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要辱骂的便有他担着,怨不得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那般疼着爱着,换做是他、换做是他
彭千户深深低下头去:“遵公子令,请公子上轿。”
贾环眼眸里闪动着妖冶混乱的光影,周文清,你且看着吧,昔有甘罗十二官拜丞相,今日便有他贾环十岁清了君侧!
在整个燕京局面近乎失控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一顶尖顶黑缎小轿从饕楼后门出来,并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皇宫而去,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城北贾家特地拨给庶子贾环暂居的四合院里根本是一座空城。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宫门前疯狂震响的五架登闻鼓上,诸多贵族世家的少爷小姐们也坐在马车上远远地观望着。
奚清流站在青石台阶上,神色凄凉地看着面前这座白玉为基、金琉铺顶的雄阔宫殿,身躯颤抖地握紧了手中蒙着红布软头的鼓槌,凄凉嗓音在天地间回荡:“我奚清流,山东胶县人氏,年二十有一,三岁识千字,五岁辩诗文,十六参加童试,十八与会乡试得第七,二十一上京赶考会试,本以为十年磨一剑,必有金榜时。谁料应天府遭逢贪官,会试考卖官鬻爵,如今天子脚下,学生奚清流欲求公道二字!但以此身祭泱泱正义,虽死无憾!”
言毕,他举起鼓槌,狠狠地挝在了齐人高的登闻鼓。
另四个红巾蒙头的壮汉相视一眼,手臂抬起,铿锵而落,鼓点如雷,金石铮铮,直如万马奔腾而来,竟是一曲将军令!
登高处两驾马车骈行而停,一面帘子后的青年语声低缓:“这人,倒有些骨气,可惜了”
另一面帘子被风轻轻撩动,露出一张柔媚万千的脸孔来,却少有女孩子的天真娇憨,反透着骨子英气:“骨气?真真儿愚不可及,凭白的被人当了枪使也不自知。若非满天下百姓都在看着,恐我那皇叔早将他剁碎了喂狗去!”
帘后的青年低低而笑:“郡主果然快人快语,黄某佩服。可惜、可惜”
端阳垂下臻首,唇起冷笑,抚了抚鬓边一支三股坠珠的有凤朝凰钗,只觉无趣。她原以为这黄博文的兄长是个聪明的,却没想到也不过是个金玉其外的朽木枯枝,没白的废了她的一番功夫,当真儿可恨!
此时大锦的皇帝正端端儿地坐在乾清宫里,面孔深刻俊美,漠然无情,细微天光落在他的盘领窄袖金龙袍上,浮光跃金,满目轩丽。
殿里一片沉默,刑十五直直地贴在朱漆盘龙柱上,眼角低垂,神色安慰,竟像是睡着了的。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黄门蹑手蹑脚地收拾着先前被帝王搅得一塌糊涂的殿宇,额头上渗出的层层冷汗连稍加拂拭也不怎么敢的。
殿外忽地匆匆走进一个宝蓝撒花绫袍的中年太监在御座前双膝跪地:“回圣上,那叛逆奚清流此刻正在宫门前挝登闻鼓,又有妖言惑众,引起百姓哗然,周首辅在殿前直言,请皇上下旨立斩不饶。”
赫连扣刷地抄起一方砚台狠狠砸在他额角上,眼眉冷厉:“夏秉忠,你要想和周文清那老东西穿一条裤子便直说,朕许你今儿就裹了铺盖滚出宫去!”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中年太监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头求饶。
“滚出去,通通滚出去,净在这儿脏了朕的眼!”
夏秉忠连忙快手快脚地滚了,连那个收拾的小黄门也不敢多留,大殿里一时间只剩下帝王粗粗的喘气声。
“你气什么?分明是周文清惹得你烦了,你偏要牵连。”两只温暖的手臂从后方环住了赫连扣的颈子,温热的气息轻轻洒落在他的颈间,带着一股子清甜,使人心静。
帝王转头将小少年抱进了怀里,亲昵地蹭蹭他乌黑的鬓发:“宫外好玩儿吗?非得我使彭索骥去接了才肯回的。”
贾环没好气道:“你竟赖我,总共才走了两个时辰,今儿是殿试之日,我倒以为你要入了夜才回,没白的出了这等事!”
