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下去。他哪里知道,贾琏也不过是面上强撑罢了。
二人活动了一番,许是客栈内留住的人及那小二掌柜实在不好意思再躲着,便也出来帮忙。群策群力,十几个倭人的尸体,不一会便都被抛了出去,扔在街上,自有官兵前来收缴。便是尸体,也都是要清点数目的。因而贾琏等人不便处理。
忙乱了半晌,终是得了停歇。贾琏瞧着客栈内满地的狼藉,面色尴尬,一把拽了旺儿身上挂着的银袋子交给掌柜,全做补齐损失。那掌柜自不敢接,只道:“若非公子阻杀了这些倭贼,只怕我们全都死了。公子救了我们性命。我怎能要公子银子?”
贾琏笑道:“不论如何,你这客栈弄成这般模样,总有几分是我所为,你且先拿着。如今福建不好过。这客栈内的客人可都还指望你能寻些吃食来。你便莫要推辞了。”
这般灾时,还能将客栈稳妥经营下去,且还收容了些孤寡之人暂避。显见得这掌柜也是有些手段的。福建粮草毁去大半,能撑到今日,实属不易。本以为扬州米粮一到可解燃眉之急。只如今又被倭寇抢走。食物只怕更为难得了,贾琏人生地不熟,拿着银子也买不过来,不妨给了掌柜,叫他去想想法子。
掌柜见得贾琏这般说,也自明白他的意思。便不再推辞,欣然收了,又瞧见贾琏浑身是血,面色倦怠,忙道:“我让小二寻了热水来,公子好好梳理一番。”
贾琏拱手道:“有劳了!”
褪了污渍血衣,泡了个热水澡,贾琏便睡了过去。只睡到一半,便又闻及一阵声响,却并不如半夜间倭人入侵,而是悉悉索索,显见得来人很是小心,手脚轻便。若非贾琏经了抗倭之事,心中不定,本就浅眠,只怕难以察觉。
贾琏冷笑一声,哗地掀了被子自床上一跃,左手为拳,右手为掌自高而下,直取来人面门。朱朗吓了一跳,本是想偷偷来瞧贾琏一眼,却不料被发觉,见得贾琏发招之式,眼前一亮,也生了几分兴致来。左手一掌与贾琏右掌相抵,右手为爪却是来抓贾琏左手手腕。贾琏也不避退,手一翻,也不知用得什么功夫,竟是如泥鳅般自朱朗的爪下溜过。
二人如此斗了几十来回,竟是越斗越来劲。朱朗抓着贾琏回防之际趁胜追击,食指中指弯儿为勾,扣向贾琏眼珠。贾琏偏身躲过,右脚抬膝,直撞朱朗腹间。朱朗伸掌拍下,一个转身,已欺近贾琏,手肘轮圆,朝贾琏撞去。贾琏一掌拍在朱朗肘背,挡了这一击,只却未料及,三年不见,朱朗臂力已是如此惊人,贾琏猝不及防,竟是被硬生生攻退了两步。站定再抬眼之时,朱朗手爪已近咽喉。
贾琏心中微叹,三年前他便比不过他。不过是朱朗无心伤他,下手间总留有余地,每每打到最后总能凑个平局。如今时隔三年,经了军中磨砺,他便更不是对手了。贾琏瞧着那鹰爪贴至喉头,忽而散了爪式,转了个弯,一把将他搂入怀里。
贾琏微微僵了一会,便也随了他。朱朗见他并未挣扎,心下一喜,口中直呼:“晏之,晏之。”
“嗯。”贾琏轻轻应了一声。朱朗大悦,将头埋在贾琏脖颈之间,因是洗了澡,干净柔滑的脖颈间散发了一股淡淡的薄荷胰皂的清香,朱朗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啃了一口。贾琏忽痛,皱眉一把将朱朗推了出去。朱朗猝不及防,退了数步,左肩磕在一旁高几之上,瞬间渗出几分血色。
贾琏一愣,惊道:“你身上有伤?”
朱朗见贾琏未有怒色,神情关切,心下欢喜,嘴上道:“不过被箭矢扫了一下。”
“不过被扫了一下?”
