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庭抗礼,难不成视我举人如无物?”
抱歉,有些迟,亲一下,把我的开心带走,把你们的推荐留下。
第十六章调停(下)
李青书徐徐道:“我问你,薛老三有真本事没有?”
王慕菲摇头道:“没有,他就仗着有好哥哥好姐夫。”
李青书笑道:“就是南直隶,也没人敢动他半下不是?可是我们家说是李百万,也只是在松江府说得响,比我家有钱有势的也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人里头不见得没有想看我家笑话的。到你,松江府里举人官儿也有一二百,哪一个是你惹得起的?真当咱们无人敢惹啊?随他哪个弹你半下,咱都要使银子去开道。有银子咱们为什么不自己乐?”取玉桃杯在手,倒了半杯葡萄酒,靠在榻上慢慢吃,只冷眼瞧他。
王慕菲实是饿的狠了,尽力吃得半饱,一边使筷子一边转心思,想通了关节放下筷子道:“原是我思虑不周。真真呢,我去合她陪个不是。”
李青书笑道:“她们尚家有事,姐妹两个到苏州去了。”
王慕菲跳起来道:“姐夫,你叫两个女人单身出门?不怕人家拐卖了?再者说事事都让女人抛头露面,还要咱们男人做什么?”
李青书大笑起来,就是拐卖,也是他家娘子拐人家卖。尚莺莺若是没有本事,也轮不到她管李家的生意。如今的世道,单身女子做生意的也极多,有些身家的妇人出门谁不是前呼后拥?这个妹夫倒像是土里刨出来的,全不晓得时事,恰好就有极贤良淑德的小姨子配他,也是天作之合。
王慕菲话一出口就自己醒悟,问笑嘻嘻的姐夫道:“尚家有何事?”
李青书摇头道:“这个莺莺没说,我也没问,想来真真也没合你说罢。休管她两个,泰山老大人有许多事体是不欲人知道的,咱们做女婿的管那些做什么?”
王慕菲心里觉得这个姐夫太怕老婆,与他没话说。笑笑道:“她们几时回来?”
李青书笑道:“十来日吧,妹夫放心,她两个带了足有五六十人去。”
王慕菲虽然极是不满真真有事瞒着他,只是人李青书都不计较,他若是计较了岂不是显得小气?是以不再提起,吃了几杯酒辞了家去。李青书送他到二门,想到此次小姨子生气非同小可,娘子必有后招,还是去劝着些的好,立刻骑了头菊花大走骡追着去了。
且说王慕菲不知不觉又走到莫家巷口,小桃红出来买丝线撞见,回去合小姐说:“对门那个呆举人又来了,在巷子里打转呢。”
姚滴珠就觉得心跳的厉害,道:“理他呢。”支使小桃红去做活,自家东转转西转转就转到大门口,才伸出头来就与王举人四目相接。
王慕菲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姚滴珠不由自主道:“阿菲哥哥,请来歇歇罢。”
王慕菲点点头,合她又走到前日那个书房里,随手捡了个竹板凳坐下。姚滴珠爱看他人物风流,看了两眼觉得脸蛋子发烧,转过背出来暗骂自己:作怪,他有娘子,日日想着他做甚?又想回房去,又不舍得丢下他,在阶下佯妆看花。
王慕菲在房里坐久了也不见有茶,也不见主人,信步走出来,就看见姚小姐在墙边合一盆雀儿梅盆景过不去,那雀梅本来叶子就不多,落到滴珠手里,早被摘得七零八落。
王慕菲笑道:“姚小姐,再掐这盆景就活不成了。”
哪知姚小姐听见他说话,如受惊的小鹿般跳起,眨眼间掠过长廊,消失在月洞门里。王慕菲纳闷,偏跟前又无人,只得回来坐下,取了一本《朱文公政训》在手里翻,要等主人家使个人出来才好辞去。
却说姚滴珠逃回卧房,就觉得心跳的厉害,坐到妆台前取镜照面,果然面似红霞。滴珠恼的把镜子打倒,伏在桌上,骂自己道:“小贱人,他有什么好,总想着他。”把一口银牙咬的嘎吱嘎吱脆响。小婢送上茶来吃了两口,略觉清凉,又忍不住扶起镜子细瞧,就觉得左眉画的淡了些,忙取螺黛细细重描,描完了问小桃红:“如何?”
