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滑落的大概位置吗?”木瑶指指这边,好象不是。木瑶指指那边,好象也不是。这时候花田过来了,抱着排球,满头大汗。木瑶急急地喊:“花田,快点快点,你送给我的戒指不小心掉进了湖里面。”
花田卷起裤子,原来只是齐膝深的水,他三下两下就摸到了戒指,又三下两下,居然摸到了一条小尾巴呆头鱼,岸边围观的女生全都鼓起掌。木瑶伸出手指,这颗戒指戴在中指嫌小,戴在小指嫌大,于是花田便将它戴在木瑶的无名指,岸边的女生再一次鼓掌。
青和站在一群鼓掌的女生中间,尴尬极了,这里好象不需要蛙人。他转身想要走,可是一个女生踩住了他的脚蹼,他一迈腿,身体向前倾,扑通一声栽进了水池,岸边的掌声更热烈了。青和狼狈地坐在浅水里,他回头看木瑶,她也在鼓掌,笑得花枝乱颤。
青和湿淋淋地朝男生宿舍跑,路过教学楼,路过篮球馆,路过教务处,所有的人都回头朝他张望,偷偷地笑。第二天,整个学院便都知道了,一个大一的蛙人学弟单恋一个大四的师姐。那个师姐名字叫木瑶,她有一个排球王子男友,名字叫花田。
在食堂,花田遇见青和,两个人排在长长的队伍里,很可爱的学弟,站直了,头顶刚好到花田的下巴。花田把下巴搁在青和的脑袋上问:“喂,小鬼,是你在挖我的墙角吗?”青和使劲地转着脑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花田选了竹笋炒肉,走到青和身边坐下来。他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犯了错误,我爸爸老是拿竹片抽我屁股,还说是请我吃竹笋炒肉。”他说完,夹了一片竹笋在青和的碟子里。木瑶也过来了,坐在花田旁边,青和对面。青和低着脑袋一口接一口地吃熏鱼,西芹,鸡粒,酱排骨。他不敢抬头。他喜欢的女生正在他的对面和另一个男生互相喂饭,完全不顾旁边有同学在喷饭。
2
木瑶去沙滩看花田打排球,青和也去沙滩看花田打排球,坐在离木瑶很远的地方,喝水的时候偷偷朝她看。花田打球的样子的确很帅,蹦起来,狠狠扣。这让青和很难过,因为他从小在海岛长大,除了潜水,足球,篮球,棒球,橄榄球,一样也不会,可是潜入水底,再帅也没人看得见。
青和刚刚举起椰汁,花田的排球就飞过来,不偏不倚,刚好砸中他的鼻子。花田追着球跑过来,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他的表情一点也不诚恳,他掩饰不住嘴角幸灾乐祸的笑。青和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木瑶也看见青和了,跑过来,和他坐在一起,海风习习,并肩吹过。青和觉得鼻子一点也不痛了。可是木瑶说:“小青和,你的鼻子流血了。”排球队的队医过来帮他止血,让他仰起头,拍拍他的额头。天空是澄净的婴儿蓝,刚刚有飞机飞过,拖着长长的白色的云彩。
校园里的消息总是传得特别快,那些八卦的女生又在说,一个大一的学弟单恋一个大四的师姐,他一看见她,便会哗啦啦流鼻血。青和摸摸自己的鼻子,由于长期潜水,他的鼻翼变得特别肥厚。他努力深呼吸,馥郁的芬芳,是学校小花圃里的栀子花开了。
木瑶捧着速写簿坐在小花圃里的长椅上。青和跑过去,说:“师姐,好巧啊,又遇见你。”木瑶说:“是啊,太巧了,你给我做模特吧,我想画栀子花与少女。”青和站在花丛中,扭着腰,翘着小指头挽着衬衫一角,像是挽着小裙摆。
来来往往的同学都在笑,青和也觉得自己的姿势很爆笑,可是他不敢笑,因为木瑶说少女的表情应该是羞涩懵懂的。木瑶一边画一边笑,因为她把青和画成了松惠美子漫画里的魔法美少女,她在想要不要画一顶尖尖的魔法帽子或是扫把。
3