贾琏神色瞬间锐利起来,朱朗抿了抿唇,识时务的闭了嘴。不一会,又嘴角轻扬,拉着贾琏道:“要不,你给我上上药?我一只手不好动。”
见得贾琏点了头。朱朗甚是开心,眼睛一闪一闪,笑得如同孩子。上衣褪却,贾琏这才看到,伤口并不止肩头一处。前后皆有,只都已结成了疤,早已瞧不出当初模样,可有一条,自左胸划至右腹,便是如今长好了,也可想及伤时模样,甚是骇人。
贾琏突地喉头一哽,竟有些难以开口。静默着为朱朗换了药,撕了布条包扎好伤口,这才道:“这些伤疤……”
朱朗一听话头,便来了精神,一一指着,兴致勃勃地和贾琏说道起来。在他瞧来应是很值得炫耀的丰功伟绩,贾琏听着,却只觉得心酸与难受。张了张嘴,想要说,当年的话,不过是一时气愤,不必放在心上。只望着朱朗飞扬的神采,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朱朗朱朗。似乎朱朗本来就该是这般模样。贾琏突然有些好奇令得朱朗如此蜕变的军营来。心里不免又涌现了一丝渴望与艳羡,有什么东西跳动着,跃跃欲试。
“这伙倭贼!我早晚要将他们杀光殆尽!”朱朗一掌拍在桌案上,显见得这些年亲眼见了不少倭寇行径,已是义愤填膺。
贾琏皱了皱眉,“没有追到?”
朱朗鼻尖一哼,“他们四处滥杀流民,抢夺物资,便是想要将我们的人分散开去。又一早安排了船只在渡头接应,夺了米粮便逃,连岸上的同伴都不顾忌了。”
听得此话,贾琏眉宇更深了几分。这些日子,各个渡头皆派兵把守。可倭寇来时却无一人知晓,待得其入了境才察觉。且米粮昨日才到。今夜倭贼便来,且那般精准便知晓米粮所在,一路通行。虽则倭人四处滥杀百姓以作掩护。可便是官兵不能不救百姓而分散了兵力,可米粮如今何等重要,自不会无人看管,何能这般容易便让倭贼抢了去?要说此间没有内鬼,只怕连三岁小孩也不信。贾琏突而想到夜间捡到的那些米粒,瞬间面沉如水。
9第九章狗啃的
第九章狗啃的
“最好别叫我知道是谁在此间作怪,至福建一省百姓于不顾。我的枪可没长眼睛!”若真是强敌所为,也便罢了,只怪自己无能,技不如人,叫贼人欺辱了去。只谁知竟是有人通敌卖国,作此出卖百姓之事,怎能不叫人气愤?
“你瞧瞧这个!”贾琏将帕子递给朱朗。朱朗本以为是贾琏给他的礼物,正自欢喜,打开一瞧,竟是米粒,且还是霉米,不觉万分疑惑。
“正是夜间在外头捡的,应是米粮车上掉下来的。”
朱朗听得此话,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惊异之色不亚于贾琏,心更沉了几分,只道:“这般说来,此事关系可更大了!”
米粮自扬州而来,赈灾之物,便是有人在此中谋利,也大不了是以次充好,那却也罢了。次总好过于无,总算是解了福建燃眉之急。可谁人会用霉米?这不是拿人命不当回事吗?霉米可是会吃死人的!是扬州之人借赈灾之事谋取暴利,将米粮兑换,以私保中囊,还是扬州仓中米粮早被贪墨,扬州官员本以为天下大好,待得秋收补齐,无人得知。谁知竟遇上福建灾荒之事,无奈之下,只得以霉米解如今时局?
福建受灾,朝廷下令自扬州调粮。扬州仓中空虚,若拿不出米粮来,势必东窗事发。牵涉之人轻则掉了乌纱帽,重的,那掉的便是项上人头了。未到秋收,便是江南富庶之地,又如何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出许多粮食来?而霉米却不同。霉米易得。只需拿了霉米装袋以充其数,当可解一时之困。只福建用米之时又当如何?岂不还是会被揪出来?而那倭寇便成了一枚不可缺少的棋子。
这一局棋,下的果真是妙哉!
只是,如此一来,是谁人去扬州米仓之中取的米?又是何人押送?福建接收查验米粮的官员又是谁?并有今夜何人守得米仓?海上夜间何人巡航?倭寇自哪个渡头上岸?此处渡头守卫何人?环环相连,这关系可不就大了吗?
