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东西一动不动,满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同他招手:“龙次你把东西放下来吧。”
“哦。”他这才回神似的看一眼手中的袋子,来到餐桌旁放下。
搬家的打算作罢了,虽然嫚婷说没问题,我知道那是逞强的说法,是为了帮我才要勉强她自己。以己度人,叫我去这样面对一个明明白白拒绝了自己的男人,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怎么好去为难嫚婷。
其他朋友么,我在脑海里一一罗列他们的面容,关系并不密切到可以提出这种任性的要求……
龙次在把购物袋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或放入冰箱,或整理入柜,不紧不慢温和有序。其实本质上他这淡淡的调子和嫚婷是有点儿像的,只是一个淡得有点儿冷,这是嫚婷;另一个则淡得暖暖的,这是龙次。是因为相似的缘故才喜欢不起来?不是说惺惺相惜么?
究竟要怎么样两个人才能两情相悦呢……
他时不时瞥我一眼,似有话要问又抑制着不问出口。其实,我知道他要问什么,先前踌躇满志说要好好游遍英伦,这会儿没两天功夫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是谁都会感到奇怪,但我不打算主动解释,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龙次,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我找话问。
“哈?”他把牛奶盒举在半空中愣住,好似吓一跳。
“不能说?”
“哦,可,可以说。”他才把牛奶放入冰箱,关门,回转身看看我,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说道,“短发,很……很温暖,爱笑,笑起来很……非常可爱……”
他像在描述某个人,并不是泛泛之谈,我有点儿好奇,想到以前他提过的一件事,就问:“你是说,你单恋过的那个?”
“单恋的那个。”他重复,并且点一点头。
他的脸变得有点儿红,虽然腼腆却又直直地望着我,好像非逼着自己不因羞涩而把头别开似的,那模样却让我的心情稍稍好转了,原本沉沉的空气也一点点消散开。我觉得我也许本质里邪恶得很,就爱看人窘样,比如现在,龙次红着脸描述他的那个单恋对象的样子不知怎么就使我想笑了。
但我当然不能笑,他原本可以拒绝回答,但他老老实实地答了,认认真真,态度诚恳,我岂能因为人家习惯性脸红就笑话他呢。
我深深呼吸,严肃正经:“那女孩儿真好运,有你这么好的人喜欢她。”
“是我好运,”他微微一笑,“遇见她。”
轻柔如风,这样的笑容女孩儿见到都会融化吧,他的单恋没有结果吗?
“那么,她后来知道了吗?”
他沉默一会儿,随即摇摇头。
“你没和她说?”我蹙眉。
他又摇头:“还没。”
那张柔和的脸上现出落寞的神情,眼睛里刚才还闪闪发亮的光芒这会儿暗下去了,这模样忽然就使我心中感到一些疼痛……我明白的,我都明白,他的经历正是我在经历着的事情不是吗?
“为什么不呢?”和我一样感到胆怯?也害怕?
“小多,”他动了动脚下,后退一步把身体靠上冰箱,“为什么这么看我?同情我吗?”
我眨眨眼睛,慌忙低头以手覆额。同情?我是同情他还是同情我自己呢?龙次那语气并不责怪,但却低低的失落极了,唉,我都在干什么?八成是伤到他的感情了。
“对不起——”
“不说的原因,”龙次打断我的道歉,缓缓说道,“是因为,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
30香草还是草莓
我默了半天,脑子里飘过千百个句子怎奈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安慰他。不懂怎么安慰人,尤其是面对如此无奈又……悲痛的事,尤其,我注意到,他提及那件事那个人的时候用的是现在时,就是说,那不是我以为的已然过去的事,他仍在单恋g……
好苦逼。
好半天,我咳咳嗓子,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我也许可以问问看这样的情况下,他会怎么做。
“那么龙次,你……放弃吗?”我问。
他看着我,默着并不立刻回答。
“这样很折磨人不是吗?一味地单向地对什么人抱有感情,却得不到回应,”我咬一咬嘴唇,“难道不觉得辛苦?”
