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嫂子笑嘻嘻应了一声,听见拴门声,忙跳起来道:“三小姐,你脱衣裳我剥首饰,快些。”
两个人忙忙的剥了干净,青娥穿着小衣儿就要跳窗。赵嫂子轻声道:“慢些,取板凳搭脚。”两个轻手轻脚翻出去到后边敲窗,素娥早梳好了头等候,开了窗就递板凳过来,这边板凳还不曾放稳,她已是扶着窗子要出来。赵嫂子扶她下来,她等不及赵嫂子,口内道:“我先去,穿衣还要好一会呢。”扬着一双小脚跑的飞快。
赵嫂子扶着青娥进去,把板凳递给她道:“屋里有个小包袱,里边有吃食,有衣裳,你换上只在此处耐心等候,这边送新人出门,我就回来接你。”又替她小心关上窗户,才一路小跑爬到窗上把板凳取回,又揩抹干净,关了窗替素娥穿衣插头面。
素娥心急,不停的说:“快些儿快些儿。”
赵嫂子手脚忙个不停,苦笑道:“小姐,坐的直些。”正替她整理头上凤冠,就听见外边一阵吵闹,原来是苏家娶亲的四位女客来了,要看新娘子,偏门拴着,以为在楼上,正四处寻人。赵嫂子吓出一身冷汗,速取红锦帕替素娥盖上,自家移到桌边趴着装睡。
喜婆和媒婆们拥着新亲进来,就有一个推赵嫂子道:“好嫂子,怎么就睡着了?”
赵嫂子打个呵欠,笑道:“起来的早了些,新娘子害羞又不肯和我说话,只得冲个磕睡。”侧身让过女客们,冲梳头婆挤挤眼,出去收拾家伙。悄悄儿走了。
女客们全是苏家亲戚,听说扬哥儿弃掉外祖家的有钱表妹不要,娶的一个新举人的妹子,都猜是位美人,要趁没盖盖头先来瞧,谁知进来偏已盖上盖头了。松江规矩,盖头只有拜堂后使称竿去揭才使得,不然不吉利。梳头婆看这四位女客不像有揭盖头的意思,笑道:“其实有些闷热,不如揭了盖头再补些粉?”
那四人和喜婆都说:“使不得使不得。”就在新人身边坐下,说起新娘子嫁妆丰厚,个个称羡。赵嫂子又送了一回点心把真真,真真方把妆扮好了的两个陪嫁丫头送到后边陪新娘子,到吉时一左一右扶着新娘子一路从正门出去,到厅上拜过祖先,方上了轿。苏公子披红骑马在前,王慕菲穿着七品官服在后一路吹打而去。
趁着前边忙乱,赵嫂子随手把托盘搁下,空着手儿回到后边冲等在夹道里的赵管家笑了一笑,进去取钥匙开了门,悄悄儿和青娥出来藏在车里。赵管家估量她两个差不多藏好了,只说还要再买半边猪肉,赶着车在城里转了一圈,寻了个相识人家把娘子和三小姐放下,自去买了猪肉来家。
王家这一日都是戏酒,哪个留心少了一个助忙的赵嫂子?赵管家趁便赶着车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到朋友家接了娘子和三小姐,一路到苏州去了。
却说素娥到了苏家,拜过天地后,三姑太太喜滋滋手持缠了红纸的称竿,当着众亲友的面挑开盖头,隔着影影绰绰的黄豆大的珠串,众亲戚都赞叹新人:“新娘子好生美貌。”
青娥和素娥本是亲姐妹,生的本有七八分像。除了青娥微黑些,只一个是杏眼一个是凤眼,此时素娥脸上擦了厚厚一层粉,又低头只看脚面,休说只见过几次面的三姑太太,就是和她睡过的苏公子,隔着精光耀眼的珠串,也不晓得新人偷偷换了旧人。
到了晚间吃得大醉的苏公子回来洞房,搂着新娘子笑道:“教娘子久候,为夫替你脱衣裳可好?”