赫连扣捏了捏小少年瓷白的脸孔,抿了抿唇角:“周文清手底下的使人顶了那个举子的名额,其中龌龊不说也罢,无非权钱二字。奈何天下百姓如今皆看着我,看他们的帝王懦弱不堪、昏庸无度,白白把这江山拱手让人!”
贾环伸手摸了摸男人仿佛悲伤的脸孔,低柔道:“赫连,你是这天下之主,我冷眼瞧着,绝无懦弱昏庸之类。今日,便是剪去他周文清一双羽翼的时候,你我同行,可愿否?”
赫连扣俯身亲吻少年蓄满光亮的双眼:“君所愿,安敢辞耳?”
21那满地盛开的朵朵城池花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简直该去写玄幻=
=
太尼玛high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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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说,这个奚清流就是闲的,也是个举人老爷了,还这么想不开!”围观人群里,一个粗布麻衣的汉子抱胸冷嘲道。
“你竟这样说,我瞧着他是个有骨气的,满天下再找不出一个这样胆识过人的!”旁侧又有一微胖妇人闻声撇嘴冷笑,“你也是个带把儿的,日日在家里牛气个甚,也到这金銮殿前去弄一遭啊!但凡敢,老娘以后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绝没有半句别的!”
汉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反驳道:“你个婆娘懂个屁!这半个朝廷现在都是周、周家的,他来求皇帝,有甚么用!”
“你个杀千刀的,不要命了!”妇人急忙捂住他的嘴,警觉地四下里张望一番,见群情激奋无人注意他们才大松了口气儿,轻声唬他道,“让你乱说话,非惹出祸来不可!将军夫人说了,这天下终归是黄袍子那位的,一个首辅,也不过是只大点儿的蚂蚱,蹦跶不起来!我们这些蝼蚁,只管好好的过日子,其他的便随着去罢!”
那麻衣的汉子立时瑟缩了,点点头不敢再说。
此种言论并不止发生在这一处。
事实上大部分人心里都存着这奚清流恐是完了,周首辅放了话要他死,一向当惯了傀儡的皇帝怎么敢驳斥,又用什么驳斥?
但当那架威严峻厉的明黄华盖沿着中轴线从紫禁城里缓缓行出时,一众平头百姓们才感觉到了那种沛然庞大的压力,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唯有断断续续的鼓点飘扬在风里,唯有猎猎作响的锦旗鼓荡着如水沉凝。
奚清流敲了半个时辰的登闻鼓,早已支撑不住,跪坐在青石台阶上,眼底灰暗,面如金纸,双手痉挛着仍想要敲击那鼓面。
绣着蟠龙出云、双龙抢珠等图案的厚厚帷帘整个儿覆盖了巨大的辇驾,四角各跪一银纱红袍的龙鳞卫千户,随行的太监宫女文武百官皆跟在其后,浩浩荡荡,壮观难言。
刑十五在外将情况一一言明,赫连扣抿了抿唇,伸手抚着随意躺在他腿上的小少年,淡淡道:“环儿有甚看法?”
“除了皇宫前头本有的那只登闻鼓,另有四架?一个举人老爷,倒好大的本事,要将天捅个洞吗?”贾环痴痴笑起,扯着帝王的手指轻轻摩挲。
赫连扣由他去玩,褐金琥珀般的瞳孔里泛起尖锐光晕,如兵马成列,硝烟四起:“自然有我们的好首辅帮忙,倒是个善人,这奚清流该给他竖个长生牌位!刑十五,叫他们停了,皇宫禁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们不要脸朕可还要!”
刑十五依令去了,也不过是甚为简单的事情,龙鳞卫四人从腰间拔出绣春刀,如雪里惊鸿,翩然游走,锋利刃尖自鼓面点水划过,手腕子上像开了花般的好看齐整,鼓声却戛然而止。已有些神志不清的奚清流习惯性砸下时,险些摔进已完全被破开的登闻鼓里。
另四个请来的鼓师两股战战地看着立在登闻鼓上红袍如血的龙鳞卫千户,只觉今生再没有这样畏惧憋屈的孬样儿,这些可真真儿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上至首辅下至百姓哪个不敢抓,他们不过区区鼓师,原是凭了一腔热意来,现下却悔得恨不得不过是自己发了一场梦!