他的眼神闪了闪,似有困惑,随即叹口气,拉开椅子坐下。
他在对面看着我,寻思如何回答。我等着他,我想如果面前有个境遇和你相似的人,为着同一个问题苦恼伤怀,他会怎么做也许可以成为我的参考,虽然,我在好些天前已经有了决定,可事实是,我为着这个决定陷入了更深的苦恼之中,我的精神备受折磨。
前方是堵看不见的墙,挡住视野,看不到希望;后方是冷冰冰的泥沼,退一步就落入其中,挣扎着几近窒息。
如何是好?
“顺其自然。”他说。
“什么?”我不明白。
“我想,顺其自然。”他重复道,想一想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想过放弃或者不放弃,我想现在这样……也不算太坏。”
“不算坏……”我不能理解,愈加困惑,“即使她的心中没有你,也没关系?”
“有关系。”他答,却又摇头,“可是这个,我想……大概求不来,我怕连现在这样都失去。”
我不懂他的意思,皱着眉撑住下巴看他。
“哦,我是说我们……”他不太利索地解释,“我和她现在相处得很好,像现在这样……这样挺好。”
“相处挺好……”我重复他的话,这样就可以了?
“这不够,”我不赞同,“不行的,这样原地踏步,不上不下……你这人太容易满足了吧?”
“嗯。”龙次应声。
“嗯?”
“哦,”他起身,做个深呼吸,然后微微笑道,“吃冰激淋吗?香草还是草莓?”
我愣了愣,随即答道:“香草。”他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也罢,不是什么好话题,心情会变糟。心情糟糕的时候就吃冰激淋解闷,我常这么干,现在有人给吃当然好。
龙次拉开冰箱取出一罐冰激淋,又拿来两个小碗和小勺。
“是这个牌子啊,这牌子非常好吃,尤其是香草味的。”我不客气地打开盖子就往小碗里挖出好几勺,“就是有点儿贵。”
“不过味道好得没话说。”我送一勺进嘴里,浓郁又醇香,心情瞬间好转许多。
“嗯。”他笑着点点头,也吃一口。
“原来你也爱吃这个,”我又吞一口,冲他笑笑,“下次我买来请你。”
冰激淋快吃完的时候,有人走进厨房,是杨恒。他赤着脚睡眼惺忪,进来后朝我们望一眼,随即去水槽边放水洗了把脸。他大约是回来后睡了一觉刚醒。
下巴上还在滴着水,他来到桌子旁高高站着,“在吃冰激淋?”边说就把还剩有一点儿冰激淋的罐子拿过去,瞧了瞧,然后从我手中夺走勺子,把罐子里所剩的那一点儿冰激淋刮了刮扫进嘴里,动作几乎一气呵成,我都没反应过来。
他把空罐子放回桌上,嘴里仍然咬着勺子,说话:“怎么就剩一点点了,味道都没尝出来。”
“搞什么,又没要给你吃!”我不满。
“为什么不给我吃?”他还反问。
“这冰激淋又不是我的,是龙次请我吃的,你怎么这么胡来。”
“哦,没关系,不够的话冰箱里还有……”龙次放下勺子要起身,我忙倾身上前拉住龙次,“别管他,龙次,哪有这么不客气的。”我歪头瞥一眼杨恒,哼一声,这人看了就来气!
“小多……”龙次一手撑着桌面躬身站着,有些犹豫地望着给我拉住的手。
“你坐下来呀,”我仍然扯着他,马上放开他的话他真得去拿冰激淋,客气也不是这个客气法,“另一个草莓味我也爱吃,下次再一起吃嘛,给他吃完了我们吃啥。”
龙次很左右为难,抬头看看杵在一边的杨恒,转脸又看看我,脸色又变得红彤彤。
“晚上吃什么,小多?”莫名其妙,杨恒却突然这样问道。
“啊?”我歪起脖子瞧他那面无表情的脸。
他看一眼墙上的钟,说道:“快五点了,晚饭吃什么?”