素娥低着头不肯说话,任由苏公子搓揉,两个使女看不过眼掩了门出去,素娥暗使劲一推,把苏公子推到床里边去,忙忙的把卧房里的两个灯都吹熄了,拴上门,借着外间两只大红烛的微光除掉头面,脱了衣裳。
素姐爬到床上来,轻轻推已合上眼的苏公子道:“相公,醒醒。”
苏公子虽然醉的狠了些,一来初尝滋味的少年有兴,二来人都说茶是花博士,酒是色媒人,他今日会了许多媒人,搂着这样年青美貌的佳人,如何忍得住?满心欢喜搂着娘子温存。
一边是把旧人当新人奉承,一边是旧人妆新人咬牙承受,两下里都极是欢洽,你来我往端的是恩爱无比,客气了一个多时辰苏公子才睡去。
素娥久经沙场,比不得嫩得掐得出水来的后生易犯困,轻轻翻身起来,从小衣里翻出一块白绫来,上边是她昨日取公鸡鸡冠捣的稀烂挤出来的元红,小心垫在身下方才倒下重又搂着苏公子安睡不提。
却说三姑太太第二日清早起来,在厅里和几位妯娌吃了两杯茶,也不见儿子媳妇出来拜见,恼得她抱怨:“怎么还不起?我家阿扬从小到大也勿曾这样贪睡,成亲头一日就叫新娘子带坏了。”
妯娌们心里暗笑三姑太太偏爱儿子,面上都劝道:“阿扬想必是昨日吃醉了。新娘子害羞呢,哪好意思一个人出来,再等等勿好?”
越劝三姑太太脸上越挂不住,赌气道:“嫂嫂们请坐,我去瞧瞧去。”走到儿子新房,王家两个陪嫁丫头早提着洗脸等得不耐烦,还有王家送早饭的一个媳妇子也在廊下打转。看见三姑太太进来,那媳妇子脸上也挂不住,上来请安,笑道:“夫人好,我们奶奶使我来送饭。”
三姑太太看厅上门是开着的,里间门拴的甚是结实,只得隔着板壁喊:“我的儿,伯娘婶婶们还等着呢,快些起来奉茶。”
苏公子睡梦里听见母亲喊他,一骨碌爬起来,推娘子道:“青娥,起来,娘来叫呢,莫惹她不快活。”
素娥翻个身还要睡,迷糊中道:“再睡一会,还早呢。”
这声音甚是耳熟,苏公子慌得扒开娘子披散的头发,缩到床角尖叫道:“素娥!”
素娥惊醒,镇定的抚了抚头发,眯起眼睛温柔笑道:“相公,奴家是青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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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8226;易嫁(下)
苏公子本与素娥有盟誓在先,其实心底也有些儿愧疚。一夜功夫娘子变成大姨姐,只当是自家日有所思夜有所思,狠狠掐了胳膊一下,甚是疼痛不像做梦,他又把两个眼睛用力揉搓,凑近了看她是哪个。
素娥羞答答低头,悄声道:“相公,婆婆在外头叫门呢。”
分明是素娥声音,苏公子呆若木鸡,任凭外头母亲把门捶的乒乒乓乓,他牙齿和舌头打结,指着素娥结结巴巴道:“你们王家骗婚。”
素娥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只一笑,伸手搂过苏公子的脸,嘴贴着嘴儿道:“相公,奴真是青娥。”
苏公子极是恼怒,一把推开她,赤脚跳下床去开门,一边口内喊道:“娘,王家把素娥当青娥嫁了来。”
三姑太太听见儿子这样说,怒火中烧,用力推开房门,大步冲到床边,看清真不是青娥,忍不住就拿拳脚款待。
素娥不敢还手,缩在床里只等使女来救。送饭的媳妇子本是真真心腹尽知底细,忙落后一步扯着两个陪嫁丫头道:“想来新姑爷是宿醉未醒,你们快上去扶三小姐起来。”
那两个使女拜见小姐时,素娥曾故意改了少女妆束和青娥并排坐在一处,打个照面就唤她两个去跟着管家媳妇子学做活,所以她两个都当她就是青娥。三姑太太状若疯狂,上前哪里护得住,不过白挨几下罢了。
那媳妇子却是存心由着素娥被揍得猪头一般,自衬人都分不清她是素娥还是青娥,方上前将身挡在素娥面前,劝道:“亲家太太请住手。为何打我家小姐?”
