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好色而不乱

好色而不乱第8部分阅读

    ,垒了个土炕。我和哥哥、姐姐就挤在这个炕上睡觉。我们仨同时在一个大铝盆里洗过脚,哥哥命令我和姐姐把洗脚水抬出去倒掉。之后我们依次上了炕,哥哥睡一头,我和姐姐睡另一头。哥哥的脚伸在我和姐姐两人之间,脚都搭在我下巴上了。吹灭了煤油灯,我便闭合起眼睛。弟弟跟着父母睡在上屋里。

    第二天早午饭都做熟了,我们仨还在熟睡。父亲把我们仨喊醒来,同时呵斥着。我们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洗过脸,端起饭碗就吃饭。爷爷被二伯家的孙子请过河去他家吃饭去了。二伯、父亲、四爸三家轮流管待爷爷的饭伙,一天一天地轮着,三天一轮回。大伯二十六七年前被招赘到山外去了。大伯多次来信要求爷爷到他家住上个一年半载的,爷爷总是让人回信:“……,山外我终究住不惯,再说年纪也这么大了,说蹬腿就蹬腿的时候了,到时候万一有一个三长两短,怎么把我的尸往回拉哦……。”大伯没有办法,只好在信中一恳请二伯、父亲、四爸把爷爷赡养好,“我?于尽不了孝道!”

    爷爷爱吃羊肉泡。每三天轮到我家管待爷爷的饭伙,父亲都去街道上割上不足半斤的羊肉,自己动手为爷爷做羊肉泡。早中晚各三次,爷爷竟相吃两不厌。但每次又吃不完,剩的倒也不多,半碗左右。父亲把爷爷胜的这半碗羊肉泡分给我们姊妹四个吃。我却一口也不吃(我几乎就不吃肉,任何肉),嫌味太怪,惹得父母嗔骂:“真是一个大闷蛋,人家有肉都争着吃哩,你个闷蛋还躲得远远的。”有时父母也夹着尝上一口。

    我丢下碗筷就跑?院门去找别的小伙伴玩耍。我们十几个小伙伴分成两派队伍,开始“打仗”。双方都有一个师长和团长,剩下的都是“普通士兵”。我方“师长”和对方“师长”争执哪派当“中国八路军”哪派当“小日本鬼子”,互不相让,相持不下。最后两个人划剪子包袱锤来决定。对方“师长”划输了,遭到他们自己队员的一阵抱怨:“什么臭手,一划就划输了。”但也无可奈何。各人抽了一支玉米杆当作“枪支”使用。双方“师长”宣战。双方队员四散而开,藏在院墙背后,掩在树丛中,伏在石头上,闭着一只眼睛瞄着“枪”的准星,嘴上啾啾啾地打枪。每个人中了几十枪都不愿意死,打死他的对方喊:“你已经死了!”

    “我还没有死,你才打到我腿上,”他争辩着,嘴上却加紧了反击,啾啾,啾啾啾,一连打了十几个“快枪”,“你才死了,我一枪都打到你头上了。”

    “你是小日本鬼子,早都该死了。”

    “不,你才是小日本鬼子,才早都该死了。”

    最后两个人都不死,往另一个场院里跑去,且战且转移。打了半晌子,天朋从他家跑?来了也要参加“打仗”。他一听对方是“小日本鬼子”便不愿参加对方,要参加我方。他给我方“师长”央求,“师长”便要答应了,我却不同意

    “不行,不叫天朋加入!”

    “师长”见我不同意就犹豫了。天朋看了看我说:“人家是师长,比你官大,说了算话。”我把眼睛迈向一边说:“不管师长官大不大,只有我和师长共同说了才算话!”其余队员都不作声,“普通士兵”只有服从命令的份。“师长”看了看天朋说:“你还是给勋阳说吧,只要他行,你就可以加入我们。”

    于是天朋才可怜巴巴地把目光递了过来,我又一次躲开他的目光。他走到我跟前,恳求着问:“行不行?”我低着头说:“咱俩都恼了,不要跟我说话,舔勾子。”

    12、童年往事(下)

    我半会不说话。他也沉默了半会才再问:“行不行?”

