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我捂着嘴呜呜地和他发火,泄愤。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呢,两人接个吻也没有打扰到谁嘛……”
他还在说着什么,身后不知为何马蚤动起来。
好些人朝这边退过来,还有哪个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乐不知何时已变回较舒缓的曲子,人的嘈杂声反而显得突兀。
像是有人打架了,我朝那边张望,定睛一看,发出尖叫声的却是那个红发女人,那女人脸朝向这边,我就一下子把她看清楚了——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海伦!是因为头发的缘故,往日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给她染成了这副德性,我怎么也没想到是她。
我直觉不妙,赶紧拨开人群往前挤,桌子倒地的声音再度传来,走到近处赫然看到一个金发男人狼狈地摔倒在地,怕是鼻子上挨了揍,鼻血直流。抬眼果然就看到杨恒站在男人跟前,寒着脸松了拳头正在甩手,嘴角也上了颜色,染了血渍。
男人爬起来抹一把鼻血,诅咒一声挥起拳头又要上去,却被海伦从身后拦腰抱住,她还在尖叫:“住手,别打了,steven,别打了你别冲动啊steven……”
steven?
这名字似乎有点儿印象……脑中百转千回,忽地一道亮光划过——helen他哥?不对啊,我又打量这个男人,明明是白人,不该是海伦家的血统。
“滚开,你这个马蚤货!”那男人死命掰开海伦的手,把她推开好几步远,“操你妈的叫你又找他犯贱,我今天就把他揍烂看你还怎么找他,贱人!”
转身又凶神恶煞地把拳头挥过去,被杨恒躲过,那人踉个跄立刻又反扑,两人一同撞倒在地,他把拳头朝杨恒的脸上砸,这一次没能躲过,杨恒闷呼出声,我不由捂住嘴,心几乎蹦出嘴巴,这可要痛死了!
两人拼了命似的往对方的身上脸上砸拳头,简直要杀人,海伦不停地尖叫哭闹,杰森上去拉架被打开,大蒙也扑过去试图拉开两人,身上挨了好几拳硬是没退开,一边咬牙切齿地飚脏话,一边狠命扯住金发男人,杰森也再上去按住杨恒,其他人见状就一哄而上,好一阵混乱之后终于把两人扯开。
海伦哭哭啼啼地拽住那个男人再不放手,男人推她几次无果后似乎也软了心,就任她拽着终于拽出酒吧去。
杨恒脸上挂彩严重,嘴角好大一块血污,颊上青青紫紫一大片。他靠在墙壁上休息,表情僵硬,余怒未消。
杰森骂骂咧咧地把倒下的桌子椅子扶起来,大蒙也帮忙收拾。
我过去停在杨恒跟前。
“痛不痛?”
他不答,眼睛瞥向一旁。
“为女人打架很有意思吧?”我说。
他把视线调转过来瞅我,仍然闭着嘴巴不说话。
“她的接吻技术一定很好,被打断了真可惜。”我讽他。
他终于扯一扯染血的嘴角,说:“是挺可惜,这种事进行到一半不好受,”他忽地直起身就靠过来,“要不你帮忙补上?”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怒:“下流!明明不打算和人家交往还随便做那种事,你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原来你是打算和人家交往了,那真是一点不下流。”他恍然大悟似的挑眉,声音冷冰冰,“兴致那么高干嘛不直接做了,单单跳个舞到不了高潮。”
他说着用手背擦拭嘴角已然凝固的血迹,转身走开。
“高…?”我结舌,片刻反应过来,“噢,你说那个跳舞……那不过是……你别乱攻击人!”
他根本不听我说话,径直朝门口走去。
我心中气愤,想要拉住他说个明白——他那么说是含血喷人!但是转念一想他根本是故意找茬挑刺,就为了反击我、气我,和他辩驳只会找更多气受。
我走出两步路又生生把脚步停住,左右为难之际,他已拐出酒吧不见了。
18第十八章
酒吧很快恢复气氛,大家继续喝酒聊天,也有人回到那块小空地上抱在一块儿跳舞。一如往常。我决定不去管他,就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打量一圈四周竟感到有点儿恍惚,刚才真的发生过什么?