三姑太太高声骂道:“把个嫁了几回的老寡妇当黄花闺女嫁给我儿,我要和你们王家打官司。”言罢撸袖子又要请吃拳头。
那媳妇在家,已是莺莺教的明白,哪里肯让,冷笑道:“亲家太太,你问都不问声把我家小姐打的无人样,世上哪有这样恶婆婆,就是你们不打官司,我们也要打的。”喊两个使女道:“快来扶三小姐梳头穿衣。”自家扯着苏公子道:“三姑爷,你已是和我们小姐睡过一晚,还能认不清人?怎么好大清早说这样顽话耍子,累我们小姐被打?”
苏公子看了一眼缩在床上哭泣的素娥,结结巴巴道:“她不是青娥,是素娥姐。”
那媳妇叫起撞天屈来:“阿也,三姑爷你休要坏我家大小姐名节。她居孀在家二门都不出,就是我们家人也多有不认得的。你和大小姐几时见过?这样满嘴胡浸当心雷公老爷劈你。”
这话甚有道理,就是三姑太太盛怒当中也自疑惑:只那回在侄儿庄上见过素娥几面,并无深交,自家也只认得床上女子不像青娥,偏儿子一口咬定是素娥,他和素娥又怎么认得?想到王素娥本有个小庄与她家离的不远,难不成合儿子偷上的就是她?
三姑太太越想越不快活,她索来拘管儿子极严,又是一言堂惯了的人,忍不住上前拎着儿子的耳朵骂道:“臭小厮?王素娥是不是合你在庄上就偷上了?你二人定计要做夫妻?”
苏公子极是畏惧母亲的,结结巴巴道:“虽然儿子发誓非她不娶,可是婚姻大事……”
素娥听得极是恼怒,想到昨日进门时喜娘扶着她时赞院中有个荷花池开的好花,灵机一动,高声骂道:“苏耀扬,原来你和我姐姐有私,为了娶她故意凌辱我!”咬着牙用力推开两个使女,冲出房门。
三姑太太听说儿子真和素娥偷上了,盛怒之下不防,素娥早奔出门去。王家的媳妇子一边跟着素娥跑,一边喊道:“三姑爷,我们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太爷必合你拼命的。”
三姑太太忙推儿子道:“快去拦下她扭送官府。”自家跟在后边扬起两只小脚飞跑。
几人追至池边,素娥候的已是久了,回头冲苏公子凄凉一笑道:“我王青娥也是举人的妹子,吃不得你们这等折辱。”以袖掩面跳下水池,在水里扑腾不已。
三姑太太先还喊道:“谁都不许救,叫这个滛妇死了最好。”那媳妇子不敢和她动手,只扯着苏公子喊救命。
苏公子虽然恨素娥顶了青娥名头嫁他,到底昨夜燕好不能无情,何况素娥从前在他面前常抱怨自家爹娘如何如何,他是晓得王老太爷为人的,极怕惹出老太爷来不好收科,对母亲道:“若是闹到见官反与儿子名声有碍。”自水浅处跳下池去,看准了揪住素娥的头发把她拖到池边。
他们这里这样闹法,外头花厅里几位苏家夫人如何不知?俱都扶着使女养娘赶来。一个口快的道:“这是怎么处?新婚头一日新娘子被打得猪头一般要跳水?”
三姑太太不肯叫妯娌们看笑话,忙迎上去道:“原是新娘子在池边耍不小心跌下去,嫂子们还是到前边歇歇罢。”
苏家老一辈的媳妇都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只三姑太太是商人之女,有娘家撑腰又甚是舍得花钱,所以那几位虽是吃着人家的口短,无奈三姑太太一双眼睛又是长在头顶上的,到底心里巴不得看她笑话。三姑太太也晓得些儿,所以极是要脸,不肯再和娘家结亲也是为此。
此时叫几个妯娌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扎,她极是不快活,转了主意扶着素娥,轻声道:“孩子,怎么这样贪顽?”又骂儿子:“还呆在这里做什么?速速换了衣裳来。”转身对妯娌们道:“待请郎中呢,还请伯娘婶婶们回避一二。”
素娥其实只是吃了几口水,偏紧闭眼睛躺在那里不肯动弹,送饭的媳妇子挤上前,护着素娥,对三姑太太道:“还请亲家太太使个人回我家报信,我们小姐在府上呆不得了。”
活泼泼的人儿半死不活的抬出去,王家老太爷又是出名会闹,苏公子心虚,哪里敢叫王家知道,忙道:“还是先请郎中来瞧瞧呀。”
三姑太太想通关窍,也道:“小两口闹着顽罢了,不是大事。不消劳动亲家”
那媳妇子晓得丈母娘是要亲送午饭来的,也不再争,只张罗替素娥换干衣。
姑太太横了儿子一眼,母子两个出来到厢房,早有他家的使女取来衣裳给少爷换上。三姑太太因道:“是不是你合王家滛妇有私,所以你两个串通好了来骗老娘?”