小桃红因小姐今日异样,小心道:“和右边一样了,到不必再描,只是额上出了些汗,不如洗把脸?”
姚滴珠先是点头,又怕王慕菲在外边等得不耐烦,站起来想出去,走到门口就觉得心跳得厉害,退回来吩咐清风道:“你去前边送碗茶,请王公子稍等。”真个重洗脸,新梳妆,还换了件新做的白地小红花褙子,自觉全身上下并无半点毛病,方才鼓起勇气扶着明月到外书房。
王慕菲早把这本朱文公翻得烂熟,百无聊赖靠在太师椅上,取了一枚玉镇纸把玩。突然眼前一亮,姚滴珠站在眼前如一朵早晨初开的莲花一般,不由呀了一声,笑道:“这枚镇纸你是从哪里来?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姚滴珠因他眼睛方才在自家脸上和身上打了两个转,生怕王举人嫌她轻薄,心里懊恼不该洗脸换衣裳。谁知王慕菲这样问她,分明是不曾留意她换了衣裳,她心里又有些不快活。
姚滴珠伸手取了那枚镇纸,冲亮处眯眼细看,按着乱跳的小心肝儿笑道:“这个却是我无意间花五钱银子买来的,我最爱这个小猴子雕的有趣儿。”
王慕菲平常在家和真真挨在一处说话惯了的,就不曾想到男女之防。闻言凑到她边上来看,果然一个大猴儿怀里抱着个极小的猴儿,一手抱只桃子,一手指着远处,就像一个顽童,甚是有趣,因笑道:“有趣有趣。”口内热气擦着滴珠的脸钻到鼻孔里,又麻又痒。
姚滴珠忙让了一小步,红着脸道:“阿菲哥哥。”又嗲又糯,不像嗔怪倒像撒娇,说完脸更红了。
王慕菲又不是呆子,如何看不出这个妮子是春心动了。有这样的美人看中他,朋友们里头谈起来那是极长脸的风流韵事。正要调笑一句,却发觉姚小姐站在站边低眉顺眼的样子有三分像真真,心里猛然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皱成一团。想到真真,调笑的话如何说得出口?忙拱手道:“天色不早,家里还有事呢,姚小姐得空来家走走,家母常念着你呢。”
姚滴珠又惊又喜,不敢抬头,只看着王慕菲的脚尖道:“晓得了。”
王慕菲看她情意绵绵的样子,又有几分心动,念着真真狠狠心拱手辞去。王慕菲一路上魂不守舍,那偷香窃玉的念头就好像水面上浮着的空葫芦,好容易按下去,才松手又浮起。走了许久才察觉走错了道,苦笑着摇头叹息:“可惜可惜。”
“王兄可惜什么?说与咱们听听啊。”唐秀才从一间茶室出来,笑道:“来坐坐,老朋友都在这里呢。”
王慕菲自中举后和旧时朋友少了来往,常有衣锦夜行之叹。他遇着旧友格外有兴,不消唐秀才拉,自家就先进了茶室,做了一个罗圈揖,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今日小弟请客,咱们天香楼吃几钟?”
众人哄然道妙,拥着王慕菲至天香楼,半道上又遇见七八个同窗,听说王举人要请客,哪个不来亲近,俱跟着来了。王慕菲因真真这一向有事都瞒着他,心里积了许多不快,唯一能合李青书说说,偏这位姐夫又极是畏妻,郁闷之气不得出,正好借他几杯酒消胸中块磊。
就要上架了哦。好像女频现在还是可以单订的,所以,扫雪还是求推贱票吧,啊啊啊。
第十七章初尝艰难(上)
香楼的伙计引着这群人上二楼,因小阁里坐不下三桌楼厅里使屏风隔了三张桌子,也占了小半边地方。这起人里头只有王慕菲这个呆秀才最有出息,所以众人说话都有些捧着他。有一个因道:“从前咱们这群里人里边,都说陈兄最是有才,家世也好,谁知只他功名艰难。前一向又被岳家退亲,着实可恼。”
唐秀才从来就爱和陈公子别苗头,听说这样大事,忍不住道:“这事却不曾听说,莫不是吴兄你胡说?”