眼睛看见的东西已然一切太平,然而心里挥之不去的烦躁却一再把那张又青又紫的脸拉回到眼前放大。
酒已经变温,喝下去不是滋味,我推开酒瓶跳下凳子。
大蒙在和杰森说话,我过去打招呼。
“大蒙,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好好玩吧。”我拍拍他,说道。
“这么快就走了?时间还早party才刚刚开始啊。”
“我有点儿累想回去休息,谢谢你的酒。”
我没心情再多解释,道谢之后还是离开了酒吧。
酒吧离宿舍不远,快步走的话10分钟就能到。我走得很急,很快来到宿舍楼下,停下脚步抬头看,找到那个窗户,房间里的灯亮着,他是回来了。
看见那灯光的瞬间我在心底松了口气,他好歹没再去别的地方胡闹鬼混,依照他先前那样的状态,气压那么低,情绪也极端恶劣,我揣摸他很可能再去哪里喝酒,醉死在外面的。
我推门走进公寓,厨房的灯也亮着,经过时我往里瞥了一眼,是阿里,他已经约完会回来了,此刻坐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儿喝茶,一边翻看杂志。他察觉到脚步声就扭头朝门口望,出声招呼:“哦,小多。”
“嗨,阿里。”
我转头打算回房间去,他又叫住我,起身神秘兮兮对我招手:“你怎么也这么没精神,你们吵架了?”
我沉默着没吭声。
他又说道:“刚才被杨恒吓了一大跳,他心情坏得像要吃人,脸上也受伤了,这个你知道吗?”
嗯,我点点头。
“来坐一会儿,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我给你泡杯茶。”他又向我招手。
我犹豫片刻走了进去,拉开椅子坐下。
他很快泡好一杯茶放到我面前,我向他点头道谢。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的脸伤得不轻。”他揉一揉自己的脸,一边做出很痛的表情,“和什么人打架了?”
我叹口气,却提不起精神解释,于是又抱歉地摇摇头。
他见我不说话却忽地瞪大眼睛,身子往后一仰:“oygod,不是你打的吧?”
“哈?”
“你是练过中国功夫?把他揍成这样!”他一副屁滚尿流的表情,还装模做样地用手捂住胸口。
“不是我打的,”我无奈了,“阿里你别开玩笑了,我看着有那么暴力么?”
我把手肘撑在桌面上,捂住脸,心情真的很差,再好笑的玩笑也提不起劲来笑啊。
“哦,姑娘姑娘,别那么沮丧,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一切总会过去的。”他轻拍我的肩,语气温和,“你很担心他是不是?”
