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男孩爱女孩

男孩爱女孩第8部分阅读

    蜻蜓也不肯放弃,她立在枝桠上,收起了翅膀,什么时候,她的眼睛也蓄满了忧伤。

    那只蝉飞下来,他还是叫蜻蜓傻瓜,他说蜻蜓是他见过的最傻的傻瓜,傻得让人心疼。他说:“以后我帮你去汲取露珠,还有新鲜的枝叶汁液,我们蝉辣文吃了。”蝉舔了舔舌头。他觉得自己好象喜欢上了这只傻乎乎的蜻蜓。

    风里雨里,蝉来了又去,每天给自己的早已经褪却的壳喂向阳的雨露,新鲜的柞树汁。其他的蝉全都笑坏了:“你傻不傻呀,你的壳也没有生命,他不会吃,不会喝,没有疼痛,不会想念,他是空心的。”蝉总是回答:“知了,知了。”却还是陪蜻蜓一起欺骗自己,装做不知道。

    夏天的阳光越来越猛烈,越来越灼热,慢慢的,水洼干涸了,慢慢的,折断的枝桠枯萎了,一阵风过,蝉蜕被吹出去好远,翻翻腾腾,没着没落。蜻蜓兴奋地追过去:“快看快看,他会飞了,他飞起来了。”

    可是,一辆车驶过,蝉蜕被碾成了尘埃,飘散在风里,阳光底下,细细碎碎地闪烁,像是一片眼泪飘过。蝉说:“你相信了吧,他真的只是我的壳,你为什么只喜欢我的壳,而不喜欢我呢?”蜻蜓摇头,不肯相信:“他不是壳,他不是空心的。”蜻蜓飞远了。蝉还在一遍一遍解释,一遍一遍地问:“知了?知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时候我们喜欢的,只是爱情金碧辉煌的壳,而和爱情里的那个人是没有关系的。

    七七发现,那片云朵,她好象也很不开心,她在和另一片云朵吵架。一阵风吹过,她变换了形状,像是一个生气的人拎着裙摆,跺着脚,张大了嘴巴,骂什么也不解气。而另一片云朵,飘成了一只猫咪,蜷曲着,折起了尾巴,闷声不响。

    七七翻了个身,阳光泼泼溅溅,晒得她全身懒洋洋。啊啊啊,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就是这一小片时间,那两朵云吵得更凶了。她们飘在了一起,纠结成一团,七七已经分不清楚哪一片是裙摆一样的云朵,哪一片是猫咪一样的云朵。

    暖暖风吹过,七七真的要睡觉了。可是头顶的那两片云朵还在吵不停,她们一片飘成一个埋头暴走的女孩子,一片飘成一个迟疑着要不要追赶的男孩子。在辽远的天空,像是一幕爱情皮影戏。

    哎呀,就在七七肚子咕咕叫的时候,那片挨骂的云朵飘成了一只巨大的骨头,肉嘟嘟的那种,而且,因为阳光斜过,他变成了淡淡的绛紫色,哈哈,酱味的。他在哄那片生气的云朵,可是那片云朵很有骨气,看见骨头也生气。

    那片云,她是真的生气了,她越走越远,越走越难过,越走心情越沉重。灰黯的心情甚至遮挡了明媚的阳光。很大的一片阴影重重地投下来,七七趴在中央,原本只是不好的心情变成了超坏。而且,那片云变得越来越低,七七害怕她砸到自己。

    啊,该死,真的砸到自己了,是雨滴。原来是那片云开始哭了。七七一骨碌爬起来,幸好合欢树的叶子的层层叠叠,七七只被砸了一小下,一点点疼而已。只是倒霉得很,明明想晒一晒太阳,居然遇见云在吵架,还哭成一场雨。

    还好,还好,只是一小片雨,眨一眨眼睛,来不及烦恼,太阳便又重先钻出来。可是,七七找不到刚刚那片生气的云了,就是那片拎着裙摆,跺着脚,面对骨头依然大暴走不停留的云朵。天空变得更加空旷,只剩下另一片小小的云朵,他被风吹成了一只忧伤得不知所措的小兔子,来回地打转。他很难过,只是少追了一步,她便不见了。