青和要去潜水了,路过海滩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老远地喊他的名字:“喂,喂,青和同学……”她站在卖冰淇淋的大凉伞下面,脖子上挂着白球鞋,手里捧着一颗很大的椰子,她狠吸一大口,嘴巴鼓鼓的,很可爱。青和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看见青和停下来,她赶紧跑过来,她的个子很小,脚却很大,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怪兽一样的脚印。她说:“青和同学,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在学校的小池塘,我害得你栽进去。”青和想起来了,原来是她踩到了自己的脚蹼,也难怪,她的脚那么大。
“有什么事情吗?”青和问她。
她笑笑,笑得很不好意思。她说:“你是要去潜水吗,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只海螺壳,彩色的那一种。如果你在海底遇见的话。”
青和点点头,因为他只是要一只海螺壳,而不是宝藏,或是阿拉丁神灯。女孩子很高兴地来帮他戴蛙镜,还有脚蹼。青和看着她的脚,笑起来:“嘿,你的脚很像一只鸭蹼呢。”女孩子不高兴了,嘟起了嘴巴。青和游到深水里,朝女孩子挥着手喊:“你要拿椰子换我的海螺。”
女孩子在海水里洗干净脚丫,然后把脖子上的白球鞋穿上,她不想再被他看见自己的大脚了。她捧着椰子坐在卖冰淇淋的大凉伞下面,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把远处的海面染成一片绛紫色。
等了很久,青和才上岸,他有点累了,直手直脚地躺在沙滩上,肚皮上搁了一只超级大的海螺壳。女孩子抱着椰子跑过来,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海螺壳了,有彩色的刺,放在耳边听,海风呼呼吹过。她说:“青和同学,谢谢你。”
他们两个人一起回学校,女孩子抱着海螺,青和抱着椰子,这是她第一次和蛙人走在街上。青和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为了一颗椰子潜水呢。”走到女生楼了,女孩子停下来,她说:“再见。我的名字叫许飞,有一个超级女生也叫许飞,可是我不懂唱歌。”
4
许飞在小礼堂看见木瑶画的青和,虽然他穿着海军蓝的裙子,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她很难过,也很感动,一个小学弟喜欢自己的师姐,喜欢到了忘记自己。
木瑶和花田也来看画展,两个人拉着手站在那幅画前面哈哈大笑。花田说:“木瑶,你应该再给青和加两只安琪儿一样的翅膀。”木瑶用手指在青和背上比划着:“翅膀该加在哪里呢,是这里,还是这里。”
许飞路过花田身边的时候,在他的脚上狠狠地踩了一脚。花田厌恶地回头,但又很快地堆满脸笑,温柔地说:“对不起。”踩了他的脚,他却说“对不起”,真是无比虚伪的男生。许飞愤怒地想。青和就算没有翅膀,他也是天使。
许飞走到小礼堂门口,看见青和也过来看画展。她骗他:“你怎么才来啊,画展都已经结束了。”青和懊恼极了,他没能看见木瑶的漫画。许飞又说:“青和,你现在有空吗,不如我们去海滩吧。”青和点点头,因为他看见花田和木瑶牵着手走出来。
黄昏的海滩,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有乐队在开沙滩派对,放很吵的电子音乐。青和直挺挺地躺在沙滩上,脑袋枕着一只大贝壳,许飞和他说话,他也装做听不见。许飞很生气的用沙埋他的脚,埋他的膝盖,埋他的肚皮。他的肚皮圆圆的,像是半只小西瓜。许飞趴在上面,问:“青和,你很喜欢木瑶师姐吗?”