我把手放下,低头盯住茶杯,抿一口茶。谁担心他啊,那个混球。
“冰箱里有冰块,你取一些给他冷敷吧,不然那些淤紫很难退下去。”
我瞅一眼冰箱,又把眼睛撇开。
“懒得管他。”
“你们女人为什么都这么口是心非呢?脸上明明写了担心两个字,嘴巴却死不承认,这样是不对的。”阿里叹口气,煞有介事地摇头,“不管有多大的矛盾,如果爱他就该在这种时候去帮帮他,给他一些关爱,他都会牢牢记住,男人的心其实很容易被融化。好了小多,别闹别扭,想去看他就去看看他。”
“我哪里是闹别扭,又不是我的错。”我没好气地反驳他。
他没再接话,耸耸肩把空了的杯子放进水槽,回头取了杂志朝门口走去。
“晚安,别扭姑娘。”
阿里走后我仍坐着好一会儿没动,一口一口把杯中的茶抿得见底。
之后把杯子丢进水槽,放水洗了。打开厨柜找出两个塑料袋,然后来到冰箱前,拉开冷冻柜取出冰块装入袋子,又去房间找出一条毛巾裹住冰袋,一切弄好之后我来到杨恒的房间门前,驻足。
深深呼吸,敲门。
门内无人回应。我又敲了敲,仍不闻动静。我转动门把手,没有上锁,我推门入内。
他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我来到床边,一时不知该不该叫醒他,就沉默着打量他。
嘴角的血污已经洗去了,那里有些红肿,左边脸颊上有大片的青紫,现在愈发明显,真是触目惊心。我闭上眼睛一会儿,再把眼睛睁开弯□,把裹着毛巾的冰袋轻轻敷在他的伤处,他蹙起眉心呻吟一声,并没有醒来。
我松开手打算离开,那冰袋却滑落,滚到枕头上。
怎么办?我只好再拿起冰袋,触着他的脸颊,手却不能放,转眼瞥见他的左手搭着床沿,于是拉起那只手放到冰袋上,这样就可以撑住了。
他又闷哼一声,眼睛睁开了,迷迷蒙蒙的就像从深梦中醒转,却没有醒透,那双眼睛里好似蒙了一层薄雾。
他看着我发愣,好一会儿也不说话,手指碰到冰袋脸就动了动。
我直起身要走,他忽地把手探过来握住我的手,紧紧地,那力气大得惊人,我吃痛。
“别走。”他眯起眼睛,脸上却现出痛苦的神情,我的心猛地就跳了一跳,可他为什么和我说英语?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不和他说外语。
“求你别走。”他再度出声,沙哑得厉害,那么痛苦……“留下好么,若伊。”
我在这一瞬屏住了呼吸,不是故意要屏的,只不过,只是我突然就透不过气来。
我用了很大的力从那只手中挣脱,空气终于再度进入肺腑。我重重地呼吸着,心里像有什么烧着了。
他把眉毛皱得紧紧的望过来,那双眼睛渐渐起了变化。
“小多?”他撑起上半身,眼里竟现出困惑的神色,“怎么了,小多?”
“小多?”我沉着嗓子说,“我是小多吗?你再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他安静地看着我,片刻,低头瞥见冰袋,就盯住那冰袋不动弹了。
空气稀薄,怎么呼吸都不够,我觉得缺氧,好痛苦。我再呆不下去,转身往门口走。
他却‘咚’地一声跳下床把我拖住。
“对不起,”他哑着嗓子说,“我看错人了。”
“若伊吗?”我说,再提起这个名字。
他沉默着并不回答。
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先前的痛苦,真是刺眼,我觉得难受极了,迈开脚步要离开这里,离得他远一点不要看见他,却怎么也甩不脱他的手,反而,他加重力道又把我的手握疼。
“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叫出来,愤怒。
“小多。”
我不回头,他就用力把我的肩膀扳过去。
“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叫错名字有这么严重吗?”
“不严重,”我说,“对你来说一点也不严重。”
“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我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声音变得尖锐,“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你爱怎么叫都可以啊,小多也好,若伊也好,或者你想换换口味,哪天叫我海伦也没问题,能有什么问题,随便叫,反正嘴巴长在你身上谁也管不着。”
我垂下眼睛牢牢咬住嘴巴,我能感到愤怒在急速膨胀,可这样是不对的,不应该这样,我得遏住愤怒,我明白的我没有理由愤怒。我不在那个位置。
他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沉甸甸的静默越发叫人窒息。
我抬起眼睛望他,望进那双显得困惑的、黑漆漆的眼睛里。
他终于动了动嘴唇,说:“我以前有段时间经常打架,她给我弄冰袋,刚才人有点儿恍惚就——”
“哦,知道了。”我打断他。
他是在和我解释啊……可这解释却像把锋利的刀,它要劈开我的脑袋。
疲惫,我感到疲惫极了,泄了气,好像原本紧绷绷的气球被‘砰’地一声踩破,瘪了。
我埋下头,等待他把我放开。
“小多。”他在头顶上方叫我。
“嗯。”我低低应声。
“不生气了?”他说。
“嗯。”
“那为什么不把头抬起来?”
