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低低哑哑的,不容抗拒。
我不抗拒,我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圈住了他的脖颈,腿脚发软,我又稍稍使力勾紧了他。
“吻我,小多。”他又说,嘴唇划过我的脸颊。
我去追寻他的唇,踮起脚尖,仰起脸循着他的气息,亲吻他的下巴,再把他的脖子勾下来一些,用嘴唇贴住他的,怎么吻?体内有什么在翻涌,我不知所措,但我渴望,渴望眼前这个人,渴望极了,我要得到他,得到他就好了,一切就都太平了,这么些年寂寞极了,原来那无所依附的空落落是寂寞,是因为得不到,是的,因为得不到才会这么渴望,才会这么难忘,才会痛苦失望得想忘记一切……那么让我得到他,哪怕一次。
凭着本能,我吮吸他的唇,把舌探入去纠缠他的舌。
他把我抱起,三两步来到房间,来到床上,他离开我的嘴唇亲吻我的脖颈,撕扯我的衣服,我也伸手去解他的扣子,手在颤着,但扣子最终一颗一颗被解开,我也渐渐光裸,他的吻烫着我全身的皮肤,氧气不够,需要很用力地呼吸,又快又急,眼睛虽然睁着却看不清他……我的心也许将撞开皮肉闯出胸口……
有什么贯穿身体,剧痛。
我呼叫出声,强烈的疼痛使我奋力推他,要把他推开,他却如石头一般僵住,那重量死死压着我的身体,火烧火燎地疼!
疼痛使我回神,彻底清醒,理智回来,双眼能清楚看见他的赤裸,还有我的光溜溜的身体,却顾不到脸红羞曝,只因他仍在里面,我痛不可耐。
“你快出去啊!”我推他不动,只好痛叫。
他终于如梦初醒,退出,低头看,再抬头时那张脸青青白白的却似见了鬼。我慌忙拉过薄被盖住身体,将他隔开。
他却不可置信似地又一把撩开被子,探头去看什么,我又觉得羞又觉得气,急忙往后挪靠上床头,拉过被子捂住。
“你……小多,怎么……”他有些结舌地靠过来,那双眼睛已不再震惊,却困惑,“怎么会这样……”
我扭头,探出手去地上找我的衣服,我刚才发了疯做了什么事?真要命……我得马上离开这儿!手却被截住,他阻止我的动作。隔着被子,他仍把重心压在我的身上,“你是要走吗?”
我低头垂眼,哪还好意思看他,只好盯住胸前的被子,“不早了。”
“你这是故意折磨我?”
我抬眼,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
“这样半路叫停根本是杀人。”他眉头蹙得死紧,那样子好像多难受似的。
我忙摇头否认:“你那样……才是杀人,我不知道会这么痛,我以为只痛那么一下就好,谁知道……”
“接下来不会很痛,你应该一早告诉我,我会慢慢来。”他的手探过来,抚上我的面颊。
脸颊上的碰触轻柔极了,那眼神渴望着什么,又像在忍受什么痛苦,要我给予他什么,好像唯有我能把他从痛苦中拉出……我有些恍惚,他又凑上来要吻我的唇,嘴唇擦上时我忽地惊醒,急急转头,“我、我得走了!”