“奚清流。”帘子里传来一声低喝,那冷,仿佛沿着千年冰封的雪山流淌而下,或可潺潺鸣动,实则却要连人的心肺子齐齐冻坏。
奚清流震了一震,刑十五得了赫连扣的命令,挟着他的后领便飞掠几步,扔在了华辇前头。
“奚清流。”帘子里又是一声,含着三分怒意,似是要叫他清醒,叫他看看自己闯下的弥天大祸。
这个年轻的青衣书生终于从迷茫天外醒神过来,他看着面前这座仿若生辉般的辇驾,神色哀戚,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服,恭敬而端整地跪倒,双手放在膝侧,背脊完全趴伏,额头扣在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声声坠地,郑重且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帷帘里许久没有动静,沉默肃冷的空气压迫着每个人的心弦,连那些本是存了心眼子要看好戏的大官小吏也渐渐收起了随意的姿态,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奚清流就这么严苛而标准地跪着,不言不动,滴滴汗水砸落在青石板上,如同他内心那些不能平静而徒自渺茫的希望。
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
站在车辇上的刑十五想,他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这样的景象。
那些弯曲的双腿,那些低垂的头颅,那些颤颤发抖的脊背。
百姓跪下了,鼓师跪下了,连身后的文武百官宫女太监也跪下了。
只有那驾车辇还站着,不动如山。
那些红的、绿的、蓝的、白的、黑的,盛开了满地的鲜花里,唯有它夺目耀丽,如万丈青阳、如锦绣山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一般,海潮一样。
贾环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神色茫然无措。
生在现世,哪怕曾被许多人喜爱许多人崇拜,他也从未想见过此情此景。贾环只以为国家领导人去世举国默哀已是庄严隆重至极,又或者于帝都亲眼所见的六十周年国庆阅兵竟可称之为夺人心魄,又哪知,当这整座城池只为一人而跪时是何等难言!
他忽然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仿若正承受着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赫连扣却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他在战栗,血液的声音在耳侧回响,帝王闭上眼睛又狠狠睁开,他看着贾环,嗓音沙而低哑:“环儿,他们、他们是朕的子民可周文清、周文清让我无法为他们谋福祉、创生路!他要我的天下,要从我手中将父皇交给我的天下一力夺去!”
贾环轻轻地抱着他,细柔的叹气飘散在帷布里,呵成暖而轻薄的白雾:“赫连,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是的,你去吧,哪怕为你负尽天下,也不过一场虚妄。
是的,你去吧,我执起刀兵,不过只为你一场欢颜。
是的,你去吧,赫连,这话本不该我说,可我愿与你看这天下海晏河清、歌舞升平!
贾环想,大概是真的跌进去了。
赫连扣不是李淮,不是他曾爱过的也曾爱过他的异母弟弟,不是那个发起性子来可说为了自己抛弃一切的人。
贾环不知道能和帝王走到何等遥远,但他大概不会是先放手的那个。高处不胜寒,如果赫连扣孤独地坐在那处,容颜胜雪清寂,他恐是心都要疼碎了。
“扣扣”贾环在帝王将要跨出车辇的时候嗓音轻颤,神情却敛在阴影里难以辨识。
赫连扣顿了一顿,没有回头。他已是站在光里,黎民臣子都在看着帝王的身影,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我们会在一起吧,很久很久”贾环用双手捂住了脸,真是太软弱了,但是这有什么法子呢,爱便爱了,何处还有反悔余地可剩?
赫连扣重重地应了声。帝王站在辇驾的边缘,只觉那精致如玉的小少年离得那么远那么远,故而每一步都显得艰难沉瑟。
他想,环儿,我们怎么会不在一起呢?总有一日,朕要将这天下连同神魂都分给你去!
“奚清流,你且抬起头来,看着朕,有何冤屈,直说无妨。”
青衣书生眼角瞥到一片玄缁衣角,绣着织金龙形,贵气盈然。他的脖颈已然又酸又僵,却仍硬气地挺了起来,年轻帝王的面容逆着天光,俊美无俦,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嘶哑得如在嚎哭:“皇上明鉴,此次会试出榜,草民不服!”