    七七看见合欢树的枝头,臃懒地垂叠的叶片,一颗大大的水滴在阳光底下滚来滚去,摇摇欲坠却又不肯坠。她一定就是刚刚那片生气的云朵,她因为心情沉重,从天空跌落到了树梢。她还在难过吗?她的样子变成了一颗眼泪。

    天空的那朵云,他一定是急得疯掉了,在风里纠结着,不停地变幻着模样。刚刚还是一付垂头丧气的模样,一转眼,又开始踮脚张望。七七也着急,真是笨蛋。她就在你一低头的地方啊,你快低下头看啊。说他笨蛋,他还真的飘成了一只蛋的形状。

    天边居然出现了彩虹,从云端一直到合欢树的树梢。天空的那片的云朵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疾速地划过。七七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见云的模样,他的脸因为沮丧而变得有些狰狞。他掠过远处的楼群,街道,小树林,他变成了落叶的模样,被风卷着,失去了方向。

    风里,那片变成了水滴的云朵,她焦急地在枝头滚来滚去,好几次险些跌落下去。可是她不想,她不敢,她怕渗进土地,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她一定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可是她变成了一颗水滴。他已经不认识她了。风吹云低,他们好几次擦肩而过。在他心底,她还是一片云的模样。

    其实,她们真的就是两片恋爱的云朵,不,应该是一片。只是她们老吵架,所以偶尔会被风吹散。今天她们吵得太厉害了,其中一片越飘越远,可是他没有像从前那样追过去。她很难过,明明知道云是可能哭的,可还是忍不住。

    辽远的天空,那片丢了一半的云,他一定也忍不住想哭了。他变得低低的,越来越沉重。又是一阵风过,一场太阳雨,他落在了合欢树的另一片树叶。太阳那么好,她们还会被一点一点蒸发,回到云端,可是她们还会变成同一片云朵吗,如影随行,无拘无束,万水千山飘过。

    七七忘记生气了,她站在大雨里打电话,她说,我不生气了,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好不好?电话那头的人不说话,淡淡地唱起歌:春夏秋冬,有多少人会走,春夏秋冬,有多少人会留,看过一场过云雨,你是否会想起我……

    最后一次接到阿唯的电话是1997年的儿童节,他问童童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任童童哭,依稀听到线的那头在放我的《红豆》,挂了电话,泪刷的下来,我架了阿唯留下的鼓在天台上拼命的砸,童童也砸。

    后来我到处跑,灌歌,躲记者,再后来认识阿锋,同是圈中人,彼此都听说过对方,没有见过而已,在电视和报纸看过他的样子,一个清清爽爽的大男生,在圈子里也蛮活跃的,娱乐版常常有他的消息,听过他的歌,也看过一些些他的戏,蛮不错的。

    阿锋追我的方式很老土,站在楼下大弹吉他,唱刘文正的歌,那样子,像是每个大学校园里都有的音乐男孩,那时候心情坏得想撞车,于是便一个人躲在城郊的一幢旧房子里,关于阿唯的回忆像是满涨的潮汐,让我无法呼吸,哪怕是住在北京的老胡同,我也心甘如饴,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后来我让阿锋陪我去离城市很远的酒吧买醉,我常常莫名其妙的哭,莫名其妙的闹,莫名其妙的笑,莫名其妙的疯,莫名其妙的抓狂,莫名其妙的莫名其妙,我觉得自己像是受了枪伤的兽类,想要找块雪地撒野,阿锋整日整夜的守着我,陪我哭,陪我闹,陪我疯,陪我笑,陪我抓狂,陪我莫名其妙的莫名其妙。

    电视,报纸,网络,把大段大段的版面和时间从我和阿唯的婚变新闻里腾出来,然后捕风捉影的抄作我们莫名其妙的恋情,我不想解释什么,我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阿锋,就这样任流言变成诺言。