说到底是我痛得厉害,他哪里痛了,露出那种表情真要命,我拉过被子蒙住头,“你出去一下,我要穿衣服。”
他在外头静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一声重重的叹息,接着他就拉扯我的被子,“不做就不做,小多,你出来我们去洗澡。”
洗澡?他是说一起洗澡?我惊,本来被子里就缺氧,这会儿更呼吸不上来了。
他又扯被子。
我惊呼:“哦,你去洗吧,你快去洗澡,你洗完我再洗,”我更紧紧地捂牢被子,“去啊,你快去啊。”我催促。
终于床上一轻,他下了床。
“留下来,小多。”他说。
过上一会儿,浴室有水声传出。我推开被子急忙搜罗地上的衣物,手忙脚乱地套上内衣、内裤,衬衫、外套,牛仔裤。
浴室里的水仍在哗哗地流着,我深吸一口气,走出卧室拿上包
42哪一个将来
浴室里,喷头的水冲在我的头上、脸上,哗哗地倾泻在皮肤上。
皮肤上仍清晰地留着他的触感,我闭起眼睛,感受着温热的水击打我的脸,感受着那被冲刷去的痕迹,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睛发热,温温的有什么从那里划落,混入水流,划过脖子,到肩头,至胸前,腰际,腿……循着先前他的唇一路往下的轨迹。
我的心里沉沉的有个秤砣往下坠着,我很害怕,好像有什么在苏醒,那个正在苏醒的东西已经开始把我整个人往下拉扯,隐隐的我又感受到疼痛,曾经那钝钝的闷闷的痛,后来那愈渐锋利的刺开皮肉的痛。
爱上什么人,就要忍受这样的疼痛。
真怕再来一次……
第二天一早,我正睡着,迷迷糊糊中电话铃响个不停,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瞄一眼,竟是领导来电。
我一个激灵醒了大半,我睡过头了?上班迟到?不对不对,今天不是休息吗?是有什么事?
我接起电话,“喂”一声,嗓音哑哑的仍睡意十足,赶紧咳嗽两声,再招呼,“喂,领导。”
“多悦,还没起吗?”他还是听出来了。
“嗯。”我只好承认,看一眼床头柜的钟,9点半,还……不算太晚,我稍稍松口气。
“那好,你再睡会儿,我午饭前来接你。”他说。
“啊?”我莫名。
电话那头的声音消失一会儿,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那头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变得有点儿冷,“你忘了。”他说。
“忘?”我思索,脑筋急速运转……“哦,哦,你说那个约,那个约是今天嘛,我……记得……”我猛咽下一口口水,忐忑。
“我11点到。”他说,挂断。
再无睡意,我翻身起床,洗漱着装,吃简单的早餐。
窗外艳阳高照,照进屋里来温煦耀眼。他不久就过来,问我要答案。但我的脑子乱得很,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昨天发生了好多事,原本不那么难的答案现在却全乱了套。
曾经想过也许过不久我就把领导介绍给爸妈认识,如果他也愿意的话。日子这么过下去,平凡安稳。昨天之前,这一切不难实现。
但是他出现了。我们做了那样的事。一切就都变了样……
怎么办?
门铃响起,他到得早了点,我离开餐桌去开门,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脸。
“怎么是你?”我吃惊。
“还有谁会来吗?”杨恒说,高高地杵在门口。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我认识你妈。”他答。
“什么?你去过我家了?”
“嗯,”他伸手推一推门,“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我侧身让他进屋,返回客厅收拾碗盘,到水槽边放水洗碗。
“我时间不多,一会儿有事要出门。”
“你还没为昨天的事道歉。”他来到我身后说道,双手搭在我的腰际。
“道歉?”我差点咬到舌头,没法再洗碗,急忙冲去手上的泡沫,擦干,转身躲开他,“你说我要和你道歉?”我重复道。
“不该?”他却一脸理所当然,“你那样我也许会不举……叫你别走你却走了,留我一个人多凄惨,打飞机都打不出来,不是你的责任?”
“……”这人没脸没皮的在说些什么啊?!
“小多,”他又靠上来,“不说点什么?”
说……说什么?我能说什么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或者做点什么也行。”他说,手就伸上来拨弄我的头发,把一侧的头发拨去我的耳后,手指抚触我的脸颊。
幸好门铃响起,我一下子跳开,往门口走。
“谁?”他在后头问。
“是领导。我要出门了,你也走吧。”我说,拉开门。
“据说你们部门今天不上班。”他跟上来。
领导站在门外,嘴巴微张着是要打招呼,却没出声,他是看见了杨恒。杨恒跟过来双手竟又搭在了我的腰上,我的头顶被什么硌着,他在上方说话,竟是把下巴支在我的头上了。
“领导啊……你好领导,小多有劳你照顾了,休息日还劳你上门。小多,你怎么做部下的?”