朱朗紧攒着手中的帕子,嘴角冷笑。将米粮送入福建,再设计倭贼抢夺而去,以为这般一来,那霉米之事便再无人察觉了吗?这扬州官员好生计谋!
贾琏此时才总算明白,为何当日林如海言道“盐茶粮三行凶险”了。米粮已是如此,何谈被官家垄断的盐茶两道?扬州富庶之地,盐茶越是兴盛。这巡盐御史可谓是步步惊心啊!也难怪要将黛玉送走才可安其心。
“我已写好的信件,待得天亮便可遣人送去给姑父。他虽不管粮道,在扬州却也举足轻重。扬州那边自由扬州来办。只这福建,既牵涉到了倭寇,只怕不太好办。”
朱朗愣了一会,思虑半晌,才回过神来,贾琏的姑父林如海正是扬州巡盐御史。朱朗长在宫中,常伴皇帝舅舅身边,也知此人深得皇舅信赖,便点了点头。起身将外衣披上,把那帕子收入怀中,却自怀里摸出一个鼻烟壶来,丢给贾琏。
贾琏端在手里,莫名其妙,拔开一闻,不同平常的鼻烟壶,芳味清香,沁人心脾。胃里的那份不适感,瞬间减了几分。
朱朗笑道:“就知道你用得上这个。我第一回杀人之时,也是如此。后来便好了。”
贾琏轻笑,他可没有圣父圣母之心,只是双手初沾鲜血,一时难免无法释怀。只过了大半夜,已是好了许多。一个向往军营的人,一个崇拜军人的人,一个憧憬沙场拼敌,励志浴血奋战的人,如何能恐惧杀人?如何能害怕染血?
想到此处,贾琏的心思忽地活络起来。只又思及周氏,眼神间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不自觉摇头苦笑。瞧着朱朗,望了望手中的鼻烟壶,道:“你一夜奔波杀敌,此时不回去歇着,反来我这,便是为了这鼻烟壶?”
朱朗笑嘻嘻地瞧着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道:“我……我想瞧瞧你!”
贾琏嘴角一弯,“如今可瞧够了?”
“不够不够,一辈子都瞧不够!”
贾琏本是想打趣他一番,可如今却打趣到自己身上。只听得此话,不知不觉,心里一片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朱朗又道:“晏之,你怎地来了福建?”
“我前两年做了些海上生意,这趟出海的船只赶着台风,我刚巧人在扬州,离得近,便过来瞧瞧。”
朱朗皱眉,“什么船?你告诉我,我去打听打听。”
贾琏一笑,朱朗对他的事,事无巨细,从来都是十分上心,摇了摇头,却道:“不必了。若是他们吉人天相,自当无碍。只如今,过了这许久不见音信,只怕已是……”
见得贾琏叹息,朱朗也不敢再提,又问道:“那你何时回去?”
“我在福建呆不得太久。还需回扬州带我表妹上京。”
“你表妹?”朱朗一惊,眼瞅着贾琏,道,“你与你表妹,你们……”
贾琏但觉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那表妹今年不过六岁,与我差的远了。我只当她是我亲妹子。”
朱朗听得,又转为欢喜。
贾琏又道:“你何时回京?”
朱朗皱眉,叹了口气,“还不知晓呢!”
贾琏不免有些失落,两人神色皆都恹恹的。隔了半晌,见得外头天光一亮,贾琏这才推了他一把,道:“昨晚出了那般大的事,你后半夜又许久不见人影。如今福建人人疑有内鬼。你快些回去吧!免得惹祸上身。没抓得那j佞,反倒将自己陷了进去,做了那替罪羊。”
朱朗笑着应了,刚转过身,却又走了回来,道:“差点忘了。你可能在此多呆几日?抽个时间,我带你去见个人。”
贾琏疑惑:“何人?”
“太医院前任院判,6大人。”
贾琏又惊又喜,喜的是终究叫他得到了6太医的消息,惊得是,朱朗对于他担忧周氏之事也是时刻记在心里。
朱朗见得贾琏欢喜,越发高兴,道:“这事儿你知晓便可,只莫声张出去。我虽不甚清楚,但也知6太医辞官归田,大半是为了避祸。此事只怕还牵扯一些宫闱秘事。所以,6太医的行踪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贾琏听得此话,也便是说6太医不可能随他回京。便是神医也总还讲究一个望闻问切,见不到周氏,如何能随意断诊?