“大胆贱民,挝登闻鼓扰乱殿试已是罪大恶极,如今竟还敢质疑天听,来人,还不拖出去斩了!”着绯红团花官服的老者不待皇帝发言便厉声呵斥,眉鬓霜白,面有沟壑,气势迫人,却是今年六十有五的首辅周文清无疑了。
奚清流眼中划过几分轻蔑,静静地看着这位在新帝登基后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的两朝重臣:“敢问周首辅一句,圣上尚未言明,您已发了号令,可是实实在在的大不敬?又或者,您以为这满朝文武已是改姓了周,即日便要将圣上推翻了去?”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周文清面皮子上一阵儿变色,简直不敢回头去看帝王的脸孔。
旁边一个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上来便狠狠赏了奚清流一个嘴巴子,直把他扇得歪过了头去,恶狠狠道:“如此刁民,简直是目无王法!我父忠心耿耿、光明磊直,哪容你这张臭嘴一个劲儿地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奚清流啐了口血沫,眼角扫了扫那座沉静在天光里的华盖车辇和面无表情的帝王,心中冷笑连连,对着那与周文清五分相似的中年官员,面上作了十足十的嘲讽嘴脸:“呵,草民不才,一向竟只听过狗仗人势,打狗也要看主人。却没想到,如今骂了人竟还有养的恶狗出来吐口水,也是,人人狗狗的,说不离畜生两字!”
百姓中有憋不住发了笑的,周文清周泰和父子两个却气的脸孔涨紫,头顶都要冒烟,他们一贯是权钱身份上压人,却从未想见,有如此口利大胆之人,当着满朝文武竟也是张嘴就骂!
周泰和还待上去扇巴掌,龙鳞卫却一边一个地叉住了他,帝王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周文清、周泰和,你二人也委实不将朕放在眼里了些,奚清流一事自有朕处理。念在首辅年事已高,你们且回府思过去罢!”
周文清心中一个咯噔,来了!
22一场狡辩,轿子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偏执症脸。。我被昨儿一个评打击的都不想码字了==
尼玛。。不要吐槽我啊,涅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于是这文是写来玩的,我再也不去操蛋地和你们争辩了!我玩着写,你们玩儿着看,谁不强迫谁的!
就这样!
贾环捏着手上半杯耀金澄碧的竹叶青,对场中一老一少相对而峙之景似颇为玩味,压低了声音道:“十五,你说说,那老头是不是要气疯了,恨不得扑上去搁赫连脖子上啃块肉下来?”
龙鳞卫的指挥同知大人有些不自在地隐蔽地扯了扯身上正红的官袍,想起师傅那句“这破衣裳,成个亲都不稀罕换了”不由皱了皱眉:“他想不想咬主子我不知道,但是他敢咬主子就敢崩了他一口牙,日后见天儿地看着东西不能吃该了可怜的。”
贾环见他神色八风不动,嘴皮子却细细抖得厉害,不由嘿然一笑。若是赫连扣身边皆是刑十五此类容易满足的便好了,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里望着锅里总是大部分人的本性。譬如周文清,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哪怕是碌碌无为,赫连扣念在他两朝元老,总会使他衣锦还乡、福绵后族,谁要他宵想那些有的没的,早晚白白的葬送了性命!
小少年想到此处,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物,眉目慵懒地躺倒下去,这出戏,在他与奚清流达成一致时,结局已然写就。
周文清此刻颇有些恍惚,他已很多年不曾叫人当面斥责或是辱骂过了。
自从先皇撒手人寰,内阁由他一人做主,亲儿周泰和又任了兵部侍郎,半数朝臣打上了周派印记后,别说是羸弱的新帝,哪怕是深宫里头那位不甘寂寞的陈皇太后也自觉地退了三分。
他看着面前神情静冷的帝王,发现这张面目实则是生疏了。
赫连扣眉目生的绝不肖似先皇,反倒像足了他的祖母孝仁庄惠安肃温诚顺天偕圣毅皇太后李氏,唯有一双褐金琥珀般的眼,是他们这支皇族从关外带来的顶顶尊贵的象征,百年不易。周文清已记不清自己是从何时起,眼里再不放进这个以稚龄黄袍加身的帝王,恐真真儿是权力迷了心,数典忘祖,大逆不道,但如今箭在弦上,又岂容犹疑再三?
