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岂非……我如何能拿福建满省的百姓做赌?”
贾琏嘴角抿笑,道:“你可听说过空心仓?”
空心仓,既仓中空心,只仓顶有米,不过是摆个架子,用以乱人耳目罢了。是为障眼法。
“你是想以空心仓为饵?”朱朗面上一喜,“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不容错过。我回去后便去与总兵大人商量。说不定,咱们还可借此机会派几个人趁乱混入倭贼之中,跟着溃败的倭贼逃去倭国,瞧瞧那边的形势。”
朱朗越说越是兴奋,似乎胜利已在眼前一般,双手紧攒成拳。自大周建立,倭寇海盗在福建海域便从未消停过,时常见其身影。数次战事,双方各有损伤。倭人常年在海上,极善海战,福建驻军虽也于海上勤练,可到底是内6生活惯了的人,如何敌得了倭人?便是偶有几场胜战,却也不能绝倭寇之举。福建海商渔民,不厌其扰,深恶痛绝。
此次倭国正是受灾兵弱之际,若能狠狠给予一击,便是不能将一直困然福建的问题永绝,却也应当能震慑倭国,让其短期之内,不敢来犯,可抱福建数年安隅。
朱朗眼中透出几分亮光,带着势在必行的坚毅与势不可挡的狠戾。
12第十二章jq啊jq
第十二章jq啊jq
端阳刚过,次日,城内便传出了流言。福建米粮紧缺,百姓三餐不饱,便是连粥食也难以为继。可富商之家却存货满仓,见死不救。这流言不知从何而来,却在一夜之间传遍福建。
贾琏伸手自旺儿手里接过热乎乎的粥食,只瞧见旺儿眼眶湿润,竟是一愣,“怎么了?”
旺儿并不答,只瞧着贾琏手中的粥碗欲言又止。贾琏低头一瞧,自已是明白了。粥汤略有些稀,可比起赈灾的米粥,却已是好上许多,且粥中还放了些肉末。在福建如今这般境况之下,已很是难得。只是,贾琏平日里养尊处优,吃的用的,那样不是顶尖的?何曾受过这般苦。旺儿鼻子一酸,眼见着泪珠儿在框里打转。
贾琏一笑,给了他一个炒栗子,道:“快吃吧!凉了可就变了味儿了!”
旺儿一吸鼻子,端觉自己无用。他本是贾琏的随身小厮,自当时刻照应主子。只到了福建,非常境况之下,非但没能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还叫贾琏处处照应着他,心底本自很是惭愧。这会儿瞧着贾琏言笑晏晏,半点不以为意的模样,而自己反做起女儿家形态,便更不是味儿了。扯了衣袖胡乱抹了把脸,不动声色将眼角泪花擦去,龇牙一笑,道:“是!”
一碗粥入腹,肚内存了粮,人也跟着精神有气了不少。只旺儿还来得及收碗,只听得外头一阵嘈杂之声,哄哄嚷嚷。旺儿好奇,起身想要去瞧,却被贾琏一把拉住。只见得贾琏神色肃穆,不禁疑惑,“二爷?”
“你不是累了吗?还不回房歇着去!”
旺儿一愣,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满脸疑惑,大白日的,睡什么觉?而且,他何时说过累了?挠了挠头,只瞧着贾琏面色不善,连忙点头应了。贾琏又道:“把门窗关严实了。”
听得外头动乱不堪,哄嚷不停,贾琏皱了皱眉。当日这主意于紧急时得知,也没来得及多加思虑。更不曾规划完善。看着不错,但却颇多变故。其间最大的一点便是乱民。百姓在此等饥寒交迫的条件之下,只怕早已不剩了几分理智。这法子本只是为了让富商将米粮交出来,可若是暴动间出了什么乱子,只怕事后难以善了。
贾琏的心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虽则闭着眼睛,可耳朵闻着外头动静,一刻也不敢稍作松懈。直过了半日,动乱才略消了下去。
客栈内有些胆大的瞧去瞧热闹的人回来,言谈间满是喜色,贾琏紧绷的神经这才得了片刻缓解。也不必刻意去询问,只听着旁人三言两语的对话,已知晓了大概。乱民捅出了富商的粮仓。富商无法,此前所言“无米可卖”再做不得借口。又兼此次动乱太过突然,着实打了富商一个措手不及。富商仓皇之际,米粮再如何重要怎敌得过自身安危?