我用力闭上眼睛花一点儿时间把发热的眼眶冷回去。
再抬起头。我的脑袋里有很多问号,我打算问问他了,不再顾虑他会不会发脾气,还是冷言冷语,或者嫌我多管闲事。我将做一个决定——听他怎么说,然后做个决定。
“还想着她吗?”我问,“为什么不去找她?”
19第十九章
嫚婷是对的,如果不想太受伤就要有所保留,我是真的该收收心了。
他心里有人。他一直不动弹是因为他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人。
其实,我隐约察觉到这一点的,可我总是故意不去看清它,不愿深究它,躲避它,把头埋进稻草堆里。终归,事实就是事实,等啊等,等到后来你还是不得不去正视它,不得不把它看明白。
看明白这点很重要,很关键,这点不同于其他。
这点使我的心里阵阵作痛。
一如既往,我给自己热了杯牛奶,烤了两片面包抹上黄油做早餐。我坐在餐桌旁慢慢嚼着,觑一眼墙上的钟,8点半过一点。我不赶时间,今天早上没课,只是醒得早了躺在床上也没有睡意就早早起了床。厨房里悄无声息,外面也安静得仿佛全世界还在睡着。
昨晚问他为什么不去美国找她,世界才多大,人又不是去了火星,飞机一忽儿就到了不是么,何至于弄得好似牛郎织女。我那样直白地问出来,提到她,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情绪变坏,或许那时候情绪早已坏到谷底了也不一定。他并不直接回答,只说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不提就不提吧。我退回房间,觉得累,累极了,躺在床上却无法把眼睛闭上。眼睛就一直睁着,黑漆漆的,很久。
你不说我也看明白了。
你就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说什么过去的事,怎么会是过去的事?她一直写信不是么?她的信你一直读着不是么?她还打电话来了,也许经常打呢,你做梦都想见她不是么,梦醒了还要叫她的名字……怎么会是过去的事,睁眼说瞎话。
面包在嘴里如同嚼蜡,我用牛奶把它冲进胃里。
要知道,暗恋这种事也是有原则的,那里要有盼头,比如我盼望也许哪一天你终于看见我了,一不留神我终于走进你的心里去了,诸如此类,要有这样的念想揣在心里,才能撑着我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下去。可是,原来你的心里早就没有地方了啊。
傻子也不作无望的等待的。
8点50的时候,有人冲进厨房,是戴西,她慌慌张张地取出一片面包塞进嘴里,也不烤一烤,倒一杯冷牛奶咕噜咕噜一会儿就搞定了早餐,转身才发现我,她像是吓了一跳,走到餐桌前盯视我的脸。
“我的老天爷,你怎么了小多,脸色这么差,”她忧心忡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我眨眨眼睛,拉扯嘴角:“没什么不好的事,就是睡眠不太好。”我抬头看一眼钟,“你不是赶着上课吗?快来不及了。”
“哦天哪天哪,我是该走了,你确定没事吗?”
“我确定,赶紧走。”我歪一歪脖子示意她别再墨迹。
她好歹一阵风似地卷出门去。
我抿一口温吞吞的牛奶,望一会儿空荡荡的门口。
好像空了,心里空空的,手中空空的,用不上力。原来,放弃一个坚持竟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有人拐进厨房,是杨恒。
他冲我打招呼,若无其事地。我也打招呼,若无其事地。
他烤面包热牛奶,烤面包的时候盯着烤面包机,热牛奶的时候盯着微波炉。我就一直望着他的背。习惯性地。
哦,有些习惯还要改,有些念想都要忘。我要把眼睛转开。
可是怎么这样难?