    “啥,行不行?”我反问。他红着脸:“叫我加入你们,跟对方‘小日本鬼子’打仗!”我还是说不行。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是叫我加入了,我叫你用我昨天玩的那个‘冲锋枪’!”我立马说:“那好,你先把枪拿来!”他飞快地跑回去把那个“冲锋枪”取来给我。我说:“好,重新开始打仗。”我们双方重新投入“战斗”,一直打到肚子咕咕叫了的时候才“鸣金收罗”。最后我方队员向对方一致高呼:“中国胜利了,日本失败了!中国胜利了,日本失败了!……嗷嗷!”然而对方并不承认自己是“小日本鬼子”,也向我们高呼:“中国胜利了,日本失败了!中国胜利了,日本失败了!……嗷嗷!”终于各自散开,各回各家吃饭。

    六岁我入了学,上了小学一年级。这天大早一开门,头天晚上竟静悄悄地下了一夜雪。父亲把我叫醒来敦促我去上学,打开门也吃了一惊:“昨黑雪咋下得这么大,有二尺厚!”当时雪已经不下了,静悄悄的,天地间惟余茫茫。我没有雨鞋,况且雪也太厚,小孩穿的那种雨鞋的高度还没雪的厚度大。父亲找了两块油纸把我的鞋以及裤腿全部裹严。我从台阶上一下蹦到院子里,嚯地一下雪掩到我大腿根部。有少许雪已经从未包严实的地方灌进裤子和鞋。父亲斥了我一句:“给我往规矩点,若再把鞋、裤子弄湿了小心回来打你板子。”我乖乖地迈开腿走出院子向学校走去。那是我印象中最大的一次雪了。以后的几年里下的最大的雪也不过半尺厚,以至于现在,一个冬季过去了,连一场零零星星的雪的影子都见不到。那天早上到放学回来的时候,我的鞋和裤子都快湿透了,起初觉得冷,后来是烧。烧痛烧痛。路上的雪已经被人给扫开了,我倒觉得很没趣。回到院落里,院子里的雪也被扫到墙角了。

    父亲看到我的鞋湿了个通透,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母亲为我换了一条裤子和鞋。换上干爽的鞋裤后我钻到爷爷的堂屋里去,弟弟跟在我的后面,就像一个跟屁虫。爷爷和乾坤他爷爷围着火盆靠着火,利霞姐坐在爷爷怀里静静地听着两个爷爷说着什么闲话。爷爷温着一壶酒,在两个透明的杯子里斟上酒和乾坤他爷爷不紧不慢地对喝着,说上两三句闲话便咂上一口。我看着透明的杯子中的酒想起了前一年春节在二伯家喝的红葡萄酒,又酸又甜,好喝极了。二伯逗我说:“红葡萄酒是红色的,白葡萄酒就是白色的,没有颜色。”

    我问爷爷:“这是不是白葡萄酒?”

    “你尝一下就知道了。”乾坤他爷爷摩挲着我的头,慈祥地笑着。我看了看爷爷,他也是一团的微笑。我便端起一个杯子仰头就灌了下去。可想而知,我被呛得一连咳嗽了十几下,又苦又辣。眼泪不由自主地沁了出来。其中觉得自己很受委屈,但并不哭出声来,抑制住自己。乾坤他爷爷放声朗笑了几下,再摸着我的头,“怎么样,好喝不好喝!”我不出声,把杯子沉稳地放回原处,咧?舌头以使舌头好受一点。乾坤他爷爷再拍了拍我的额头:“这娃皮实!”爷爷赞许地看了看我说:“这是白酒,不是白葡萄酒。白酒是辣的,白葡萄酒是甜的。知道了没有?”我有力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第一次喝白酒的情形。那杯白酒在几分钟后就使我晕晕乎乎的,下午不能去上课,让姐姐向我们老师替我请了后半天的病假。

    第二年春上的一天傍晚,我同天朋正在玩耍,母亲把我找了回去。“你爷爷老(死)了。”母亲告诉我说,并把我拉到爷爷跟前。我看见爷爷静静地躺在炕上,一如往常那样安详不见有什么异样。看了看周围,二伯、父亲、四爸、二妈、母亲、四妈、天心哥、晓玲姐、晓霞姐、贤玲姐、天意哥、哥哥、姐姐、弟弟、朝霞姐、丹勋哥、利霞姐都干嚎似的大哭,一唱一合似的大哭。我木木地看着这眼前的一切,虽然隐隐地知道生了什么不幸的事,但还是觉得很奇怪。大人们哭了一阵便收住了声,只有弟弟一个仰面冲着屋椽号嚎大哭,任谁都哄不住,最后把声都哭得沙哑了。事后大人还教训我:“你看你,还不如丹阳,人家比你年纪还小都知道哭,你竟然不理会哭,简直是个大大的闷蛋!”一直到把爷爷安葬入土我都没哭过一声。