好在衙役来的及时,阻了乱民,这才没能惹出事儿来。可米粮却是如何也不能保得住了。富商又念着与官家的脸面,总有些顾忌,瞧着知府愿平价收购,哪能不应允?
至此,此事已是成了一半。
贾琏方打开门,便瞧见了朱朗灿若春光的笑脸。一边儿侧身让了进来,一边儿道:“昨儿夜里我思来想去,只觉得这法子凶险,待要去寻你,你又不在。庆幸,今日未曾出事,否则,闹将起来,若掺了人命,便不好办了。”
朱朗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以为我便这般放心真个让那些没了理智的百姓去疯抢不成?”
贾琏一愣,“你……莫不是那些所谓的乱民是你刻意安排的?”
朱朗压低了声音,道:“福建常有海战之事,驻军数万。不说百姓富商,便是提督总兵,也不能将旗下士兵人人都认出来。我寻得又都是生面孔,不在海防巡视的。除了我们自己人,没人能知道。且那般混乱的场合,谁人能记得住乱民的脸来?”
贾琏一笑,这话说的实在。只需此事一过,便是有人得知那也无妨了。非常时期自用非常手段,不涉及人命,也无人员受伤,且那米粮也是承诺了平价购买的,便是东窗事发,也无妨碍,不然还能来个抵死不认。
待得提督借粮之事传出,富商急于脱手积压的米粮,对于此事便也不会太过计较了。且知府放了官话,说富商们是得了他相托,自别处找来的米粮,也是今日才到。这话有没有人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给足了富商的面子,也圆了他们之前所说的“无粮可卖”的谎言。富商哪里还会这般没有眼色去挑出今日的事儿来?官商官商,官与商自还是要和平共处的好。
贾琏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朱朗,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福建的百姓可得好好谢谢你!”
朱朗也不客气,接过一饮而尽,又重新倒了杯递回给贾琏,“我也待福建百姓谢过你了!”
此话落音,二人皆是相视而笑。
隔了半晌,朱朗才又道:“你给你姑父的信可是叫人送过去了?”
“嗯。”
“过了这几日,不知扬州那边情形如何……”说到此处,朱朗却是闭了嘴。贾琏见他语音不尽,皱眉道:“你可是想叫我过去瞧瞧?”
朱朗张了张嘴,又闭上。
贾琏叹了口气。哪里是想叫他过去瞧瞧,不过是念着若真用了那法子设计倭人,左不过也便是这几日,到时福建只怕越加混乱。虽则福建总兵必然会做好了一应防守安排,可能不在此间自是最好。朱朗不过是担心他罢了。
只是他便这般不信他?他贾琏可是如此不懂时局,莽撞冲动之人?可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自保之能的人?贾琏心里忽而没来由的有些生气,语气上便也跟着冷了下来,“你想我什么时候走?”
“我已去和秦大夫商议了,他说最早明日,最迟也不过后日便可启程。”
贾琏一顿,转而又冷笑,竟是连秦大夫也为他安排好了,“水路还是6路?”
“我已安排好了船只。如今的行事,水路便利些。”
“你倒是事事都考虑周详,安排周道!”贾琏一甩袖,便大步跨了出去。朱朗大惊,忙伸手去拦。抓得贾琏手腕,只听得贾琏道:“放手!”朱朗再不敢动,瞧着贾琏面色冷寒得紧,心里打了个突,动了动嘴皮,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松了手,眼见着贾琏手腕自他掌中一寸寸溜出去。待得回过神来,贾琏已是不见了踪影。
次日。贾琏站在船头。其实,他也知,自己这顿气生的有些无可理喻,甚至是无理取闹。朱朗也不过出于担心,想他平安罢了。与其说他是在生朱朗的气,不如说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主意虽是他出的,可他并非军营之人,军中之事却并非他能插手。便是留在此地,便是构不成“后顾之忧”,也帮不了,助不得。走了反倒可让他安心。
贾琏突然有些落寞,瞧着岸上的朱朗,眼角有些酸涩。三年,时间不长不短,却已经足够在他们之中划上一条沟渠,就仿佛如今一人于船,一人于岸的距离。看似很近,只中间似是隔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难以跨越。
他不是不信他。只是,他终究不是军人。不是军人。不是可以他生死作战的伙伴。贾琏忽然间开始羡慕起如今与他同起同睡,一道作息的战友来。以往与朱朗一起赛马,一起比武,而如今,是否都已换了人?