不管有多难,你已经决定了……决定了就要做。
我转开眼睛,透过玻璃门看外面,外面依然很安静。
他端着牛奶,咬着面包片来到桌旁坐下。我起身,过去水槽边把杯子洗了,然后离开厨房。
10点钟的课堂上,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打盹,前方一直嗡嗡不停的小小噪音反倒让我觉得安心,就昏昏地睡着了。
嗡嗡嗡嗡……今天讲的是什么?信息技术的发展史还是什么……
有人用力撞我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撞得疼了我睁开眼睛,生气地看暴力分子——除了嫚婷还会是谁。
“你好大的胆子,给老头子看到他现在不说你,论文准给你扣10分。”她训斥我。
我捂住嘴巴打个呵欠,不打算睡了。
“嫚婷,我打算去旅行,复活节假期你有计划么?”
“我不打算动,得着手写点儿什么了。”她说。
“哦,你去过不少地方吧,给我推荐推荐。”
“没问题。”
再过不久会有两周左右的假期,我要出去透口气,离开这儿一会儿,离开那个人一会儿。那样可以更好地冷静下来,那样也好证明我可以的,没那么痛苦没那么玄乎,不就是把心死一死么?去外面走走,大好世界大好山河,痛苦那么渺小。
痛苦会变得渺小,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中午做饭的时候照样做了两人的份,这个习惯我想了想不打算改掉,以后还会有做不来的题目写不出的程序,总归要有求于人,饭就照旧给他吃,以后也还能叫得动他。
做完饭吃完我的那份,我去敲他的门唤他吃饭。
“你不吃吗?”他见我回房间就叫住我。
“我吃过了。”我说,回到房间关上门。
下午的课结束走出教室的时候,在门口撞见大蒙。应该说他又来门口‘接’我下课,我真有点儿哭笑不得。
“大蒙,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课程安排的?”
他很诚实地瞄一眼已然离去的嫚婷的背影,嘴巴还想隐瞒:“偷偷复印了你的课程表。”
我耸一耸肩,不拆穿他俩的勾当。
“喝杯咖啡去么?你的精神不太好。”他说。
我想了想,点点头,喝杯咖啡提提神也好。
路上大蒙说着伦敦的展览事宜,什么开幕式啊,收藏家啊,新人啊,巨头啊……我一边‘嗯’‘啊’地接口,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听他说话,但一不留神心思就涣散开,他的声音在耳边一会儿有一会儿无。
进入咖啡小馆我们靠窗坐下,他又兴致勃勃地说了会儿话,然后忽地就戛然而止了,安静了好一会儿。
我觉得奇怪,就问:“怎么了?”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他说,神色不满。
“哦,对不起。”我拍拍脸,正襟危坐,“你想说什么给我听?”
他叹口气,把脸凑过来一些,长长的睫毛下黑眼珠子熠熠生辉,那双眼睛很有些不满地看着我说:“复活节放假和我一起去伦敦好吗?他们邀请我去参加展览开幕式,我想你要是能去的话我们可以好好玩一玩。”
“哦,这样啊。”我不由自主作了个深呼吸,把身体离开一些靠上椅背。
倏忽之间,我想到了这么一句话:忘不了曾经,是因为时间不够长,或是新欢不够好。
时间这东西太折磨人,新欢呢?眼前这个人,还有这双迷人的、又十分热情的眼睛都在叫嚣着新欢足够好,好得一塌糊涂,好得无可挑剔。
可是,我说:“谢谢你的邀请,大蒙,不过复活节我已经有计划了,打算去北部旅行。”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这个时间不会太久,我不会让它折磨我太久的,也许两个礼拜,也许两个月,总之不会太久。我已经浪费了很多的时间,不该再继续了……
然后,我会把眼睛聚焦,将视线投注到这双迷人又热情的眼睛上,也把耳朵打开,用心听进去你的每字每句,每个音调。
如果你愿意等一等我,那不会需要很久的时间。
20第二十章
傍晚进厨房准备做饭,杨恒在,龙次也在。杨恒缩在椅子里把腿翘到桌子上去了,龙次在一堆信里查找他的信件。
“喂,你把腿放下去。”
他抬起头望我,一会儿之后把腿放回地上,仍然望着我。
我不予理睬,转身打开冰箱取食材,准备晚餐。
“小多,晚饭吃什么?”他问。
“番茄炒蛋。”
我放水冲洗番茄。
“还有呢?”
