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满堂娇

满堂娇第13部分阅读

    ,这几个管事心里有鬼不敢不来,都捏着一把汗约齐了在一家茶座里商议:“问什么咱们都推不知,叫他问姚小姐去,我们只说姚小姐是他干妹子,所以都听从姚小姐的吩咐。”大家对了一套话以备王举人查问,谁知到了举人家里,只有两桌酒几个小唱,举人老爷和李九公子出来打个照面就到后边去了,并不曾有一句问话。

    林管家和赵氏兄弟分头行事,只过了一个多时辰都来家,翻出铺子里的帐本,再和进货的上家一对,居然两样。李青书见多识广,冷笑道:“这可是太岁头上动土,走,咱们亲自去翻。”和王慕菲寻了一个最近的铺子,把帐房货仓和管事住的厢房都搜了一回,在管事的房里床下搜出一个小匣,里头另有一套帐。李青书翻了一回,笑道:“照着这本帐算你这几间铺子半年来赚的钱叫她吞了大半。依姐夫看,要收拾这个小贱人不如先忍耐几日。她吃了甜头必不舍得你家这碗好茶饭,咱们设个局叫她跳罢。也省得人说你举人老爷欺负弱女子。”

    王慕菲恼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做秀才时慕名其妙挨她巴掌,我上京去她又哄我爹娘。”

    李青书笑笑,把这本帐收起,出来召集伙计们,吩咐道:“这半年新投来的伙计都到帐房问林管家领钱去罢。我们小庙容不下吃两家饭的大菩萨。”如此这般几个铺子转下来,也打发了七八个人。也有搜到帐的,也有没搜到帐的,王慕菲把自家几个管家分派到一个铺子一个暂管。

    回到书房,王慕菲打发了小唱,铁青着脸摔出三本帐本,喝道:“这三本帐是我在铺子里翻出来的,怎么和帐房里的帐两样?”

    好困的说。先传上去睡会,明早起来接着写。话说,满堂娇估计本月二十号进包月,进包月之后会每天都更哦。嘎嘎嘎,我要存稿鸟。

    第三十三章青娥的婚事(上)

    前宅通明,厅里王家和李家的管家们如走马灯般进进出出。偏二门又上了锁,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在二门边不得出来,急不可耐,转了半日王老夫人泄气,抱怨道:“这哪里是儿子呢,分明是防贼!”

    王老太爷身上两件青夏布的衫裤都能拧得出水来,因道:“找真真来开门罢。”一阵风般敲门,媳妇子开门接了进去,到卧室唤真真:“二小姐,老太爷方才在二门转了好一会,想是来讨钥匙。”

    真真赶着系了条裙子,随手把头发挽起,就要扶着小梅出来行礼。春杏拉住小姐低声笑道:“多擦点儿粉才是病着的样子呢。”

    真真苦笑:“一家人本当坦诚相待。偏要这般装腔作势。”虽然叹息,到底依着春杏擦了粉才出来。

    看着媳妇脸色苍白,站都站不稳的样子还要挣扎着行礼,王老爹也当她是真病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把二门钥匙与我,我和你娘出去瞧瞧。”

    真真故意妆作惊讶,瞪大了眼睛问:“媳妇并不知二门上锁,”忙忙的唤春杏道:“你去瞧瞧。”

    春杏出去打了个转回来,笑道:“果真是从外边反锁的,偏管家们都在前边忙。婢子叫了好半日也无人来开呢。”

    真真皱眉道:“使个人等在二门边喊人,问外边人讨钥匙。”笑对公公婆婆道:“这样热天,爹娘先回房歇息罢,待讨得了钥匙就使他送到爹娘处何如?”

    王老太爷无法,只得和老伴回去,等到三更,才有人来隔着窗子回:“前边都散了,老爷说请老太爷和老夫人先睡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是夜王老太爷翻来覆去睡不着,推醒老伴道:“这么些年来,一家大小事体都是我做主,如今儿子大了自有主张,我们两个倒成了老厌物了。”

    老夫人道:“胡说,哪能样样都由着儿子做主。”

    王老太爷叹息道:“儿子是举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巴结,他说一句抵得我们说十句,哪里有我们说话处。罢罢,从今往后,咱们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老夫人心里不肯,却不敢违背老伴的意思,翻过身不一会又睡去,只有王老太爷一夜无眠到天明,披了件汗衫在院子里打转。

    早饭过后,举人老爷召集所有管家使女,连素娥带来的几个人唤了去。素娥一觉醒来无人在侧,喊了几声又无人应,只得自己起来,趿着鞋出来问趁早凉在院子里绣花的妹子:“人都哪里去了?”

