扔了棉球,“还是我削吧,你可别糟蹋那苹果了。”
杨毅横过去躺在丛家大腿上。“不用惯着他,以前在家吃都不洗,现在还得搁专人打皮儿。”
“痴呆。”于一念叨一句,翻了个身。
“这家伙睡觉也不老实!”杨毅用脚踢踢他。“说梦话还骂人。”
季风的传呼响了。“肯定是死胖子找不着病房。”他懒洋洋地拿出传呼,只看一眼人就成了标本,而且是很恶心的那种。半个苹果还含在嘴里,口水滴了下来。
真的流口水了!杨毅叹为观止。
不等她惊奇够,季风一个高蹦了起来跑出病房。十秒钟后又冲了回来,喘着气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什么时候回?以季风的速度,十秒钟够他从四楼跑到一楼了,特地回来只是交待这句废话吗?病房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杨毅忽然有种不太舒服的预感。小四是不长脑子爱冲动没错,但印象中让他失控成这样的,好像只有一个人。不,没有好像,只有那一个。
“叫叫儿?”市医院的住院处大门口响起轻呼声,帽子挡住于一吃惊的眼神。“不可能。”
“你给季风打传呼,不是我脑瓜子给你。”杨毅说得笃定。
翅膀叹息。“你就这么肯定啊?也许是他家里有什么急事。”
“家里有事不是这样的。”杨毅摇头,又说不清,直嚷着,“你们不信就打电话,我肯定是叫叫儿,小四儿一提她就跟魔症似的……”
“打电话!”于一用手机打断她过长的废话。
“切~那孩子撅撅屁股拉什么屎我都知道,跟你们说……这怎么不亮?”按了半天手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杨毅把它塞给于一,向翅膀伸出手。“你的。”
翅膀掏出电话给她,看看于一的手机。“没电了吧……”
“喂你好,麻烦传一下2258058。你在哪里。两分钟内不回话给叫叫儿打电话……喊叫的叫……对……本机号……翅膀。”
“干嘛留我名儿。”
“你们去玩吧。”丛家抻抻胳膊,“庆庆今天放假回来,我们俩明天得起早上我姥家。”
“等小四儿回电话一起吃完晚上饭送你回去。”杨毅扬着手机,“反正明天也不用起大早。”
“不了,昨晚我在这儿陪时蕾就没睡好,怪困的。”
“啊,那等小四儿回电话看我猜得准不准。”
“我跟你猜的一样。”丛家家拉下她的帽遮,“明天回来你再告诉我。走了啊,拜拜~”
翅膀机械地摆摆手。
“哎?别走……”电话铃响起,“喂,季风,你等会儿。丛家——”她扯着嗓子喊。
“喊个屁,”季风在电话里问,“让我回话干啥?”
“是不是叫叫儿回来了。”
“你不都知道了吗。”
“嘻嘻嘻……我当然知道,我一猜一个准……”
“有屁快放,没屁别闲搁了嗓子,打电话不花钱啊?”
“我靠,你跟我装个毛!叫叫儿在跟前你长猴儿了是吧?”
“行行行大姐我服了。”季风不耐烦的语气难掩开心,“小锹呢?电话给他。”
杨毅也被他的愉快感染。“找你。”电话递给于一后望着丛家离开的方向笑骂,“死丫头蹶的还挺快,跑那么老远了。”
“你这孩子啊……”
“……没电了,你回来干什么?”
嗯?杨毅转过头,叫叫儿吗?她以喉音问。于一只看着她不说话,杨毅听到手机里叫叫儿的说话声,但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行,那你们明天等我电话吧……嗯,拜拜。”于一挂了电话一抬头,四只亮晶晶的眼睛眨呀眨呀。“别这么照我。”他笑,“我晕得慌。”
“为什么明天等你电话?”杨毅很奇怪,“今天怎么不见面?”
“小孩儿别问!”翅膀哏咄她一句,扭头又向于一讪笑,“咱兄弟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于一把手机塞进他上衣口袋里,回手揽住杨毅。“走吧,咱仨找地儿吃饭去吧。”
不回来了?杨毅暗呼一声神哪。
翅膀另一边搭着她的肩膀。“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第二天早上杨毅出门扔垃圾,看见季常福正把货车从院里倒出来。跑过去问季风醒了没。
“昨儿来电话说在小锹家住了,上那去找吧。他家在哪我捎你一段?”
“不顺道,你先走吧。”
神哪~四儿真的整晚跟叫叫儿在一起!