    听大人们断断续续地讲,当天下午爷爷和乾坤他爷爷一块去街道上喝酒。喝的是散酒,两个人都喝得差不多了,至少爷爷醉了。乾坤他爷爷扶着爷爷往回踉踉跄跄地走,说:“嗯呀,人喝酒醉了身子就是重,平时都没有这么重的。”最后他把爷爷先送进沿路一户人家说:“先叫你这叔在这儿躺一会儿,我回去跟他家里人稍话来接。”父亲和四爸去这户人家去接爷爷的时候再怎么叫爷爷都不醒来,一摸身上,已经冰凉冰凉的了。那户人家惊地“哎”了一声,然后讲到:“叔在快一个小时前还醒来了一次,对我说‘娃,叔想吃米饭哩,你给叔做点。’,我说‘叔,吃米饭行哎,就是自家户没有啥好菜。’叔说‘要啥好菜哩,炒酸菜不行?’我就赶紧给叔做了些米饭,炒了些酸菜,给叔盛了一碗叫了叔几声也不见叔应声,心里也没咋多想,心想叫叔再多睡一阵,等醒来了把饭再热一热叫叔再吃,谁知道叔他老人家是……哎!”之后村里有许多人啧啧赞叹爷爷死得轻松,不受灾害不受病痛的,糊里糊涂地一睡就给完事了。我却多少以为爷爷的死是由乾坤他爷爷带来的,要不是他拉着爷爷一块去喝酒……,因此我和乾坤不大要好,不在一块玩耍。

    第二天,大伯及其一家儿小、大姑及其一家儿小、小姑及其一家儿小都从山外回来奔丧了。我一看,怎么还有那么多堂哥、堂姐、堂嫂,俨然一个“望门”。熙熙攘攘的,不觉得悲丧,倒有点《欢乐颂》。大伯、二伯、父亲、四爸、大姑。小姑共同请了两个响器队,日夜吹响器唱秦腔段子,围了一圈圈人,看着热闹,听着热闹。过丧事要待客。这天晚上村里有点干系的人都夹着一刀草纸来到爷爷的灵堂前点上三根香作上三个揖,同时上点礼钱。父亲已经请了毅民伯作执事总管,安排丧事中的一应活动。毅民伯麻利地给村里的年轻小伙分配了任务和执事,谁谁去借大锅,谁谁去担水,谁谁去压面,谁谁去切菜、炒菜,叫呼连天,乱而有序。

    早中晚各有三次烧纸祭灵活动。大伯、二伯、父亲、四爸、大姑、小姑、大妈、二妈、母亲、四妈以及众多儿儿孙孙们全跪在灵堂前。大伯开始一声“达,你走的这么匆匆叫儿子咋办呀”的哭引起了其余人异口同声的一阵大哭??就像大伯说一二哭,于是大家一起哭一样,同时开始烧草纸。我跪在他们中间却是一声也不啼哭,而且还偷着窥视他们的哭相。他们泪覆满面,甚至鼻涕都抹了一把一把的,我有时感到一种冲动似的感动,有时却觉得有点在耍闹剧。然而草纸烧完的时候他们也统一收住了声部,甚至可以马上“笑歌互答”了。我真是佩服这种能把哭练就到这种收放自如境界的本领。

    爷爷是下午两点下葬的。下葬后的待客饭才是整个丧事中的重中之重。入土为安,入土为喜。这盹筵席是很隆重的,清点了一下待客席数,竟然有一百?三席,八个满一席。二十三道菜,事后更是被人称作是少有的好席。死人终于做了活人的排场和热闹。吃过饭,人们抹抹油嘴拍拍各回各家。席间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耀棠叔和本善叔本来就有什么不卯,平时在村里就不来往。席间却被凑在了一起,稍微喝了点酒两人便开始对骂开了,周围人也并不规劝,终于两个人搡搡打打地要打开了,引起一阵马蚤动。毅民伯以及几个颇有点威望的人赶紧赶了过去分开了两人,斥责着:“丢自家先人哩,没看今天是啥场合,要打你们另寻个地方去打,豁出去打,没人管你(们),别在这里丢自己的人!”