    青娥笑道:“哥哥有话说,都喊到前边厅里去了。大姐,你可是要洗脸水,妹子去舀。”

    素娥冷笑道:“哪里能叫举人老爷的妹子与我舀洗脸水,我一个寡妇当不起。”

    青娥叫姐姐这样扎了一下,心中委屈,偏爹爹又在一边哼哼,她晓得又有争吵,低着头出去寻嫂嫂了。

    因为真真一直妆病,不肯和公婆打交道。所以王老太爷现如今头一个看不顺眼的就是大女儿,正好趁着下人们不在发作。老太爷清清嗓子道:“大清早起来就晓得欺负妹子,还是叫后街柳媒婆来,替你寻门亲事罢。”

    素娥冷笑起来,大声道:“爹爹,女儿都嫁过两回老翁了,这松江府哪里再去寻第三个瞎了眼的老财主?”

    王老爹慢慢道:“虽说是再嫁由身,放着爹娘都在,还有个做举人的兄弟,你自家出头挑捡,又能挑到什么好人家?还不是要爹爹为你操持?”

    素娥尖声笑道:“我自有万金的家事,自作自吃,就是不嫁人又如何?”突然喊起来:“元宝,银子,死到哪里去了?”一路喊着出去。

    王老夫人自正房里伸出头来,喃喃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是替她寻个夫主是正经。若把小的也教成这样,可怎么处?”

    真真拿定了主意不做声,万事任凭相公处置,横竖上上下下都是尚家的旧人,都是向着她的,倒不如学老子无为,也省得公公婆婆处有口舌。是以早辰王慕菲叫她同去,她只推肚子疼不肯去,穿着中衣在后院吹凉风梳头。房中诸人都不在,只有小梅掐了一把茉莉花养在清水碗里,搁在树荫底下,真真正愁无人替她插,青娥红着眼圈进来,扑到嫂嫂怀里,哽咽道:“嫂嫂,为什么大姐总是和我过不去?”

    真真素来和她好,闻言微笑着劝道:“亲姐妹哪有不拌嘴的。我和我姐姐住在一处时也隔一日半日就要吵一回。”

    青娥翘着嘴道:“嫂嫂哄人,莺莺姐待你有几好?我就没见你们吵过嘴。”

    真真想了想,挽起衣袖,露出肘上一道白痕,笑道:“这是小时候和我姐姐抢点心吃,姐姐推了我一把,跌倒留下的。”

    青娥顿时就忘了自家受的委屈,对着白痕轻轻吹了口气,小心问道:“还疼不疼?”

    真真笑道:“早就不疼了,偶然想起来,倒怀念小时候。虽然穷些,一家三口每日亲亲热热聚在一处吃饭,你为我省一口我为你省一口……”看青娥才展开的眉头又绞在一处,方才想起她家从来都是公公一言堂,忙道:“你替我插两枝花罢。”

    两个对着镜相互插了几朵花,说了些闲话,真真又道:“妹妹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青娥的小脸霎时红了,羞答答点头。

    真真笑道:“也差不多是议亲的时候了,妹子可有中意的人家?”

    青娥的头都勾到胸口里,涨红了脸微微摇头。真真叹息良久方道:“论理有公公婆婆做主,轮不到我做嫂子的操心。只是大姐……嫂嫂替你担心,若是由着公公婆婆却是误了你一生。若是你肯,嫂嫂就替你去寻门好亲事,何如?”

    青娥只顾玩弄衣带,真真看她脸上红霞,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若不肯,我乐得不管的。”

    青娥慌忙喊道:“嫂嫂管我。”喊罢羞得要死,跺脚跑出去,恰好和素娥擦肩而过,把素娥撞了一下,也不肯停下。

    素娥咬着牙骂道:“这小蹄子疯魔了不成?早起就和我赌气,撞了人也不问一声儿。”走到真真身边坐下,笑道:“这一大清早,我兄弟把我房里几个人都唤去,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姐姐都不曾洗脸,却是失礼了。”

    真真站起来问好,又去房里端来一碗温茶,笑道:“真不晓得阿菲在做什么,我是就着他那盆凉水洗的脸,诺,还好泡了一壶茶,不然姐姐来了连口水都勿得吃。”

    素娥端着茶碗只是吹气,好半日才道:“昨日闹到半夜,如何?”