吴秀才冷笑道:“这事人多不知道的,只因我家奶母的儿子娶了他家总管的妹子,上回来我家说起。他当初和李百万家定了亲还去纠缠赛娥,李家就觉得极是没脸,偏他家老太爷失心疯了一般正经使媒人去说要纳人家为妾。李家老太太恼了,把他泰山泰水喊去骂了半日,所以他老泰山写了个回贴,只说自家女儿娇惯的来,只怕和妾处不好,要寻个不纳妾的女婿。就要退亲。他们陈家原来是什么人?哪敢说个不字,再不舍得也只有退了亲。”
唐秀才因众人听的出神,极是得意,笑道:“那一回到姚小姐家吃酒,王兄也在的,为着她,陈兄还合王兄闹了一回。”
三桌人的眼睛齐涮涮都盯着王慕菲,王慕菲笑道:“没有的事,当时我就住姚家对门呢,所以陈兄喜欢合我说几句话也是有的。”
唐秀才笑道:“王兄,姚家那小妮子滑不溜手,又有几分瞧不起人。偏对你青目。就没有月下之约?”
王慕菲想到这几日姚滴珠待自己有情,不由微笑起来。还不曾开口说话,众人都看出来了。起哄道:“果然有情,原来这一朵娇滴滴的金玟瑰叫王兄摘下了。”
王慕菲从来老实,这几年合朋友们出去吃花酒听小曲都离地小唱们远远地。哪里是这班久惯之人的对手,被灌了两壶花雕,就把前日吃茶下棋之事招供明白。
唐秀才叹息道:“早知她这样好上手,我就当时常去她家走走。谁有王兄好福气。家里嫂夫人美且贤,就是红颜知己也是非同小可,极是有本事。”
王慕菲吃的大醉,听得唐秀才提到他家真真,心里一紧。真真万事好说话,最恨轻薄无行地浪荡公子,忙正色道:“唐兄休胡说,姚小姐和我大姐极是要好。我和她就似兄妹一般,休想歪了。”
他越这般撇清,人越当他有私。各人都在肚内思量:那姚滴珠极是会做生意,又打着他王举人的招牌做生意。只怕他两个早有私。王举人家娘子数年不曾生养,姚小姐只要肚皮争气一二年生个儿子。不是正室胜似正室呢,果然是好算计。当下都不言语,寻了些别的话来说。
王慕菲因今日大家来的齐全,就约下改妹夫回门那日再请。众人看他吃的像是半醉,都体贴他,道改日再聚不如散去,纷纷辞去。
王慕菲夹在中间走到门口,就叫伙计拦住了。那伙计道:“还请举人老爷留步,吃口醒酒汤儿。”
王慕菲晓得这是问他要钱的意思,平常出门都有小厮打点,今日他独自出来,又吃地尽兴就忘了,一边摸荷包一边笑问:“多少钱?”
柜上算了一小会,喊道:“盛惠七两二钱。”天香楼本是松江最贵的馆子,三桌酒菜这个价钱实是不贵。王慕菲摸了了半日,只摸出二两多碎银子来。他是要面子的人,不肯賖帐,笑道:“今日出门忘了带,不然使个人合我去取罢。”
掌柜的就使了个人送他回去顺便取银子。王慕菲到家,先到卧房里开他那个放帽子的钿梨花木小柜,里边有个抽屉,是真真怕他短钱使,常备的有一包五十两碎银。王慕菲拉开抽屉,里边空空如也。
王慕菲寻不着银子失望,抱怨道:“赌气也罢了,怎么收拾的这样干净?”记得娘子妆台上还有个小抽屉,里边常放数十两碎银子应急用的,拉开还是空地。王慕菲一阵气恼,推开窗喊道:“来人,叫帐房的老张支七两二钱银子来。”
前边茶水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少时张帐房一路小跑过来,道:“老爷,帐上没有银子。”
王慕菲惊出一身冷汗来,喊道:“怎么会没有银子?”
张帐房早有准备,递上帐本,道:“三小姐的婚事尽数花费了。”
王慕菲翻了翻帐本,每笔花在哪里他都有数,果然亏空了有二百多两,想到还收着素
,因道:“不是还有大姑奶奶地一千多两收着么?”
张帐房道:“那个,因老爷说要留着大姑奶奶将来成亲用,夫人怕胡乱花费了将来不好交待,早存到钱庄上去了,折子夫人自家收着,不在小人处。”
直真不肯沾大姐一文钱,王慕菲是知道的,倒没话说,又问他:“帐上还有多少现银?”
—
张帐房摇头道:“早没了,前几日夫人当了一双金镯子,换了八十两,两日就用尽了。”
王慕菲只觉得背后凉嗖嗖,再问:“一文钱也无?”