“米饭。”
“还有吗?”
“没了。”
洗好了番茄开始切,切出一片放进嘴里,不甜。
“会吃不饱。”
他的声音突然窜到耳边来,肩膀上一沉,我转头看就给吓一跳,这家伙竟然两手撑在我的两侧,并且把下巴搭到我的肩上来了。
手里一哆嗦,差点切到手指。
“你走开。”我沉下声音。
“吃不饱怎么办?”他不动弹。
我放下刀,搬开他的一只手,移出他的包围,在另一边继续切西红柿。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吗?以前给你补的文学课白补了。”
“你别把我当男人,我不把你当女人不就好了。”
“……”这一回真切到了手指,食指上破了个口,我倒抽一口气把手指放入嘴里,腥咸在舌尖扩散。
“切到手了?”他凑过来。
我避开他,折身来到桌子旁。
龙次从信堆中抬头,看到我吮着手指就站起身:“要紧吗?我去给你拿邦迪。”
“嗯,好。”我感激。
龙次走出厨房。
“还在生气?”他在我身后说道。
我明白他指的是昨天的事,“不气了,没什么好气的。”
“那干嘛这么别扭?”
“你不觉得好笑吗?”我索性转身眯起眼看他,“你和女人搞的时候也都抱着那种心态?”
他愣住,当然是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说。
片刻后,他恍悟了什么似的歪起嘴角笑:“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们搞的时候我把你当女人?”他竟然还吹一声口哨,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扫一遍,“当然,那种时候你必定是女人无疑。”
“你……恶心!”
真是给他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做饭,我快步冲出厨房,却在门口差点撞上龙次,龙次被吓一跳,还是把邦迪递过来:“给你邦迪。”
我拿过邦迪道了谢,窜回房间,砰地关上门,倒入椅子里使劲儿平顺呼吸。
真是作孽,要比嘴贱哪里贱得过他,自讨苦吃!我懊恼,以后再别和他较真,随他要干什么要说什么再别搭理他了,我发誓。
头搭在椅背上眼望天花板,呼吸恢复频率。头隐隐地作痛,眼睛也酸涩,稍一放松整个人乏得没了力气。
我长叹一口气,眼前变得模糊,转瞬之间困意袭来,脑袋不听使唤缓缓歪向一旁,眼睑沉沉瞌下,撑了一天终于再撑不住,我陷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小多……小多……”
困得很,我把脸歪向另一边躲避声音来源,却有什么随之而来捏弄我的脸,我气愤,困意让我掀不开眼皮,昏沉中我费力地挥手驱赶脸上的暴力来源。
终于不再捏我的脸了,也不再嗡嗡地发出噪音,我松口气继续睡眠,却忽然之间,我感到整个人腾空而起,好像浮到了半空中。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用力掀动眼皮子,好累,但是怎么回事?我得睁开眼睛看看,迷迷糊糊的,我的身体又落到了软绵绵的什么东西上,迷蒙的视线中,上方很近的距离是一张熟悉的脸。
“杨恒。”我嘀咕。
“嗯。”
我的视线渐渐清明,那张脸半边青青紫紫的,嘴角还有伤痕。
“哦,杨恒。”意识回归,看清那张脸就叹气。
他的手从我的腰间抽离,我扭头看,原来他是把我抱到了床上。
“醒了?”他问。
“嗯。”
“吃饭去?”