青和搬开她的脑袋,不回答。许飞又说:“青和,我觉得自己好象喜欢你。”派对的电子鼓越来越大声,青和像是没有听见许飞的话,他翻了个身,趴在沙滩上,把脸埋进沙子里。许飞拍拍他的屁股,像是拍一面鼓。她觉得,他多像是一只逃生的鸵鸟。
远处的乐队又安静下来,换了一个白衣白鞋的女孩子摇着沙锤蹦蹦跳跳地唱一首可爱的歌:那年夏天,白t恤,沙滩边,简单幻想的画面,我只要你在身边……许飞推一推青和:“你听,江一燕的《那年夏天》,和我同名的那个许飞,她也唱过一首《那年夏天》。”
青和努力屏住呼吸,小的时候,他每次难过,都会把脸埋进海里,不呼吸,不思维。许飞推一下,又推一下,她吓到了,赶紧用力翻开青和的脑袋,他哭了,满脸的泪水和沙砾。他说:“为什么我喜欢的是木瑶。”是啊,为什么是木瑶。许飞也难过地想。
5
木瑶在男生楼等到青和。她说:“小青和,你有时间吗?”青和停下脚步,说:“师姐,我很有时间呢。”木瑶说:“我的那颗戒指它真的太大了,不小心又掉进了下水管,我不想告诉花田,上次掉进池塘他已经很不高兴了。”
青和跟着木瑶来到水房,下水管太细了,就算是蛙人也无法潜进去,青和挽起胳膊把手探进去,他捞啊捞啊,终于摸到了那颗戒指,可是他的胳臂却卡在里面拔不出来了,他只能狼狈地趴在湿漉漉的地面。
校工拿着大榔头赶过来,敲破楼下的下水管才把青和救出来,他的手里紧紧攥着木瑶的戒指。木瑶说:“青和,谢谢你。”她说的是青和,而不是小青和。青和揉着脸,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的,师姐。”他的脸沾到了地板上的油污,变成了大花脸,木瑶过来帮他擦。
“你的脸好黑。”木瑶说。青和使劲地擦:“是海风吹的。”木瑶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考来南方吗,因为我想看看海,在我们汉中是没有海的,到是有沙漠,在榆林那边。”青和笑笑说:“我也没有看过沙漠,应该像离海很远的沙滩吧。”
青和帮木瑶把戒指洗干净,可是戴哪个手指都不合适。青和突然说:“木瑶师姐,你是不是很喜欢花田师兄。”木瑶很惊讶他这样问。青和也很惊讶自己这样问。一刹那,两个人都不说话。
走廊里有踢踢踏踏的脚步,有同学过来水房,青和要走了。在楼梯口,他停下脚步,很努力地对木瑶说:“师姐,我也很喜欢你。”木瑶一点也不惊讶。她说:“我知道。”青和问:“师姐,如果没有花田师兄,你会选择我吗?”两个人再一次沉默,过了很久,木瑶点点头。
楼梯也有脚步响起,是许飞。她低着头,默默地从木瑶和青和之间走过,她的脚真的很大,踩到了木瑶,也踩到了青和。
6
校际联赛,许飞站在排球馆的椅子上疯狂地喊:“花田,加油!花田,加油!”后面被她挡住视线的同学好几次用汽水罐扔她,又被她扔回去,继续喊,喊得声嘶力竭,喊得热泪盈眶。球赛结束之后,花田在门口遇见许飞。他说:“谢谢你为我加油,小学妹。”许飞说:“花田师兄,你是我的偶像。”
花田开心地笑了,眯着眼睛,伸长了脖子,像是一只骄傲的骆驼。许飞一直跟在他的后面,问这问哪,都是一些愚蠢的问题,花田觉得这个小学妹太可爱了。路过卖冰淇淋的大凉伞,花田说:“小学妹,我请你吃冰淇淋啊。”许飞选一杯香橙朱古力。两个人坐在大凉伞下面说话,旁边桌子有好几对情侣在拥抱,还有一对在偷偷吻。
许飞说:“花田师兄,你可以教我打排球吗?”花田疑惑地看看她:“女孩子打什么排球嘛?”许飞说:“为什么女孩子不能打排球,要知道中国女排最厉害了。”花田拗不过她,答应帮她去学校的女子排球队咨询。他说:“可是学校女子排球队的女生都是大手大脚的,你这么娇小,细胳膊细腿。”
许飞把脚伸到过道里,调皮地翘一翘大脚指头,花田看见她彩色的人字拖鞋,还有圆圆的脚指头,真的很可爱。