张帐房想了想,道:“还有三吊新铜钱。”
王慕菲想到房里藏银处都搜刮地干净,转眼苏家妹夫上门,又要摆酒请客。极少也要数十金才够用。门口又有酒楼的伙计等着酒钱,急的无法,道:“老张,外头有天香楼的伙府等着要七两二钱的酒钱,你先去哪里挪些儿把他。”
张帐房站着不动,笑道:“老太爷手里现成,何不问老太爷要些儿?”
王慕菲想到自家老子的坚吝脾气,回房又翻出一块砚来,递把张帐房道:“拿这个去当几十两银子来应个急。”
张帐房取了砚台出来,林管家问明缘故,亲自送到当铺当了三十两银,就付了七两多把天香楼的伙计,捧着二十来两碎银子送上去。
王慕菲看着眼前这一小堆碎银子哭笑不得,想到莫家巷的作坊和杂货铺,因道:“林管家,你去杂货铺取些银子来应急罢。”
林管家站着不肯动。再三的说,方道:“老爷,咱们只是小东家,年底才好分红利,没有才过八月半就去抽本钱。不然去绸缎铺取些来?”
王慕菲此时火烧眉长,只要取来银子,哪里能取并不理论,就使人去绸缎铺取钱。不一时绸缎铺子的管事来回:“咱们的铺子欠了胡老板有三千多两银子的生丝,每五日还他一回钱,今天日恰好还了他们,实是无银子。”
王慕菲奇道:“怪事,铺子也开了有大半年,怎么会欠人家钱?”
那管事笑道:“老爷忘了,小的接手才一个多月呢,从前的帐要问老太爷。”
王慕菲看向林管家,问道:“一间有赢利的铺子都没有?”
林管家苦笑道:“老太爷当初交把那位姚小姐的就只有一个空壳,不多几样货物,又不曾把本钱把人家。姚小姐只有顶着老爷你的名头去,所以货架货仓虽是满的,都是人家的东西呢。咱们接手这几个月,旧帐未清,又欠新帐,只怕到明年才能赚些钱,今年只填亏空罢了。”
王慕菲无力坐倒,挥手叫他们几个下去。原来对姚滴珠还有三分喜欢,此时都化做了满腔怒火,这个贱人买空做空,大把的银子都搬到她自家不算,偏还要人说她一个好字,她家那个精致书房,分明是拿王家银子堆出来的。
妹夫上门却是大事,王慕菲算计了两日也无计可施,亲至李家却吃了个闭门羹,门上道:“我们九公子不放心九少奶奶,跟着到苏州去了。”
王慕菲碰的鼻子塌了半边,闷闷回来,寻他老子要钱,道:“爹爹取一二百两银与儿子应急罢。”
老太爷眯着的两个眼睛霎时睁的牛眼样大,冷笑道:“今日一二百,明日一二百,你当爹爹是棵摇钱树呢,摇摇就有银子落下?”
王慕菲压下怒气,软语求道:“爹爹,为着姐姐婚事,儿子还欠着三四百两银子,过几日新亲上门要摆酒请客,没有银子待如何?”
老夫人插嘴道:“你娘子大把的金银在手里,如何没有钱使?我的儿,谁教你的。会挤娘老子的钱来。”
王慕菲恼道:“真真娘家有急事,她姐妹两个都带着大把银子到苏州去了,儿子房里你们又不是没搜过,若有法子想,我问爹爹借什么?”
老太爷靠在太师椅上不吭声,任凭儿子说破了嘴也不肯拿出半钱银子来。
王慕菲气得咬牙切齿,跺脚也来,真真还有两箱旧皮草,取了四件皮祅皮裙,换了一百多两银子出来预备妹夫来家不提。
第十八章初尝艰难(下)
前家事都是真真操持,不消王慕菲花半点心思,只要下嘴皮,自有娘子去行。这一回真真不在家,万事都是他亲自打点,要摆几桌,要使什么碗碟,要什么干果子、几道大菜几道小菜,还要打点赏钱,安排客人带来的管家小厮吃酒。还有请来的乐师小唱也要款待。王慕菲丢了茶船去捧茶碗盖,没有一样是在行的,只觉得头大如斗,发作道:“件件事都来问老爷我,要你们这些管事做什么?”