“哦。”
他直起身,站在一旁等着我。
我揉一揉眼睛缓缓起身,下床。
我和他来到厨房,桌上有两个炒菜,两碗米饭。
“你做的?”我问。
“嗯。”他拉开椅子坐下,埋头吃饭。
是哦,他本来就会做饭,手艺还很不错,只是由于太懒很少动手,是被惯坏了。
除了番茄炒蛋,还有一盘热腾腾的香芹肉丝。
“肉丝哪儿来的?”我不记得这两天买过肉丝。
“问龙次要的。”
“……”
白吃白喝我的就算了,还去白拿别人的,你又不教别人解方程式。
“以后别随便白拿人家的东西。”
“没白拿,我给他几个蛋。”
“啊?”
“他没要。”
“……”
还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吧。
几天之后,放假前的头天晚上,我在房间整理行李。明早启程,从我所在的城市出发一路向北,嫚婷推荐了不少好地方,坐火车下去,一个一个来,慢一点快一点都没关系。‘喜欢就停留久一点,不喜欢返身就走,你看多自由。’嫚婷这样说,这是一个人旅行的好处。
说实话,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慌的,毕竟之前从没一个人单独旅行过。不过能有什么问题呢?既然嫚婷早两年都一个人走下来了,我如今已是大学生当然也不会有问题。
关键是,我最好一个人呆着,安安静静地独处一阵子,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回来后再过两个月就暑假了,下个学年我要搬离这个宿舍,与随便别的什么人合住,不能再和他这么朝夕相处了。
正收拾着,杨恒出现在门口,他有点儿好笑地看着我说:“老杨和你说了?准备这么大个包你是打算住两个礼拜么?”
“啊?”
我停止手中的动作,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哦,杨叔是打过电话给我,不过我和他说了这次就不去你家过节了,明天出发去旅行。”
“旅行?”他靠住门框,皱眉,“去哪儿?”
“北部。”我回头继续叠衣服。
“和谁去?”
“我一个人走。”
“怎么去旅行不和我商量?”
“嫚婷都懂的。”
“别去了,和我回家一趟。”
他的语气带了怒意,我不由抬头看他,那脸色果然变得有点儿黑。
“我和杨叔打过招呼了,他都说没关系让我好好玩。”
“你一个女人到处跑会有危险。”
“不会的,嫚婷大学前就一个人旅行了。”
“她是她,你是你。”
“我哪点不如人了?”
我被他的语气弄得火气上窜,剩下的两件衣服不叠了直接塞进背包,狠狠拉上拉链。
他沉默下来,走近两步,紧紧蹙着眉十分懊恼的样子,终于叹口气妥协似地说:“明天几点的车?我和你一起去。”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要你一起去我这旅行还有什么意义?就是要把你抛开才走的旅程怎么能要你去!
“不行,”我忙摇头,“我不和你一起。”
“为什么?”
“我就想一个人。”
“小多。”他逼近一步,我赶紧转个身到写字台前坐下。
“你最近怎么回事?很忙吗?难得见到你,吃饭也是,一个人先吃了再叫我去吃,什么意思?不想见我?”
我吸口气,看着桌面:“我就是觉得我们走得太近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别人也会误会。”
“太近?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没人说什么。”我双手捂住脸,好烦燥,这个人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这种时候却又咄咄逼人,他是怎么回事?“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对,完全不对,下次申请宿舍我们也不要一起住了。”
我的手被他扯开,人也被扳过去面对他,“哪里不对?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不对,是你非要来这里读书,非要我照顾你,现在突然觉得不对?”