    两个人终于勾下头,不言语,夹着菜继续吃饭,吃毕后抹抹油嘴拍拍各回各家。

    天气越来越转暖,夏天越来越接近。这天我吃完早午饭就去找天朋玩耍。天朋坐在他妈妈怀里晒着太阳,穿得很臃肿,甚至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围巾。脸通红通红,冒着细汗,呼吸不大顺畅,呼哧呼哧的,像个风箱。天朋他妈妈见我又来找天朋玩耍说:“天朋今天不能出去玩耍了,他身体不太美气。”我问:“他怎么了?”天朋他妈妈没理睬我。我看见她手里拿了一颗鸡蛋用手捂着,或者迎着太阳晒??太阳光下,鸡蛋呈暗透明状。

    “拿鸡蛋干嘛?”我打破沙锅问到底。天朋蔫蔫地看了我一眼不理睬我,他妈妈说;“这是药。”我惊奇地说:“鸡蛋还是药!”他妈妈说:“什么都是药。”大致鸡蛋里面被晒热了,她把鸡蛋壳打了一个精巧的圆口,叫天朋张开嘴。她把鸡蛋慢慢地倒进他嘴里让他喝下去。他的喉咙哽哽作响,让我听起来觉得鸡蛋可能特别好喝。他喝完了,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我自己忍不住悄悄咽了几次唾沫。

    “好喝不?”我问天朋。他懒懒地微微地摇了一摇头。他再晒了一会儿太阳,他妈妈问他:“你想不想睡一会儿?”他不出声,不摇头也不点头。

    他妈妈便把抱起他进了堂屋的卧室,我也跟了进去。他妈妈把他放在炕上,掖好被子,他便闭合起眼睛。他妈妈对我说:“你一个人去玩耍去吧,天朋要好好地睡一觉。”我只好怏怏地从他家院子走出来去找别的伙伴去玩耍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情形。

    这天又是逢集的日子,也恰逢星期六或星期天。母亲和四妈约好一块去赶集,利霞姐缠磨着四妈带上她去,弟弟和姐姐也缠磨着母亲带上她们俩。总之那天下午整个院子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临走前四妈摸了摸她养的那只母鸡的,给我交代:“注意照看鸡着,今天它还有一颗蛋哩,不要叫它跑?去了,给别人家把蛋下了。”其实她已经把鸡圈进了笼子里了,根本不必我照看。既然已经受了委托,我便乖乖地坐在院子里。果然半个小时后,那只母鸡在笼子里“咯丹咯丹”地叫,引得隔壁家的那只公鸡也“咯丹咯丹”地叫。它俩在对话。

    母鸡向那个公鸡显耀:“我下了个蛋,我下了个蛋!”

    公鸡反问:“真的么,真的么?”

    母鸡昂了昂脖子,“当然,当然!”

    公鸡再问:“啥样,啥样?”

    母鸡回答:“圆的,圆的!”

    公鸡说:“你辛苦了,你辛苦了!”

    母鸡自谦:“不很辛苦,不很辛苦!”

    …………

    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特别想偷掉那颗鸡蛋。我向院子里再看了看,确保没有另外一个人。我打开鸡笼门,猫着腰钻了进去。鸡的气味以及鸡屎的气味使人窒息,我憋住呼吸向那颗鸡蛋靠近。那个母鸡惊恐地乱糟糟地叫了起来,可能向那个公鸡出求救:“不好了,不好了,有个坏蛋,他要抢走我的蛋。”但那个公鸡不闻不问。

    我摸到那颗鸡蛋,的确又大又圆,母鸡的体温还散尽,温温的。我一个手都遮不严这颗蛋。我把它拿在手里倒退着钻出鸡笼,把鸡笼门复又关上。我的双手合住鸡蛋,心砰砰地前后直撞击着胸背。我总觉得母亲和四妈立刻要回来了。看了看院落,看到自家灶房墙根有一堆细沙。我很快想了想,走过去把鸡蛋埋进沙里。做好这一切后我坐到自家上屋的门槛上,手撑着腮帮子闭合起了眼睛。

    我被母亲叫了醒来,“你怎么睡到门槛上,不怕着凉!”四妈一同回来的,各自的篮子里并没见买什么东西。利霞姐、姐姐和弟弟给我炫耀似的讲街道上的见闻。四妈放下篮子后就去打开鸡笼门去收蛋去了,“咦??,咋没蛋呢,明明早上摸鸡勾子是有胆哩么!”四妈悬疑地问我:“勋阳,你见鸡下蛋?没有?”