林管家等他气消了些,方道:“但凡摆酒,总要合着来宾安排。若是知府大人来,像款待后街杂货铺的老板一般,都是那几样菜如何使得?客人自分三六九等,盘盏也要依着来宾摆。当然都要老爷拿主意。不然底下人哪里拿捏的好?”
林管家这一席话甚有道理,驳的王慕菲无言以对。他实是一片苦心,要叫姑爷晓得自家小姐持家的苦处。
王慕菲想寻人商议,自家爹娘上不得台盘,老薛虽然合他走的近,这样小事一来不好意思麻烦他,二来他是个极会花钱的人,就是出了主意自家也花不起那个钱。思来想去,莫如去问问唐秀才,他向来为人热心,必是肯帮忙的。因道:“且放一放,我去寻个朋友商量。”袖了几两银子出门。
时值深秋,无边木叶萧萧落下。脚踩在积了薄薄一层的落叶上,王慕菲就觉得身上有些寒冷,看行人都换了夹衣。望望自家身上的单绸衫。没奈何家去。他也不耐烦叫使女上前,自家去开他那个大长衣橱。果然里边有四五身夹衣帽,连绦环荷包都配的妥当。只是皱巴巴团成几团。像是有人翻过似地。不必说这是他爹娘做地好事。
王慕菲皱着眉翻出一身来换上,翻开腰上的荷包,里边照例有二三两碎银,几粒蜡纸包的雪沁丹,两个小纸包包地上好香茶,上边还有真真划的浅浅指甲印子。
王慕菲想到每日临睡前。真真总要把他这个衣橱翻捡一回,眉眼微含笑意在灯下替他装好荷包,方移步到床边卸妆,解开罗衣,总有若有若无的花香散出来。数年恩爱,却叫他一句话断送。此去苏州到底是合他赌气,还是娘家真有事?极想去寻她问一声儿。
偏苏家妹夫过几日就要回门,他又走不脱。原来这些小事这样叫人烦神,难为真真每常算家用都要皱眉。王慕菲伸手扶正了犹有真真发香的一对绣枕,轻轻叹了口气出门。
唐秀才见着王举人,极是欣喜。听得是要安排酒席。区区小事自然应承。王慕菲还不曾开口说要寻几个唱曲的。唐秀才就道:“令妹回门,自然是要热闹一回的。咱们松江风俗,大户人家一连摆三天还要请个戏班子来地。兄台意下如何?”
王慕菲不好意思说自家无钱,只道:“岳家还有些小麻烦,娘子不在家,请个戏班子后边无人照应,没的箸长碗短闹笑话给大家瞧。只请几个小唱罢。”
唐秀才大笑道:“也罢,小弟带王兄台亲自走一遭儿。不然王兄看不上小弟的那几个相好,小弟的面子可下不来。”拉着王慕菲出门到鸣玉坊,指着小巷两边的莺莺燕燕,笑道:“此处王举人必是不知。”
王慕菲没中举时只是个苦读的穷秀才,人也不带他来这样的销金窟,待他中举,来往的朋友哪家没有几个歌伎,半班小戏?自然也不来这样地便宜地方。今儿却是头一遭儿,对着眼前这群庸脂俗粉,哪里提得起来兴致,定定的站在巷口不肯进去,道:“唐兄,咱们到十三楼去罢。”
听得这位公子提到十三楼,围着他两个的流莺们晓得他眼界高多散开了。唐秀才拉他道:“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此处实藏着几个佳人,你合我去,包你不虚此行。”扯着半信半疑的举人老爷在曲曲折折地小巷走了小半柱香时候,引他进了一个竹篱门的小院,院当中湖石假山清雅不必说,还种着一簇极高大地芭蕉,翠叶披离,蕉叶下几株淡红菊花在秋风里风骨尽显。王慕菲止步笑道:“好雅致。”
帘拢轻响,一个靓妆丽服的美妇人出来,上前施礼,笑道:“唐公子又想小妇人的百花酒了?”