人老了,反倒是畏手畏脚起来。
周文清自嘲地摇了摇头,笑道:“皇上,您恐是被小人诓骗了,微臣侍奉先皇二十余年,又看着您长大,心里所思所念皆是皇上与大锦光辉灿烂的明日。今儿这奚清流,要当着天下人落您的颜面,微臣惶恐,实在是关心则乱,还请圣上恕罪!”
赫连扣看着那张一如既往显得谦卑恭敬已极的脸孔,实则深恶痛绝:“首辅大人关怀朕心有所感,奈何此处另有千人不止,明着见了是你使得朕下不来台。未免此番闹剧愈演愈烈,说不得要请周卿委屈一二。首辅既言明一心为朕,恐怕是很愿意的了?”
周文清愣了愣,也想不到帝王竟使了极漂亮的一招以退为进,正待苦恼,周泰和却不甘寂寞地大吼大叫起来:“荒唐!上至九五如您,下至蝼蚁如斯,皆是我父心中所系!如今皇上竟要为了那一个不识好歹冒犯天颜的举子惩戒忠臣元老,这岂不是叫满朝文武寒了心!叫天下百姓看了笑话!”
赫连扣岂能听不出周泰和话中的威胁之意。
周文清年事日高,周泰和却正值壮年,周系一脉的权柄关系正由此人慢慢接手,若非还有身为首辅的父亲压着,他恐是早已反了天去!此刻他便只想着,皇帝竟好大的胆子使人在皇宫前丢丑,说不得也要给他个好看!
赫连扣不愿去瞧那张得意丑恶使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扁的脸孔,目光放在身后马蚤动不已的官员身上,见其中有几个已走出了行列,待下跪附议时,长眸顿添几分厉色。
周文清垂了头,并不喝止儿子的逾矩,他确乎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也许让周泰和闹一闹,并没有甚不好。
青衣书生嘴角含着静冷笑意,忽而想到了昨夜在那个简陋客栈里所见过的小少年。
眉目清丽,温润如玉,笑起来却如寒霜刀剑般使人不寒而栗,那小少年轻轻地、轻轻地贴在他耳边道:“我要你使天下知道,这江山,姓赫连!这朝廷,姓赫连!他周文清,不过是一条受了几日宠的看门狗,要狗仗人势,也得瞧明白的真真儿的主子是谁,呵!”
奚清流摇了摇头,拱手行礼:“皇上,恕草民冒昧,但听圣贤书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首辅大人如此重罪,皇上也不过赐他静养思过,可谓仁至义尽,如何还有小周大人所言的令朝臣百姓寒了心一说?又何况哪怕圣上重罚,我等也自当满怀恭敬地接受,如何能心存怨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毕,又是重重一扣。
原本几位有心在首辅一派中更表几分决意的官员立时脚步一顿。奚清流此言滴水无漏,又抓着圣人不放,那都是死绝了的,难不成还能将之抓出来责骂为甚要说这等话吗?但凡今日有敢辩驳一句此圣人言的,明儿就能被全天下的读书人喷个狗血淋漓,又有那说书的演戏的搭个台子便要使所有人知晓,可谓贻笑大方、遗臭万年!
赫连扣垂下眼睫,唇角略略勾起一丝:“侍郎可听清楚了,他虽是个罪民,说话却很有几分道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好、好、好,真是深得朕心!”
周泰和被唬的脸色一白,又一黑,若是眼刀子能杀人,只怕这会儿早在青衣书生身上剜了百八十个洞了!
“皇上!”
周泰和兀自不甘仍要叫嚣之时,铿锵萧飒的踏步声整齐传来,一队黑甲红羽的甲士破开人群行到近前,身上极浓烈极残酷的军人铁血气息使人忘之生怯。领先一个腰缠白巾的甲士双腿一并,在赫连扣十步外而跪,甲片撞地有若金石,男子的声线从偷窥中传出,略有发闷,却浑厚坚定:“中军都督府正二品都督佥事赵置护驾来迟,请皇上严惩!”
赫连扣眯了眯眼,手指略略捏紧了一分,龚如守的人!想到小少年日前与自己说过的和龚家龚琳的交情,心里便有数几分,却说不得漫上一股子怒气,真真儿好个镇国将军龚如守!