我已僵硬得堪比石头,我竟忘了这个人的劣根性,忘了这个人的没下限,他不要脸起来天下无敌的事实……怎么办,我的思维系统碎裂,组织不成语言。
“多悦,这是什么意思?”领导看看他,又看看我,冷着声说道。
“我……他……”我欲动弹,他的双手却在我的腰上加了力道,下巴把我的头顶压得有些疼,“他正好来找我……”
杨恒打断我的话,“嗯,林姨叫我……哦,就是小多她妈叫我带她回家吃饭,你要是凑巧有空,不妨一起去吃点儿,领导。”
领导的脸已经变成铁灰色,“是这样吗?”他微微眯起眼睛望着我,嗓音沉沉的满是怒意。
“是……是……”我已经骑虎难下,又怕杨恒说出更过火的话来,头顶上力道更重了些,身后他的气息分明是也恼怒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更加不可收拾,“是这样。”我垂下眼睛。
“那好,我们之后再谈。”领导转身走了。
杨恒伸手关上门。
我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慢慢地抽气。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老天爷叫这个姓杨的来报应我。领导一定气坏了,我本可以好好和他说,慢慢说清楚,好的坏的总归有个说法,万万料不到会是这种方式,为什么他非得这么做?
我放下手,咬紧腮帮子,愤怒地望向他。
“有事不能上班谈?”他却沉了脸率先发问,“是什么要紧的事?”
“你管得着吗?”火气往上窜,我怒极反笑,“你管错地方了吧,我和领导有什么事、要不要紧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想过也许就是因为你的一个无聊玩笑,可能破坏掉我的将来吗?”
“你的将来?”他说,“他吗?”
“不行吗?哦,”我突然明白他那叫人看不懂的表情,顿时羞极气极,“我不配是吗?是,我不配他,怎么好意思说将来,我能有什么将来,明知道你不过回来出个差,碰巧见个面,就随随便便脱了衣服和你上床睡觉,贱得很,我活该被他看不起,要什么将来!”
“你说什么?”他凑近,面如石铁,“你是随随便便和我睡?”
“难道不是?你又来找我做什么?还想睡吗?好啊,那就睡啊,有什么所谓,反正一次是睡,两次也是睡。”我动手脱衣服,拉下我的外套,解胸前的纽扣,手却颤得厉害,难解得开,我低头看,用尽力气扯着该死的扣子,眼泪水开始滑下来,我在做什么?我是要在他面前再脱光衣服,再和他睡么?那就快脱啊,哭什么!我咬紧嘴唇却止不住眼泪,汹涌着一再滚落,打湿手背,打湿不灵活的手指。
他的手指落在我的脸上,擦拭我的湿透的面颊,“小多,为什么哭?”声音变得低柔。
我别开脸,用衣袖拭眼睛。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再和你……”他说,犹豫着。
沉默一会儿,又出声:“但是可以和你睡?”
我放下手,愣住了看他,他是在开玩笑吗?我是哭过了头把耳朵哭坏了?
他却真的俯下头,凑到我的耳边,轻咬我的耳朵,“不怕,我对你负全责,帮我解扣子么?”
我猛地打个哆嗦,退开一步就踹出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他的小腿骨上,我的脚趾可能断了,但他更不好过,‘唔’一声就地蹲下抱住腿呻吟。
“谁要你负责!”