    我莫名其妙的渴望更多人知道我和阿锋在一起,我装做若无其事和这个应该叫我阿姨的男孩子出入于公共场合,任狗崽队去浓墨重彩的大肆渲染,我像是个不顾一切的孩子。后来有记者采访阿唯,问及此事,他淡然一句,他们不会在一起很久,我泪如雨下,他知道我还爱着他,我好开心,他知道我和别人在一起,他不伤心,我好伤心。

    关于我和阿锋,还有阿唯的故事,不断的出现在电视,报纸,网络,然后又不断的被人忘记,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们都过着无论是想要,或是不想要,但都无法拒绝的日子,其实故事本该就是这样,从下笔的那一刻,便注定了结局,像是从含苞,便注定了凋零的寂寞。

    从小芝出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又是一朵花要开,所以在我从报纸上看到他和阿锋在一起的消息时,我很惊讶,惊讶自己为什么在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消息时,一点都不惊讶,平静得不像是自己。

    后来阿锋从我住的地方搬出去,我没有问他理由,他也没有解释,平静得像是刚刚看完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爱情电影,而落幕从开场的那一刻便注定,无需惊讶,无需怀疑,更无需哭泣,因为落幕以后,距离再一次开场便更近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有意无意的在电视,报纸,网络里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知道他们分开了,还惹上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官司,不知道是他告了她,还是她告了他,问身边的朋友,朋友笑着说,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搞了她,还是她搞了他,反正与爱情无关。

    某一天,翻开娱乐版,看见有我和阿唯的照片,仔细一看,却是我和一个主持人去酒吧喝酒的时候被人偷拍的,他叫涛文,和阿唯长的好像,电视,报纸,网络又在浓墨重彩的大肆渲染我和他莫名其妙的爱情,面对流言,我不解释,更不辩白,受伤的女人最怕身边留白,圈外的女人是这样,圈里的女人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流言,其实就是某个流经你的诺言,有时爱情,只是徒有虚名。

    2003的夏天,天最热的时候,江源背着相机在校园里寂寞地走。突然听见后面有人拉长了哭腔喊她的名字:“江源,你站住,你等等我……”

    江源停下脚步,回头看,一个圆脸短发的女生抽抽答答地朝她追过来。

    江源刚想问:“你叫我吗?”

    女生却越过她,扑向前面一个男生的怀抱。

    原来,他也叫江源。

    他们两个人热切地抱在了一起,江源看见女生踮起脚咬男生满是青春痘的鼻子,滑稽又令人感动的场景。

    江源打开相机,天太黑了,闪光灯闪过,两个人立刻惊得停止拥吻,愤怒地看着她。

    江源连连摆手,解释:“创作的冲动,创作的冲动……”

    女生坚持要看江源的记者证,然后惊奇地喊:“喂,她也叫江源。”

    茫茫人海,两个江源胜利汇流,真的是值得庆贺的事情。男生到是很豪爽:“相逢何必曾相识,我请你吃饭吧。”

    反正江源也无聊,便陪他们走了很远的路去师院那边吃烤肉。女生一直拉着她的手,讲这讲那。江源才知道,他们都是自己的师弟师妹。大四了,男生一直找不到工作,所以想回河北正定老家,女生不肯。

    路边摊摆在一排不知名的道旁树下面,巨大的树冠开满了细碎的小白花,偶尔风吹过,一阵花瓣雨。

    江源和那个女生喝橙汁,男生喝啤酒。酒入愁肠,男生开始说他的老家正定多么多么的好,安逸的古城,生活指数也不高,开一家画廊或是工作室再合适不过。女生争辩不过他,把手里串肉的钢钎狠狠地朝他砸过去,跑掉了。

    男生追了几步,追不上,又狼狈地走回来。

    钢钎刺着了小手臂上,渗出血来。

    江源问:“你没事吧?”

    他说:“没事。”

    他靠在树上继续喝酒。

    江源犹豫着,说:“那我先走了。”

    他没有说话。可是江源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街对面的音像店在放一首伤感的歌,低低的,清冽缠绵,如晚风拂过头顶的花瓣。江源重先坐下来,静静地听。

    他松开江源的手,后退一步,说:“对不起,能不能陪我喝完这一杯。”

    他仰起头,一饮而尽,眼泪顺落嘴角。他看江源的眼神充满了无奈和绝望,让人心疼。

    2.