不过转瞬,帝王便平静了下来,淡淡道:“戍守京畿乃你等职责,他奚清流如何搬来了四架登闻鼓赵卿心中自当有数!罚俸半年,思过一月,此为教训!首辅父子二人恐是早已累了,你且好生地送他们回去罢!”
“谢主隆恩。”黑甲将军恭敬叩头,起身后走到周氏父子俩面前,严肃恭谨地弯下腰做了个“请”礼。
周文清看到此节,也知大势已失,只但凡京中动乱有一处成功的,来的就绝不会是中军都督府的人。想不到连龚如守都投了皇帝,说不得要重新布局。年逾花甲的老人垂着头进了轿子,眼中闪过几丝难明的意味,反复盘算着手中的底牌,却想不到此一去再无回头登顶的机会!
周泰和再如何愤懑怨尤,对着数百亲卫寒光熠熠的刀剑却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只得冷冷地瞪了皇帝和赵置一眼,欲要上轿,却被一个手缠八股拧粗红绳的小将拿刀鞘狠狠地扫了下来。
“大胆!你、你要做什么?”
小将生的眉清目秀,弯着一双猫儿般的圆眼道:“大人,这轿子坏哩,您还是走着吧!”
“胡说八道!哪里坏了?本官怎么没看见?”周泰和气得面色发红,指着轿子双手颤抖。
小将冷冷一笑,用带着些许南方软糯的语声道:“大人眼拙么,这不是坏了哩!”
“哐!”一柄三指宽的窄刀咄地插在了轿底,小将手腕子一番,木片飞溅,整块板子立时破的不成样子,眼见儿是没法坐了的。
周泰和一个倒仰,恨得咬牙切齿,只放了狠话:“你、你等着,迟早叫你好看!”
言毕,拂袖而去。
小将把窄刀塞回鞘里,哼道:“什么东西哩!我家大人还是正二品哩!下次再来小爷挖了你的眼睛哩!”
赫连扣不言不语地看了这一出,冷漠道:“刑十五,把奚清流关进大牢,待此事详查后再行决议。回宫。”
身侧的大太监李文来立刻端着尖锐的嗓子大喊道:“皇上回宫!”
待那架滑盖缓缓消失在众人的眼里时,百姓们才纷纷谈论着今日所见慢慢地散了,一场蓄意安排的闹剧这才到了终局。
晚间,乾清宫里灯火通明。
赫连扣低头面目凝重地批写奏折,李文来一丝不苟地在侧服侍着,一个身形稚弱的小少年却随意地靠在帝王腿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画册。
“累了?”烛花跳动间,帝王忽然搁下了朱笔,轻轻地摩挲了下小少年仿佛在火焰里泛光的脸颊,得满手滑腻细致,又忍不住捏捏掐掐。
贾环笑了笑:“哪能?倒是你,该歇歇了,李公公不是早温着燕窝粳米粥么,喝一盅子罢!”
“嗯,去拿来。”赫连扣应了声,李文来朝贾环投来感激一瞥,忙不迭去了。
“龚玥一事如何?”贾环抬了抬细长的眼儿,也不去管帝王仍在他脸上游移的手指,反有些贪图温暖似的蹭了蹭。
赫连扣亲了亲他纤长的睫羽:“龚如守已呈上了罪己状。朕以为,将军忠心磊直,其罪可免。”
小少年翻了个白眼,倒是卖的一手好人情。这龚父也当真儿不值,为了个不成器的庶子和看不清事态的老娘,便要被逼着站了阵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扣扣,你是不是生气了?”
赫连扣知道怀里的小人是怕白日赵置一事使自己对他怀了猜疑和忌惮,有心吓一吓他,却在看到小少年眉目间罕有的几分惶恐无措心疼不已,轻轻地搂了他:“我怎么会对环儿你生气?环儿一心为我,高兴都高兴不过来,你别操那劳什子的心!”
朕只是为自己的无能而愤怒,总有一日,朕要使这江山都臣服,使这神佛都辟易,好许你百年荣华,万事无忧!
23暮春,那些珍贵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w=好兴奋。。人森第一个地雷啊!!!
感谢大口袋亲!拜谢!