    我摇了摇头:“我在门槛上睡着了,没注意听。”

    四妈又问我:“那你见鸡从笼子里跑?去过没有?”这个问题让我更奇和好笑。鸡怎么能自己打开鸡笼门跑了出来,并且把蛋在别人家一下之后又乖乖钻回去,自己再把鸡笼门关上?!我心里暗暗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四妈再嘀嘀咕咕地骂了一阵鸡。我心里一阵阵虚。四妈终于不再过问鸡蛋了,我也终于把那颗鸡蛋给忘了。过了十几天,热得已经开始穿单袄了。我继续去天朋家去找天朋玩,已经连续十几天他都不同一起出门玩了,只在炕上睡觉。小孩子家当然不会觉察出天朋他妈妈的悲伤。我在他家屋里找了个遍,没见天朋人影。我问他妈妈:“天朋人呢?”他妈妈冷淡地说:“出去玩耍了。”我上怪地说:“他咋不等我一块去玩耍呢!”说着跑?他家院子在村巷里找他,见到小伙伴便问:“你(们)谁见天朋?没有?”他们都摇了摇头。我找了个遍没有找到又跑回天朋家问他妈妈:“我怎么找不见天朋呢?”

    他妈妈冷淡地回答:“他是到他外婆家去玩了。”

    “他外婆家在哪里?”我继续问。

    “在山外。”

    “跑那么远干嘛,在咱村里不是一样能和我玩耍,真不够意思!”我暗自下决定,等天朋从他外婆家回来真的不和他好了,恼了。太不够意思了,去他外婆家都不和我说一声。终于又过去了一半个月,我也慢慢淡忘了天朋。偶尔一次,我又记起来那颗我偷埋在沙里面的鸡蛋。我把它刨了出来,藏进怀里,钻到村里一个偏僻的死巷子里。把那颗蛋掏了出来,迎着光线仔细看了看。鸡蛋皮有点暗,森凉森凉的。我摩挲着这颗蛋。

    终于我也把鸡蛋壳敲了一个精巧的口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搭在嘴边准备要细细喝下去。

    “嗨,李勋阳,你在这儿偷偷地干啥哩?!”虎子不知道从那儿蹦出来地,猛地喊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鸡蛋壳里面的东西一古脑全掉进了嘴里,从喉咙溜了下去,一直到了肚子里。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上来便打了一个嗝,一股恶臭从肚子泛起、顺着食道管通过喉咙冲了出来。我的眼睛里不由自主地沁出泪水。

    13、丹江河漂流(上)

    跛子跛

    卖洋火(火柴)

    洋火不得着

    跛子不得活

    ------丹凤儿歌

    十八年前,丹江河不但水广鱼美,甚至还可以漂流。已经流过去十八年的丹江河在人们的记忆中该如一道明链缠绕在丹凤的丰腰上,然而现在丹江河是令人厌恶的,枯干腥臭,岸边也会生长出一些鲜艳的毒蘑菇。

    ??十八年前的丹江河边,贾雅带着不到一岁半的小刘淼洗衣服,丰润的双手被冻得红涨,小女儿冻得也讫讫吭吭地叫唤着。她洗好了衣服牵着孩子回到院子,婆婆似乎刚起床,?眯搭眼的,却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说道:“早饭还不开始拾掇吗,等着把我们饿死自己好过清闲日子是不是。”贾雅并不搭话,顺下头垂下眼来,把小刘淼送进自己和丈夫的卧室里,再把洗好的一应东西往晒衣绳上搭。小女儿却哭了,她走进去一看,果然丈夫正恼怒地用手指头在小刘淼的脑门上敲呢。

    ??丈夫前一天晚上又打了一夜麻将,凌晨五六点才回来,眼布红丝,如同十五瓦的红电灯泡,脾气暴躁而沮丧,显然又输了一夜:得了红眼病了。一回来就向她嚷嚷:“还不快去给我做饭去,没看见我回来拉,不知道我饿了一夜。”她便给由于被从睡梦中戳醒而哼哼唧唧啼哭的小女儿穿上衣服,为丈夫做饭去了。丈夫吃罢饭蒙头便睡,她涮洗过锅碗便牵着小刘淼,提着丈夫婆婆公公积攒下来的脏衣服到丹江河边去洗衣服了。

    ??看到丈夫打小刘淼她气急了上去用手指甲掐了他一下,愤愤地骂道:“你不是人----羔(丹凤人亲昵地叫小孩时通用的一种称呼)----我们离不是人的东西远远的。”她把小刘淼抱到灶房里开始添水做饭。小女儿挤在灶火跟前伸出双手向灶火取暖,不一会儿自己便笑开了,脸上的泪渍反射着火光。贾雅依着统筹方法择菜洗菜。公公也起来了,吭吭咔咔地咳着,自己端了张高凳子坐在台阶上抽起水烟袋来,太阳正好照在他背后的墙上,吩咐着:“哎----,把我和你妈的被褥拿出来晒一晒。日头真好。都潮了。”她在灶房应着声。