    采访回来的第二天,本来是要整理的照片的,可江源却又莫名其妙地跑去了美院,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似乎是有所期待的,在图又遇见他。

    江源喊:“江源。”

    他们同名,所以江源喊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无比的别扭,但是又觉得亲切。

    他扛着一只巨大的编织袋,全都是乱七八糟的书,准备去毕业跳蚤市场。

    他停下脚步,扭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天我喝醉了,本来应该我请你的。”

    江源说:“没关系。”

    江源又说:“桐城日报那边缺一个摄影记者,要不我推荐你去?”

    他放下肩膀上的编织袋,兴奋地问:“真的吗,那我请你吃饭。”

    他几乎要跳起来了。江源也跟着傻笑:“你不会又装醉吧?”

    其实江源根本就不知道桐城日报缺摄影记者,说完之后,她就有点后悔了。

    她厚着脸皮给师兄打电话,巧了,那边居然真的缺一名摄影记者,而且很急,师兄对江源是千恩万谢。有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是阴错阳差,却又像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

    为了谢江源,那个男生请她吃烤肉,还是师院门口的那个排挡。吃饭的间隙,有卖花的小女孩儿跑过来:“大哥哥,大姐姐这么漂亮,买朵花送给她吧。”

    是很大朵的栀子花,温润的月牙白,肥硕而芬芳。叶端还有一根别针,可以别在衣襟。

    他笨手笨脚地帮她,灯光太暗,好几次都别不住,慌乱中,江源感觉到他的手突然碰到自己的胸,又触电一般闪开。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两个人都不说话。偶尔有风吹过,头顶的小白花,一朵两朵,落在了桌子上的啤酒杯里。他一口喝掉。

    他说:“这是槐花,很清甜的,只是别处的槐花都开在五月,只有这里,夏天也会开。”

    槐花初放,空气里弥漫着模糊的花香,他羞涩的笑容,散乱的眼神,时光好象又退回到了初恋。

    那天他们一直坐到天微微亮,开始喝之前,还是面对面坐着的,到后来,江源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他轻轻地环着她。

    仲夏的夜也有淡淡的凉,月光沁人肌肤。

    3.

    他叫她江源,她也叫他江源,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照镜子。于是他叫她师姐,她叫他小师弟。

    他去桐城日报的第二周,独立拍了一组照片,他想先给江源看一下。在暗房里,江源用镊子将照片一张一张晾起来,他站在江源的旁边,一张一张分析,光影,角度,焦距……

    很突然地,他抱紧她,重重地吻过来。

    她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惊讶,好象一直在等这个拥抱,到是他,紧张得颤抖,笨拙地咬痛了她的嘴唇。

    那天他们抱了很久,就那么僵硬地站在暗房的角落,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用尽全力的拥抱。头顶的照片,湿漉漉的滴水,江源看见他偷拍了她的样子,微笑的侧脸,胸前一朵硕大的栀子花。

    那以后,江源还是喜欢在校园里来回地走,只是不那么寂寞了。

    有时候,她看他打球,有时候,他们一起去图书馆百~万\小!说,有时候他们互相拍一些照片。

    他很木讷,不爱说话,可是他爱听她说话。她以前也不爱说话,可是在他面前,却有说不完的话。说她的童年,她的中学,她的爸爸,她的外婆,她家的小院子,好象要把二十几年来,生命里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那个夏天,也因此而变得特别的漫长,好象许多事情都发生在了那个夏天,接吻,拉手,拥抱,快乐,甜蜜,满足。

    当然,还有失恋。

    江源还是喜欢去师院门口的那家排挡,她喜欢那几棵花树,什么时候去都有花开。

    那天,他们快乐的喝酒,大口的吃肉,也不知道说到哪里,他突然说:“我们分手吧。”

    江源楞了一下,马上说:“好。”

    她甚至没有问为什么。

    她喝完杯子里的酒就扭头走了。

    隔一天,桐城日报的师兄打电话过来,他说:“江源,上次你介绍过来的那个小师弟不是你男朋友吗,我最近天天看见他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江源笑笑,挂了电话。

    后来才知道,因为他不用回正定老家,从前的那个女生又回来和他重新开始了。

    挂了电话,江源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抽屉里还压着最起初的那张照片,那个女生踮起脚咬他的鼻子。因为光线不好,画面微微泛黄,很久远的感觉。

    4.