木瑶也过来买冰淇淋,看见坐在花田旁边的许飞,奇怪地看一眼,很不屑的眼神。她拿过花田面前的那杯冰淇淋吃起来。两个人的情侣座,现在坐了三个人,看着真是别扭。许飞吃光面前的冰淇淋,站起来和花田说:“师兄,再见。”
木瑶看着她渐渐跑远的背影,扭头问花田:“这个女生是谁啊?”花田说:“刚刚买冰淇淋的时候遇见的学妹。”
7
花田帮许飞报名参加学校的女子排球队,许飞感谢他,请他去沙滩吃椰子。花田最讨厌吃椰子了,但他还是去了,老远的就看见许飞脖子上挂着白球鞋,捧着两颗椰子站在大凉伞下面笑笑地看着他。
两个人躺在沙滩上,互相把对方埋进沙子里。许飞说:“师兄,你会除了打排球,还喜欢做什么啊?”花田想了想,说:“还喜欢唱歌啊,我是麦霸。”许飞说:“那你唱一首歌来听啊,我喜欢周杰伦。”花田想了想,开始唱周杰伦的《简单爱》。
许飞拿脚狠狠踹花田的腿,喊:“不要唱啦,不要唱啦,难听死了。”花田躲来躲去,两个人在沙滩上翻滚着。花田本来是一直逃的,可是他却突然滚到许飞身边,他来拉她的手。许飞也停下来,她仰面躺在沙滩上,脸上沾满了沙砾,花田帮她一点一点擦去,他的手很大,很凉,许飞感觉自己有点打颤,可是,他的吻就快落下来了。
就是这个时候,木瑶过来了,她咆哮着抱起地上的椰壳狠狠地朝花田砸过来,花田一闪,椰壳在沙滩上砸一个好大的坑。她又去拣另一颗椰壳,花田在沙滩上狼狈地爬来爬去。许飞在一旁冷冷笑,她走到海边,洗干净脚上的沙砾,然后穿上白球鞋,大踏步离开。
许飞在小礼堂找到青和,她说:“你去找木瑶吧,她不是说,如果没有花田师兄,她就会选择你吗?”青和奇怪地问:“木瑶怎么会没有花田师兄呢?”许飞说:“他们刚刚在沙滩分手了。”
青和不愿意相信,他坐在小礼堂的台阶上不理许飞。小礼堂里有音师班的女生在排练毕业晚会的节目,干净的木吉他,干净的女声,是《那年夏天》。许飞说:“你听见了吗,唱这首歌的女孩子也叫许飞,你以后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我了。”
在女生楼下,木瑶等到许飞,捧着一颗砸烂的椰子。她说:“是你传短讯要我去沙滩的吗?”许飞说:“是啊。”木瑶问:“你为什么这样做?”许飞说:“不为什么,我喜欢。”许飞刚说完,木瑶的椰子就砸过来,还好许飞跑得快,在楼梯的拐角一闪就不见了。
8
木瑶和花田便没有分开,毕业的那天,他们一起来和青和道别。青和看见木瑶的脖子上用红线挂着那颗戒指。木瑶说:“太大了,便挂在脖子上。”原来不合适的,不一定就要丢掉,也许换一种方式,便能更贴近心窝。
花田不再是从前那样骄傲的样子,大鸟依人地站在木瑶身后。他说:“小学弟,我请你吃饭啊。”青和摸摸屁股说:“是竹笋炒肉吗?”花田哈哈地笑,青和也笑,木瑶捶着花田问:“你们俩傻笑什么呀?”
花田和木瑶拖着箱子走了,青和站在甬道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屏住呼吸,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就是前天,他在小礼堂的橱窗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木瑶画的自己,一定是她带走了,青和宁愿这样想。
许飞在沙滩上等到青和,他戴着蛙镜,穿着脚蹼,他又要潜水了,他说过,他每次难过的时候,都愿意把自己沉入海底。许飞脖子上挂着白球鞋,捧着两颗椰子,光着的脚,像是两只鸭蹼。她说:“青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没有木瑶,你会选择我吗?”
青和沉默,同样的问题,他也问木瑶。许久,他点点头。许飞又说:“可是你现在已经没有木瑶了,那你选我吗?”