朱朗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道:“6太医收了个弟子,这些年尽得6太医真传。6太医也说,他已是再无可教了。6太医虽不能回京。但他这弟子却能。只需得不能叫人知晓他与6太医的关系。”
贾琏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朱朗抬头望了望天色,天光大亮,确实不早了,只仍是不愿走。贾琏笑道:“如今刚出了事,只怕你没有那闲工夫。过两日,我去寻你!”
朱朗欢喜着应了,眼珠儿似是半分舍不得离了贾琏,眼瞅着贾琏,竟是倒退着出门,不料竟在门口撞上端了热水前来伺候贾琏的旺儿。
旺儿见得朱朗,睁大了眼珠,“朱……朱……朱爷?”
朱朗嘴角一抽,猪猪?还一连叫上好几遍?他有那么像猪吗?不悦地回头道:“晏之,你这小厮合该好好教教,连句话都不说,还一直结巴!”
旺儿心中不服,只朱朗是主子,不便他非议,只得侧了身,让朱朗过去。端了水盆进门,嘴中仍是不愤嘟囔,“谁结巴了!”一边儿拧了毛巾递给贾琏,一边儿道:“二爷,那真是朱爷?”
贾琏但觉好笑,“你不是见着了吗?”
旺儿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怪道我觉得昨夜见着朱爷了呢!还以为是瞧错了呢!”旺儿不过十四岁,比贾琏还要小些。又从未见过大阵仗,昨夜岂不是被吓傻了,断了片。朦胧间隐约记得是见着了朱朗,可醒转过来之时,人已不见,只贾琏一人站在客栈门外发呆。这才以为是自己瞧错了。
贾琏净了面,将毛巾丢至水里,因着一夜未睡,到底有些不适,不由得动了动脖子。旺儿正巧便瞅见了脖颈上的那两道牙齿印,“呀”地一声,指着那牙印惊道:“二爷,你脖子上,这……这是怎么了?”
贾琏晃脖子的动作停在一半,僵直了身子,不知如何是好。瞪着朱朗的背影,咬牙道:“狗啃的!”
朱朗此时并未走远。旺儿与贾琏对答之间也未压低声音,尽数听了去,脚下忽而一个踉跄,旺儿只听得身后嘭地一声,转过头去,只见朱朗摔在地上,那模样儿,着实似条哈巴狗一般,忍不住扑哧一笑,上前道:“朱爷,朱爷你悠着点。”
朱朗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挥退旺儿想要上前搀扶的手,避之如同猛兽,狠瞪了旺儿一眼,拔腿跑了个没影,却仍是闲自己太慢,只恨没能长出一对翅膀来。
贾琏只觉解气,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旺儿心思单纯,自不会想到别的上头去。伸手挠了挠头,望了望贾琏,又瞧了瞧远去的朱朗,越发糊涂了。
不懂不要紧。不懂便要问。不要不懂装懂。这是贾琏一直教导旺儿的。对于贾琏所说,旺儿向来奉行到底,于是很“不耻”地上前问道:“二爷,朱爷这是怎么了?”
贾琏笑声一堵,瞧着旺儿,好半晌憋出一句:“发狗疯呢!”
10第十章陆太医死了
第十章6太医死了
五月初五,端阳节。自是合家喜乐的节庆之日。福来客栈在内城中心,左近不乏富贵人家。早已是悬挂了大红灯笼,门前熏了艾叶,又闻爆竹之声,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贾琏一路行来,出了富人街,又自是另一番场景。路面早已清理了干净,再不见初时的泥泞不堪。只路上行人单调,各个低眉垂首,气质低迷,只眼睛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却是见不到平日神采,黯然无光。街市两道铺位林立,却大多中门紧闭,只三三两两地店家开着,却也未见顾客光临。
城内况且如此萧条,又何谈城外?难民营中,更是众人围拥一团,也只剩彼此相依了。台风已然过去,可灾难却并没有停止。如今夏日,缺衣倒还罢了。只这粮食紧缺,却是大问题。百姓遭灾,本就正是体弱之时,又无食物补给,早已有人挺不住,渐渐病倒。更有那严重的,躲过了台风,却没敌得过死神,依旧被一卷草席滚了出去。此般下去,便是府衙如何日日熬煮汤药分发,也终究恐是捱不了。时疫再来,那便更是雪上加霜了。更况且,如今的药材只怕也所剩不多了。
贾琏叹了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不只是一句诗,而是贾琏亲身经历,亲眼所见的现实。大富之家自有囤积的粮食等物,只是这一场台风叫福建大失元气,不知何时能恢复过来,大富之家为保自身,如何会慷慨献粮?