    真真笑道:“昨日他回来我早睡了,今儿他走了我才起来。可是对不住姐姐,还不曾问他。”

    素娥看着真真的眼睛,似笑非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弟妹你何必在我跟前装。我兄弟使的都是你家的旧人,就是他不说,你自然知道。”

    真真微笑道:“姐姐又何必和我装,姚小姐和你合伙,本就走的极近,你兄弟的几个铺子能赚多少,别人不知,你岂有不知的?这会子反到我跟前打听消息,倒是可笑了。”

    素娥怒极反笑,把茶碗丢到地下,冷笑道:“我的银子我和谁合伙,难不成还要兄弟管?”

    真真稳稳坐在凳上,依旧微笑,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道:“我们哪里敢管,就是知道也要推不知道的。若还有什么要问的,姐姐还是去问姚小姐的好,也省伤了我们姑嫂两个的和气。”

    素娥原本打算要叫真真替她讨合伙的银子的,谁料话说得急了些,一向软绵绵的弟媳妇竟然寸步不让,反把这事挡了回来。她心里又气又恼,回到自己房里又砸了两只茶碗,也无人来收拾,呆呆坐到日中,元宝和银子回来收拾,秦家投来的几个媳妇子只当夫人又是与老太爷合气,都围过来奶奶长奶奶短劝她:“夫人,老太爷也是为你好,休要再恼。”

    素娥冷笑道:“这一家人都看我是眼中钉呢,巴不得我死了或是寻个穷人嫁了,离了他们才痛快。”

    几个媳妇子并元宝都不敢则声,各自散开去舀洗脸水,到厨房觅点心、烧水泡茶,满宅子只她们几个忙的脚不沾地。

    却说王慕菲兴冲冲回家,却见真真脚下一只碎茶碗,小梅正在收拾,忙问:“这是怎么了?”

    真真抢在小梅前边笑道:“是我不小心失手跌碎了的。你累不累?叫他们搬只藤床出来,你在这树荫底下再睡一会罢?”

    春杏也不等姑爷点头,和房里的小丫头们搬床抱席子,连真真的绣架都搬了出来,在树荫底下铺陈好,王慕菲笑道:“也罢,我就睡一会。姐夫访得有一个伙计,极是忠厚,又会做生意,约我明日去寻他,说若是寻得他来,就把所有铺子都交把他管。真真你觉得如何?”

    真真笑道:“你我都是不会做生意的人,若真能寻得这样的人自然是好,就是多与他几两银子的工钱也罢了。”

    王慕菲笑道:“还要你说。还要寻十个伙计呢,原来做生意这样难法,难怪我爹开一回铺了赔一回。”

    真真只是抿嘴儿笑,移到绣架前绣了半片兰叶,就听王慕菲打着小呼噜睡的极香甜。她站起来甩了甩手,恰好春杏站在游廊里冲她招手。真真回到房里,春杏使了两个小丫头到后边照看,方笑道:“林大叔在前边南屋里等小姐说话呢。”

    真真忙到前边,林管家苦笑道:“方才大姑奶奶带着两个使女硬闯出去了。”

    真真笑道:“待她回来再说罢。今儿姑爷早上召你们去,都说了些什么?”

    林管家道:“吩咐门上不许放人随意出入,前边厅里安排几个人待客,还有着意吩咐了厨房客人来上茶的规矩。”

    真真笑道:“照咱们家的旧例罢,只是得减去七分,依着那几间铺子一年也就三四千两银子,可搁不住花的。”

    林管家点头道:“老奴知道了,只是还有一事。如今姑爷在家必要常请客吃酒请戏班子的,只怕银子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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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青娥的婚事(中)

    真真靠在太师椅上,微笑道:“帐房里还有多少?”