43不识好歹
早晨,到了公司的大楼门口真有点怕进去,一会儿见到领导怎么说?正踌躇时,却见一辆极马蚤包的亮白色跑车疾驰而来,在门口停住,简直给它闪瞎眼。那是eric的车子。我不由快速翻了个白眼,这个老总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却不肯服老,还整天开着这种富二代小年轻用来得瑟的车子晃来晃去,行头打扮也极其讲究,阿玛尼的西服,劳力士的表,头发胡子灰中杂着白,永远保持那个型,大约发型屋也没少跑,他以为自己真是乔治克鲁尼呢。
说实话,我是不怎么待见他那样过分的‘人中龙凤’的,大楼里的姑娘妇人们却都很吃他这一套,时常就听说楼里别家公司的谁谁谁在他办公室里谈事,别家公司来谈事的可都是颇有姿色的女人……马蚤包包车,马蚤包西服,还有好莱坞式的造型功不可没啊!
趁他下车之前,我急忙闪进大门。
等电梯时还是碰上了他。
“早上好,eric。”我微微让开一步,打招呼。
“早。”他回。
电梯门打开,我们步入,随后又进来几人。大家都沉默。
到了我们的楼层,我们先后步出电梯,他言简意赅:“来我的办公室。”
哪样不想偏来哪样,无法,我只好尾随他去他的办公室。
经过秘书办公桌时他问我:“茶还是咖啡?”
我受宠若惊:“哦,不用。”
“泡两杯咖啡进来。”他吩咐秘书。
办公室里,他叫我坐,自己则站在落地窗前看风景,并不急于开始话题。我想他大概是在等咖啡,说话之前得先润润那矜贵的喉咙。
秘书把咖啡送进来,他过来坐下,拿起杯子喝上两口,终于望向我,说:“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哦,挺好的。”我答,他是在和我寒暄么?
“吃了什么?”他问。
“……”我愣,脑中急速翻找早中晚餐食谱,应该说哪顿?等等,他真是在和我寒暄?且这么深入?!
“给我发票,马上给你报。”他说。
哦,哦!我这才反应过来,他原来是指请杨恒吃饭的事啊!需要这么隐晦么……
我轻轻咳嗽:“是这样,eric,我……”怎么说好呢?“我本来是要请他吃饭,不过……他把单买了。”
eric原本要喝咖啡,杯子凑到嘴边却顿住,片刻又放下杯子转过脸审视我,莫名地发出一声笑:“哈,你倒是能帮我省钱。”
“……”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凡事得有来有往,相信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你找个机会回请他一顿。”
“eric,”我调整一下坐姿,还是鼓足勇气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和他是朋友间的来往,我想,我们做事正大光明,我对我们的团队有信心——”
“我对我的团队也有信心,”他截断我的话,“我也没让你做偷鸡摸狗的事,只不过,人家杨先生既然请你吃饭,你回请他一顿理所当然,这一点有什么争议吗?”
“……”我语塞。
“吃完了拿发票过来,算公司的。”他说着起身,那架势摆明是话题到此为止,不许再反驳。
这场对话说了等于没说,他仍然坚持要我那么做,并且坚持给我报销,还非得找他来报,根本是变相的监视!
他又站去落地窗前看风景。高高在上,俯瞰世界的感觉肯定妙极了,成功人士之所以成为成功人士必定有其道理,比如光明正大和偷鸡摸狗这些词的含义在他们的字典里一定也与常人的不同……
穿着高档西服的背影真是帅气耀眼,但那脑袋上方分明悬着四个大字:老j巨滑!
我起身,准备离开,他却转身说:“先别走,还有事要谈。”
我只好再坐回去。
“蒋忆勋给我递了辞呈。”他说。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
“前天的事。他不久应该就会和你们说。”
我吃惊不小,领导竟然辞职了,他从头到尾没和我提过这事啊。
“当然,他会再干一段时间,至少把这件案子提完。”eric说,神色波澜不惊,看不出他对此事的态度。
“他很能干,野心也不小,我知道他离开是迟早的事,他打算自己做。”他说,高高站在那里,并不过来坐下。
我不出声,等待他的下文。
“当初你和他一同过来,一起创立了这个部门……”
“不是一起创立,”我吸口气,纠正他,“我不过是协助他。”
“无论如何,现在策划部除了他之外,就属你资格最老,他走之后,你不妨来做这个总监。”
“什么?”这回我是真坐不住了,站起身,“我恐怕做不来,我不及他的一半怎么可能取而代之他的位置!”