唐秀才笑道:“李妈妈的百花酒可是松江一绝,小生自然是想的。”指着王慕菲道:“这是小生的同窗王举人。”
那妇人两手交叉在腰间,含笑又福了一福。王慕菲因那妇人礼数周全,不敢小看她,回了一礼。
那妇人受宠若惊,侧身让开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妇人是贱籍呢。”虽然不受,待他二人却亲热了几分,让到内室一个极清雅的小轩坐定,一个绿衣小鬟捧出三碗清茶来。
唐秀才极是喜欢,捧着茶碗轻嗅,赞道:“这是天池茶,李妈妈偏心,我哪一日不来讨两碗茶吃,何尝给我吃过这样好茶。”
李妈妈瞟了唐秀才一眼,妩媚之至,极是有风致,微笑道:“日日来都与你这般好茶吃,小妇人岂不是教唐公子吃穷了?”取过王慕菲面前的茶碗,轻轻吹了几口,自怀里抽出一条娇滴滴葡萄紫的汗巾儿,把茶碗口的水渍都擦干净利,递到王慕菲手里,轻笑道:“此时吃正好,这是旧年的梅花上扫的雪水呢。”
王慕菲轻轻呷了一口,微微皱眉道:“有些儿淡。”
—
唐秀才手轻轻抖了一下,那妇人晓得王慕菲是个不在行的暴发,心痛她的梅花雪水,就不耐烦敷衍他,略停了一会,笑道:“小妇人还有俗事料理,唐公子陪王老爷略坐坐,叫两个翠来陪好不好?”
唐秀才也有些坐不住,回说:“我们自有吃酒处,不在你这吃。过几日王举人家妹子回门,叫你家四个春去唱几个曲儿可使得?”
再风雅的粉头也要穿衣吃饭,李妈妈故意做个拿手,沉吟道:“四个春还小呢,叫四个娇去罢。”
唐秀才笑道:“王举人可是李九公子的连襟,你家四个春去露个脸儿,若得李九公子品鉴一句半句,可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那老鸨听得有李九公子去,就顾不得拿腔作势,轻轻拍掌道:“叫四个春来。”
唐秀才冲王慕菲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都盯着屏风。过了一会,听得一阵轻笑,四个明媚可人,眉眼如画的少女携手进来,李妈妈轻轻咳嗽一声音,女孩儿收了笑容,站在堂前端端正正万福。
唐秀才道:“长春唱个曲儿咱们听听。”
一个个字略高些儿的少女越众而出,微微眯着眼瞧了一眼王慕菲,站到窗前倚着博古架,轻启朱唇唱道:“风萧萧。一阵阵穿窗牖。雨丝丝。一点点都是愁。”风情婉约兼有之,王慕菲看的出神。他遇见的女孩儿家也只得真真和姚滴珠两个。真真是大家闺秀,不会这样倚在绮窗上使眼神勾人,姚小姐虽然可恶,言行举止却是爽朗,也做不来这样媚态。
李妈妈看长春有七八分抓住王举人的情形,忙道:“你们下去好好学唱,过几日到王举人家唱。他家来的客人见多识广,休叫人笑话你们唱的不好。”
四个春都轻轻应了一声是,长春就带头依旧转过屏风,空留环佩之声。唐秀才偷眼看王慕菲脸上不像是痴迷,倒像是若有所思,因笑道:“王兄?”
王慕菲回过神,自荷包里取出一块约重三四钱的碎银子丢下做茶钱,拱手笑道:“果然唱的好,舍下二十日请客,还请四位姑娘早些儿来。”
唐秀才随他出去,走了半条街,嗔他道:“王兄,吃杯茶儿你丢钱做什么?就是叫她们去唱,也不过打发了轿钱外,每人一日与她二钱银子不得了。”
王慕菲笑道:“不怕唐兄笑话,实是不在行。唐兄不如就到舍下去?”
那唐秀才随指了件小事,推辞道:“明日清早登门,今日罢了。”两个当街拱手作别,他打个转又回鸣玉坊,李妈妈接着,谢他道:“多谢你替奴家引荐,做一身好衣裳谢你如何?”
唐公子笑道:“我是少衣裳穿的?好姐姐,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那李妈妈白了他一眼,使人叫长春来,道:“长春合你好我做妈妈的哪能不知?只是你又不肯纳她为妾,何苦来。”
正说话,外头守门的来禀:“上回来吵闹的那个陈公子又来了,闹着要大娇和小娇陪他呢。”
李妈妈长叹一口气,唐秀才会意,忙道:“我去劝他走。”看了长春一眼,长春也回个秋波与他,他方去了。
李妈妈就道:“方才那个王举人也是个有钱的,我看他对你有意,不妨吊着他,若是能借着他吊上李九公子,咱们娘俩一世吃用不尽。”
长春冷笑两声,道:“李九公子家里有个母老虎,谁敢打他主意,倒是这个王举人有几分想头。”
李妈妈道:“也使得,这个王举人是个出了名的冤大头,就是他罢。”
第十九章姚小姐的磨难(上)
公子正拉大娇要粉头坐在他大腿上,唐秀才进去扰了发作道:“谁叫你来的?”