“嗯,”我点一点头,“不好意思老缠着你,你自由了不必再照顾我,我也该学着独立,这次旅行就是个开始。”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是说这样不是挺好么,你一个人在这里读书,照顾你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你觉得这样……好?”我说,心里再度灰了灰,不过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了,我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哦,你能这样觉得我很高兴,谢谢你。”
他没再出声,抿着嘴巴脸色阴晴不定,像在用力思考着什么费解的事情,但管他在想什么,我不打算理会了,我把他推出屋子,关上门。洗澡,上床,睡觉。
明天一早就要出门。
睡得不好,早上很早就醒了,对这即将到来的旅行有点儿兴奋,有点儿害怕,有点儿惆怅,望向窗外吐一口气,也感到有点儿……轻松。
背上半人高的旅行背包,我早早出了门。校园里鸦雀无声,竟然见不着半个人影,到了公车站才看到两个候车的人。花了15分钟等车,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公车来到火车站。到底是市中心人来人往热闹多了,车站内也熙熙攘攘不少人,好在地方宽敞并不拥挤。
我看了看表,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真是来得过于早了。但在宿舍里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总觉得坐立不安,怕碰到杨恒,怕他跳出非揪着我跟他回家过节去,他那个脾气说不好的,很有可能无理取闹,到时候胳膊拧不过大腿就要被他拖着走。
买了咖啡慢吞吞喝着,傻傻地在候车厅坐了一个小时终于上了火车,把背包塞进行李架上的时候有好心人帮忙搭了把手。车厢宽敞整洁,人不多,大概是放假期间又是早班车,即便打算去旅行的人也不愿意牺牲睡眠早早赶车。我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吁出一口气。
火车很快就出发了,我歪头望窗外,车子缓缓穿过城镇,晨曦里的城镇安安静静的,马路上空空的很少见到人。速度渐渐提上来,车子驶出这个不大的城市。近处零星的房屋,远处郁郁的树林出现在视野中,我仿佛吸到一口扑面而来的凉凉的空气。
我在随身的斜肩小包里找出随身听,给耳朵塞上耳机,按一下,音乐淌出来。这下齐全了,我听着音乐再度眼望窗外。
其实有点儿寂寞。
嫚婷说一开始会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不断变换的风景其实又那么相似,绿色的,起伏的,大片的平原,平地上的云层飞得很低,影子落在地上你能清楚看见影子的界限。
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一小片孤零零的村镇,二层小楼整整齐齐地矗立着,尖尖的屋顶,紧闭的门窗,远远的一闪而逝的街道上行人寥寥。
火车的窗玻璃上隐约映出我的头脸的轮廓。这就是了——火车,旅行。
有些记忆会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环境里,苏醒。
措手不及,你料不到那些画面竟还那么清晰那么栩栩如生。那不过是一些无聊小事,小得不能再小的不足挂齿的小事。那也不是现在该想起的事情,是该忘记、该任其落满灰尘,让尘土掩埋的小事。
我的心却跳起来,随着那些跳动的鲜亮的画面起伏不定。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那次火车里的旅程——我的视线再落到他的身上时,心中不再平静了。
14岁那年的夏天,我的脸还是个孩子,他的脸也还稚嫩,我们被我的老妈开车送到火车站,接下来我们两人要坐火车去另一个城市,我们要去姨母家小住几天,姨母会在火车站接我们。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火车上的几个小时是我和他单独的旅行。
我有那么一点儿慌张,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甚至想扯住他的t恤下摆以防跟丢。他很冷静,像个大人一样给乘务员检票,上火车后穿过人群不慌不忙地找到位子坐下,我在他的对面坐定后才悄悄松下一口气,他发现了我的慌张,就毫不掩饰地对着我轻蔑地笑。
我恼羞成怒,但无计可施,就歪着脖子看窗外不理他。窗外望了好一阵子,火车开了,加速了,风景换了好几波了,脖子也酸得不行,我回过头来。
他靠着椅背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不是在睡觉,他的耳朵里塞着两个白色的耳机,他在很悠闲地听音乐。他在听什么音乐?我那时候还没有自己的随身听,我不是赶时髦的人,并不非要弄个随身听随时挂在耳朵里装酷,但我现在有点儿羡慕他,旅行和音乐,多好的搭配啊。
我手托下巴眼巴巴地瞅他,闭着眼睛的他看上去舒服得多,不见轻蔑的表情,不见任何攻击性的神色,让人觉得安心,跟着他就不会走丢,有他在旁边就不会有问题。
一摞软软的头发覆在他的额头上,使这张脸也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