    林管家想了想回:“老奴接手里还有五百多两银子。咱们家吃的米面菜肉都是庄上运来的,只做了两季衣裳,买了几十车煤。如今还有三百多两。”

    真真点头道:“姑爷带到京里的银子也只花了一千两不到,我这里还有两千两,殿试还有二年,倒不急。我取一千两把你罢,那一千两你亲自去把我的头面赎回来。省着些到年底铺子里分了红利,就没有饥荒了。”扭头吩咐春杏把二千两银子都搬了出来,自家回房寻出当票。林管家押着银子到李青书家的当铺交割了银子,赎回真真的一盒首饰。

    王慕菲睡到中饭时起来,看娘子头上插着支点翠金凤,笑道:“赎回来了?”

    真真笑道:“自然赎回来了,虽然是姐夫家的当铺,到底人家的银子也要取利的,早一日还给他的好。”

    王慕菲笑道:“你姐夫和我说,咱们只妆是那几个查出帐本的管事的捣鬼,只打发了他们三个走,他自会知会松江各行会,谁家也不许收留这几个人,就是他们开铺子,也不许人和他们三个做生意。逼他们投奔姚小姐去。”

    真真会意,笑道:“若是吵开了,可不只是断了姚小姐的活路,就是你姐姐的本钱也是打了水漂,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何苦,不如另想法子罢。”

    王慕菲冷笑道:“她自寻死路怨得了谁?若是她老老实实一文钱不昧,咱们不只要备份厚礼谢她,还要照总管的工钱加倍送银子把她?我姐姐也是胡闹,她的事且放放。”

    真真叹息,早上才和素娥翻脸,也不想为了这个大姑子再和相公闹得不快活,因道:“早上我问过青娥妹子,她都十七了,还不曾订亲。我们做哥哥嫂子的是不是帮她一把?”

    王慕菲吃着茶,先道:“这事自有爹娘操心……”猛然醒悟,苦笑道:“娘子想的极是,若再照姐姐那般乱嫁,头一个丢的就是咱们的脸。她是我王举人的妹子,就是寻个举人进士也配得过了。”

    真真嗔道:“你大姐当初嫁人也是为着家里过不得,如今我倒不担心公公会把妹子嫁老翁。只怕他老两口寻亲家只看身家不问人品。若是妹夫人品不好,就是年貌相当,妹子嫁过去也是吃苦呢。须要细细寻访才好。”

    王慕菲笑道:“你说这话,想必心里看定了谁?”

    真真笑道:“这都叫你猜着了。这人说起来也见过的,只是还是个秀才,也不是财主,所以我为难,一直没回人家话。”

    王慕菲奇道:“那是哪家?”

    真真笑道:“是姐夫那个孀居娘家的三姑母,膝下只有一个十九岁的儿子,打小也订过一门亲事,偏人家姑娘七八岁上头出花儿夭了。前年三姑夫在外头做知府又摘了帽抄了家产。只他母子二人被老祖宗接回李家养活。”

    王慕菲道:“李家的小姐们也不少,姑舅至亲怎么不许?”

    真真笑道:“这位三姑母自恃是官太太,仗着老祖宗疼爱,不把兄弟媳妇们放在眼里,哪里肯再和商人家结亲。若是三姑母肯松口,他家十来个不曾许人的小姐只怕要抢破头呢。”

    王慕菲心里计较了半日,方道:“论身份也相当,只是人品如何?”

    真真道:“从小儿和小姐一样养在深闺,读书之外极少出门。待下人也和气,又不和丫头们说笑。我姐姐极是赞他的。”

    王慕菲听说,有些动心,叹息道:“你说好自然是真好,只怕爹娘那里不肯。”

    真真笑道:“过几日姐姐请我们一家子去耍,你和他坐一处多说说话,若是看不中他就罢了。若是你也觉得还好,咱们再问爹娘罢。”

    过了几日莺莺果真备戏酒请王家去淀山湖别院消暑。王老夫人这一向因二门上锁不得出门拘束的狠了,听得有戏有酒自是非去不可。青娥心里猜到二三分,羞答答不肯去,叫王老太爷喝了一句“不识抬举”,半推半就换了新鲜衣裳。素娥本也不想去,偏房里的丫头媳妇子都想见识李百万家的排场,又可顺道去她在青浦县的小庄去瞧瞧,所以她也要去。