苏公子扑通跪一声跪下,央求道:“儿子不敢,悔不该合素娥姐偷上了,吃她用言语禁住发下誓非她不娶,其实儿子不想娶她。不然不合王家定亲,日后偷偷抬了她来做妾,不是人财两得?”
三姑太太长叹一口气,泪落如雨,啐道:“不争气的下流种子。不是你偷人家姐姐,人家怎敢骗嫁。”
苏公子跪在地下冷笑道:“咱们家有的是银子,又有见证,告他骗婚!”
三姑太太扬手甩了儿子一个巴掌,骂道:“混帐,咱们这样的人家要去告状,谁捧着肥肉舍得放手的,就是必赢的官司,也要搅的你倾家荡产才罢。何况回绝了你那么些个表妹,还有婶婶伯娘亲戚家的女孩儿都瞧不上,如今反叫个寡妇赚了你做丈夫。人家都等着看笑话呢,我们丢不起那个脸!”
苏公子从小儿最听娘的话,忙道:“那要如何设法?去寻九表嫂来出主意好不好?”
三姑太太呸道:“那是她妹子娘家,怎么会替咱们出主意,休提她。那滛妇自寻死路去投水,此时半死不活正好。咱们只不替她医治,慢慢儿拖死她事了。纵是不死,寻点子犯冲的药下在饮食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治死她。”看儿子脸色发白,骂道:“没出息,若是吵翻了,他王家身败名裂与我家何干?牵出你偷大姨姐在先,又违誓的事来,你将来还要做官不做?谁家还肯把女儿嫁你?”
三姑太太附耳说出几句话来叫儿子依计行事,苏公子心惊,脸色发白,勉强应承。
这个,那个……苏公子伸手讨推贱收藏:“诸位看官可怜小生则个,若是讨不得那个什么贱,小生日后必受磨难,要吃官司的。扫雪大人若是数票子快活了,还许我合素娥姐合好如初,其实素娥姐有什么不好?女大三抱金砖,小生日日抱三块金砖呢。”
第十章离心(上)
且说素娥在房里,才偷偷睁开眼,那媳妇子忙拍她道:“三小姐,你好命苦呀。”
素娥咳嗽两声,轻轻道:“我只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媳妇子会意,也小声道:“少时老夫人就来的。”说完又拍着床边口口声声哭小姐命苦。素娥依旧闭着眼睛不言语。三姑太太站在廊下,板着脸一方不发。
苏家常走的大夫进来,号了脉道:“大少奶奶呛了几口水,歇歇就好了。只是脸上还要散淤血,这几日不得同房。”开了张发散的方子去了。
三姑太太存心要把素娥治死,也不再提她是青娥还是素娥,亲亲热热坐在床边道:“好媳妇,原是娘的不是,你休寻短见,好好儿将养身子。”又叫儿子上前,道:“陪你娘子说说话儿。”又请那个媳妇子出去,厚赏她五两银子道:“嫂子辛苦了,些须银子买果子吃。你家三小姐无心落水之事家去休要提,没的叫亲家着忙。”
却说苏公子把两个使女支使出去煮药,爬到床头搂着素娥道:“好姐姐,醒醒。方才兄弟已是劝转了母亲,你我拜过堂洞过房,就是正头夫妻。方才母亲也是一时情急,你莫恼她。”
素娥只道拿住了苏家要面子的软肋。他家只得认下她这个媳妇,心头大喜,忍不住嘴角微微上弯。情知装不住,微启双眸,轻道:“这是哪里?”
苏公子温柔道:“这是我两个的新房。”
素娥手在薄被里暗暗使劲掐屁股两下,疼得满脸通红,羞道:“相公……”
素娥本来生的貌美,此时一张俏脸上有红有青,有紫有白。苏公子爱极,伸手把素娥搂在怀里,扭着头笑道:“娘子,如今可不是应了誓言叫你做我正室?”
素娥忙正色道:“相公说哪里话?我两个何时私会过?奴也知你和姐姐要好,若是使得,就便娶她来,让她做夫人就是,何必拿妹做姐这样欺我?”