“不是取而代之,”他走过来,双手搭在沙发背上,“平时看不百~万\小!说?是叫你填补他的空缺,帮公司一个忙。”
“但……我觉得我的经验还不够,年龄也不到那上面。你不考虑再聘吗?”我仍然摇头,想到领导离开,我孤军奋战,心里就忐忑,越发不安。
“多悦,你的经验确实还不到那份上,上次的表现也叫我失望,但公司既然是我的我也不会随便推个人上去弄垮我的生意,你做事认真踏实,多数时候表现也尚可,公司虽然人多,谁好谁坏我还有点数,好的就算破格我也会提拔,不然你以为这几年谁给你连连升职加薪?”
我蹙眉,仍然不能接受这一连串的变化,eric的话听在耳朵里轻飘飘的总不那么真实。
“当然,不准再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走神也要挑对时间,嗯?”
从eric办公室出来,我整个人都有点儿恍惚,一大早就被告知这么大的变化,措手不及。做部门总监,薪水翻几翻……好不真实。我怎么一点也不为之兴奋、雀跃?我真忐忑,心情低落。领导要离开,好像他在后面悄悄把手放开了,我骑在自行车上还不能很好地把握方向,会不会摔倒?
到了办公室,大家都已在办公桌前忙碌,领导也在,他的办公桌就在这间大大的敞开式的办公室里,他本可以单独要一间办公室,和大家区别开来,就像其他部门的总监那样,但他不那么做,他选择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说这样方便随时和大家沟通交流。确实是的,我们不用跑进跑出地跟他汇报这个汇报那个,只需要隔空喊个话,电脑里直接输送文件就好,或随时进行一场讨论,省了好多功夫好多时间。
我有点想哭。我能做什么领导?做不到那么好的……
“你迟到了,半个多小时。”领导看着手表说。
哦,还能随时监视所有人。
“刚才,”我有点儿犹豫,还是说了,“eric那里有点事。”
他看着我一会儿,我以为他会说什么,他却只说“好。”就把头埋下去继续工作了。
我坐下,打开我的电脑,等待开机的时间里,我瞄他,他始终目不斜视,工作得真专注。电脑启动完毕,我点开这个文档,那个文档,盯住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我打开聊天工具,点开领导的对话框,输入:“领导,在吗?”
有个视线飞过来。我瞄过去,领导在那头望着我。
我继续输入:“午饭一起吃,行吗?”