海风又起,夕阳把海面涂成浅浅的绛紫色,青和拍打着脚蹼,消失在夕阳里。许飞坐在沙滩上,把脚埋进沙砾里,然后拍拍严实,再轻轻抽出脚,就变成了一个小窝,她的脚很大,所以她做的小窝也很大,这是她从小就喜欢做的游戏,只是这个小窝里一直缺一个人,他会是青和吗,许飞难过的想。
远处又有乐队在开派对,还是那个白衣白鞋的女孩子,拍着琴鼓,摇着沙锤,可爱地唱:那年夏天,白t恤,沙滩边,简单幻想的画面,我只要你在身边……许飞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青和也许会选择许飞。一个说,青和也许不会选择许飞。
夕阳终于沉进海底消失不见,灯火星星点点地亮起来,可是青和,他还没有上来。许飞朝着大海声嘶力竭地喊:“青和,你快上来啊!青和,你快上来啊!”海滩的救生员也跑过来,他们开着救生艇朝着许飞指的方向开过去。不过,他们没有找到青和。
后来:
听支援西部大开发的同学说,曾经有人在榆林见过青和,可是许飞不相信,那里是一片沙漠,他是蛙人,去做什么。不过和许飞同名的那个超级女生唱的《那年夏天》已经红透了,只要青和能听到,不管他在哪里,都会想起许飞。
青和消失不见之后,许飞还是喜欢去那片海,脖子上挂着白球鞋,光着大脚丫,沙滩上一串怪兽一样的脚印。天空蓝得透明,许飞一遍一遍问自己要不要飞去榆林,可是她又不知道,飞与不飞,哪一种更幸福。她是真的很想把那个彩色的海螺壳还给青和,那样就算他在无边的沙漠,也能听见海风吹过。
我叫阿陆,是一个忧伤的眼泪精灵,我一直记得我滑出眼眶的那个夜,月色如水,风轻柔地吹,男孩子立在冷清的站台,火车轰隆隆的开过来,女孩子朝他温柔的挥手,说再见,然后我便滑出深深的眼窝,带着他眼里深不见底的忧伤,在我坠落的那一刻,我看见女孩子迷茫的瞳,也有眼泪夺眶而出。
火车轰隆隆地开过去,把我留在午夜孤独的站台,我是一滴裹着男孩子所有伤心往事的眼泪,一遍遍回忆,一遍遍痛不欲生。
“我叫阿冲,冲浪的冲,我觉得我好象等你很久了。从前,我不认识你的。”女孩子眼里滑出的那滴眼泪,走到我身边,亲吻我的额头,她说:“在我们眼泪家族里,同时滑落的眼泪,便是姐妹,虽然我们异体滑落,但遇见便是遇见了,我是妹妹。”
那滴叫阿冲的眼泪叫我姐姐,她扶着我坐在暗黑避风的拐角里,让我们的身体不那么快被风干,消散。“我叫阿陆,陆地的陆。”我看见阿冲坐在如水的月光里,等待月光把我们幻化成眼泪精灵,她已经开始慢慢长出微笑的唇角,小巧的鼻子,擦亮的眼睛,像是火车带走的那个女孩子的模样,男孩子残存在我心底的回忆,又一次汹涌起来,阿冲说我也长出了明亮的眼睛,只是深深的眼窝里盛满泪水,与生俱来的忧伤。
从我滑出那一刻,我就不曾开心过,即便是月光把我幻化成了精灵。我总是坐在候车室的屋顶上,朝着火车开过的地方,叹息,流泪。阿冲也总是陪着我坐着,一列一列的火车呼啸而过,风灌满我们白色的精灵长袍,阿冲不停的重复。“会遇见的,终会遇见,会错过的,也终会错过。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可阿冲又怎会知道,也有些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直到有一天,阿冲说,我们去找孟婆婆吧,也许她可以帮助你忘记残存在你身体里的那个女孩子。
在眼泪家族里,泪水便是我们的血液。我一天一天的流泪,身体已经被思念击垮了,阿冲背着我,去眼泪的上游寻找一个叫奈何桥的地方。山水迢遥,我趴在她的肩头,听得见她沉重的呼吸,却无法说话。因为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我能感觉到男孩子留在我身体里的那些伤心的回忆。魔鬼一样左冲右突。一路上,每回歇脚,阿冲都过来,亲吻我的额头,心疼地说:“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也不记得阿冲说过多少遍“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叫奈何桥的地方,可是那个孟婆婆却不肯帮我们,因为只有死掉的人才可以喝她熬的汤。那是一种用紫色的勿忘我熬成的汤,这种紫草科的植物到枯死也不会凋零,熬出的汤却可以让人忘记辣文的人。