想从前朱朗,他待他稍有些颜色,他便开心地如同孩子。他一生气,他便不敢再稍有动作,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就怕触怒了他。就如昨日,他让他放手。即便不舍,他也随了他。
贾琏面色一动,再瞧岸上的朱朗,想要靠近却不敢靠近的犹豫,心里竟是一寸寸的愧疚与疼痛。抬手唤了旺儿拿了纸笔来,几次落笔,许多的话,最后却只写了四个字。仔细吹干了,着旺儿送过去。朱朗拆开一瞧,“小心,保重!”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内里道不尽说不明的情愫,别人不能懂的朱朗都瞧得分明,眉梢上扬,嘴角一挑,心里掩不住的砰砰直跳,仿佛受不住激烈的情绪,又或是太过欣喜与高兴,又或者是这份暗示来得太过突然,让他受宠若惊,攒着墨纸的手颤抖着,远远望去,只见得贾琏笑颜相迎,心中本自激烈的跳动在这如沐春风的笑容之下渐渐平息,面上越是愉悦。其间情意,心照不宣,不言而喻。
13第十三章黛玉看诊
第十三章黛玉看诊
由福州启程,出福建,过浙江,便是江苏。扬州城一如贾琏初来时的平静,不见波澜。只贾琏却知道,出了霉米一事,这平静底下当是如何的汹涛骇浪。
至得林府,拜见了林如海,稍问了两句,便谈起了此次米粮之事。林如海眼神微闪,手指指腹在桌案上敲个不停。
“运粮使畏罪自尽,扬州知府自首,画押认罪,却绝口不提同伙之人。更蹊跷的是,知府家眷在知府大人深陷大牢之时竟尽数回了老家。而那看守粮仓的,不是一问三不知,便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全都没了踪迹。”
福建面临的不过是倭贼与海盗,不论如何险恶,到底是外敌,关键之时,自当同仇敌忾,齐心协力。便是有那等利令智昏,卖国求荣之人,也不过其间一二。而扬州不同,非是外敌,而属内乱。官员之间勾心斗角。官商之间,互结互利。更有那等盐枭茶贩,贪官污吏,为一己之私,手段层出。却是比福建的水不知要深上多少。
林如海冷笑,“要说此事是知府一人所为,谁人会信?真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说至此处又是一叹,“我已写了密折呈给皇上。只还未等来回复。不过想来怕是也不会深究了。”
林如海虽不曾深说,但贾琏却已能听得清楚。此事干系重大,若真要查下去,只怕扬州大半官员都会吃挂落。扬州是经略要地,盐茶粮三行,每年税收,扬州居第二,便没别的地儿可居第一。越是繁华兴盛之地,越是人事复杂难测。处置太大,恐生动乱。既然有人出面认了罪,此事便到此为止。
“只虽如此,他们若要全身而退,只怕也不那么容易。”
既掺了手,便得付出代价。上头虽不好都处置了,但却也不会就这么放过。警告是必要的,且这笔账,只怕也是在御前记下了。如此,这些人心中有了顾忌,时刻警醒着,短时间内也应当会安分些。只是,这安分却不知道能安分得了多久。贾琏叹了口气,并不接话。
此乃朝政,林如海所言又涉及密奏,他一非堂官,又非天子信臣。自然不便多嘴。而林如海也知,不可与贾琏多言。到得此处便也闭了口,转而论起黛玉与贾琏的行程来。
林如海既主动谈起,正好给了贾琏机会。
“这一去京里,路途说远不远,却也不近。妹妹自小没出过远门,只怕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妹妹身边往日里跟着的人自都是必不可少的。咱们府里丫头下人虽多,妹妹来了,也自会万事先顾着她。断不会有人敢在这上头欺辱妹妹。便是有那等耍滑的人,不说老太太,便是太太与我也是饶不了。只是,如今伺候着妹妹的都是妹妹习惯了的。最和妹妹的心意。如此跟了去,妹妹心里也有底,不至于太过慌乱。