对方正在输入。
“好。”
对话结束。
领导又开始目不斜视地工作了。
我定定神,拍拍脸,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眼角余光瞄到领导起身,我也急忙起身望着他。
“走吧。”领导说,就往门口走去。
在餐馆坐定。
同一家餐馆,同一个位置,不久前我们这么坐着他叫我想一想,等我给他答复。
那时候我的脑袋里白茫茫的,答不上来,想不明白。但一切都很安稳,世界也很安静。而现在,时隔不久,为何竟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什么都变了,杨恒的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砸出巨浪,领导却要走了。我仍然想不明白,答不上来,而世界变得闹哄哄,颠簸不定。
“你辞职了?”我开门见山。
“嗯,eric果然和你说这个。”他说。
“我以为,你也许会提前告诉我。”我说,心里真有些失落。
“我本打算完成第一次提案之后和你说,也就是昨天。”
“昨天,”我吸口气,“昨天对不起,他过来开了个小玩笑。”
“是小玩笑吗?”他微微皱眉,心情不怎么好。
“我和他,”怎么说呢,“我和他关系有点……特别,是……我们从小就认识。”
我抿嘴,斟酌用词,他蹙眉沉默着,等我说下去。
“很久以前,我喜欢他。”我坦陈,“但是后来,我不得不放弃了,我休学回来,哦,那时我休学,你如果还记得的话……”
“现在呢?”领导说。
“现在……”我垂下眼睛,在头脑中搜寻答案,寻不着,答案在重重雾霾后面,某个隐蔽的角落里。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领导,我想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是个糊里糊涂好多事情都搞不明白的人,还……”我感到脸红,难以启齿,“还尽做些荒唐的事。”
“但我想,”我咬咬牙,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恐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领导沉默着,嘴巴抿得紧紧的,长时间的对视使我渐渐感到焦灼,我不得不别开眼睛。
他不说点什么吗?他或许……没什么好说的,能说什么呢,其实,我们并没有开始过,那么他大约也不会感到多么难受——真希望他不会,顶多有一些些失望,失望我竟然会这么不识好歹拒绝他这样好的人。
“我一直心存侥幸。”他说。
“对不起。”
“不必道歉,感情这种事是运气。”
他微微扯动嘴角,笑意却没到眼睛里。
我感到难受,心中痛苦,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干什么,拒绝给别人机会,拒绝给自己机会,到最后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并不那么好啊,时常就感到没着没落浮在半空中没有重量,一阵风就刮去了那一年时间,又一年时间,转眼都已27岁,手心里却仍是空的,它仍然不能握起来,不能握住什么就地驻扎下来。你在等什么?
我在等什么?
“……多悦?”
“嗯?”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领导说。
44得寸进尺
“你说……什么?”
“这次离职我打算自己干,资金资源都已经到位,你可愿意和我一起走?”领导说。
我不解,一时不能答上话来。
“我不是想纠缠你,我们可以永远是同事关系。”领导见我不说话,就又说,“eric大概承诺了你什么,现在我可能给不了你更好的待遇,但我可以承诺你更大的施展空间。”
我摇头,“不是这个意思,eric是eric,你是你,你知道你一定在他前面,我不是在想待遇这个问题……”
我只是有些措手不及,我以为我拒绝他感情上的事他一定不会再想和我有更多瓜葛,他的离开是个好的契机,如果是我,一定会那么做,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眼不见心不烦。但他仍然邀请我同往,我不明白……
“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我不会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他又看出我的困惑。
“如果你觉得为难,不勉强。”他说,“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你考虑考虑。”
中午的对话到此为止,他又给我留了题目。领导,这个领导一直喜欢抛给我这样那样的题目,然后限定一个期限,要我给出答案……
哦,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做好手头这个最重要的案子——应甲方要求,再做一次提案。领导说,既然我们还有机会再做一次,这说明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至少第一关通过了,一定有别家不需要做第二次,那就是直接落马。
领导并不因为即将离开而懈怠了任务,依然要求大家全力以赴。结束也要结束得漂亮。无论做什么,他总是做到完美。
我私底下还有另一个任务,那是领导的领导布置下来的,不知是偷鸡摸狗还是正大光明的任务——请那个被我踢瘸了腿的人吃饭。
那会儿我把他轰出门的时候,他走路还一跳一跳的,好像我那一脚真把他骨头踢断了似的。
现在,我得再把他请回来……如何是好?
打电话给他说请他吃饭,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吃你烧的菜。”
“这是公司行为,请客户吃饭。”我直言。
“老头子的饭不好吃,我想我可能会没空。”
“……”我做个深呼吸。
“我的腿骨伤得不轻,炖点骨头汤给我补补。”
“……”
“白天得工作,晚上过去。”
“……”
“要是不麻烦,点两根蜡烛,气氛应该不错。”
“……”
“小多,你没在听吗?那我再说一遍,炖点骨头——”
“听到了。”我出声,咬牙齿。
“那是什么声音?你在磨牙?”