“不知道,冰箱里的东西都吃完了,还没买。”我说。
“那我去买菜。”他转个身走了,出了厨房不见了。
我回转头傻愣愣地看龙次,龙次也愣愣地望着我。
“噢,”我意识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赶紧放开,“你,你别和他那么客气,他那个人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别理他就是……”
浑浑噩噩地,假期过了大半。这期间我大多在屋里或者图书馆呆着,或者嫚婷有空的时候就相约去市中心逛个街购购物。
嫚婷时不时写些小故事出来给我读,看得出来她很当真,当真一门心思要当个作家去。小故事五花八门,一会儿是天马行空的童话,一会儿是风雨欲来的悬疑,一会儿又变成温情脉脉的爱情,当然更多的是故作深沉的现实性故事。‘故作深沉’这个词我当然不会说给她听,虽然这是我的读后感受,但她需要鼓励,不是刻薄的打击。无论如何,认真又执着的追梦者啊,总是值得人钦佩的。
“我还年轻,这些文字还不成气候,我明白。”嫚婷这样说,“我还摸不准我到底能写出什么来,试试看吧,等着瞧……”
等着瞧,我知道,她的世界一定很精彩,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将来,她绝不会让自己陷在无聊琐事中过生活,即便是女人,女人们口中大过天的爱情也只在她的生活中占据那么一小部分,就像她写的那许多故事一样,爱情,不过是点缀。
不似我,我的狭窄的世界里,装不了太多东西,我的局限的视野里看不见太多风景。我总觉得,如果找不到那个愿意与我共同分享一切的人,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太精彩。
这个人,会是他吗?
假期最后一天,他风风火火地跑来图书馆,找到我,并且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响起他的兴高采烈的大嗓门。
“小多,这么多天没见,想念我么?我很想念你!”
31你的白马王子
我只好收拾了书本笔记往外走。这个人,有意无意地都要成为人们的焦点,通过无视规章制度和常理这个法子。
我怀疑,他的眼里有没有规章制度和常理这回事。
“小多,你走这么快干嘛?有急事吗?”大蒙一路跟在后头,嗓门依旧洪亮。
我只好转身给他做个‘嘘’的手势,并且瞪他一眼。
很快我们走出图书馆,我放慢脚步,他来到我的身侧,俯下脑袋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想念我没有?你还没答我。”
我驻足,无奈:“现在不必说悄悄话了。”
“想念我没有?你还没答我。”他于是朗声重复道。
“还行。”我敷衍。
“还行……是想念的意思喽?”他仍然追问。
“……”我沉默。
“我有礼物送给你。”他把手里一直捧着的一本东西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本大红色硬纸板封面的a4大小的本子,右上角还绑着个粉色蝴蝶结。
“这是什么?”
“这个假期画的作品,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是嘛。”我接过本子,有点儿好奇,他的画我虽然多数看不大懂,但即便看不懂不知怎么总有些部分能牵动你的心,很特别。
我扯掉蝴蝶结,翻开硬纸封面,白色的画纸上是扑面而来的好大一幅人物的脸部特写,好突兀的特写,眼睛,鼻子,嘴巴,下巴。
那双眼睛亮得晶莹剔透,即便在这样死板板的画纸上却像直看到人的心里去;还有那张嘴,嘴角上扬,肆无忌惮,勾出异常奇特的弧度,那弧度似有生命般随时就张扬出不一样的情绪……
这幅画,我看得懂!