    到了傍晚李青书接了他们一家,坐极大极华丽的楼船慢吞吞走了两天才到淀山湖。李家的别院建在湖边一个小镇外,占了十来顷地,庄里庄外都是极高极大极茂盛的绿树,果然极是凉爽。休说王老夫人恨不得变身兔子,就是素娥算是享用过的人,心里也极是羡慕尚莺莺有福气。

    莺莺请了一班南京的小戏子来唱了两日,借口人少不热闹,就把三姑母母子请来。因是内亲,也不怎么回避,混坐在一处吃酒看戏也是常事。

    这日早晨李青书约王慕菲和表弟到湖上垂钓,王老太爷一家依旧看戏。莺莺推说日子好要给儿子剃头,要真真和三姑母做陪,三个人在莺莺住的小院子后边闲话。三姑母吃了几口茶,抱怨道:“咱们家的女孩儿都俗气的紧,连个上台面的都没有。”

    莺莺和真真不肯接口,只逗孩子。那位三姑母按耐不住,笑道:“她们十来个捆在一起也比不得莺莺你哟,却是青书烧了三辈子好香求来的。”

    莺莺笑道:“小姑们和姑母日日在一处呢,自然觉得我好,所谓远香近臭就是这个道理。”冲真真眨了眨眼,笑问:“是不是三叔母又要把玉仙和你家耀扬凑一对?”

    三姑母冷笑道:“他家玉仙又没长相又不识字,还是庶出。找不到好人家就想着给我做媳妇,你三婶婶无事就在我跟前夸你表弟,前儿还说要去求老太太恩典,叫我说她:我苏家的儿媳妇是要做官太太的,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会管家送礼?她还抱怨了许久,总说女人无才就是德。”

    真真看着三姑母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把李家上上下下的不是都搬了个遍,觉得她和自家婆婆比也差不多。若是青娥嫁过去,只怕日子不比在娘家好过,心里就有些后悔,面上淡淡的。

    莺莺晓得妹子被吓住了,也不点破,等着待诏来替儿子剃过头,姑太太去歇午觉,笑道:“三姑母其实为人很好,只是嘴巴刻薄了些。青娥上回在我们家住了十来天,她见过几次,背着人和我打听你妹子许人了不曾。为着她心地好,表弟和你小姑子都是好孩子,不然我也不肯出头管这桩闲事。成不成,头一个三叔母那里必要翻脸的。”

    真真道:“我和青娥也提了些,她心里是肯的,只是我公公那里难说话。毕竟苏家……”

    莺莺笑道:“李家的姑太太也多,只有这一位,一来老祖宗偏疼必有帮衬,二来苏家是书香门弟,房族里还有几个官儿可以依仗。若是和他结了亲,与你家阿菲也是极有好处的。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妙的是她先看上你家青娥。”

    真真想了想,笑道:“青娥妹子极是天真烂漫,只怕她嫁到苏家,和这些表亲们处不好。”

    莺莺冷笑道:“若是老祖宗舍不得他们另立门户还在李家,谁敢不给你姐夫面子。老祖宗心肝尖尖儿头一个就是你外甥。敢扫我们的面子,看我不治他。”

    真真叹息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最是难择婿。”

    莺莺晓得她是肯了,只为难苏家穷了些怕掉到钱眼里的公公不肯,笑道:“你家阿菲肯不肯?若是他肯,举人兄长替妹子定亲,你家老公公一个白丁也不能驳回。”

    真真笑道:“阿菲说还要看看人品,且再住几日再说罢。”两个散了,她自去戏台寻小姑。

    这处别院真真从前也来过,一个人沿着林荫小道,看看花草,走累了就寻了个山石背后的石凳歇歇。才歇了一会儿,就听见环佩叮当,好像有两个女人一边说话一边过来。真真听着像是素娥,不想和她撞面,索性转到山石边三间小轩里去,从另一边寻了条路到戏台去了。

    谁知素娥也爱这里清净荫凉,找到石凳歇脚,元宝笑道:“这才是有钱人呢,一班戏只演给三四个人看。”

    素娥冷笑道:“你若喜欢,我就去和他们管家说,把你卖把李家。”

    元宝低头不敢再说,安静了好一会子,又笑道:“那位表少爷的眼睛好不老实,总是偷偷看青娥小姐。”

    此事在素娥意料之外,忙问道:“真的?”