唐秀才拱手道:“独饮无趣,所以小弟厚颜来陪。大娇的长处在厨下呢,叫她下厨做同几个菜来,再叫翠竹和碧竹来唱曲儿。”
陈公子冷笑道:“这种货色怎么拿得出手?叫四个春来。”吐出一口浊气把大娇推开。大娇跌到地下,不敢喊疼。唐秀才忙上前扶着她送她出去,少时拎着一壶百花露进来,笑道:“陈兄,咱们清清净净吃几钟酒罢。”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公子纵有冲天怨气,也当不得唐秀才有心结交,叫他几句甜言蜜语一说,就合他成了知己。吃了几杯酒儿,抱怨道:“我陈文才风流一世,偏在两个女人身上吃了亏,这一口气不得出,气煞我也。”
唐秀才肚里暗笑,嘴上劝道:“松江名门闺秀也不少,肯与府上结亲的也有几十家呢,何必执。”
陈公子冷笑两声,道:“那个姚滴珠仗着美貌,又有几分钱财,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她不肯嫁我还罢了,偏使人送了我家求亲的贴子把我丈人,坏我亲事。可恶,可恶!”
唐秀才微笑道:“她还偏要妆出贞女烈妇的样子不理咱们。背底里却合人偷上了,极是可恶。”
陈公子惊讶,心里极是作酸,他一向视姚滴珠为禁脔,不许人家合她亲近的,听得唐秀才这样说。忙问道:“合谁偷上了?”
唐秀才笑道:“还能有哪个。王举人啊。”
陈公子妒火中烧,恼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借老婆裙带攀上李家。混个举人罢了。”
唐秀才晓得他是说气话,并不接口,只替他满满倒了一大杯酒。陈公子一饮而尽,拍着桌子道:“滴珠那个小贱人,他王慕菲睡得,我陈文才就睡不得?”言罢丢下一两银。踢翻两个坐墩,扬长而去。
且说姚滴珠在家,睡梦里都是举人哥哥,这一日打听得他家青娥要回门,正好借机去寻他说话,是以打点了几样礼物:王老太爷喜实惠,送他柄四两重的小小金如意,王老夫人爱炫耀。送她一个大红妆花遍地金地缎子,素娥最怕人说她俗气,送她一小盒玉楼春地名香。王慕菲爱那个玉镇纸,再配上一块端砚。一封湖笔、一包宣纸,取精致小盒妆就。自家想想。极是体面,忍不住摸着装文房四宝的盒子笑起来。
小桃红数了数,笑道:“小姐,还少了一份儿。”
姚滴珠再点点,人人都有,哪里少了?转念想到青娥和她夫婿,又取了一个双童戏金蝉的玉雕摆件出来。
小桃红心里好笑,一个一点念道:“这是王老太爷和王老夫人,这是王家大姑奶奶,这是小姑奶奶,这是王举人和……”拖长了腔调抬眼看小姐。
姚滴珠地脸先是发红,再是发青,最后发白,紧紧咬着嘴唇,因小桃红看着她,怒道:“不去了。都收回柜子!”她跺着脚奔回卧房,想到这样合心合意的男人已是娶了妻室,极是伤心,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房里众人都不敢劝,默不做声在台阶下候着。渐渐房里的哭声小了,小桃红忙指使人去打水,泡茶,自家走到卧房门边等小姐喊她。
良久,姚滴珠喊道:“小桃红,怎么还不把东西收进去?”
小桃红朝后打个手势,接过洗脸进去,轻声道:“就收就收,小姐洗把脸啊。老爷到东洋去,想来再有半年就能回家,不晓得要带什么样的宝贝把小姐呢。”
滴珠抽泣了一声,抱怨道:“珠子宝石又有什么用,嘘不得寒温,比不得……”
小桃红忙把桌上的礼物都收起,回身拉小姐到妆台边,取围单罩了衣裳,除去她头上的攒珠累丝金凤等物,替她洗过脸,轻声轻语道:“前日和昨日都有媒婆来说亲呢,婢子已是打发了。”
滴珠冷冷哼一声。这个丫头极是不长记性,分明看到她为王慕菲伤心,偏又来说有人提亲。这半年听说她家老子在南洋发了财,来说亲地就络纡不绝,偏这些媒婆说话极是气人,明里暗里不是说姚小姐年纪大了,就是拿陈公子要纳她为妾来做比,好像但有人肯娶她为正室就是天大的恩惠,男方人品学问,年纪身家,不必问的,再差配她也绰绰有余。所以姚滴珠听小桃红说到媒人更是不快活。洗了脸,略擦了些粉,看着镜子里的人影,虽然比那尚氏年轻美貌,却没有她好命得适好男人,那生的美貌又有何用?