    师兄很是义愤,不久后,那个男生便离开了桐城日报。

    走的时候,他来和江源告别。

    已经是午夜了,江源从暗房出来,看见他的背影,在那样暗的长街的转角,久久站立。江源靠着暗房的门,远远地看着他。

    他等不到江源,便拿相机胡乱地拍,报社大楼的绿山墙,小花圃,走廊,楼梯,宿舍楼。拍完之后,他又抱着相机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抽了一支烟。

    江源也打开相机,她怕他发现,没有开闪光灯,所以拍出来的照片,全都是黑黑一片,偶尔闪过一点光亮。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年。

    这两年,江源遇见了一个不错的男孩儿,他们准备结婚了,可江源还是会常常想起他。想起那些夏天的午夜,槐花开了又落,想起那些凌晨的微光,梦来了又去。

    江源总觉得,他们还会再见,最少一面。

    2007年春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没头没脑的说:“江源,我要结婚了,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江源想说:“我也要结婚了。”

    可是她没有说,而是轻描淡写地说:“那好吧。”

    这么多年了,听见他的声音,江源还是会忍不住心跳。

    桐城开往正定的大巴,一直在放一首歌,低低浅浅,熟悉的旋律。2003年的夏天,师院街对面的音像店也曾放过这首歌,清冽缠绵,如晚风拂过花瓣。

    车里的一个小女孩儿一直在玩皮球,听到这首歌也突然安静下来,笑笑地听,似乎她也明白。她手里的皮球骨碌碌地滚出去,一直滚到司机脚边,司机伸出脚来踢。就是这一刹那,汽车突然失去方向,冲向山崖,天崩地裂。

    江源醒来的时候,车里一片狼藉,但是那首歌还在放:春夏秋冬,有多少人会走,春夏秋冬,有多少人会留……

    消防员担心地对她说:“姑娘,你要勇敢,我们只能帮你截肢。”

    听着那首歌,江源睡着了,痛了很久的心,突然不痛了,仿佛是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靠着他的肩膀,微微的隔夜凉,如霜轻覆大地,一切被静静凝结。

    4-姑娘姑娘漂亮漂亮

    1.

    从乌镇回来的时候,旅游巴士上的vcd一直在播《心语心愿》,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男生抽抽答答地哭了一路,虽然是我们学校的包车,但我却不认识他,播到洋葱头出车祸的那一段,他哭得更伤心了,车上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只有他和张柏芝的哭声在沉闷的车厢里回响。我装做看窗外,转过头偷偷去看他,他可能不忍心看画面,也转过头去看窗外,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看见他的右侧脸上长了好几个青春痘,也许是因为情绪激动而变得通红。

    我心里也很难过,努力的眨着眼睛,想要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逼回去。其实这部电影我看过许多遍了,前几次看的时候也和他一样,哭得稀里哗啦,把沈聪吓坏了,跑过来问我怎么了怎么了,然后一看电影,也跟在我后面哭得稀里哗啦。后来看的次数多了,泪腺就没有那么敏感了。男孩子转过身来,掏出一张面纸递给我,他从车窗玻璃里看见我擦眼睛的影子了,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偷偷看他。

    也许是车厢里气氛太沉闷了,《心语心愿》没有播到结局就被司机关掉了,车上无聊的男生开始胡说八道了,后来就聊到有一期的《幸运52》猜词秀,老婆比划老公猜。屏幕上出现“馒头”两个字,老婆赶忙说:“白白的,软软的,昨晚还吃了的。”老公立刻回答:“咪咪。”车上的男生都笑翻了,他也跟在后面笑,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呢。我悄悄地问他:“为什么答案和猫有关呀?”他居然不告诉我,脸上的青春痘变得更红了。