苏公子不料素娥死不肯认,不晓得如何接口,就想去问娘亲,松了手笑道:“娘子,休要再耍。我去瞧瞧药可好了。”忙不迭出去觅三姑太太支招。
却说真真在家提心吊胆等苏家消息。送中饭时王慕菲怕老娘上不得台面,只叫真真去,真真还不曾推辞,老太爷咳嗽了两声,道:“若是我们两个老的升了天,自当是真真去,你娘还在,怎么好叫媳妇抢在婆婆前边出头?”
王慕菲怎么好说他是怕老娘上不得台盘不想叫她出去丢人,笑道:“那叫真真陪娘去罢。他们官宦人家规矩极多的,行动处有真真提点,也少惹亲家笑话。”
王老夫人呸道:“十个死知府也抵不得一个活举人,是他家上赶着要与我家结亲。她敢笑话我们?”
王老太爷赞同的点头道:“不错,他家纵还有几个官,到底隔着一层,不是他自家的。将来三女婿还要靠阿菲呢。”
真真站在一边极是为难,若是早些晓得公公婆婆为人不堪至此,哪怕青娥在家养到一百岁,也不替她张罗亲事。
王慕菲也是头痛,眼看着老夫人回房,换了件大红遍地金通袖袍,插了一头黄哄哄的金钗子金插梳,得意洋洋出来使唤媳妇装食盒,两口子都不言语。
王慕菲算计,妆得一时妆不得一世。苏家早些儿晓得也好,何况老娘都妆扮上了,就是真真去娘也必是跟去的,不如就让她去罢,吩咐真真道:“你陪娘走一回?”
王老夫人因儿子说要真真提点她规矩,已是恼着儿子小看她。哪里还肯叫真真同去,忙道:“送个饭罢了,我一人去使得。”
真真认得那袍子从前素娥穿过,那些金头面皆是十来年前的旧式样,却不知婆婆是去哪里寻摸来的,待要说如今时兴的都是头上圆圆底下尖尖的式样,又怕婆婆不快活,咬着唇忍得极辛苦。若要她再合婆同去新亲家丢人,哪里肯?再说素娥事发正要和她撇清的时候,岂有自投罗网之理。是以她只低眉顺眼站在一边,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王老太爷背着手笑嘻嘻望老伴坐车出门,想到将来儿子和小女婿都做了官,他当真做了老封君,一般儿穿着大红的圆领,戴顶乌纱帽坐官轿出门,前有开道后有罗伞,就是出门放帐,人家交利钱都要老实几分,何等风光。由不得和儿子说:“阿菲,再有三年就是殿试,你只耐心读书,家中琐事自有爹爹替你主张。”
王慕菲哼哼两声含糊应了,和娘子回房歇息。真真除下外边大衣裳,笑道:“这几日你喝了不少酒,今儿中饭清清净净吃碗菜粥如何?”
王慕菲握着娘子香软的玉手,长吐一口气笑道:“妹子的大事已完,若是娘子能再替大姐说门好亲,就是我王家的大功臣。”
真真心里实有些儿愧疚,一来觉得对不住三姑太太,二来瞒着相公极是不安。虽然姐姐再三的吩咐她不要合人说知,若是闹翻,只推到素娥身上,只须咬定素娥和苏公子有j,害了青娥。这样人命关天又妨害名声的大事,苏家不肯经动官府必要私了,还要苏公子出个甘结做拿手才罢。她心思千回百转,好容易下定决心要合夫君说知。王慕菲已是到西屋去了。
真真绕过圆桌,才到西屋的碧纱橱,就听见王慕菲一边问是谁一边往怀里揣什么。真真心里起疑,就把方才想的一篇话忘了,笑道:“是我,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好东西不给我瞧?”
往日也有这样情景,王慕菲或是和她说笑几句,或是索性给她瞧过,不过是斗口耍着有趣罢了。偏这一回王慕菲淡然道:“没什么。我去前边书房瞧瞧那只八哥。”迈着四方步出去,徒留真真征了半晌,莫名其妙问春杏:“姑爷这几日怎么了?”
春杏笑道:“是不是昨日老太爷那边几桌客闹的极是荒唐,姑爷有气不得出?”