    元宝点头道:“真的,婢子还听见李家的使女背后说三姑太太极喜欢青娥小姐的。”

    素娥想了想,冷笑道:“原来尚真真打着这个主意,要把我妹子嫁到李家穷亲戚。她想的倒美,一个依附外家过活的小子,我爹爹哪里肯把女儿嫁他。”

    元宝晓得自家夫人提到嫁人说亲必然恼怒,借着赶蚊蝇走开几步。

    同是王家的女儿,她就要嫁老翁,青娥傻乎乎的倒得少年书生为配。素娥坐在那里,越想越气,再想到自家再也寻不到好婆婆家,将来青娥做了官太太,她两个可不是一个是天上的云彩,一个是地底的污泥?素娥嫉妒,咬着牙只想坏了妹子的好事,猛然站起来,也不叫元宝,忙忙的回到房里,揭开妆盒摆出镜子,她本来生的白净,又做了几年夫人保养的也好,镜中看去也不过二十许。

    素娥看着镜中的美人,长长叹息。

    银子看夫人又在照镜子,上来凑趣道:“今儿李家的管家奶奶还问婢子,夫人十几了?都以为你是青娥小姐的妹子呢。”

    素娥啐道:“胡说,她分明是老眼昏花。”其实心里也有些得意,取了镜子在亮处照了半日,又叫银子把青娥唤来,贴着妹子的脸仔细照了一回,果然妹子的眼睛不如她的大,也不如她水灵灵的。妹子的面皮微黑,不如她白净细嫩,并排站在一处姐妹两真像差不多大。她越看心里越喜欢,取了只玉镯子丢把妹子,笑眯眯道:“你也没有几样见人的东西,这个把你。”

    青娥接过,银子就上来抢着替她套到胳膊上,笑道:“夫人对小姐真舍得,这个镯子通体尽翠,百十个里头也挑不出这么一只来,青娥小姐可要仔细,休刮坏了。”

    青娥点点头,出来把爹娘看,王老夫人道:“快脱下来,娘替你收起。”

    王老爹自那回想通了,这些天叫李家的富贵繁华一比,隐约明白些人要衣妆的道理,喝道:“胡闹,女儿大了,也要妆点一二,堂堂举人的妹子连人家的烧火丫头都比不上不是丢我儿子的脸?”

    晚饭时分,李青书一行三人回来,莺莺因晓得青娥的心思,索性连屏风都撤去,三家人分男女坐了两张方桌。青娥看哥哥待苏公子分外亲热,心里晓得此事有八成指望,羞答答坐在席上,低着头小口吃菜。王老太爷也瞧科三分,盘算苏公子是官宦之后,就是穷些儿将来有李家这等亲友中个举做个官就如吃酒吃菜般平常,倒也无可无不可。只有王老夫人心思都在美酒上。

    素娥眼前着妹子觅得良缘,胸中气闷。忍不住偷眼去看苏公子,他穿着月白长衫,个子又高大生得又好,端的是个浊世佳公子。

    无意中和素娥四目相接,苏公子手里一哆嗦,小脸蛋子臊的通红。

    素娥大大方方一笑,道:“苏兄弟平常都读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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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青娥的婚事(下)

    王慕菲和真真不约而同皱眉,尚莺莺冲李青书使了个眼色,李青书笑道:“这样吃酒无趣的紧,现成的戏班子在,叫两个孩子来唱曲子吧。”

    莺莺忙道:“这可不成,小戏子们虽然是孩子,到底男女有别,快取屏风来。咱们在屏风后听也罢了。”依旧取屏风来,把素娥和青娥挡的严严实实的。叫他们这一打断,苏公子就不曾答话。两边安安静静吃完了酒散去。

    别人犹可,只有素娥头一遭遇到美少年,心里爱他腼腆温柔,供在心尖上滚来滚去一晚上都舍不得放下。第二日天擦亮就起来,神使鬼差般换了件月白绣虫草的纱衫,描了一个桃花妆。在苏公子住的小轩外徘徊良久,或是坐在池边看花,或是对着露珠儿叹息,到元宝来寻她,才如梦初醒回到房里,托着腮一直发呆,时嗔时笑。

    元宝送茶来她就吃,送洗脸水来她就洗脸,银子给她缠脚时手下略紧了些,胆颤心惊抬头,却见夫人嘴角含笑,忙看向元宝。元宝略微摇头,待收拾妥当两个都退了出去,素娥还在揽镜发呆。

    元宝道:“夫人这般模样,难道是中了邪?要不要和舅老爷说知?”