    车到南京的时候,他过来帮我拎箱子,其实只是一个特别小特别小的旅行箱,里面就是几件衣服,根本就不沉,可他却执意要帮我,拎着箱子不撒手。我不是不愿意他帮我拎箱子呢,我是害怕被沈聪看见,他说会过来接我的。那个男生拎着箱子在前面走,我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我东张西望的,都没有看见沈聪,于是我又追上去问那个男生:“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咪咪’的问题呢。”各班的班委开始清点人数了,有人在大声地喊,杜城。他来不及回答我,大声地喊了一声,到。然后就跑进了人群。

    人群终于散了,可是我还没等到沈聪,我拨他的手机,铃声就响在身后,我回头看见他坐在路边花坛的阴影里。我说:“你来了怎么也不叫我呀。”他说:“那个男生是谁?”我说:“在车上认识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系的。”沈聪就不说话,拎着我的箱子在前面走,走得特别快,我怎么追也追不上。穿过天桥的时候,他停下来等我,可是还没等我追上他,他就喊了一句:“不认识会说“咪咪”?谁相信啊。”然后就把我的箱子狠狠地扔下去了,天桥上风特别大,箱子里的外套,毛衣,衬衫,还有我的文胸,就那么飞在天空里……

    2.

    沈聪第二天就来跟我道歉,我躲着他,他就每天站在女生楼下等,宿舍的女生全都帮着我,下楼的时候好几个女生把我围在中间走,他就站在远处看着我,我不敢看他。有一次,也是好几个女生围着我,他突然冲过来,分开人群,抓着我的手就跑,我也没来由地跟着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等我们停下来的时候,他满脸的汗水和泪水。

    他又陪我逛街,买外套,毛衣,衬衫,还有文胸。在文胸店里面,他就站在门口,像个慌张的小孩,脸红红的,眼睛不知道该朝哪里看。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害羞,内向,腼腆的男生为什么脾气会那么的暴躁,那么霸道,我问男生一只猫的问题都不可以。路过水果店的时候,他还给我们宿舍的女生买了很多橙子,可是宿舍的女生都不肯吃,我也不喜欢吃,那么好的新骑士橙全烂掉了。

    有女生告诉我,有个男生来找过我。我问是谁。她们也不知道,但是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我。听她们说脸上有几粒青春痘,我想,也许是杜城吧。又有女生劝我,离开沈聪吧,其实来找你的那个男生也不错啊。想想杜城,还真是可爱,那么多人的大巴,居然哭得那么大声。但是,我却没有打过那个电话。

    沈聪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房子,刷成粉蓝色,窗帘和床单也是粉蓝色,还买了一只好大的长毛绒趴趴狗做枕头,他想让我搬过去一起住,可是我不肯。他说我不爱他,其实不是我不爱他呢,是我不想不爱自己。于是那间房子便一直都空着,落满了灰,他说,房子装扮得太女气了,一个大男人住在里面多别扭啊,他给了我一把钥匙,说我什么时候想过来住都可以。

    他又买了闹钟,电饭锅,还有彩色的盆盆罐罐,把那间房子装扮成家的样子,可是却从来都来都不住,说是等我。想想真是感动,那么温暖的一个家,却因为我的坚持而落满灰尘。有时候,我会用他给我的钥匙打开那间房子,拖拖地板,擦擦桌子。就在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坚持是不是正确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我难过的事情,那天我刚擦完桌子,他就冲进来,问我桌子上的灰怎么不见了,上面还记着应聘单位的电话号码呢……

    我也不知道桌子上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是他用手指涂的电话号码,那天他发了很大的火,把那些闹钟呀,电饭锅呀,彩色的盆盆罐罐呀全砸烂了,窗帘也撕破了,风吹进来,趴趴狗身上被扯烂的长毛绒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打着转,像是下了很大的雪……

    3.