“几点?”我松开牙齿。
“要我帮忙切菜吗?”
“不必。”
“那就看你切菜吧,几点开始?”
我闭上眼睛一会儿……
“你爱几点来几点来!”挂断。
下班回家之前,我跑了趟超市,买晚餐食材,买猪骨头,买小排,肉丝,芹菜,土豆……最后还买了瓶红酒,这个可以换张发票去给eric交差。
大包小包到家时,那人已经等在门口了。
“你不是6点下班么?”他还很不满。
“加了会儿班。”况且我手里提的是什么?去超市买菜不需要时间?
开门进屋,脱了外套,我把菜拎进厨房,撩起袖子准备晚餐。
他就真的闲闲地靠在旁边看我洗菜切菜忙东忙西,也不主动帮把手。行,你是客户你是大爷,怎好叫你动手。
我集中精神准备洗洗切切,懒得再瞄他一眼。
“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他出声。
“谁知道你爱吃什么,”我看看摆在餐台上的食材,“我不过是做些做惯的菜。”
把汤炖上,削土豆皮。
“我爱吃炒饭。我来煮饭,一会儿你炒。”他说,过来取出一些米,开始洗。
洗完煮上,拍拍手又站去一边。
“我爱吃土豆丝,西芹炒肉,糖醋小排。”他列举一个个菜名,闲闲说道:“真有缘分,你做惯的菜都是我爱吃的。”
“……”
土豆削完皮,开始切丝,还没切几下,他却叫我住手,取过刀自己切起来,“忍你很久了,你以为你在切薯条还是土豆丝?”
“……”
洗芹菜,我取过另一把刀把芹菜切成段。
“小多,你有没有哪样进步一点了?说说看,我找得头疼。”切完丝杵在一边的时候他又开始瞎扯,纯粹闲得蛋疼。
我不理会他。
“唔……好像是进步了一点,文静许多。”
他今天的话真有点儿多,老是提起以前。以前是以前,早就过去了消失了,总说它做什么?我闷不吭声是因为我不想提,你究竟是傻了还是装傻?
但他仍然提:
“那时候要是也这么文静……
“老是切到手,血淋淋……
“面条硬邦邦夹生……”
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也不嫌无聊。
我把精力集中在手中,但他的话钻进耳朵,有那么一瞬间又像回到了学校宿舍里,厨房餐台前,那会儿他就是这样赖在旁边,或在椅子里发呆,或说些胡话,也不来帮忙洗个菜——
——哦,想这些做什么,我狠狠晃脑袋,把那些陈年旧事晃掉,把突如其来的异样的感受晃掉了。
饭桌上,他又问蜡烛的事,说什么烛光晚餐,我横他一眼当然不予理睬。
但我得给他斟上酒。
“因为你,eric说我是这个项目的幸运女神。”我说,这顿饭的目的需要表达清楚。
“你是故意破坏我的胃口么?”他却皱眉。
“那酒我会去报销。”我继续说,“我请你来不是为叙旧。”
他放下筷子靠上椅背,沉默片刻,终于说:“希望我做什么?”
“eric说你的意见多多少少能影响他们的决定。”
“我明天的飞机回去,参加不了第二次提案。”他却说。
“?”我吃惊,好一会儿没能反应过来,明天?这么快!
“目前除了你们,还有一家也会再做一次。据我所知,我们这个新任媒体总监个人比较偏好古朴简约风格,比较不喜欢太花哨的。”
“是么,但这是电子产品……”我犹豫。
“如果是谁都做得出来的东西,花大钱请你们做?”
“是。”
“下次提案别集体变成哑巴,你也许真能成一回幸运女神。”
“……”
“现在可以叙旧了?”
我有些恍惚,“叙旧?你……明天就走?”