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嘴巴咧得大大地笑。
“这是……”我迟疑。
他重重点头。
“这是我吗?”我仍不能相信。
这无疑是一副精彩极了的画作,画上的脸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的眼睛,似曾相识的鼻,嘴,还有下巴……相似极了。
但……我哪里极得上她一半的精彩。
我合上本子,继续往前走,沉默着。他大概在等着我的评价,但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我甚至不好意思再抬头看他一眼,脸上微微地发热。
“后面还有,你不看吗?”大蒙说。
“嗯,回去慢慢看。”我望着脚尖答。
“好。”他说,“那现在我们去看电影吧。”
“啊?”
“我买了几张dvd,来我的房间一起看,小多。”
“……”
“不行吗?”他长腿一伸人就转到我的身前挡住我的去路,我只好停下脚步抬起头。
“小多,你都不来看我,你该来我的地方看看。”他隐去脸上的阳光灿烂,现出不满的神情。
“大蒙,我……”我迟疑,“我会去看你的,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闭合着嘴唇不说话,那双漂亮精神的眼睛此刻就一眨不眨地盯住我,仍带着点儿不满,但似乎并没有不高兴。
好一会儿,我觉得我的脸几乎被盯出个窟窿来,他终于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喝茶,告诉我你的旅行,和我分享。”
他转身,十分有力地拉住我的手就大踏步地朝对面的咖啡小馆走去。
我大略交待了那两天的旅程,包括我原先准备一个人旅行,后来杨恒加入,过两天觉得累了就中断旅行回来,都老老实实说给他听。但这之间的吵架,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都不讲,有些混乱的心情不是该拿出来公之于众的,这种分享也不是好的分享。
大蒙问我要电话号码,说假期在外想打电话才发现竟然没有我的号码。
“平时想见你就能找到你,没想过打什么电话,放假期间才发现……”他狠狠挠挠后脑勺,头发挠得乱飞,“难怪那恶棍不给我你的号码,原来是自个儿找你去了,看我不揍烂他的屁股!”
“他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我在这儿的安危多少成为他的负担。”我说。
“往后去哪儿我陪你,谁要他操心你的安危呀,叫那兔崽子歇着去!”
叫那兔崽子歇着去……
我把那本沉沉的画本捧在胸前,舌尖重复那句话。
回到宿舍后,我在桌前摊开画本,仍旧翻开在第一页上,看得出神。那画儿吸住我的眼睛使我不得不牢牢盯视它。我想,是因为他的绘画技术太出色的原因吗?还是……我的模样真的那么栩栩如生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才能画出这么如有生命一般的面容来。
我也可以这样被人牢牢地锁在思维里,记忆中,心坎上么……
这个想法使我的心跳变得有点儿急。
我站在书桌前良久,甚至不能动手去翻开底下的一页。
敲门声使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已变得十分昏暗。敲门声仍在继续。
我应声:“进来。”
我和衣小睡了会儿,看窗外的天色,大约睡下有一个多小时。我从床上坐起,等待身体也从睡眠的困倦中苏醒。
门被推开,杨恒站在门口,他顺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屋内变得明亮。
“在睡觉?”
“嗯。”我应。
“饭好了,来吃吧。”
“嗯,一会儿就来。”
这些天多数是他在做饭,他不像往常那样还没到饭点就催我开火做饭等吃,却在做好饭之后唤我过去,莫名变得勤快,我不知道他的这一点变化为着什么。
我仍坐在床上,身体懒懒的想在苏醒一会儿。他还在门口并没有先回厨房去,却把头转了个方向盯着什么瞧。
那边是书桌。
书桌上是……头脑中某根筋被狠狠拉扯了一下,身体瞬间苏醒。
他已站到书桌前,看着那上面摊开的画本。
我放弃任何风驰电掣的动作去阻止他,显然再怎么快都已来不及。
他看着那页面,并不发表任何评价,好久,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放上一只手,翻动纸张。他背对着我,我望不见他的脸。他的人没做多余的动作,他的背没有表情,我看不见他对那些画有什么感想,或者……没有任何感想。
我穿上鞋,来到他身后。
“走吧。”
“哦。”他转过脸,那表情波澜不惊,“我以为那小子只会画些歪歪扭扭的东西糊弄人,没想到基本功还挺扎实。你给他做模特?”