==话说这种东西据说很耗钱。。我就是看个新鲜而已。。还没入v呢。。菇凉们别浪费这个钱了~~~
待周泰和踱回家中,已是日薄西山,整个学士府沐浴在绯红的天光里,宏伟而悲壮。
朱漆大门,绣球双狮,连青石阶面儿上都刻着五蝠葫芦纹样,整个一品学士府堪称贵不可言,往日想要踏过那高槛得见他父子二人的学子官员,竟有若过江之鲫,绝无止歇。
而今日,周家大门上只坐着一个面容悲苦的青衣小厮,一双白嫩的手不断抹着脸上的泪儿,隐约可见一个通红巴掌印。
“凉生,你怎么的,可是夫人又拿你撒气了?好个婆娘,竟是个善妒的!”周泰和心疼极了,虽顾着在外的颜面,一只手却急急地把住了这个小厮的手臂。
大锦不忌男风,时下高官贵爵养几个娈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甚至多养在身侧的书童便是主子家泻火的爷不在少数。
这凉生,便是周泰和月前从玉梨班买来的一个小戏子,犹爱了他的妩媚温顺,更兼那把子杨柳细腰,实在是叫人十分销魂!周泰和对他宠爱非常,不仅是赎了身,还放在府里充了贴身小厮,只当个姨娘的养着,绝不愿给半点委屈他受。
小戏子扁了扁嘴,细声道:“老爷府里说话儿,在外面叫人看见了不好说的。”
周泰和连忙与他进了府,往日热闹非常的学士府此刻竟显出了与春韶大相径庭的萧条凄冷,但心系佳人的周泰和却半点没注意到,搂着小戏子便忙不迭地亲上了嘴儿。
“可想死老爷了!好凉生,来,让我摸摸!啧,湿了是不是?”
“畜生!”一条龙头拐带着凌厉风声狠狠抽上了周泰和的脊背,中年官员嗷唠一嗓子,疼得立时跳起三尺。
“哪个父亲!”周泰和转头要骂,却见早他一些回家的周文清拄着根紫檀木削了的拐子,荷荷喘气,满脸褶子里盈满愤怒哀伤。
“您、您怎么使上了这个?”
周文清仔细地看了他半晌,又瞪了眼不断往周泰和身后缩去的小戏子,忽而放声大笑:“我养的好儿子,我周文清养的好儿子啊!”
周泰和觉得老父简直是魔怔了,哪有老子看儿子跟看仇人似的,连忙要上去扶他,却被周文清一把挥开了,不由有些恼羞成怒:“父亲,您到底怎么了!可是神智还正常吗?该使个太医来看看的?”
周文清咳了咳,脊背伛偻下去,他像是终于失望了,也像是终于承认自己老了,慢慢地、慢慢地向庭院深处走去,像一棵行将就木的枯藤老树:“待你母亲去后,你就回乡丁忧罢”
周泰和心里轰然巨震,如一个响雷重重地砸在了天灵盖上,连一贯宠爱的凉生在背后不断拉扯也未曾感觉。
“老爷,老爷,今儿白日来了一群红袍子的官爷,一句话不说便要拔刀。老太太出来调停,却有领头地说了一句‘那首辅父子二人犯上作乱,随意调动京中兵力,早被皇帝斩了,如今便是使他们抄家来的’,唬的当场吓昏过去!宫中的李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老夫人早已三魂离了体,活不长了老爷、老爷你在听吗?”
周泰和忽的发起狂来,一把推开了小戏子,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内院,口中直呼“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此时,最后一抹夕日沉进了天际,玄黑掺杂殷虹,真是逢魔时刻。
七月而上,京里已泛起浓重热意,百姓们早换上了轻薄纱衫,沿街也有了各种卖杨梅汁子、冰镇糖水的小摊小铺。
闻名京里的饕楼日前推出了几款新式饮品,有叫酸梅汤的,也有叫奶茶的,还有一物最为奇特,说是叫甚冰淇淋。此三种,酸梅汤是最便宜的,便是寻常人家也喝得起,晚间歇了工的汉子媳妇儿多愿意花上三文钱买一大碗,饱饱地喝了,保管暑气全消。
“这就是冰淇淋?噫,还是托了环儿你的福,平日里我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厮青江竟是如何排队都买不着!”龚琳摇了摇头,并不客气地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今年热的有些不寻常了,此刻他也顾不得要甚颜面形象的。
贾环挽了挽手上过长的碧蓝折枝纹牡丹道袍广袖,正待伸手也取用一碗子刨冰,一个紫色衣裙的少女却面有难色的推门走了进来。
“哥儿,小皇——公子不见了您哭得厉害,主子嫌烦得很,便使我给您送来,也交代您早些回去。”女孩儿冲他福了福身,脸上也不知该哭该笑。
贾环大惊,急急地问道:“孩子呢,快快地抱上来,这恁热的天气,他这般胡闹如何使得!”