且,这些人里只怕不是姑妈留下来的老人,便是姑妈精心挑选了送到妹妹跟前的,妹妹素日里瞧着,也能念着姑妈往日的心愿,想起姑妈时,也有一份安慰。”
林如海本也便有此意。只是即便是外祖家,到底也是客居。呼啦啦前呼后拥一大堆的人过去,摆的这般架势,只怕贾家多想。本心里还掂量着如何与贾琏说及此事,见得贾琏主动提起,正中下怀。只面上淡淡应了,道:“你说的在理,便这般吧。”
此事了了,贾琏又道:“上次瞧见妹妹,恐是病了一场,面色有些不好。如今不知可是好了。”
说及黛玉,林如海脸上的笑容难得的慈和,“养了几日,已是好了。”
贾琏记起书中仿佛说黛玉自打出了娘胎便吃着药,这事自扬州来的信件及周氏的言谈间所知,黛玉身子有点若,只却也没日常三餐别人捧饭碗,她捧着药碗的。便也赌不定,这究竟是自己蝴蝶的呢?还是贾敏自信里没说过,又或者自己记错了?毕竟前世里红楼一书便不曾细看。如今隔得久远了,越发印象模糊了。可心里依旧有些担心,又想着既自己请了那名满天下的6太医的高徒来,便是无事,给黛玉瞧瞧也是无妨。
如此便又与林如海道:“侄儿这次去福建,倒是寻了个颇为得力的大夫。妹妹年纪小。自扬州去京里,一路舟车劳顿的,便是成|人也不免会有个不适。且妹妹大病初愈,不妨先请这大夫给妹妹好好瞧瞧,若是无碍,咱们定了日子便启程。若仍是有些虚弱,也可再将养几日。”
既牵涉黛玉,林如海自然是十二分的上心,无不应允。
贾琏使了旺儿将秦艽恭恭敬敬的请来。因着黛玉未满七岁,且又父亲在场,也没那许多顾忌,秦艽探了脉,又问了几句黛玉往日饮食,略点了点头,这才道:“老爷太太中年得女,姑娘打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本也没什么,素日里养着便可。只许是老爷太太太过担心,反请医延药,吃了许多的珍稀之物。这等物事虽好,只姑娘年小,难以收化,反倒不美。”
林如海一惊,他与贾敏常年无子,膝下空虚,好容易得了黛玉,自是十分上心。黛玉自小便身子弱。他与贾敏确实是请了不少名医相看,也用了不少珍稀之物。只本以为是为着黛玉好,以往的大夫也不曾说过有何不可,只瞧着秦艽,最多不过弱冠之龄,如何比得过那等年老资历深的医师?可又瞧着贾琏对其颇为尊崇,十分恭敬,心中半信半疑。
秦艽自然将这一番神色看在眼里,也无不喜。反笑着道:“姑娘往日可是一经受风,便常有咳嗽。厉害之时总觉胸闷气堵。行得快些,一呼一吸之间便有些接不上来?”
黛玉点头。林如海越发心惊,这症状,之前秦艽可是从未问过,却能在这诊脉的片刻便能看出来。又思及他之前所言。这才想起,对于黛玉曾请过何医,用过何药,这秦艽也是没有问的。如此,方时对秦艽的几分疑心便也放了下来,反倒生了愧疚,对待秦艽越发敬重起来。
秦艽仍是之前那般模样,未因林如海轻视而不喜,也未因林如海看重而自傲,言谈自若,宠辱不惊。转身提笔写了张方子,又道:“如今姑娘还小,倒也无妨。只需将往日里的药都断了。按着方子规律服上一个月,便可见成效。”
林如海接过一瞧,却并不能说是药,都不过些寻常之物。也不能说是方子,备注的不过是每日膳食的搭配,及每日作息需注意之处。林如海将方子递给黛玉,嘱咐了几句,好生按这方子来,便又唤人来安排了秦艽的住处,亲自送了其出去。回过头来略有些惊疑地于贾琏道:“你这大夫何处得来的?师从何人?”