“那如果我死了,我的那碗汤,可以给我姐姐喝吗?”阿冲说完,过来亲吻我的额头,心疼地说:“姐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就快忘情忘爱,忘记自己辣文的那个人!”然后她便站到阳光里,等待被阳光蒸发。我已经没有一点点力气去阻止他,但我可以听得见她的身体在阳光底下蒸发的声音,那是一滴眼泪消失的声音,却那么忧伤。
“可怜的孩子!”孟婆婆用她宽大的袖子遮住阳光,把阿冲拥在怀里。“汤在锅里!”黄|色的药汤翻滚着流出瓦罐,流进我的身体,孟婆婆一遍一遍地说:“喝吧,孩子,喝完就可以忘记你辣文的人了,今生今世不再记得。”
当我醒来的时候,有一滴陌生的眼泪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阿陆,陆地的陆。你叫什么?”那滴眼泪微笑着亲吻我的额头,温柔地说:“我叫阿冲,冲浪的冲。”我奇怪地问:“冲浪,你想冲去哪里?”“冲去陆地。”那滴眼泪坚定的回答。
再后来,我又问她:“为什么,你要冲去陆地?”“因为我是陆地辣文的人,我很开心,也很难过。但我终于知道,有些事情是我们无能为力的……”她又过来亲吻我的额头,一直一直的吻着,她说她不敢停下来,她怕一停下来,眼泪就会涌出来……
缪士泽:
该不该给你写一封信呢?
我犹豫,我不安,我坐在电脑前发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的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不要写,一个说一定写。
还是写吧。
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认识。我从高一那年秋天开始听“情歌唱晚”,我很喜欢你的声音,还有你在节目里说的那些话。我把它们一字一句记在一只小本子上。
你说:你从来不相信网络里会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许只是我没有遇见,我遇见的都是好人,最起码,对我好。
就是因为你的这句话,我网恋了,他叫蔡笑愚。
那时候我读高二,十七岁。他已经不读书了,他说自己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可是,我看他从来都是无所事事,每天在家里睡觉。不过,我还是相信他的话,因为他的文笔真的很好,他写给我的那些信,读着就心碎。
我也一直不知道他的年龄,一开始他说自己二十岁,可隔了一个月,我们再说起的时候,他又说自己二十五岁。他狡辩,我有说过自己二十岁吗?现在我想,他是忘记自己说过的谎话了。
我很难过,不是难过他老,是难过他骗我。其实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娃娃脸,爱穿白衬衫,看上去像个弟弟。而且,我也是姐姐一样照顾他,帮他煮面,帮他买烟,帮他洗床单。
昨天去超市的时候,里面在放一支歌,阿信的《我恨你》。
我第一次听,心像是被磕了一下,钝钝的痛。我推着一堆东西,怔在入口处。后面有个没品的男人骂粗话,他扑过去,一拳打在那个男人鼻梁上。
他那么瘦,却永远那么暴躁。那个高他一头的猛男也许是打懵了,居然没有还手,悻悻地走开了。
晚上,你在节目里居然也放那支《我恨你》,我抱着收音机睡着了。
梦里,好象你的声音一直在说话,轻轻浅浅,却又很清晰。你是怕吵醒我,还是怕我听不清?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所以,我愿意把我的心事说于你知道。
我并不奢望你能给我答案。因为爱情的答案从来都不是给的,是需要去经历的。呵呵,这句话也是你说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我一直记在日记里,不舍得忘记。
梁之桃
2004年11月17日
1.