紫衣少女松了口气儿,只要这位主子愿意接手便好了,那确实是顶顶尊贵的人物不错,却也实打实是个烫手山芋,若是这位爷也推了,她可真是哭也没处哭去。
“哥儿放心,马车里置了冰盒,还有王嬷嬷和玉笙姐姐在,小公子并不要紧的!”
贾环点了点头,忙使莲香与这女孩儿一起下楼去,将那金贵要命的小祖宗抱了上来。
龚琳边吃边看,见贾环一心哄着手里蓝闪金心缎子襁褓,冰淇淋流成了水儿也不见他搭理,顿时奇道:“环儿你挺行啊,这么小连孩子都有了?是哪家的姑娘,也不曾听你说起的!”
贾环无奈道:“我今儿才十一,恐是有心无力罢,这孩子并不是我的!”
“那是”龚琳咬着勺子正欲接口,忽而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咳得惊天动地,“他、他、他——”
贾环摸了摸婴孩白皙的小脸儿,见他眨巴着一双明亮的褐金眼瞳咯咯直乐,不由轻笑道:“嗯,赫连千疆。”
赫连千疆,是暮春时节上苍送给大锦的第一个礼物。由后宫一位家世不高的昭仪夏氏所诞,人说母凭子贵,尤其在天潢贵胄之家,皇长子可谓是顶天的荣耀,奈何这却是个福薄的女子,临产当日血崩而死,赫连扣便是给她抬了皇贵妃衔,却也不过一场唏嘘。
贾环不愿去探究夏氏是否真因了难产而死,赫连扣实打实地并不喜爱这个婴孩,哪怕他在二人相遇前便已降临人间,哪怕赫连千疆的出生一举解决了皇嗣问题!
帝王看着这个软绵绵的生物,仿佛看到了他的小少年终有一日也会怀抱一个与他眉目现象的孩子,身侧又站着一个使人生厌的女子!如果不是贾环尚且稚龄,独断的帝王恐早已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宫中!
奈何贾环却极喜欢赫连千疆,这小孩儿生的好,与赫连扣眉眼都是很像,于贾环来说,被赫连扣养成他多少存着些心不甘情不愿,有了这孩子,却说不得也能体会一把帝王养成的成就感,如此说来,贾环其人果然很有些微妙的恶趣味!
紧随皇长子诞生的喜讯,只手遮天十余年的周文清周家总算倒了一半。
那日奚清流挝登闻鼓,龙鳞卫去学士府将周老太太好生地吓了一吓,竟使得她一病不起,即便日日拿人参雪莲地吊着,也不过一口气进出的功夫。强撑了半月,哪怕是曾经独断朝纲手眼通天的首辅大人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夫唱妇随四十余年的发妻去了。
周严氏下葬后,按照本朝律例,周泰和须返乡丁忧三年,他万般不甘心,欲煽动周系官员对皇帝施压,求取夺情。朝野是非,实则没有谁能比这些周系官员看得清,如今皇帝得罗新和龚如守,可谓白虎插翼,势头正盛,而周家,不过是一条老而发病的百足虫,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自然也有几个不死心的,连同周泰和上了折子,皇帝只以“不忠不孝”四字朱批,五味居加印了官府发放的邸报,天下任一个读书的、任一个懂些孝道的,登时对此几人口诛笔伐,更有甚者,日日堵在学士府门口谩骂不歇!
周文清似乎也不愿再去管这个儿子,任他无比黯然地退出了燕京这片烟花繁华之地。待周严氏正式落土后,首辅大人也长久地称病在家,龚如守的岳丈小杨学士成为次辅,代首辅之职。
一时间,龚家又仿佛成为第二个周府一般,恼的龚父烦不胜烦,只道面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