贾琏路过施粥棚,瞧着里头已稀到不能再稀的粥食,垂下头来。那客栈掌柜倒是有几分本事,自富庶之家买了些食物,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客栈众人生计。扬州米粮被盗已过三日,福建能撑过这三日,已属不易。
贾琏脚下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军营重地,他自是不能进的。福建非常时期,大多驻兵自有任务在身。贾琏向留守的士兵抱拳行了礼,道:“劳烦这位大哥,可否通报一声你们朱千总。只说贾琏来访。”
那士兵瞧了他一眼,见其气度不凡,谈吐有礼,待人也算恭敬,倒也不为难,只道了句等等,便与一边儿同留守的同伴嘱咐了一句,顾自去了。
不一会,朱朗便欢喜着跑了出来,一把拽了贾琏往外走,一边儿道:“正想去寻你呢,你便来了!”
贾琏一笑,“我想着你这几日定然忙碌,此时来寻你,可有扰了你的正事?”
朱朗嘴角一挑,“再正的事有你的事正吗?”
贾琏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朱朗摸了摸鼻子,揽了贾琏并肩而行。只眼瞅着贾琏未有不悦之色,放在肩上的手便一寸寸下移,渐渐移至了腰腹之上。两人这般相拥着上了山。翻了几处斜坡,便见了一处房舍,舍外圈了一地的药圃。有一弱冠少年在药圃间行走,见了朱朗,忙迎上来,道了声“千总大人”,因不知贾琏身份,却只是点了点头。
朱朗也不寒暄客套,直奔主题,“6先生可在?”
6太医早已归田,已非太医,也非“大人”。只以6太医在杏林间的声名地位,以示尊重唤句“先生”却是半点不为过。
那少年低头道:“二位请随我来?”
贾琏随步跟上,路径那药圃,却是缓了缓脚步,瞧着那一大片药材,不免多看了两眼。那少年心思细腻,似乎知晓贾琏疑惑,笑道:“此地虽为山间,可前后左右皆有参天之木,山脉地质坚固,也无崩塌泥石滑落。因而台风来时,倒并不算太厉害。且,这药圃可是师傅的命根子,便是没了性命,也断然不会让这药圃出事。只台风实在强盛,种植的那些药材多少受了点罪。公子所见,不过是这些日子我与师傅重新整理过了。”
被人探知了心思,贾琏面色尴尬,却仍是礼貌地点头道了声“多谢”。
穿过药圃,那少年却并不往屋中去,只转了个弯,去了后方。朱朗贾琏面面相觑,却也步步跟着,默然不言。约莫走了一两里。便见了一座坟墓。墓碑很新,只上面却是一字也无。
少年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才与朱朗贾琏道:“师傅便在此处了。”
朱朗大惊,“四月底我还见过6先生,6先生还给了我预防时疫的方子。怎地怎地……”
少年抿唇,“师傅是于三日前去的。”
朱朗还待再问,却被贾琏一把抓住,见其摇了摇头,只得作罢。
那少年见了二人动作,安了心,面色有了一丝笑意,道:“朱千总不必担忧。师傅生前答应之事,秦艽虽不才,却也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师傅教诲。”说着又向贾琏道:“不知公子何时启程。可能稍后几日,待秦艽将此间私事了却了。”
显见得朱朗应是已提过贾琏之事,可这名唤秦艽的少年从未见过贾琏,却能知晓朱朗所说定是贾琏,且方才,贾琏不过多瞧了药圃一眼,却已是洞悉了他的心思。年纪不大,却当真是聪慧了得。无怪乎跟了6大人数年,竟是让6大人言“再无可教了”。