“没有。”我答,“我不需要坐在那里给他画,他把我记得很清楚。”
他挑一挑眉,把眼睛转回画纸上,摊开的那页是一副更写实的画作。
仍是特写,人物比第一页完整许多,也温和许多。画中的人头发乌黑,手托下巴眼睫低垂,是在打盹儿。那是一个侧面,齐耳的短发被整齐地摞在耳后,以手支颐,小心翼翼地,她很不安稳地打着瞌睡,随时会因为一点儿细小的动静睁开眼睛。
他一定是某次在等我的时候看见我在课堂上昏昏欲睡了。
“他说这是他在想念我的时候画下的。”我补充。
“你信他说的?”他把视线收回,看向我。
“为什么不信?我信我看见的。”
他嘴唇微动,大约想说些什么,但终归把双唇抿紧了,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同吃饭。
一同吃着饭,就像一家人。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并将一直这样下去……类似一家人。
心安静下来,日子就过得快了。
一天比一天更暖和。5月中旬,白日里只着t恤也不觉到凉意,爱美的女生早早换上短裙热裤。
大学已经停止上课,进入最后复习备考阶段。有大半个月时间备考,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图书馆里。平时清冷的图书馆这些天变得拥挤,甚至时而出现来晚了找不着空余座位的情况。我们到得越来越早,位子就能霸到。
我照着考试范围在成堆的资料中划重点,翻来覆去地默念,试图理解那些难懂的长而又长的句子,实在理解不能只好默念一百遍死记硬背。
“也不怕得关节炎。”对面的嫚婷幽幽地飘来一句。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个热裤穿到大腿根的姑娘袅袅走过。
“你是看资料还是看美女来的?”我把视线移回成排的蝌蚪小字上。
“平时哪里见得着这么多人,这图书馆都快挤成菜市场了,”她背靠椅子,十分严肃地把视线缓缓扫过人群,“观察人群,一年一度的绝好时机。”
我默默摇头,小声念着句子,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你的白马王子又来了。”对面的嫚婷说,口气略显无奈。
我没抬头,继续念念有词。
耳边感到压力,那是距离靠得太近所感到的那种压力,注意到时,大蒙的脑袋已由身后探过来,几乎贴在我的耳侧,口中念出一连串资料上荧光线划出的句子。
“你到这边来。”我拍拍桌角。
他磨蹭一会儿终于像往常一样转至桌旁,坐在边沿上。
最近,他有时会有意或者无意地靠得很近,这使我感到紧张,虽然并不近到有任何肌肤的接触——除了有时给他拉住手——但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可能哪天就……我该不该提醒他叫他保持距离?比如刚才那样就有点儿太近了……
哎,我微微晃晃头,他又没真的干什么,做人不能太小家子气!只不过,只是……我再看他一眼,此人表现得跟个热恋中人似的,我时而就怀疑我是否遗忘了什么重要的时刻,比如某时早已同他山盟海誓?
“你们画画的都这么闲?不用考试,也没有作业吗?”嫚婷敲着笔杆子问道。
“知道么,我想杀了考试这玩意儿,如果它有命的话。这混帐东西儿几乎占据了多的所有注意。”
“多是谁?”我无奈。
“我还是觉得这样叫着更……方便。”他把脸转向这边,一本正经。
“最后一次,要么好好说我的名字,要么我们互叫全名,拉蒙迪博斯克。”
“好吧,小多。”他改口,随即站起身,“和大蒙吃饭去。”他抽出我手中的笔,抓起椅背上的包,拉过我的手把我从椅子上带起。
“等等,”我看嫚婷,“走吧?”
嫚婷却慢条斯理地挑眉:“考试没命我还有命,并且还没活腻……”
“好极了,嫚婷美人儿。”那嗓门再度失去控制,就差没吹上一声口哨了。
一唱一和,这两人!