真真摇摇头,代嫁的事体,满宅也只林管家和几个老家人知道,就是春杏和小梅她都一并瞒过了,真真虽然猜相公也许是为着此事,到底不敢和春杏透露吐露。闷闷不乐至厨房,昨日宴客的盘碟还有些不曾洗完,堆的小山也似。公公背着手在边上看仆妇清洗,口内不停说道:“手下轻些儿,都是借来的呢,碰坏一块两块都是钱呢。”
真真到公公跟前请了个安,笑道:“爹爹中午要吃些什么?”
老头子不敢把气发作到儿子身上,最爱故意当着下人给媳妇没脸,没好气道:“青娥嫁了,谁肯留心俺糟老头子吃什么?”
真真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公公出月洞门。一个媳妇子走过来笑道:“老太爷的脾气古怪,小姐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已照着老人家的喜好做下几样菜在此。”
真真苦笑,洗手拣菜煮粥。待熬得一锅香喷喷粥,正要出来,却听见外头有喧哗之声。她从窗眼看去,几个不认得的人和林管家正一处点碗碟。此时不好出去得,回头看看公公的饭食,炖的极烂的猪肘子,迸脆的手撕肚片,整只的烧鸡,整条的鱼,都是极实惠的。真真虽然觉得全是鱼肉容易上火,可是做人家媳妇的,待公婆的饮食衣裳只能添不能俭,便掩了口不说话,静候外头人散去。
待她回房摆好了饭,使人去请相公来吃,王慕菲回来笑嘻嘻道:“满月回门还要摆酒请客,男客就安排在外书房罢。”
真真忙问:“要几桌?还要戏不要?”
王慕菲道:“戏就罢了,叫几个小唱来佑酒。约几个朋友罢了,两三桌就使得,只是菜蔬务必要精致些,莫要有暴发气。”
真真心里想到公公的中饭可不是暴发,笑道:“我心里有数的。若是找小唱来,还要安排他们歇息处,把轿厅边的一间小偏厅收拾出来罢?”
王慕菲点点头,捧了粥吃了一口,笑道:“这一二年都不曾吃过菜粥了,倒叫我想起我们在济南的日子来,那时无钱,每日都靠它呢。”
真真想起从前两个人同心,就把这几日暗地里抱怨相公的心冲淡了,从桌子低下悄悄伸出金莲轻轻踩王慕菲。王慕菲也自情动,清了清嗓子道:“春杏,你们都下去吃饭罢。”
春杏看小姐和姑爷四目交结,猜必有话说,不只带了人下去,连门都替他们关上了。
王慕菲笑道:“好有眼色的丫头,明日替她寻个好女婿。”
真真嗔道:“粥都凉了。”王慕菲笑道:“无妨,咱们睡一会起来再说。”夺下娘子的碗,把真真打横抱起同入罗帐。这七八天两个人为了妹子婚事都极辛苦,都是头挨着枕头就睡着,所谓小别犹胜新婚,两个一觉睡到太阳西斜才起,洗过了脸王慕菲又到书房去了,春杏上来道:“送饭的嫂子回来了。”
真真手里的粉扑一抖,忙道:“叫她进来说话,你到外头去守着,若是姑爷来家,喊的大声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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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两口开始吵架了……有站在王慕菲那国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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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离心(中)
那媳妇子进来,就把苏家所见所闻一一告诉。真真听说素娥投水,唬了一跳,忙问:“救上来没有?”
那媳妇子笑道:“实是等着我们到边上来跳的。吃了几口水罢了,哪能有事?无论苏家如何,她只一口咬定是青娥小姐,苏家也无法,只得认了。”
真真叹息半日,道:“三姑太太想必极是恼怒,却是我的不是。”
那媳妇子道:“他们苏家的儿子下作,明知要和妹子定亲还要去偷姐姐,又死要面子,吃亏也应当。”
真真又问:“老太太去了如何?”
那媳妇子道:“青娥小姐脸肿的猪头一般,使帕子盖着脸,老太太进去就要发作,青娥小姐咳嗽了几声,老太太听出来了,心虚没再做声。后来亲家太太又送了她几个尺头一双金镯子,她就喜欢了,如今还在苏家吃酒乐呢,奴婢怕小姐等的急,辞了他家的酒回来。”
真真想不通苏家为何不闹,担心吊胆等到王老夫人吃酒回来,使人来叫她过去。真真扶着春杏的胳膊到院门口,停了停道:“叫林管家在门边候着。”方忐忑不安进去。
屋里三个人三张脸,老夫人红光满面,犹有笑容,老太爷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王慕菲却极是恼怒,双目瞪着真真,鼻孔里要喷出火来,喝道:“真真,你做的好事!”