    我从沈聪那里逃回来的时候,宿舍的女生说,上次那个男生又来找过你了,刚走呢。我从窗子看过去,却看见了沈聪,他又追过来了,站在楼下喊:“姜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生们赶紧把窗子关上,拉上窗帘。宿舍的女生说,沈聪发火不是因为桌子上的电话号码呢,那只是借口,他是恨你没有搬过去住。

    也不知道沈聪在楼下喊了多久,后来还是隔壁宿舍女生跑过来说,楼下出事了。我们拉看窗帘,看见他蹲在女生楼下的花坛旁边,用脑袋撞花坛上的铁栅栏,满头满脸的血。好几个女生都没有拖住我,冲到楼下拉着他的手就朝医务室跑,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被栅栏缝隙里挤出来的玫瑰树扎烂了额头。

    他裹着纱布又重先开始布置那个家,买窗帘,闹钟,电饭锅,彩色的盆盆罐罐。我坐在地板上,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忙碌,觉得特别温暖,也许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而我们也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坚强。我搬过去的那天,天气特别好,沈聪帮我抱着一堆书,一路跑一路跳,遇见没有人的时候,就非要抱我一下,也许是因为好天气吧,他的怀抱里有阳光的味道。

    为了给我送行,宿舍里的女生集体翘课,全都躲在宿舍里,拉严了窗帘看vcd,又借的《心语心愿》,这部我们在一起看过无数次,哭过无数次的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上次来找过我的那个男生又来找我,居然真的是杜城。他也躲在我们宿舍和我们一起看《心语心愿》,他又呜呜呜地哭,宿舍的女生们最讨厌哭鼻子的男生了,于是全都找借口跑掉了。

    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就想起上次在车上有人一说“咪咪”,大家就全都笑翻了,而且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猜词秀的答案为什么和猫有关呢。我又问他。他还真的笑翻了,满脸的泪水,也不知道是笑的,还是伤心的。

    杜城来不及回答,女生宿舍的门就被撞开了,都知道不沈聪什么时候过来的。沈聪问我,他是谁?我刚想回答,他就打了我一拳。我捂着脸还想解释,可他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落下来,我来不及说。宿舍的女生是杜城跑下楼叫回来的,后来学校的领导也来了,好几个保安把沈聪往外啦,他死命地拽着门框不肯走,满脸泪水地喊:“姜绚,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多为什么。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个猜词秀的答案为什么和猫有关呢?但是,我再也不想知道了。

    选了好久,才决定买那只驼色的口罩,上面印着卡通羊羔蹶着尾巴的屁股,许安的白羊座的,今年又是羊年,而那个卡通屁股又可爱得不行,桑离是个什么事情都得找一大堆理由支撑才肯决定的人,拘谨得有些迂腐。

    许安总是不肯戴那只口罩,毕竟非典离我们呆的城市似乎还很遥远,毕竟被非典击中的人还是千万分之一,相信自己没那个好运气,如果有,那该去买彩票了。再说了,我银行没存款,女朋友不漂亮,(桑离掐他),许安是个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一向不坚定。

    玄参20克、银花15克、板兰根15克、菊花15克、苡仁15克、茵陈15克、夏枯草15克、茯苓15克、大青叶30克。桑离还是信不过口罩,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堆草药,每天钻在厨房里熬,七碗水熬成一碗水,一天一服,早晚一次,连续吃七天,大灌苦水的许安开始大吐苦水,非典啊,你早点来吧,早点将我与苦水隔离吧,桑离掐他,捏着许安鼻子灌。

    到后来,桑离居然神经兮兮的弄来一道符,说是经由一西藏密宗活佛处得来,可以防治非典,画在许安在左手上,图案中间有一个倒着的心形,必须画在掌心的生命线上,笔迹淡了后,还得重新描清楚,桑离很认真的告诉许安,只要信就灵验,你就会一切平安了,许安揉揉她的头:“傻瓜,关心人都关心得这么八卦。”

    在这样一个非典时期,学校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原先对学生校外同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却突然开始查宿舍,控制学生课余的时间,情侣们都纷纷搬回宿舍住,桑离也不例外,搬出许安家那天,桑离一直哭,看到厨房里那些彩色的盆盆罐罐,就会想起许安每次煮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放了好多次盐,还有卫生间的吉列刀片,从前总是会抢着帮许安刮胡子,然后会被他的胡渣蹭红了脸,越是想,就越是哭得厉害,许安心疼的揉揉她的头:“傻瓜,口罩都哭湿了。”桑离忙挡住许安的嘴,然后帮他系上口罩,蹶着羊羔尾巴的屁股口罩。