弱冠之龄有此本事,断不可能自身自学而来,必有名师指导。
贾琏面露为难,并非他不信林如海,只他答应了绝不对外言,人无信而不立。可对着林如海,他又说不出谎话来,只得道:“侄儿答应了秦大夫,不能说的。还望姑父见谅。”
林如海听了,也不再问。只叹息道:“若敏儿当日能觅得如此良医,或许,或许……”
贾琏听得他言中苍凉之意,道:“姑父。”
还未等贾琏安慰之语出口,林如海已摆手道:“我也知,生死由命,强求不得。罢了罢了。只愿我与敏儿没有这等福分。逝者已矣。正如你所言,总不能叫敏儿去了也不得安心。且不论如何,我也总要顾着玉儿。”
贾琏听得此话,只林如海心中存了念想,便不至于太过沉浸悲伤之中,也便放了心。
14第十四章千门
第十四章千门
五月十五,大端阳。
林如海设宴,邀了贾琏一同过节,又兼黛玉年方只得六岁,林如海本也想着她不几日便要启程去贾府,有心让其与贾琏多加亲近,念其年幼,也不必太多顾忌,便叫了来作陪。
黛玉依着秦艽的法子饮食作息上配合了几日,虽仍不见有明显改变,但宴上瞧着却比往日多吃了半碗饭。林如海见了,甚是欢喜,对秦艽便越发起了几分敬畏与感激。
饭后。贾琏在花园子里散了会步消食,只心里存着事,总不得宁静,只得又回了房。取了笔墨纸砚来,一笔一笔的临帖。
临至一半,便听得门外一阵踢踏疾跑之声。贾琏皱眉望去,旺儿正巧转了进来,许是走得急了,面色潮红,他本就不过十四岁的年纪,两侧脸颊还带了几分婴儿肥,如今被这红晕一衬,竟是圆润的似能滴出水来。
贾琏嘴角忽而便勾起了一抹笑意,他初见朱朗之时,朱朗也是这般的年纪,脸颊也带着这般的婴儿肥,每每被人骂的羞恼了,也是这般的模样。
旺儿自是不知道贾琏的这点心思的,气呼呼地倒了杯茶,也不管凉的热的,一股脑儿喝下去,仍觉不足,又倒了一杯,如此三杯下肚才略顺了些。转头与贾琏道:“二爷!我刚听得消息。倭贼故技重施,欲再往福建盗粮,只这回却没那么好运,被福建总兵收拾了。上岸之人去了十之七八,便是有些败寇逃了去的,也是丢盔弃甲,没占得半分便宜。”
贾琏手中笔尖一顿,宣纸上竟是洒了一片的墨迹来。贾琏一慌,搁了笔一瞧,怔了半晌,却又失笑起来。临了半晌,只这哪里是在临帖?只瞧得那宣纸上写的却是一首诗,正是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贾琏卷了宣纸揉成团,仍在一边的纸篓子里。又自去了一侧的净房洗手,换了身上染了墨渍的外衫,外头旺儿兴奋的声音一句句传进耳朵里。“朱爷这回可立了大功了!”
可不是立了大功了。只怕此次之后,便不是朱千总了。即便不是游击,只怕最少也会是个守备。且朱朗身份尊贵,军中又有人,这往后的升迁前程,自是不可限量。想到此处,贾琏心里却又没来由的生出一份酸涩来,不一会儿又甩了开去。朱朗能得这般出息,他何能不为其高兴?