真真心中一跳,勉强道:“怎么?”
王慕菲拍案道:“为何嫁到苏家的是大姐?青娥这个死丫头在哪里?”
真真呀了一声,惊道:“竟有此事?”
王慕菲冷笑道:“你和青娥最好,岂有不知的?”
真真苦笑道:“青娥在家是和我极好,没的她嫁到夫家去,在苏家做什么我都晓得。”
王慕菲回想昨日他亲自送素娥出门,又是亲眼见梳头婆和喜娘们拥着青娥下楼梳妆。真真一直陪客,又要回避,也不曾到后边去,她推说不知也有道理。语气渐缓和,因道:“新娘子由妹妹变姐姐,早晨苏家闹了一回,直说我们骗婚,要合我家打官司。”
真真冷笑道:“我们家送出门的可是青娥,没得她是狐精会变,睡了一晚就变大姐。大姐又是合苏妹夫有私的……”
老太爷又咳嗽起来,打断了媳妇的话,道:“阿菲,真真说的极是,若说是我家骗婚调包,昨日洞房他苏家怎么不说?偏睡过了一晚才说。素娥和苏女婿原是有私,说不定就是他两个做下的事体。”
王慕菲暴跳道:“娘不是说苏家不依么,不然为什么说要告我家骗婚,不如趁着此事还捂在被筒里,把青娥妹子换了大姐回来,咱和他家还是快刀割不断的亲戚。”
真真知道此时她说不得话,只低着头站在一边。
王老爹喝道:“胡闹。我家是把小女儿送到他府上的。此时青娥寻不着,我家还要要告他谋财害命!”
王慕菲不理会,扭头只问真真:“你说大姐有心要做二房?”
真真想了想,道:“奴日日劝她的,此时想来,莫不是苏公子许了她进门?所以她才把银子拿出替妹子添妆。”
王老爹拍案道:“是了,青娥这个死丫头不肯嫁,必是素娥哄住了她,两个人合伙胳膊肘儿朝外拐,把所有银子都搬苏家去了。”
王慕菲心里明镜也似,说青娥肯嫁的也是真真,劝转了素娥的也是真真,此事必合真真有干系。坐下来细想:只怕还有苏公子同谋,一来他爱的是素娥,二来大姐的财物尽落他手,若是坐实了王家骗婚,他王慕菲休说做官,举人只怕都保不住。依着爹爹主张,只说是苏公子和大姐有私情,只问他家要青娥出来对证,想必苏家也是怕的,只能私了。因对真真道:“此事你真的不知?”
真真苦笑:“大姐的心思,没的你亲兄弟不知道的,我这个弟妹反晓得。再者说,青娥从前待苏公子不是一心一意?妹子嫁他,诸事美满,我又何苦生事?”
王慕菲心里已是有了算计,点头道:“不错,必是姐姐和苏耀扬有私,把青娥藏起。娘,你就没问他苏家要妹子?”
老夫人吃吃哎哎道:“怎么不曾要?我问青娥哪里去了?素娥只一口咬定她就是青娥。她当我眼花了呢。还是苏夫人背地里和我说知,说素娥只怕有些疯,叫我们偷偷把青娥换回她就完了。”
老太爷跳起来道:“阿菲和我速去苏家闹他一回。”拉着儿子出去,等不得套车,骑了两匹马大颠着去了。
老夫人还要翻看亲家的厚赠,只妆要睡。真真辞出来,林管家已是候的久了,上前道:“夫人,诸事妥当,所有借来的家伙器皿都还了去。”
真真道:“把帐拿来我瞧瞧。”
两个走到帐房,掩了门,林管家才道:“大小姐那边使人打听过了,三姑太太想是怕跌了面子,并没有嚷出来,只是门户看的分外的紧。想来老太爷再去闹一回,苏家只有认了。”
真真松一口气,点点头回房,等到二更王慕菲才来家,也不合她说话,睡到天明又起身到外书房去了。真真也心虚不敢问他。
过了几天,却是李青书的生日,来请他两口儿去吃酒。王慕菲方和真真说话:“姐夫的寿礼备的什么?”