    ??她把灶火的火调好,便去公公婆婆的卧室里抱出潮馊而有味的被褥晾晒在麦秸垛上。婆婆在村里闲转了一圈回来了,问:“饭做熟了没有?”她只好回答:“还得等一会儿。”婆婆便又冷了脸:“一天手脚能不能勤快一点,你去看看,谁家这个时候还没吃早饭,谋着想害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是吧。”她赶紧钻进灶房里照看着火。饭熟了,她将饭菜盛好后端上桌,叫公公婆婆吃饭。公公婆婆嘟嘟囔囔着“不想饿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啦”坐到桌边。

    ??公公婆婆坐下来后吃了几口饭才注意儿子没有坐在桌边,问贾雅:“占起人呢?”她答道:“昨晚上打了一夜麻将,今早六点才回来,正睡觉哩。”公公婆婆命令道:“去给我叫去。吃饭时不来吃饭象啥话。自己的男人都不关心。”她走进自己和丈夫的卧室把丈夫叫醒:“爸妈叫你起来吃饭哩。”他瞪着红眼睛:“去去去,谁叫你舔子把我叫醒来的。”倒头把被子蒙得更紧。她出来应答公公婆婆说他睡得正香不愿意起来,公公婆婆却还低声咕哝道:“谁知道你叫?没有,反正你现在也见不得他。”

    ??她装作没有听见继续给小女儿刘淼喂饭。公公婆婆吃完饭后,婆婆继续去村里窜门扎堆同一些碎嘴子婆娘说闲话唆是非,公公端着水烟袋去看看田地里的麦苗。她涮洗完锅碗,把院子扫了一遍,再把柜盖、桌椅、茶缸齐齐抹拭了一遍。反正她时时刻刻不敢清闲一会儿,否则又要招致刘婆婆的责骂。她给小女儿刘淼换了一件净衣裳,昨天刚给换上的衣裳已脏得不成样子了。

    ??贾雅在心里多少有点怨恨父母,当然更怨恨自己。初中毕业后没有再上高中。父母不愿意供应她上高中,说一个女孩家上那么多学有什么屁用,到时候还不是别人家的。所以初中毕业后她在家里吃了三年闲饭。其实也未必----有两年半时间她在潼关的一家饭店当服务员,虽没给家里挣多少钱,但起码自己没有净吃白拿。但她的父母却急着要早早将她嫁出去了,免得白白多养活几年。贾雅的相貌是一品的,丰润而红韵的脸,饱圆的额头,小巧而挺拔的鼻子,嘴角上挂着隐秘而永恒的笑影。

    ??她的相貌虽然不可能特别保养但却保持得很好,即使在刘家这样地受压迫受操劳还是没失掉这一容貌。她的脾性也格外地好,虽才初中毕业却也有一份雍容而雅的气质,待人接物周全而真诚,更是以德报怨。她心里不由得更怨恨自己的软弱,父母亲怎么安排自己的命运自己就怎么听从,自己虽没有恋爱过,没有恋爱的人,可也不能这么儿戏地便嫁了人。她轻轻扣拍着小女儿的肩背,小刘淼已在她的膝头上睡着了。

    ??唉,现在想这些都迟了,一切都展成这个样子了,自己又能怎么样。心里这么想着,她就相信这可能就是命。命呐,命这东西谁也说不清的,活一辈子都说不清的,也许上一辈子就贪上了。她想了想,想不出个门道来,于是又叹了一口气。“叹啥气哩,一天吃得饱穿得暖还有啥不如意得,倒是我这个瞎老婆才不如意哩,不知道我的孙子娃跑到哪里去了。”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面前。她赶紧站起来,把小刘淼抱在怀里躲开,干脆坐到灶房里去了。“跑什么跑哩,我瞎老婆又不会吃人。”婆婆在她背后喊道。

    ??公公婆婆特别想要一个孙子抱抱,可她偏偏生了个孙女。丈夫重男轻女思想同样严重。自从嫁到刘家后,丈夫没少打她。丈夫每每酗酒、打麻将以后必寻衅打她,特别是生了小刘淼以后更是变本加厉。可气的是,婆婆还在一边扇冷风吹冷火。公公倒是不闻不问,一天只知道抽水烟袋转田地。丈夫又是连那么小的女儿也打得这么凶,简直是丧心病狂。母女俩相依为命,简直等同于寄人篱下的逃难者一样。