杨毅的两个眼睛像弯月,“整晚~”像弦月,“孤男寡女~”月全食,“什么都发生了……”
“不行学大非说话!”于一当头弹了她一指。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翅膀翻个身咕嚷着。“大姐我发现一到放假你可能起大早了。”
“我一向起得早。”她大言不惭。
于一听得直乐,掀开被子给她让出身边的位置。“进来。”
她乐颠颠地钻进去。
“凉~”于一打了个冷颤。裸露的皮肤沾到她衣服上的金属拉锁,鸡皮疙瘩滋地冒起来。
翅膀背对着他们闷声问:“用不用我回避一下啊?”问是问,人却一动不动,半点没有回避的意思。
“老大~”杨毅趴在于一手臂上看他身后的人,“你一宿一宿不回家你妈不找儿子啊?”礼拜五在小四家睡的,礼拜六在于一家睡。
“我放假在家能吓着我妈。”
“真夸张~你老说什么红颜红颜的,成天就跟我们混来着,压根儿光杆司令一个。”
“要见识吗?”翅膀回过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似狼变的前兆。
“别钢他!”于一抱住她,“非哥那些红颜咱可惹不起。”
“都是大姐大?”她好奇。
“都是大美女!”翅膀恶狠狠地说,“你看一眼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杨毅低头看于一。“比我漂亮?”
“没有可比性。”他答得模糊。
翅膀哈哈大笑。
杨毅不满意。“比叫叫儿漂亮?”
于一用被子把她裹紧,阻止她继续发问。“再睡一会儿,睡到十一点给老四打电话。”
“我不睡。”她推开他坐起来,“你们俩怎么这么困?”
翅膀趁机告状。“半夜他看看碟说饿了,拉着非爷出去宵夜,喝到天蒙亮才回来。”
“……”预计十一点他们也不会睡醒了,干脆下床自己找事儿做。
二姥正在收拾二楼小厅,散落一地的碟片,n根线缠在一起的碟机,几个捏瘪的易拉罐,盛满烟头的烟灰缸。杨毅上前帮忙,擦窗台,擦鱼缸,擦茶几,擦钢琴。
“二姥,咱家谁会弹钢琴啊?”
“没人会弹。”老太太擦得很仔细,边边角角都擦到。“从前是凤茹给于一买的,找个老师来娘俩儿一起学,不几天这孩子一出门于一自个也不正经学了。”
“啊。于叔不看着他吗?”
“于军哪有时间!就忙啊,撇家舍业的,给媳妇儿都气跑了,钱咋就那么不好挣……”
杨毅托着鱼食回头。“二姥,于一他妈为什么出国呀?”
“小凤茹那孩子啊,犟着呢~”老太太只说了这么句话。
杨毅也知道这是人家的私事,不好多问。楼上楼下跟着忙和一上午,玩得不亦乐乎。她在家干活不多,擦完一楼大客厅的地板后已是全身虚软,揉着微微发麻的膝盖躺下,心道要是每天都这么擦地,就再也不怕老妈罚跪了。
老太太戴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她。“别躺地上丫头,凉~”
“不凉。”她翻过来趴着,歪着头脸贴在地板上问中午吃什么。
“累了吧?”老太太端了一小盆东西放到茶几上。
好香。杨毅顺味儿爬过去,金黄香酥的炉果静静躺在盆里请君品尝,伸手抓了一块。
“加小心烫。”
“嗬……”左手换到右手,右手又扔回盆里,两只被烫到的手又是捏耳朵又是放到嘴前猛吹。“烫死我了。”
“别急,刚炸出来的。等凉点慢慢吃,我去做饭。”
咝咝哈哈地吹着一块点心跟进了厨房。“我帮你做饭。”
老太太抿嘴一笑。“你会做啥?”
“我就不敢开煤气罐,要不啥都会做。”
“那拌凉菜吧。于一爱吃。”
杨毅嫌恶地看着胡萝卜和香菜。“还有啥?”
“炒个蒜苔,还有昨儿剩的鲤子热一热。”老太太上冰箱里去翻。“排骨现在炖太晚了,没化呢。还有点雪鱼……”
“别找了二姥,够吃了,他俩还不一定起不起来吃呢。”
“这还有上次军儿送来的鹌鹑呢,于一不吃这带膀儿的。”
“剁碎了混别的肉一起炒了给他吃他也不知道。”
“不给他。他不爱吃有爱吃的,哪天炖了咱几个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