下一刻,我已被带着穿过一排排桌子,跟随他的脚步绕过高高的书架,踩下长长的楼梯,来到图书馆外。
外头阳光灿烂,身旁的人也灿烂如阳,那握住我的手有力而温暖……我深深地呼吸,生活本该这样的不是吗……
生活本该温暖且灿烂,如果我的眼里不去看见天边的那一抹黑色,那抹黑色总使我感到一些不安。
即便我极尽所能缩短在宿舍逗留的时间,但同一屋檐下,我始终无法不去看见他,他不来图书馆,长时间占据厨房,在那里把电脑敲个不停。他的变化显而易见。
他的焦躁,伴着某种怪异的不安随着夏天的来临逐渐变得严重。
32流口水的猫
考试临近,人也愈发紧张,老师给出的范围太大,准备不过来,单单根据往年的考题来查找资料都费了不少时间。时间不够用,图书馆闭馆后我回到房间仍然继续复习。
夜深,手边的巧克力早已耗尽,肚子咕咕叫,我推开椅子起身,脚步在跨出之前又止住。不知杨恒休息没,他或许还在厨房。
但两秒后我还是拔足来到厨房门口,灯果然亮堂堂的透过玻璃格子照出来。那又如何,在就在吧,躲得了一时多不了一世。我推门入内。
那一瞬间我本能地摒住呼吸,接着,我捂住口鼻冲去阳台口把门打开,再到窗前把窗扇推至最大限度,把头探出窗外大口呼吸。
转过头:“你疯了吗!”
我过去把他衔在嘴里的香烟扯下扔进水槽里用水冲灭。
“你想干什么?把警报器弄响叫整栋楼的人陪你去外面站着吗?叫保安过来把你踢出宿舍是吗?”
呛人的烟味使我呼吸困难,火气也直窜头顶。屋内禁止吸烟,这是学校的明文规定,他手边的水杯里却已堆满一摞烟头。
他不以为然,拿起啤酒罐咕噜咕噜地喝,喝完捏瘪了随手往垃圾桶里扔,罐子‘嗵’一声撞到墙上落在垃圾桶外。
“来得正好,我刚编了个新游戏,你来玩玩帮我测试一下。”他把电脑推了推,推到我身前。
“你不用考试吗?不复习整天编游戏?”
“考试和编程有冲突?”他抬头眯细眼睛看我,好像灯光多刺眼似的。
我这才发现他脸上浓重的倦意,那模样好像熬了几个通宵似的。
“你怎么回事?熬夜编游戏?然后再打算去考场上睡觉吗?”
他不理睬,把电脑拉回去,视线再度落回屏幕上,“我自己测。”手指就往键旁上敲敲打打。
“你……”我咬牙,气得说不出话来,看到他手肘边的烟盒,里面还剩有几支,索性抓过来揣进口袋。他瞥了瞥我,没说话。
我去灶台边给自己烤了片土司,抹上黄油就着牛奶吃。
“暑假你打算怎么过?”他头也不回地问。
“回国。”离开这里。
“我在伦敦有个实习机会,”他说,“你想来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
“我打算回国。”
“回去干什么?”