    ??公公婆婆不亲近小刘淼,小孙女也不去亲近爷爷奶奶,一见爷爷奶奶甚至还往妈妈的身后缩,害得公公婆婆说这是贾雅教唆的。然而他们又骂:“不亲近我们也算了,我们还见不得她呢,当谁稀罕。”贾雅充耳不闻,一天到晚苦心干活,处处谨慎。公公婆婆的讥笑谩骂她不害怕,骂人又不会叫人疼痛,可丈夫的拳头一敲便敲得浑身骨头都疼。她只有在丈夫打自己的女儿时气愤不过才会反抗,不过最多也只能咬丈夫一下,一个弱女子又能奈何?

    ??当初父母难道只是为了三千块钱的聘礼,而把她嫁给不过隔了七八道院墙的刘家么。父母给她的陪嫁好像只有一个桐木衣箱、一床被褥、一个木脸盆架,嫁过去半年内丈夫还嘟嘟囔囔:“收了我们家那么多聘礼,啬皮得只陪了这么些破烂东西!”她平日里尽遭丈夫欺打的事父母家也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并不理会,反倒劝女儿:“咱不要闹,安安分分,夫妻俩之间还不吵闹,我和你爸不也打了半辈子,这不,还不是过来了,人呐,就这样过来啦。”

    ??然而刘家终于和贾雅打起了离婚官司。贾雅早有了离婚的心思,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活折磨了。问题的焦点在小女儿刘淼身上,刘家怎么也不肯抚养她,而贾雅身后的父母家要贾雅坚决不能要了孩子。“若你再带个女儿,你能养活她,再一个以后还有谁会再娶你?”他们教唆道。贾雅心里当然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可是反过来一想,真的,自己凭什么抚养孩子呢。他们继续说道:“到时候,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过来,还能照顾她?”她便犹豫了,任由父母乃至哥嫂的意志打官司。

    13、丹江河漂流(中)

    离婚诉讼终于告一段落,法院也终于将小刘淼判给了贾雅,前后扯曳了半年时间。她就从刘家的屋子里搬出来,走过七八道院墙重新搬回到父母家了,带着小刘淼。父母的脸冷冰冰的,象两块水泥转。哥嫂的脸更不好看,活象贴了一层狗皮膏药。她重新住进父母家后整日里勤快的做活,俨然一个奴仆似的,以便换取些好脸色。而嫂嫂也故意摆出一副主人的神气。终于有一次,贾雅病着了,浑身乏力犯困,一连好几天,嫂嫂就在一旁指桑骂槐开了,“一天只有猪才净吃白拿,但猪到年底了还可以缴换些钱哩。”

    ??她终于委屈的哭了,搂住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女儿刘淼哭泣,然而又不敢放声大哭,压抑住自己的哭声。虽然她躲开了,母亲还是看到了,看了半会儿叹了一口气:“嫁出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说完就走开了,她止住自己的哭泣,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小刘淼要玩什么把她摇醒来了。

    ??连父母家也成了暂时的收容所,不欢迎他们母女俩再滞留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找个出路或者依靠了。在路上走的时候还是会碰见她已离婚的丈夫,他不但冷漠地不理睬贾雅,甚至都不理睬自己的小女儿。小刘淼叫了半声“爸爸”便吓得不敢再叫出下半声了,怯怯地缩在那里。而他经过贾雅父母家总还要呸一口唾沫:“耍得就是j诈,白白赚去我们家三千块钱的聘礼,不要脸,呸!”那时连哥哥都格外地用眼睛剜她们母女俩。

    ??在父母家寄居的半年内,也有不少好事者前来重新撮合贾雅的婚事。然而这次她谨慎了,再也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打了,自己吃苦事小,说不定会让小刘淼要受无尽的苦难。然而自己稍微中意的男人一听她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儿立马便不愿意了。哥嫂就不耐烦了说着闲话:“还当自己是块宝哩,不知道自己是二茬货等着处理哩,有个男人依靠都不得了了,还有资格挑三拣四的。”她听见了,低头照顾小刘淼,隐秘地笑了一下。