贾琏突而生出几分敬畏之心来,郑重抱拳鞠了一躬,“劳烦秦大夫了。秦大夫日后若有差遣,定不复辞。”
秦艽一笑,望了眼那新坟,道:“朱千总与公子只需谨记,从未见过此人,不知其姓甚名谁,不知其年方几何便好。”
6太医想要避世,隐姓埋名,世间流窜,好容易得此栖身之所,可享晚年,却被朱朗发现了踪迹。虽则答应了朱朗所求,心中却不免担心此事会被传扬出去。这才不得不“死去”。而那秦艽虽对坟墓尊重却未见悲戚之色,想必也是知晓朱朗与贾琏不会信,便也不需故作姿态。
而朱朗贾琏对6太医之死未曾刨根问底,便也等于表明了态度,不论真假,只当6太医已死。秦艽此番之言,不过是再得一个保证。他愿进京看诊了贾琏心愿,却也要朱朗贾琏了他的心愿。
贾琏心中微惊,究竟是何等宫闱秘辛,竟让6太医这般谨慎小心。只宫闱之事,他躲之唯恐不及,如何会去惹?朱朗在宫中长大,便是被人宠着惯着,不曾受罪,可眼睛瞧得见得,对这些东西总知道几分。自也不会去碰。二人相视一眼,颇有默契的点了点头,同声道:“咱们与此人无甚瓜葛,如何知他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秦艽会心一笑。
贾琏又与其谈了一会,定了五月十五启程,便与朱朗一道下山。
“怪道福建如今虽则情况并不太好,却未见疫情。原是你早求德6太医的方子。听闻当年湖南洪涝后疫情颇为严重,便是6太医去的疫区,研究出来的方子,解了病情。”
朱朗点了点头,“我便是想着这点才赶来山上求的6太医。其实,我也知,便是我不说,这方子一出去,必然有不少人打探。只6太医到底身为医者,并没刁难我,倒是似一早准备了方子等着我一般。还仔细提点了我许久注意之处。”
贾琏赞了句“医者仁心”。
朱朗回头瞧了瞧已是见不到了的房舍,叹道:“6太医已近七旬。如今唯一的徒儿又不在身边,不知……”
贾琏与朱朗对视一眼,垂下头来。6太医的离开,到底有不少他二人的因素。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到得山下,贾琏拍了拍身下占着的木叶。便听得朱朗道:“晏之,你这几日在客栈还好?”
贾琏知他担忧,笑道:“都好!”
朱朗也是一笑,“那福来客栈的掌柜惯会做人,素来与城中富商都有些交情。只他心地良善,自不会让他客栈内的留客受苦。”
说道此处,贾琏忽而又想到今日瞧见的那赈灾的米粥。赈灾米粥的稀稠,朝廷都是有规定的,便是为了防止有人想要私保中囊。今日那粥已是过了规定了。只如今福建的情形,扬州已是无米可调,若要从别处调粮,却也费时。扬州米粮富足,常备大量存粮。因地理环境影响,海上风浪不可测,沿海之地素有灾祸。朝廷虑着这一点,早年便颁了明令,以一处安泰富庶之地对应一处易受灾之所。特殊时期,可直接调粮,不必等京中文书。只受了专人监察。福建所对应的后援便是扬州。因而,扬州米粮才能这么快到达福建。而此趟米粮被劫,要想再有补给,却并非易事,只不知福建百姓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贾琏面露忧色,问道:“米粮之事可查的怎么样了?”
朱朗眼神瞬间狠戾起来,鼻尖哼出一声冷笑,“我却是不知道,贪了这些米粮,他们能得多少银子,竟使出这么大的手笔来。你可知,当日看守粮仓的江守备已是死了!”