    银子啐她道:“你傻了,夫人的心事你还不明白?那一年秦二姑太太家的十二少来给老爷送寿礼,我们夫人不就是这样?”

    元宝吐了吐舌头,脸色发白,道:“若真是这样,还是先和舅老爷说的好,不然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必拿我两个顶缸。你顶的是谁的缺你不记得了?”

    银子想起旧事,也魂不附体,她到底比元宝有急智,定下心神想了想道:“这事咱们和舅老爷不好说,且去和舅太太说,到底那位苏公子是她家亲戚。”

    元宝只是点头,两个人借着去厨房,转到真真后窗下扣窗。真真不爱热闹,一连几日陪着公婆听戏,今儿推说头疼在家歇觉,还不曾起。春杏推窗看见是素娥姑心腹,忙笑道:“两位姐姐请进来说话。”

    元宝犹豫,银子拉她衣袖,轻声道:“我们有话要和舅太太说。”

    春杏瞧她两个脸色都不大好,倒不好不禀,喊醒真真,真真靠在床上,想了半日,心里猜到几分,道:“叫她们进来罢。”

    银子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哭泣道:“舅太太救命。”

    元宝也跪下,哭道:“还请舅太太救我们两个。”

    真真笑道:“想来你们做错了什么事,大姐罚你们?也罢,叫春杏送你们回去,认个错就完了。”

    银子看看春杏,咬着嘴唇只是磕头。春杏看真真脸色,真真只微微摇头,她忙上来拉银子,劝道:“两位姐姐莫急,大姑奶奶素日待你们最好。”

    银子想到旧事后怕,心里一慌,也顾不得当说不当说,跳起来把门关上,走到真真床边跪下,道:“我们夫人心眼儿极小,在家总和三小姐过不去,时常在我们面前抱怨她和三小姐是亲姐妹,偏父母把她卖了两回钱,还想卖第三回。三小姐就替她择贵婿,这几日总说必要搅了这门亲事才趁愿。”

    真真叹息,并不说话。那银子咬咬牙,把素娥拉青娥照镜比美,今儿早上妆扮出门,回来微笑发呆等事都说了,落后道:“从前秦家有一位十二少,和夫人打过照面后,夫人就是这般情形。后来闹得不可开交,夫人房里的使女尽数被老爷打死。”

    真真面沉如水,等了一回看她两个不再说话,方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罢,还是照旧服侍你们夫人要紧,如今她居孀在家,比不得从前,也只得你们两个贴心人,只要尽心服侍,必然待你们好。”

    春杏看她两个还在哭,晓得她们听不明白小姐的话,一手一个扯出来,笑道:“还哭什么?休要怕,照旧回去服侍姑奶奶,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我们小姐待人最厚,会不会做事还在第二,只要忠心。你们素来对姑奶奶忠心,自然待你们好。”

    元宝心里没底还想说话,银子拉她急走,无人处说她:“你还不明白?咱们这回投到舅太太这边,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必要报把春杏知道。这事了了,咱们再去求求舅太太想个法子把我们要去,夫人处是不能指望的。”

    元宝是见惯素娥手段的,深以为然,两个各怀心思回去服侍不提。那王素娥也不晓得她的两个使女已悄悄的投到真真一边,只顾揽镜含羞而笑。

    却说真真晓得大姑子存了这样邪心,头痛不已,思之再三,不敢和相公说知。换了件衣衫去姐姐处,才进门,就见大树底下摆着两只大木盆,莺莺和李青书两个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嬉水。

    真真心里忧虑,面上不免绷着些,莺莺把手里的儿子交给奶妈,吩咐李青书:“再耍一会就抱起来罢。”接过手巾擦净水渍,笑道:“真真,和你家王举人吵嘴了?”

    真真苦笑道:“遇到一件出奇的事,还要姐姐替我拿主意。”

    莺莺引她到后院一间小敞轩,在天然几边坐下,笑道:“不是你家公婆,就是你大姑子?”