    ??“怎么样也要找个可靠的,”她心里想,“淼淼再过三四岁就要上学了,上小学、上中学、甚至上大学。我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但不能再让我的女儿淼淼走我这样的老路了,无论怎样我都要为她的幸福作出最大的努力。”她的信念很坚定,她看着在一旁玩耍浑然不知愁苦的小刘淼不觉笑了一下。她憧憬着女儿长大了,比自己高出半头,穿着一袭款款的鹅黄|色长裙,不知从什么地方向她奔来,那么快乐地笑着,然而扑到她怀里又哭了。她无声地哭了,眼泪把眼睛弄得很模糊。

    ??有一天,邮寄员到了贾雅他父母家,这实在令人很奇怪。平均两年半邮寄员才可能会到贾家登临一次,而这信是给贾雅的。当时她正在择着菠菜准备做下午的饭,小刘淼自顾着在一边玩耍。她把手在裤腿上抹了抹才接过这封信,的确是写给她收的,然而信人的地址却在陈家沟。陈家沟离贾塬也不过两里地,自己有些初中同学就是陈家沟的,但也至于用信联系吧。她把信拿进自己和小刘淼的卧室里放好,复出来招呼邮寄员喝水。邮寄员喝过一杯白开水后便告辞了。

    ??父母哥嫂也很奇怪,不过装着不在意:“竟还有人给她写信!”。晚上,她把一天的活计都做停当了,哄着小刘淼也已经入了睡,她这才拉开抽屉取出下午收到的信。虽然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写的一封什么样的信,但心里怦怦地直乱跳。而一整天来她都因为这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浑身都有一种潜在的喜悦。她小心翼翼地剪开信的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彩色的,有书页的香味。她搭眼一看上面写的字,那钢笔字写得流畅遒劲,然而她却吃惊了。

    ??她忽而凝住眉心,忽而舒展,嘴里默念着信上的字翕翕而动,忽而脸色苍白,忽而脸色又潮红,忽而牙齿咬一下下嘴唇,最后乃至于两手都哆嗦起来捏不住信纸。信纸掉落到了地上。她呆了一阵才弯下要拾起信纸,继续看完信。作为一个小说者,我有权利姑且在此打一个哑谜。这信是谁写的,写的又是什么内容,看以下的文字便昭然若揭,在此不加赘述。这封信无疑在她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以后好几天她都会重读这封信,每每都脸红。可以肯定的是,她被突如其来的信掬住了。

    ??李默从商洛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到茶房中学,于三尺方台上教书育人为人师表。不知不觉已经工作了一个季度。其家里却开始为他的婚事而径自张罗了。总是这样,先前害怕他考不上学每日里谆谆教诲,考上学后又害怕他跟着学校的风气谈恋爱,仍每每絮絮叨叨什么男儿应该先事业后成家,“没有个固定的事业,没有个固定的收入,谈什么恋爱哩,还不是白提!”,也就是说大学学业顺利完成的话,那么想要什么样的妻子不行呢?

    ??而李默刚一走上工作岗位,他们就为李默成家的事浪费心机来。甚至一次他的父亲对他笑着:“人家都在大学里面谈恋爱哩,你咋不也谈一个呢,要不,也免得我和你妈蔫蔫萝卜操闲心了。”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本身就不应该操这份闲心,我自己也不是三岁小孩了,有自己的思想,再说,现在哪个年轻人不到三四十才结婚,我还早着哩。”他的父母被逗得笑了一下,“放屁,谁三四十才结婚呀。”

    ??其实他在大学时的确也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倒不是他育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对于异性是一种特意的冷淡。另一方面,他不擅长交际,与同性都没有多少来往,更何况与女同学去相处友谊。而这一点却反被他的同学,不论男女同学,都认定他在扮酷。他从小就如此,大学时只是与小学、中学一脉相承而已,大学里他的学业不是特别好,但还算可以,他用了大量的时间读了其他的书,比如文学、历史、哲学什么的。

    ??他喜欢教书这一职业。当初在大学时听到很多同学说他们考到这样的师范学校实在是很无奈的,谁让自己分数考的不高,复读重考是个未知数,说不定也是白耗一年时间,所以下下下下策便报了这样一个破学校。他恰恰相反,他第一志愿就报考的是师范专业,只是自己的分数也没够着考上本科学校而已,商洛师专是一个专科学校,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冤屈的,看到别的同学整日里抱冤屈他先觉得好笑,继而便在心里冷笑他们。

    “我的印象,老师总不象一份正经的职业一样。”有一个同学曾经这样说。他作教师才三个月却已得心应手,本来家里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