贾琏一惊,他们一直只道是扬州官员为保全自身,收买福建官员,引倭寇入境。只若是如此,事发不过三日,扬州便是再有能耐,手再长,又如何能这般迅速的杀人灭口?且那守仓之人还是个守备。福建可是他的地盘上。再者,若真要灭口,为何不杀运粮使,而单单之杀了这个守备?贾琏又重想了一遍此事首尾,这般大的铺排,绝不可能扬州几个贪污官员办得到。只怕……只怕福建当真有倭贼之人,通敌卖国。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这般毫不犹豫的杀掉一个守备,不知他们想要保全的是谁?能够收复江守备,想来此人必也是在军中;而又能让倭寇悄无声息的入境,此人身份绝对不低。这般一来,一直追查此事的朱朗岂非……
贾琏心里不由打了个寒战。
11第十一章设计倭国
第十一章设计倭国
贾琏能够想得到的事,朱朗身在其中,哪能不明白?见得贾琏神色,道:“晏之,你放心,我晓得轻重。我有皇舅给的玉佩在身呢。必要之时可先斩后奏,且福建总兵曾是我父亲的部下。这三年也多亏他事事罩着我。若真有事,我自去找他。”
朱朗不是一般人家子弟,身份不同。他若要从军,继承其父之志,皇上必不会让他冒冒失失的去。军中有人,自然便能好上许多。
贾琏见他神色自若,眼角含笑,知他是不想叫他担心,张了张嘴,良久,只说得一句:“你自己小心。”
朱朗嘻嘻一笑,上前握了贾琏的手,低声道:“晏之,你可知,你这般担心我,我好生欢喜。”
贾琏只觉得手心瘙痒,皱眉推了开去,道:“我只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早已非是吴下阿蒙。只不想,还是这般没个正形。”
朱朗半点不觉,嘻嘻笑着,由得他骂。贾琏见得如此,拿他无法,心中直翻白眼。过了好一会,才又忍不住道:“福建可还能撑几日?”
说道正事,朱朗便也收了嬉笑之心,摇头道:“只怕撑不了两日。可恨那伙富商,家中囤积不知多少,却是半分不肯拿出来。而咱们又不能做倭贼行径,硬闯入人家里抢。”许是这几日见多了难民的艰苦,对富商此等行径越发气愤,说道此处,怒上心头,一掌拍在身旁树干之上。只见那树也有二人合抱大小,便是被震得晃晃悠悠,枝上绿叶飘然落了下来。
要说朱朗往日在京,哪知民间疾苦,铺张浪费常有之事,偶尔还曾做那欺凌百姓之举。只如今,至得福建三年,着实是变了个样。每每念及以往,总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心中直道,怪道那时晏之看不上自己。那般糊涂浑人,哪里配得晏之真心?
贾琏可不知朱朗还有这般自轻的心思,见其怒盛,道:“那些富商只怕并不是想固守粮物。粮有多余,守着也生不出财来。他们只怕是在等候时机,想在福建退无可退,无路可走之际抬高米价,大赚上一笔。再过两日,知府没了法子,便只能被他们牵着走。”贾琏冷笑,不然,怎地他这一路走来,街市凋零,旁的铺子倒也罢了。只这米行也是如此,便耐人寻味起来。好一招囤货居其。
朱朗很啐了一口,“我如何不知。只福建这般情况,哪里来的那么多银钱去买他们的米粮。当真可恶!”
“听闻这段时日,知府去了几家富商府中协商?他们可是都说家中无粮可卖?”
朱朗嘴角一扯,“自然这般说。总不好双方撕了这层脸面去。”官商官商,商人行商,需官员行个方便,而官员有时也得靠商人带动当地经济,谋求业绩。虽则大周重农,但商之一道,必不可轻。且大周不曾禁海,不曾闭关锁国。近些年的商业便也发展地越发迅速了起来。
贾琏做的福建海上的买卖,自然也派人在知府等官员之间疏通过,只却也不过循例的事,不曾有别的交情。可以瞧出此间知府尚算清明,可再如何自正其身的官员只若还想在此地混下去,保得自己头上乌纱,在对待这伙富商之上便需得思量三分。得罪一个富商不可怕,可怕的是得罪一群。况且,江南富庶靠的是鱼米之乡。福建富庶靠的便是这伙行商。
因而不论如何,若非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官员必不会愿意与富商撕破脸。而富商亦然。这是一把双刃剑。
贾琏眼珠儿一转,在心里掂量了几分。朱朗见其这般架势,便知他已有了主意,忙道:“你可是有法子?”