了却了心中担忧。贾琏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五月十九,宜出行。
贾琏携了黛玉一同北上。取水路,沿运河,一路通行。按照一般的速度,不快不慢,半个月也可至得京里。可黛玉头一回出门,没料想,竟是有些晕船。第一日便吐了个稀里哗啦。即便有秦艽开了止晕止吐的药剂,又在|岤位上扎了针。贾琏也寻了不少土方,却也不见显著疗效。
贾琏无法,只得吩咐了船家慢行,每到得一处港口便下船稍作歇息。如此过了七八日才至了徐州。
见得天色已晚,贾琏使了旺儿去寻客栈。这头又吩咐福儿租用了马车来。因着有贾琏的一番话在前,林如海此番倒是将往日跟着黛玉的人儿都遣了过去。只随身的便又五个。王嬷嬷乃是黛玉的||乳|娘,最是资历。雪雁不到十岁,长得粉雕玉琢,颇为讨喜。本是家中遭了难,亲人都死绝了的,贾敏见其身世可怜,又与黛玉年岁相差不大。只当做了善事,买了回来,权且做黛玉的玩伴。旁的是却是惯常不经手的。
另有三个大丫头。都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只这年岁在此世也当能议亲了。三人分别名“暗香”“盈袖”“疏影”。盈袖沉稳,疏影机灵,暗香谨慎。都是贾敏千挑万选出来的,自是妥当不过。便是贾琏这几日瞧在眼里,也不得不举起大拇指,道声佩服。
正自慌神的功夫。盈袖已扶着黛玉下了船。暗香为其带上了幕离遮面。雪雁与王嬷嬷紧随其后。但是暗香晚上一步,自舱里取了斗篷来给黛玉披上。想是念着虽是夏日,可晚间码头上风大,恐黛玉经了这几日的晕船之苦,身子受不住。
贾琏上前一步,道:“今日天色晚了。咱们便先在这徐州歇上一晚,明日再启程吧!我已命人去定了客栈,租用马车,想必一回便来。妹妹且稍等片刻。”
许是因着自身,连累了行程,黛玉心里总有些愧疚,褔了福身,只道:“多谢琏二哥哥了!只我不争气,却是累得琏二哥哥忙前忙后,耽搁了时日。”
贾琏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不说妹妹,便是我,第一回坐船也很不适呢,不过坐了半日,整个人倒似脱了力般,没了半条命。妹妹且再忍一忍,坚持几日。待得习惯了,便也就好了。”
贾琏此话不论真假,倒却也宽慰了黛玉不少。
二人正说话的当口,小厮福儿已寻了马车过来,又言旺儿已在客栈打点了。贾琏点了点头,吩咐了盈袖几人扶了黛玉做了后一辆较大些的马车。自己一跃上了前边一辆。
徐州不大,自码头至城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可便是这一盏茶的功夫却也出了场幺蛾子,到让贾琏有些措手不及。
“快来人啊!撞死人了!闺女啊!爹爹可只你这一个闺女啊!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老人家,你先莫急,不如先叫我看看你家闺女伤的怎么样了?”
贾琏无奈揉了揉额角,掀了帘子出来,便瞧见一三四十岁的老汉,紧抱着一个□岁的女娃娃,瘫坐在地上,只一味嚎哭。那女娃娃被老汉捂在怀里,却是瞧不出面容,只隐约见得额角挂了一抹血迹。
车夫见撞了人,勒了马,本想瞧瞧那女娃娃可伤的如何了。只那老汉一把推开车夫,“你想怎么样?你伤了我家闺女,还待如何?”
车夫不过二十多岁,本就老实本分之人,又面子薄,被他这般一说,只觉无比尴尬,直道:“老人家,你便是对我存了戒心不叫我看也使得。你闺女流了血,又伤在头上。总得先寻了大夫好好瞧瞧。你这般只一味的抱着她,若是耽搁了诊治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的也是在理,不论谁听了也会点了点头。毕竟如何也比不得自家闺女重要,寻大夫才是当务之急。可那老汉不待车夫说完,已是大啐了一口,“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伤了我家闺女,还想来诓我?我老汉儿别的没有,只命一条。既你伤了我家闺女,我也不要活了!”说着瞅了瞅衣着鲜艳的贾琏,眼神儿一闪,转而又抱着那女娃哭了起来。口中直喊着:“闺女啊!我苦命的闺女啊!”
贾琏皱了皱眉,寻了车夫来问。车夫年纪不大,可给人驾车也有好几年,驾车的技术也算得上熟练。方才在码头上瞧得贾琏衣饰打扮,自知遇着贵人。虽驾车的路程不常,可他也知,富贵人家,若这差使做好了,那赏钱可不少。谁知,半路竟出了这种事。如今见得贾琏亲自来问,又观其面色不太好,心里直打突,暗骂晦气。忙道:“爷,小的可是稳稳妥妥的驾着车的。只这女娃娃半路里杀出来,似是瞧着我的马车撞上来一般,我已是急忙勒令缰绳了。爷,我真不是有心的。爷……我……我……”
贾琏摆了摆手,止了车夫的解释,又反观那老汉儿。仍旧只是嚎哭。周遭已围满了人,免不了指指点点。贾琏冷眉扫视了一圈,果然便瞧了见人群里一人东张西望,一人暗地里打着看不懂的手势,自知自个儿猜得必然□不离十,这般的戏码总躲不过两个字,那便是——“千门”!