真真取出一张小屏风,展开来给他看,原来是极精致秀雅的榴开百子图。王慕菲晓得这个原是真真求子心切绣了要自家摆的,偏青娥的婚事花的银子不算外,回苏家的礼把家里拿的出手的东西都搜刮精光。真真为这场婚事极是舍得的,想到此怨气消散了好些,揽过娘子的细腰问道:“还没有动静?”
真真晓得他是问自家肚皮,难过至极,伤心道:“没有呢。”
王慕菲拍拍她的后背,道:“青娥的婚事你也太胆大妄为了,若是苏家铁了心要告,咱们讨得了什么好?”
真真也自后怕,软软靠在相公身上,轻声道:“奴也劝大姐和青妹的,略劝了几句,她二人都说罢了,大姐情愿让青娥做丰,她自做二房。奴只当她们果真如此,也就不曾和相公提。”
王慕菲心中大怒,娘子果然知道,却瞒着他。如今做下这样大事来极是可恼,用力推开她,厉声喝道:“此事是谁出的主意?你还是大姐?”
真真不曾想相公翻脸这样快法,靠在墙上无力说话,眼泪大滴大滴滚落,藕合色纱衫上现出一串串发黑的水痕,心中又悔又气。
娘子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王慕菲心里虽然极不忍,却不想此事开了先例日后不好收场,硬着心肠骂道:“苏家的事我好不容易才压下来,你只妆做不知罢了,待寻回青娥来,不许你和她亲近。”甩着袖子到前边去了。
真真坐在窗边发呆,不肯妆扮。春杏过来小声道:“姑爷在前边等呢,还是洗把脸梳个头去吧。”
真真想到姐夫做生日不能不去,只得梳头洗面擦了粉出来,小梅抱着包礼物的毡包陪着,一路无话。
到了李家,王慕菲自到书房去合李青书的朋友们一处吃酒听唱曲。莺莺看着妹子眼圈儿微红,又有些心不在焉,猜她们两口儿在家必有口舌,因道:“妹子想来身上不大好,到里边去睡一会罢。”
真真也是无心思在席间周旋,顺水推舟到她姐姐的一间僻静小轩,躺在榻上想到来时情景,极是伤心。莺莺抽空出来,瞧见妹子哭,关切道:“苏家已是打落牙齿肚里吞,外边一丝消息都不漏的,你家相公还怪你?”
真真点头,哭道:“原是我不该瞒着他的。他恼我也应该。”
莺莺呸道:“他也有脸恼你?你妹子已是不肯,又不是定了亲不好退亲的,又没有定亲,随他寻个说法,人家来求他不依就是。明知妹子不肯偏上赶着定下来。你不替他主张,青娥不是个死?素娥不合他闹?闹出来他还有名声儿?还想做官?本是他拿错了主意,反倒全怪到你身上。”越想越生气。屈起指头算道:“你算算,你嫁他也有七八年,这么些年来,他挣了多少家私?好容易考个举人,得几个小铺子还被他爹揽了去,除去你们那个房子你是住着算是享了他的福。平常吃穿花用,俱是你的陪嫁,他可曾掏一文钱出来?”数落完了妹夫又数落真真:“你若有半分儿像我,也不至于要看公公婆婆脸色,日日受气。”
嘎嘎,小两口就要吵架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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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离心(下)
真真叫莺莺说的哑口无言,看姐姐说的累了,捧了一碗茶上来,轻轻道:“姐姐且润润。”
莺莺又气又笑,啐她道:“那个小庄姐姐替你吩咐过了,只送吃用之物,银子都存在我处罢。还有,你公公上回去住了一夜,第二日那房里就少了几样值钱之物,所以我把你庄上略值钱些的都收起。小半搬到苏州去了。大半锁在楼里,叫你那没脸的公公下回去什么也摸不着。”
真真忍耐公公婆婆都是因为不想相公为难,此时心里已是恼他恼的狠了,巴不得为难他下,都点头依了。到了晚间前边还不曾散,她就在李家住下。第二日回家,王慕菲换了家常衣裳坐在床边,板着脸等真真来就他说话儿。谁知真真并不理会,自家走到一边绣花。
等了一个多时辰也无人理会,王慕菲气闷至极,独自出门闲逛。他不知不觉走到莫家巷旧宅门口,回想和真真在这里过的一二年神仙日子,虽然穷些,却极是和美,不禁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