“嗯,为出这趟差跟上头费了不少口舌,这几天已经是极限。”他说。
“什么?”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话。
“我来,是为见你。”
“什么意思?”我用手指按压眉心,这几年来养成这个习惯,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埋头压住眉心,静下来,想一想。
“不是凑巧么,那么突然就出现。”我自语。
“是凑巧,那时候凑巧看到你们公司递上来的资料,你的个人简介在里面。”
“所以就来见见我?”我抬头望向他,心里就有些发凉,“我该感到欣慰吗?或者,你觉得我该做出什么反应?”
“你成哑巴了。”他微微歪头,脸上是看不懂的表情。
“那阵子压力很大,工作没停歇,头天没睡好觉,又突然见到你…这个朋友,多年没见我有些吃惊……”我为什么非要说这些?越解释越奇怪,嘴巴必须就此打住,“仅此而已。”
“为什么和我睡?”他欺身过来,隔着小小的桌子盯视我。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这么直接,压迫式的,我一时愣住。
他想知道什么?他又期待什么答案?无论什么答案,重要么?
“一时冲动。”我说。
“这之前对谁也没冲动过?”他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还要追问,“你不是随便的人。”
“那又怎么样?”我感到我的情绪又开始变坏,一直极力控制的平静的心绪又要烦乱。他纠缠这个问题做什么,他想要我承认什么?得寸进尺也要有个度。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点点咽进喉咙,把情绪稳一稳,说:“年纪大了总归会变,随便一点挺好,你都因为凑巧看见我的资料特意回来见一见我,我一时冲动和你睡一觉不是挺好么?”
他的眼睛眯了眯,那证明他恼了,我赢了,我或许该笑一笑。
我扯起嘴角。
“你以为这是在搞辩论?”他说,声音里也带上怒意,“如果是怪我不联系你,我道歉。”
我摇头,这场对话真是乱得可以,我闹不清逻辑在哪里。
我又用力按压眉心,眼前有些发黑,“我想我没有什么立场怪你的,你又不欠我什么,也没承诺我什么,我就是有再多的力气也没有着力点……你就算再隔10年20年,哪怕一辈子不联系我,我也找不到理由怪你啊。”
我放下手,再抬起头看他,那双眼睛黑黑的竟似有漩涡在打转。
“难道是因为糊里糊涂睡了觉么?都什么年代了,”我再摇摇头,“没关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永远都和以前一样。”
菜都凉了,却一筷子还没动,我拿起筷子,“吃吧,杨恒。”
“小多,”他并不拿起筷子吃饭,声音沉沉的硬邦邦,“如果我想和以前不一样呢?”
他起身,来到我的身侧,黑蒙蒙的眼睛里透出异样的情绪,那是什么?他是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
“如果我说我爱你,我们还有可能吗?林多悦。”他说。
45遥远的彼方
沉默太久了,我该说点什么……
“你爱我……吗?你刚才说。”我仰着脖子,舌头变得有些僵硬。
“是。”他说。
我放下手中的碗筷,也站起身,一定是哪儿出了岔子,我端详他的眼睛。
“不是玩笑?”我说。
“不是玩笑。”
我往后退离两步,和他拉开一些距离,扭头找见窗户,望见窗外的灯火,闪闪烁烁。
“就在刚才?爱上我了?”我回转头,“心血来潮吗?这六、七年来我一直试图忘记,你知道我试图忘记什么,是不是?”
他这会儿不说话了,咬住腮帮子闷着。
“我记得你说我们最好一直做朋友,你叫我留下看你和初恋情人重修旧好,你不记得你说的话了?”我真的困惑极了,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忘了曾经对我的请求,他怎么好意思这样厚脸皮反悔那之前的一切,又对我提出另一个要求……我问他:“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们分手了觉得寂寞了?忽然想起我来,回头说你爱我?”
“给我机会,小多。”他说,语气竟似乞求。
“这几年来,好多朋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