贾琏伸手招了福儿过来,使了他去后头安抚黛玉,只说这里自有他处理。福儿应声去了。贾琏撩了衣袍自马车上跃下。径直走到老汉身边,道:“老人家。你先莫急!既然是我顾得马车伤了女公子。我自然会负责。老人家也莫再哭了。左右女公子的伤要紧。我这次出门却是带了大夫,如果老人家不嫌弃,不妨叫他上前给女公子好好瞧瞧。若老人家信不过我们,那我不打紧。徐州自有医馆大夫。咱们这便使人去请了来。我是外来人,又带着女眷,这乌压压一群人,老人家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这番话说得不慌不乱,声音温和,态度恭敬,又兼之贾琏长身玉立,面目俊朗。围观之人已是生了几分好感,相视点起头来。
贾琏一笑,又道:“我既说了负责,便绝不会食言。咱们不妨让在座的各位做个见证。我便住在前边的客栈。老人家若要来寻我,也很方便。”
老汉儿抱着女娃娃仍是不动,围观之人只道他是被吓傻了,有人终是瞧不过眼,上前推了老汉儿一把,“这位大哥,还不快带了闺女治伤去!我瞧着这公子气度不凡,既说了此话,必不会诓你!且我们大伙都在这呢,也可给你看着,你快抱了闺女看伤去吧!”
老汉儿身子一晃,手臂一松,怀中的女娃娃这才露出面儿来。只见其右额角一片血渍,看着吓人,只却也掩不住她的姿容风采来。不过□岁的年纪,却已是袅娜纤巧,如琬似花。眉心更是有一米粒大小的胭脂痣,衬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分外妖娆。
15第十五章香菱
第十五章香菱
贾琏嘴角微扬,突而便想起了那一句判词。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红楼中的香菱,岂不是眉心便有一颗朱砂痣?只是,是否真有这般凑巧?世上眉心有痣之人虽少,只却也未必只有香菱一人。可又在江南境界……
贾琏瞧了瞧那老汉儿,只见其眼神飘忽,不时瞄向人群间暗打手势之人,心中突地有了主意。要说那香菱,贾琏虽不记得她本是哪里人士,本自姓甚名谁。可却知晓她曾是大户千金,三岁上被拐子拐了,十二三岁之时又被卖了出去。只那拐子贪财,一人卖两家,这才导致薛蟠为其打死了冯渊,而香菱也成了薛蟠的侍妾。
若此人当真是香菱,那么这老汉儿十有八/九便是当年的拐子。又想起,自那女娃撞了车,人已自是昏迷了,可那老汉儿只一味哭闹,却半点也不担心拖得久了对女娃的伤势不利。若当真是亲闺女,何以至此?
贾琏正思虑间,只见那女娃娃“嗯”了一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贾琏清了清嗓子,压住老汉儿的哭喊,道:“老人家,你瞧,女公子醒了!”说完也不待老汉儿反应,又转头去问那女娃道:“不知姑娘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家顾得车夫伤了你,在下在此给你陪个不是了!”
老汉儿抓着女娃的手又紧了一把,女娃忽痛,身子竟有些瑟缩起来,声音略带了几分颤抖,道:“我……我头痛得厉害!”