我沉默。我没有什么计划,唯一的计划就是离开这里。
“这个机会不错,你可以在媒体部门做,我帮你问问看。”他又说道。
“不用了,我回去。”我再回答。
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把眉毛皱成团看着我,神色恼怒:“从早到晚扑在你那堆复习资料里,忙到饭也不回来吃就为了考试得个优等?给你推荐实习机会为什么不要?把那些东西塞进脑子里到底干什么用?你不想弄明白——”
“我笨,弄不明白!也不要去你那个伦敦大公司丢人现眼,你以为我怎么考到这里来的?”我的心头火又起,如今只要面对他心情就会变得乱七八糟,“我就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死记硬背,搞得懂搞不懂不是重点,看到问题会答就行了,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考优等达到分数要求,考到这个该死的学校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吃尽苦头来这里。”
我握紧拳头愤怒地望着他,准备面对他的怒火,但他并不起身和我发更大的火,只怔怔地看着我,整个人累极似地颓下去,声音也低下去:“为什么,搞成这样……我不是想和你吵架。”
我的呼吸依旧急促,心乱如麻,怒意未消,见他这样又忽地心头被刺得疼痛……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想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都是我的错,我无理取闹,使小性子,总是驳斥他的好意,非但不感谢他照顾我还要和他发脾气,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该这样的……可是不行,我控制不住。
我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杯,转身往门口走,离开,趁还没变得不可理喻之前。
“小多。”他却又叫住我。
“是不愿意和我去同一个地方?”他说。
我站住,在门口站着没有回头,眼眶发热,眼睛酸疼。
“别再管我了,我一个人会独立。”
回到房间关上门,狠狠用衣袖按住眼睛,哭什么哭,哭瞎了也没用……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我在书桌前坐下,拿起笔,继续做题。
埋头苦干,什么都不想,把所有痛快的、不痛快的统统抛诸脑后,用那些长长短短的句子、莫名其妙的公式塞满脑袋,睡觉的时候它也不停歇,自个儿解着这样那样的难题。
纯粹的,忙碌的,充实的……成堆的资料,写干的笔芯……神经紧张,脑袋飞速运转,世界飞速运转。
也许一直这样下去……
考试还是来了,一连好几天……
抬起头,再看见天空一碧如洗,最后一门考试刚刚结束。
我感到有点儿累,精神放松下来却不是预想中的轻松,体内的倦意慢慢从四肢百骸渗透出来,使整个人懒懒的有点儿发晕。我在路过的咖啡馆前停下,犹豫片刻还是推门入内,要了一杯黑咖啡。
店里有人闲闲地在聊天,轻松自在。有些科系早几天已经考完,也有一些才刚进行第一场考试,神情上你能分辨出眼前的人属于哪一类。
人不多,屋内挺安静,等咖啡的当儿我愈发困得慌,于是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我竟睡了过去,是什么人把我弄醒的,他推我的肩,“小多、小多”地叫。
我睁开眼睛,勉强坐起身眯着异常困倦的眼睛看那人。阳光太刺眼,强光透过落地窗从他的身后斜斜照进来,竟使他仿佛置身于一层奇异的光晕中,模模糊糊,我看不清那是谁。
“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很……”那人说。
光晕中,他很快弯腰靠过来,靠过来近得不可思议,几乎就要撞上我。我的嘴唇被软软地贴住了,软绵绵热乎乎的,片刻,嘴唇上的压力消失,他又迅速回去那模糊的光晕中。
“可怜,像只被活活弄醒的猫。”他说。
我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发生什么事了?那个人刚才吻我了?好像是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我的脑袋是完全停滞了,眼睛也失去正常的功能,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样不明不白地占便宜么?
我深深呼吸,揉一揉眼睛,起身,把眼睛重新聚焦,脑袋里的齿轮重新运转。
“——哦,大蒙!”
我拍拍脑门,使自己更清醒一点,“大蒙你刚才做什么?”
“刚才吻你了。”他却笑着,他的肩上背着网球包,运动之后发迹鬓角还湿着,他笑得堪比那阳光,“我想再吻你,小多。”
“哦……哦?那……”面对他的过分的坦然和直白,我只觉得脑中的齿轮又被卡住,舌头也被卡住,我不知所措。
“你去打网球了?”我终于问出一句话,往窗外望。
“嗯,打到一半杨恒被个电话叫走了,很过分对吗,丢下我这样不上不下的,还好在这儿发现一只留着口水睡觉的猫。”
“哈?”我条件反射地去抹嘴角。
“哈哈哈,小多!”他咧嘴笑得极欢,俯身过来,“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别再叫我等了,这个暑假和我去我的家乡玩,或者去你的家乡。”
“我、我明天的机票回家。”我慌忙答。
“怎么这么快!”他收住笑,不满。
“嗯。”
“这两天我不一定能定到机票……”他沮丧。
“哦,你别来。”
“为什么?”他苦着脸,更加沮丧,“还是不行吗,小多?”