贾琏笑道:“福建如今人心惶惶,百姓经了台风,又受了多日的饥饿,正是最慌乱恐惧的时候,最在意的便是能报自己性命的米粮。今日施粥过稀,只怕已有不少百姓能瞧出来一二。若不能及时安民心,只怕时疫没来,已有了动荡。”
“这我自然知晓。知府和总兵大人也发愁着呢。只是,失了扬州后援,若从别处调粮,这京中文书一来一回便是八百里加急也非日能成。且便是文书下了,米粮押运路程上也是艰难。提督大人已去了湖南商谈米粮之事,权当福建先借着,京中文书下了再还。以提督大人官印为押,想必那边的人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只是,提督大人这一时也是不得归的。”朱朗叹了口气。
贾琏连连点头,瞧来这提督也是有些急智。
朱朗瞧着贾琏非但不见半分急色,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怔了半晌,道:“莫非……莫非你是想……”
“难民久遭饥荒,若得知富商家中有粮,不免会冲动行事,闯入府中抢粮。只需得将富商囤积的粮食大白于天下,他们便也没了脸面继续说无粮了。这般一来,想不拿出来也得拿出来。虽则是擅闯民宅,肆意抢夺,但念难民也是迫不得已,实在可怜无辜。且群民动乱,法不责众。那些富商也没法子。”
朱朗听得眼前一亮,贾琏又道:“提督大人往湖南借粮之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总兵大人与知府大人,便只剩了我。”提督大人是经了一事,担心内鬼得知再通报给了倭寇,若是湖南借的粮也被盗,那边更是棘手了。朱朗能够知晓,只怕是因着自己的身份和与那总兵的关系。
贾琏点了点头,又道:“商人终究是商人,能够想着发灾难财的,必定十分重利。按照此法虽能让他们交出些粮来,但若他们心中不甘,不情不愿。只怕不会尽数奉出。交一半私藏一半。这般一来,你们便更没了法子。到底是谁人也不知他们仓中存了多少粮的。
此时,便需再找个人暗地里将提督大人借粮之事透给他们。提督若借的米粮来了,他们想要囤货居其的想法便也断了。仓中留着的米粮放的久了,不免生虫生霉,反倒失了一大笔收入。
如此,他们只怕都会在心里再掂量掂量。这时,知府再出面,愿按市价将米粮买来,他们必定会愿意脱手。”
朱朗拍手道:“这法子好!这样一来,那些富商对知府只有感激,也不会存了怨恨。便也不会影响福建重整了。那些富商的米粮虽不知有多少,但想来支持个几日应当无碍。若提督大人那边顺遂,米粮一路急行,想来几日后也该到了。”朱朗欢喜了不过一会,又想起一事来,笑颜立马垮了下来,肃然摇头道,“不妥不妥。将提督大人借粮一事透漏出去,倘或再给人报信去了倭贼那儿,岂不是……”
贾琏却半分不见忧色,笑瞧着朱朗,道:“你便不想杀了那伙倭贼了?”
朱朗大惊,“你……你的意思是想一箭双雕,顺便也将此消息传给倭贼,揪出内鬼,再设伏歼了那伙倭贼?”
贾琏点头不答。
朱朗思量了一回,又道:“这次台风不同以往,福建受灾尚且如此,倭国只怕越发举步维艰。若非是如此,何能在此时耗费大量人力前来突袭盗粮。且,劫了粮便跑,丝毫不顾尚在岸上的同伴性命。可见得他们对这批米粮是势在必得,不容有失。那些四处虐杀抢夺百姓的倭贼也是一早便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只为分散我们兵力,让福建乱起来,方便他们盗粮。”
贾琏一笑,接着道:“然而抢去的米粮乃是霉米,非但不能赈灾,反倒让他们损失严重。倭国虽小,可倭人势强。哪里能忍得下这口气,就这般被当成棋子,做了那替罪之羊?”
朱朗低头,“不错。那给倭贼通信之人必定收了倭贼极大好处,可带给他们的消息却不尽不详,反让倭贼偷鸡不成蚀把米。倭贼只怕对其会有疑心。那j人为保利益,势必要再寻有利消息送给倭贼,倭贼国内艰难,若再有此等消息,只需有八成是真,便会再度来犯。倭国环岛,倭人行船海上作战极为得利,乃我军所不及。但若到了6地之上,那便是我们的天下。倘或我们此时设下埋伏,便是将他全军歼灭,也无不可能。只是……”
朱朗忽地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贾琏,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虽有必杀倭贼之决心,但以搭救百姓之米粮为引,倘或有个万一,岂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