贾琏皱着眉,面上满是关心,急道:“老人家,女公子既这般不妥,还是早些请大夫来瞧瞧吧!莫误了诊治的时辰才好。我知道老人家不信我等。不如这样……”贾琏转头向围观的群众抱拳道:“不知可否劳烦哪位大哥去寻了此间的官衙大人来。咱们这便由官府作证,了了这桩事。有上头大人出面,想必老人家也可安心。”
那老汉儿身子一震,他本就是千门反将,设此局不过为些钱财,如何能叫官府知道?待要开口拒绝,可人群里早已有热心的百姓挑了头,连连应了便往衙门去。又有人怜他父女二人,恐其是吓得傻了,不知所措。顾虑着这般僵持下去对女娃的伤势不利,又自告奋勇的说去请大夫。
贾琏哪有不应,自是拱手百般相谢。
藏在人群里的风将与提将见势不对,相视一点头,也顾不得那老汉儿,侧身溜了去。老汉儿寻不到同伴,更是慌神,身子动了动,欲要起身逃走。只他身边围了许多人,又兼贾琏早已吩咐了福儿等小厮,与他左右寒暄问暖,将其生路全权堵了去。
老汉儿心中大惊,也顾不得再诓骗钱财了,道:“公子既愿担这责任。我也便放心了。也不必请官家来。我这闺女受了罪,怕是被吓坏了。我这便带了她回家去。”
贾琏一笑,亲切地上前拉着老汉儿的手,道:“哪能叫老人家便这般回去!不知老人家家住何处,我用马车送了二位回家便是。”
老汉儿哪里能将千门巢|岤供出来?只得支支吾吾,却是半天也说不出来。贾琏也没想能听出个地儿来,只他这般作态,倒是叫贾琏的猜想坐实了八/九分。
贾琏又借着空档,询问起老汉儿来,“不知老人家家中还有何人,此番出来了久了,不免担心。却都是我的罪过,少不得也当去老人家家里赔礼道歉才是。”不待老汉儿开口拒绝,贾琏接着道,“老人家也莫推辞,这都是我当做的。”
这般东拉西扯说了一会儿,已有差役过来。问了双方来由。见贾琏并非是仗势欺人之主,而那女娃瞧着面上虽有些唬人的血迹,可精神尚好,也未见有其他不适,便道:“城里的顾大夫,医术不错,众所周知。我看不妨叫他瞧瞧,至于这一应医药费用,自然由公子来出。只这小姑娘伤在面上,若留了伤疤,只怕不美。且小姑娘受了惊,只怕也得有些时日休养。公子若有心,不妨多给些银钱补偿。如何?”
贾琏忙道:“正是差役大人说的这个理。只这女公子的伤,咱们不是大夫,谁也不懂。我想着,不妨差役大人随我们一道去。若无碍,我自付了医药补偿,亲自送了二位回家,赔礼道歉。若有甚妨碍,差役大人也好做了主。咱们再商量补救的法子。”
那差役想了想,也便点了头。一边扶了老人家去医馆,一边问其住处。因是官衙之人,老汉儿自不能如应付贾琏一般支吾以对。只得随口胡诌了一处。贾琏听得,“咦”了一声,道:“老人家,你说你家住城东。可我怎地听方才女公子说,是在城西呢?”
女娃自醒来后便一直战战兢兢,除了那句“头痛”,再没说过话,只老汉儿心不在女娃,自不会知晓她究竟开没开口。而那差役又是半路来的,也不知女娃此前有否说过,贾琏此话一出,二人信以为真,倒是都愣住了。
老汉儿既做了这么久的千门之人,便是没遇到了贾琏这般的对头,可也不至于因着这一句便慌了神,只道:“我媳妇娘家在城西。”
贾琏眼珠儿一转,疑惑的瞧着老汉儿,道:“老人家此前不是说自己孤家寡人,只得这一个闺女,再无旁的亲戚了吗?”
老汉儿嘴角一抽,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多诓些钱财,自是嚎哭之时将身世说的越发凄惨才好。而那番话却是在场诸位看官都听见了的。如此自打了嘴巴,却当如何圆场?
围观的百姓还未曾全然退去,听得这话,都狐疑起来。那差役三十多岁,在此间当了十多年的差事,千门骗局也见过不少,哪里会瞧不出半点端倪,眼神瞧着老汉儿早已没了之前的同情与怜悯,只剩了冰冷凌厉。
倒是叫那老汉儿看得身子一颤,惊出一身冷汗来。
差役紧抓着老汉儿的手臂,问道:“不知老人家今年贵庚?这小姑娘今岁年方几何?她可当真是你亲闺女?”
“自……自然……是……是我闺女。”
差役冷笑,手中力度又加重了几分,却并不再问老汉儿,反转头来问女娃,放缓了声音道:“姑娘,他可是你亲爹?”
女娃抬头瞥了眼老汉儿,瑟瑟发抖,半日吐不出一个字来,只一味落泪。
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