她就觉得做人无甚意思,丢下手里拈着的
脂,换了件半旧的梅红夹祅,走到前日和王慕菲吃茶留连。
小桃红退到茶水房,叹息道:“我们小姐疯魔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老爷回来替她寻门好亲事罢。”正说着,就听见门房处吵闹起来,小桃红才从二门伸头去瞧,就看见陈公子口内不晓得说些什么,红着一张脸冲进来,管家们叫他地几个小厮架住了,无人能上前拦。
小桃唬了一跳,掉头就去寻小姐。陈公子不过借酒妆疯,看小桃朝书房去,料定滴珠在书房,紧紧跟着。
却说滴珠心神恍惚间,看见小桃不要命的跑来,后面跟着个男人。以为是王慕菲来了,惊喜的喊:“阿菲哥哥!”谁料转过月洞门的却是陈文才,不由地板起了脸,冷冰冰道:“小桃红请陈公子厅里坐。”
陈公子方才已是听见滴珠喜滋滋喊阿菲哥哥,越发相信这个贱人是合王举人偷上了,想到从前姚滴珠送她的那个耳光,李家退亲地耻辱,自家几年水磨功夫都白费。他又妒又恨,上前一把揪住姚滴珠,伸出巴掌狠狠扇了十几下,边打边骂道:“贱人,枉我待你如宝似玉,你转过背就合那穷小子偷上了,我呸。今日叫你尝尝我陈公子的厉害。”
小桃红先是发愣,看见陈公子动粗,抢上来要拉,叫陈公子使尽力气一脚踹到墙边。女孩儿家本吃不得疼,倒在地下一时爬不起来。
—
姚滴珠虽然叫陈公子扇的眼冒金星,偏咬着牙不哭不闹,趁陈公子踢小桃红,挣扎着推开陈公子。陈公子哪里肯放手,捞着姚小姐半边衣角,只用力一拉,夹祅合里边的两件中衣都被拉开,露出雪白的一块肉来。陈公子本是吃了酒的人,想着眼前这个女人叫人睡过了,心神荡漾,下边霎时硬起来,此时外头还无人进来,若是生米煮成熟饭,她姚滴珠一无长辈二无亲戚,谁肯替她做主?自然老老实实低头。想到此,紧跑两步,搂姚滴珠在怀里,亲了两口,笑道:“从了我,本公子将就娶你为妻。”
姚滴珠又羞又恼,厉声喊道:“来人,把这个疯子拖出去。”一边拉衣裳,一边使脚踢陈公子。
陈公子忍着痛把手伸进她衣里乱摸,恶狠狠笑道:“你叫吧,就是府里去告,你姚家也不如我陈家势大,就是家财散尽了也不过是和j。”
姚滴珠咬牙挣扎不果,伸出两只手,把尖尖的指甲在他脸上狠狠戳去。陈公子吃疼,又怕眼睛被她捣瞎,心里有一二分胆怯,就叫姚滴珠逃开。正待追,小桃红喊起来:“强jian啦,杀人啦。”陈公子嫌她吵闹,走过去又踢了两脚,骂道:“再喊,把你卖到鸣玉坊去!”
姚滴珠无处可避,趁陈公子踢小桃红,一边拉衣服一边爬到假山的松树上,对院外和陈家小厮相持不下的管家们喊道:“来救我,快使板子把他们打死。”
姚小姐此时头发蓬乱,衣裳破碎,极是可怜。陈家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厮心想:我们少爷爱她三四年,是要娶她做少,不如退一射之地以为将来计,就抱着头妆胆怯蹿出去了。他这一跑,胆小的就跟着他跑了。胆大的抗着棍捧进来寻公子。
陈公子从前在庄上也看中过个把庄户的女儿,那小娘子起先也是抵死不从,挣扎不得一会半推半就也就依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