空荡的地下车库,缪士泽把座位调低,拧开广播,斜躺着,闭着眼睛去听。
是他自己的录播节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读一封信。
其实,他很少在节目里读听众来信的,一来,是因为来信实在太多,二来,信的内容,毕竟是听众的隐私或秘密。
可是,他为什么会读了那封信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进录播间,鬼使神差地就把那封信和一张旧cd放进塑料框拎进去了。本来他打算读完之后,放一首信乐团的老歌。他很早以前在一本小说看到那首歌的歌词,曲库里却一直找不到。
那张旧cd还是他在节目里征来的。
他把cd放进机器,却只是“咔咔”地转,没有声音。所以,那天他读那封信,是没有垫乐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苍白地回荡在寂静的地下车库。
他并不很喜欢自己的声音,它臃懒,缺少感情。读这样一封信,是不是应该满怀爱意?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每天活得稀里糊涂,晕晕沉沉,有时候会厌恶生活以及活着,有时候会觉得昨天才发生的事情,都好象是好久以前了。
导播常常笑他,说他就像是直播间的延时装置,永远慢半拍。
“情歌唱晚”结束了,估计下一档节目的主持人迟到,这个间隙,导播推上去一首歌。
缪士泽把车开出地面。初秋的深夜,冷风裹着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他的呼吸系统真的很没福气,常常对花香过敏。
门口的保安朝他招手:“喂,缪老师,那边有个听众等你很久了。”
缪士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儿坐在路边绿岛的护栏上,天已经很冷了,还穿薄薄的棉布裙子,长长地遮住脚踝。她抱紧自己的肩膀,把头埋进碎花的裙摆里。她的旁边摆了一只小小的收音机,还是导播推上去的那首歌。阿信的《我恨你》。什么时候,它开始变得流行。
保安朝她喊:“喂,小红帽,你等的dj出来了。”
缪士泽这才发现她还戴了一顶红色的绒线帽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眼睛和眉毛。
她站起来,朝缪士泽张望。缪士泽走去她身边,帮她拣起地上的收音机。刚好音乐被中断,迟到的同事过来了,还带来一位健康专家开始卖药。
一时间,缪士泽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她又不说话,广播里卖的前列腺宝实在不雅,所以,气氛有点尴尬。他的反应一直迟钝,连台长都说他只能做录播节目。
还是小女孩儿先打破了沉默:“我是你的听众。”
缪士泽点点头。
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个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还是给你写信吧,我走了。”
她朝缪士泽挥挥手。
等到缪士泽反应过来,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抱着小收音机跑开了。
午夜无人的街,缪士泽看见她碎花长裙的背影跑过一盏一盏路灯的光柱,像是穿越了一幕一幕寂静的舞台剧。
2.
沙滩艺术节,台里开听众见面会,缪士泽穿了一件满是椰树的花衬衫,光着脚,挽着裤管站在台上唱《虹彩妹妹》。观众很给面子,拍着手喊再来一首,他又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那天晚上那个小女孩儿了,她还戴着那顶红色的绒线帽子,在人群里特别地扎眼。
她也光着脚,跟着他的歌声在沙滩上踩着拍子。
在后台,缪士泽钻在简易的小帐篷里换衣服,突然感觉有人在拉帐篷的拉链。他生气地隔着帐篷拍过去,闷闷的一声响。
缪士泽打开帐篷一看,居然就是那个小红帽。她捧着一只透明的塑料盒子,跌坐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沙子。她把盒子举到缪士泽面前,“我过来送礼物给你。”
缪士泽接过盒子,看见里面装着一些沙子。他正疑惑,人群里跑过来一个男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也一屁股跌在地上。男人转身去扶那个小女孩儿,嘴巴里嚷嚷着:“有什么了不起的,就不是个电台主持人吗,现在除了开出租车的,谁还听收音机啊。”
小女孩儿被他拉扯着走了几步,又转头说:“我本来想送给你一座沙雕,可惜被摔散了,谢谢你读我的信。”
原来她就是给他写信的梁之桃。
缪士泽打开盒子,对着一盘散沙,他猜不出她塑了一座什么给自己。
远处的舞台,有人抱着吉他俏皮地唱: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那天晚上的“情歌唱晚”,缪士泽播了在见面上唱的一些歌,人声嘈杂,他仿佛听见梁之桃混在人群里喊他的名字,莫名地,有些歉疚。
他对着话筒说:今天的艺术节发生了一件让人抱憾的事情,我打碎了一位听众朋友想要送给我的沙雕,在这里,我要对她说一声抱歉,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塑了什么给我……
导播阿姨透过直播间玻璃朝缪士泽张望,一脸坏笑。她也觉得,他今天很反常。
节目的间隙,缪士泽打开曲库,却找不到一首歌送给她,好象送什么,都觉得不合适。导播阿姨知道他又慢半拍了,广告之后,立刻推上去一首歌。阿信,《盛夏光年》。
缪士泽把车开出广电中心,又看见梁之桃了,依然坐在那天坐过的那盏路灯下面,暖融融的灯光,像是一只澄黄的大鸭梨,将她笼罩。
缪士泽走过去,蹲下来,问:“你在等我吗?”