    从许安的家到站牌,一路走着,许安不停的停下来,拥抱桑离,很紧很紧的拥抱,让桑离喘不过气来。磨蹭到站牌,远远的看见22路车过来,桑离不情愿的上车,一手拉着车门,一手抓着包,无法挥手,在这样一个戴着口罩生活的时代,连说再见都是一种奢望,口罩遮住了彼此最后分离的表情,许安只看见桑离哭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从工学院到许安住的小区,坐22路车只要十分钟,但在这个连打个喷嚏都会人心惶惶的今天,这短短的十分钟路程却咫尺天涯,学校开始全封闭隔离,校门口站满了穿制服的警察。

    许安和桑离开始不停的发短信—

    隔了一整个冬天,小区里又开始有卖西安凉皮的小贩了,看着嫩绿的黄瓜丝,翠绿的白菜心,银白的豆芽菜,还有白色透明的肥肥的粉皮,拌在一起,总觉得少了点色彩,是辣椒酱,不禁想起你的名言:女人不美,辣椒不辣,那像什么话!(许安)

    才不要吃凉皮呢,广告里每天唱,有了肯德基,生活好滋味,让我不禁想起最初认识你的时候,那段肯德基啃不起的时光,好心情席卷而来。(桑离)

    我在《女友》杂志上看到黛安芬最新的广告招贴,突然就想起陪你逛街时,局促不安的站在文胸店里,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许安)

    我戴的那个刻着七字真言的藏饰镯子褪色了,我们被夫子庙的那个小贩耍了。嘻。两个笨蛋。(桑离)

    今年春天还是老下雨,我在街上看到好多女孩子,蹶着屁股,猫着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鸵鸟一样将头钻在男孩子的雨衣后摆里,双手紧紧筛着男孩子的脖子,忽然就好象回到了那段被你筛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光,也曾下着同样大的雨。(许安)

    最起初的时候,我总是磨着你蹬着脚踏车载着我满世界跑,你急,满世界都是公车啊,我掐你,这样才浪漫啊,你大喊救命,浪费时间,还特别慢,是够浪慢的。(桑离)

    我在bbs里查你的上线记录,最早的3月12日,27分钟,不上线的这一大段时间你在哪里,还是换了id重先来过。还有,我在bbs里看到有人发帖说“作爱时他喜欢把英格玛的声音开的大大的,他说怕别人听到我的尖叫声。”我噗嗤笑出来,我们不光要掩饰尖声尖叫,还有掩饰那张破床的咯吱咯吱声。(桑离)

    姜绚捡到一只流浪狗给我养,狗东西可爱极了,老是从我怀里钻出来,搭着我的肩,舔我的下吧,它也怕我的胡渣,我让它睡在我的拖鞋上,谁知道等我睡醒后,发现它爬到床上来了,绻在我的脚边呼呼,像个小猪,狗东西太聪明了,它不会在自己睡的那头尿尿,全尿到我枕头旁边。(许安)

    朋友打电话来说,路过泰州路的时候,因为是春天了,那里的情侣多了起来,隔几步便有人在那里旁若无人的拥吻,她看见你了,虽然你戴了口罩,但她还是肯定是你,是她陪我去买那只驼色的,蹶着羊羔尾巴的屁股口罩。(桑离)

    桑离,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想有一场爱情而已,我这人一向不坚定。(许安)

    这应该算是一段忧伤的日子,却不是因为非典,因为我们有蹶着羊羔尾巴的屁股口罩,有玄参20克、银花15克、板兰根15克、菊花15克、苡仁15克、茵陈15克、夏枯草15克、茯苓15克、大青叶30克,有西藏密宗活佛提供的灵符,而非典时期的爱情里,一些人来了,便走了,一些话说了,又忘了,一些事做了,就算了,无法预防,无法隔离。

    学校的池塘边,青和戴好蛙镜,穿好脚蹼,转头问木瑶:“师姐,你能指一下戒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