    真真点头道:“自阿菲和公公吵过拿回那几个铺子的契纸,公公就安份了许多。是我们家大姑奶奶,她的两个丫头今儿早上慌慌张张来找我,气色也不成个气色。说她不忿青娥结亲,存心要坏事。”

    莺莺冷笑,抚过天然几上的坑洞,慢慢道:“蠢。只怕还不只这个罢。”

    真真涨红了脸道:“还说她大清早就妆扮了跑出去,魂不守舍来家,只晓得傻笑。银子说她是看上了……”

    莺莺的尾指上留着有一寸长的指甲突然折断,她也顾不上看,惊问道:“三姑母家那位?”

    真真点头,羞愧难当。

    莺莺笑道:“她倒有几分眼力,也不找块镜子照照。休说是苏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就是平民百姓,谁家肯叫十来岁的少年取嫁过两回的寡妇?”

    真真捂着嘴偷笑,忍不住道:“可不是在房里照一回镜子笑一回呢。”

    莺莺摸着指甲顾不上心疼,道:“昨日她和表弟说话,想来还是初见,我就把苏家表弟支开,如何?”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狠:“也罢,我使个人故意来说,就说我家铺子有急事,我们回去,当着面问你,你也要回去他王素娥自然不好在这里,自是和你们同去。”

    真真道:“索性我和阿菲说知,举家辞了去罢,若是叫你三姑母疑心,青娥的亲事就说不得了。”

    莺莺道:“也罢。此事我叫你姐夫和你家相公说去,也省得你说他姐姐不好和你闹。”

    果真莺莺和李青书说了,李青书也气闷,就寻着王慕菲道:“你家大姐颇不安份,管家们都传说今日清早她在我表弟宿处外打转。我三姑母最是清高,若是让她晓得,这门亲事就是个笑话了,只怕闹得满松江府人都知道。”

    王慕菲好似惊天一个大雷在头顶滚来滚去,雷得他倒退两步,撞倒一张小桌子,扶着墙好半日,不敢相信道:“竟有此事?”

    李青书点头,又道:“已是和真真妹子说知了,真真说你们寻个由头辞了家去最妙。”

    王慕菲愣了许久,方道:“我知道了。”拖着脚步走回房,合衣倒在床上,两眼望着帐子顶,如木雕泥塑一般。

    真真和几个丫头在房里来来去去收拾衣物、打点包袱,正忙乱间,青娥持着两枝红莲进来,笑嘻嘻递把嫂嫂道:“我才从湖里耍来,这个给嫂嫂玩。”

    真真接过,取了块帕子递把小姑,青娥一张红扑扑的脸蛋子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此时对着疼爱她的嫂嫂露出两个梨涡,咯咯的笑起来。王慕菲微抬头,看见妹子笑的这样快活,心里越发烦闷,喝道:“就晓得顽,去跟爹娘还有大姐说,家里有事,我们吃过中饭就回去。”

    青娥手足无措,只看嫂嫂。真真轻声道:“实是有事,你哥哥心里烦恼,只得先回去。你先回去收拾罢,我和你哥哥就去和爹娘说。”送妹子出门,回来劝王慕菲道:“婆婆最是喜欢听戏,还要你去说一声才好。”

    王慕菲哼了两声,不情不愿爬起来,诉苦道:“咱们为了妹子能结门好亲费尽心力,偏我爹娘百事不问,不然我姐姐……”

    真真忙捂住他的嘴,道:“罢了罢了,大姐这事你知我知就好,若让爹娘知道,还不闹得天下皆知?最要紧还是青娥。”

    王慕菲拉着真真的手,压下怨气,道:“我如何不知妹子嫁到苏家是大好事。都依你就是,只盼老天爷有眼,叫她顺顺当当嫁过去。”

    真真微笑,拉着他出门,穿蔷薇架,过九曲桥,到王老太爷住的院子里,两个小戏子分生旦装扮了,在厅里对唱。王老夫人和素娥都坐在椅子上听得出神。一个捏着的嗓子正细细唱:“只为这燕侣莺俦,锁不住心猿意马……”

    王慕菲看姐姐眼角眉梢都是春意,方才真真压下去的怒火腾腾蹿起三丈高,大步迈到两个小戏子跟前,一手一个拎出去,喝道:“走。”

    几个拉琴的都住手,冲真真点头哈腰道了声得罪,带着那两个孩子走了。王老太太道:“正听到妙处,你怎么打发人走?这样不花钱的戏,为何不叫我听?”

    王慕菲没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