“我想……我想这个暑假里好好想一想,大蒙,也许……暑假回来后就可以……如果,如果到时候你还愿意的话。”
“一整个暑假啊,好久……也许不需要这么久呢,你什么时候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就能早一点见到你是不是?”
“唔……”
他微蹙着眉心,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情绪,那是很不舍的情绪,好像一个暑假的时间真有那么久似的,好像那真使他感到十分难受似的,看着那张可怜巴巴的脸,我的心口忽地就有些作痛,感到愧疚,好像我真是在折磨他,非要他等那么久,非要使我的小性子为难他……
“嗯……”我嗫嚅,“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们离开咖啡馆,咖啡也没喝成,那东西已经在我睡着的时间里冷却。我在那儿睡了多久?
大蒙送我回到宿舍楼下,一路上和我说着他的假期计划,一再强调如果我想念他了就要立刻打电话给他,他就飞去中国看我。
我不让他送去楼上,我和他就此道别,叫他别苦着脸好像末日离别。再长不过3个月,之后就能再见到。
他要求一个拥抱,并且一个吻别,在嘴唇上,“法国人的传统道别,不是占便宜。”他说。
“但中国人不这么做。”我摇头。
“3个月,那将会是3个世纪,小多!”他握住我的肩膀,郁郁的眼睛里竟那么伤感。
我却被他这严肃又忧郁的模样莫名逗得想笑,“你少忽悠人,顶多贴一贴脸,法国人也不那么随便和人吻别。”
他闷闷的不说话了,最后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妥协。他把我拉向他,手臂圈住我的后背,用了不小的力气压得我呼吸困难,我的脸不得不贴上他胸前的棉质t恤,那上面有轻微的汗味和洗衣粉特殊的香味,混合着在我的鼻端,恍惚间我的脸微微地发烫了,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感,和这样温暖的触感……
好一会儿,他松开双臂。我得到空隙深深呼吸,他却又把脸贴过来,贴在我的脸颊上,温温的皮肤轻轻触着,他在我的颊边说话,嗓音低沉:“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将永远失去你?”
33特别的存在
这是什么胡话?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想嘲笑他几句,抬头一看那张欲哭无泪的脸,心情却也随之沉了沉。
“不吉利!”我不满地说,“你妈没和你说中国人离别之际要说一路顺风、后会有期这样的话吗?”
他默不答话,只点点头,不展颜笑。
我叹口气,和他道声再见回身进宿舍,走出几步他却在背后忽然说道:“记得给我打电话,小多。”
我没回头,边走边举起右手做个ok的手势,接着转入楼梯口。
拾阶而上的时候我的心情却愈发沉重起来,莫名就变得不安和忐忑,好像我真该立刻答应他成为他的恋人,真该同他一起快乐地度过这个假期,而不是非要等到下一个开学……我在楼梯转角处停下,回头,从这里当然看不见他,不知他走了没有,我犹豫着,把视线转往楼上,那里有那个人在,正因为他我无法干脆爽快地答应大蒙,拖拖拉拉地不知道在等什么……
时间是关键,我想,我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
回到宿舍,我推门入内,回房间时经过厨房门口,门内传出轻微的说话声。我下意识地歪头望了望。
门内有两个人相拥而立,那是杨恒,和谁?他的怀里抱着的人是谁?
那个小巧玲珑金发碧眼的女孩儿不是任何一个海伦,我知道不是的,他不会那样拥抱海伦,他的嘴唇从她的额上离开,接着把下巴抵在那头金黄的短发上,女孩儿把脸贴在他的颈间低声说着什么,我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