梁之桃点点头。
她说:“我刚好路过,我家就住在附近。”她指了一下远处的楼群。
缪士泽问:“半夜路过?”
梁之桃抬起头,像是鼓了很久的勇气,说:“我有一点难过。”
“为什么?”
“就是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又说:“你唱歌跟不上tepo的。”
“很难听吗?”缪士泽问。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象跟不上tepo的是她一样。
那一夜,缪士泽和梁之桃坐在午夜的路灯下面说了许多话,不过,都不记得说了些什么。到是门口值班的保安,隔一会儿便会偷偷朝他们张望。
3.
那以后,梁之桃经常来广电中心门口等缪士泽,每次都不用约好,只要节目里有他的声音,她便会抱着小收音机,一路听着走过来,不过,有时候也会等不到,因为是录播。台长都奇怪,缪士泽的录播节目越来越少。
有一次,梁之桃问他:“你多大了?”
缪士泽想说:“二十七。”可是没有说出口,而是笑一笑,想敷衍过去。
可是梁之桃又问:“有三十岁吗,我小舅舅也是三十岁。”
晚上下节目,缪士泽看见梁之桃捧了一只小小的蛋糕坐在路边等自己,“我在网站搜索到你的生日,给你惊喜。”
其实那天根本就不是缪士泽的生日,节目网站上的资料,他没有填自己的出生年份,生日也填成了二月,以为可以装得年轻一些。不过,他还是很开心,光是这份甜蜜的误会就足够惊喜了。
那天晚上,缪士泽请梁之桃去小美食街吃烤肉,吃到一半的时候,梁之桃突然站起来,缪士泽也站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是蔡笑愚,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坐在不远的位置。梁之桃走过去,缪士泽又慢半拍,想起要拦的时候,梁之桃已经将半杯红酒泼在了蔡笑愚的脸上。她还想去抓红酒瓶。
缪士泽真怀疑坐在蔡笑愚对面的那个女人是个刀客,手起餐刀落,便在梁之桃的胳臂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蔡笑愚也是江湖高手,闪电一样抽了那个女人一个耳光,然后急忙拿起餐巾捂住梁之桃的伤口。
缪士泽想要帮忙,被蔡笑愚一把推开:“你谁啊?”
梁之桃挽住缪士泽:“他是谁?我来介绍一下,他叫缪士泽,我的新男朋友。”
她说完,挽着缪士泽穿过围观的人群,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她胳臂上的鲜血染红了缪士泽的胳膊,好象两个人都在流血。
在医院,梁之桃的伤口被缝了十四针,她冲医生喊:“再缝一针,十四针,多不吉利。”
她问缪士泽:“我的伤口像不像一道拉链?”
缪士泽说:“像。”
她说:“我现在要把拉链拉上,把我的爱收起来,再不浪费了。”
医生过来,疑惑地问:“真的要再缝一针?”
梁之桃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让你的生日见血,真不好意思,不吉利。”
“没关系,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九月二十八生日,资料上我是随便填的。”
梁之桃怔怔的看了缪士泽半天,闷闷地说:“你们这些老男人,全都撒谎,没一个好东西。”
第二天晚上的“情歌唱晚”,缪士泽在节目里说:年少时候的我们,不光很容易受伤,还非常容易受伤……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口误,连延时装置都来不及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