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栀香如酥

栀香如酥第6部分阅读

    上不能说的秘密就这么多呢?!

    东天云看她惊魂不定的样子,握了握拳,恐吓说:“忘掉穿山甲的胡说八道!今天这话……向谁也不能提起!”

    果然又是重大的秘密!香苏恐惧地咽了下唾沫,连连点头。

    小山离湖畔有些远,香苏保持距离地跟着东天云,再一次坚定铸剑完毕就回青岁姐姐那里的想法。之前她还没体会到,青岁姐姐是多么好的人,而且她的朋友都很有趣,很亲切。不像君上,身边不是赤琳那样的凶残人物,就是天族皇子那样烂风流又假惺惺的朋友,这不许说,那不许说……活得也太压抑了!

    穿山甲……元厚帝君的名字也很特别嘛……

    她仰头望了望天,元厚帝君早已不见了,要是她也不会再回来。这么沉默着走路,真无趣,君上、胜寰府的人……常年就这么无趣!

    她发现君上停住脚步,站在小路上远眺湖面。她也不能自己走掉,于是只能学着他的样子,透过树蔓花枝也往湖上看,香苏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好美。

    天有些阴,越发显得湖面和周围的垂柳花朵染了淡墨般的雅致,湖面飘荡的游船画舫颜色浓郁厚重,毫无浮华之气。船头有人在弹琴,她虽然听不见琴音,但那副画面足以添了韵味。香苏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只觉得呆了,她自诩已经见识过人寰,可在这样秀致雅丽的湖光山色面前,她觉得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是无比陌生。

    东天云也没催她,耐心地等她看了一会儿才说:“走吧。”

    香苏闷头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突然气恨不已地说:“我讨厌鲲鹏!”如果他一开始就带她来这么美的地方多好,之前看见的人寰让她多绝望啊!

    下山后行人越来越多,香苏发现了不少赏心悦目的男男女女,“人类很丑”显然又是鲲鹏对她撒下的无耻谎言!人类的姑娘走路娉娉婷婷,比龙女还娇美惹怜,她们的衣服、头发……一点儿也不比她看见的仙女差,除了不会法术,她实在看不出人类与仙灵有什么区别。人类的男子也儒雅得很,不少三三两两在花间柳下喝酒写字,互相传阅所写的东西,香苏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但他们那副潇洒自如的神态却很有感染力,看得她也心绪豪迈起来。这样的山水景致里,和三两好友说说笑笑,真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情,她突然很想金盏和百知草他们。

    接近湖边,做小生意的摊贩也多起来,香苏看见了老人、小孩、中年人……她突然有些悲哀,人类的一生如此短暂,对她这样永寿长命的木灵来说,真如一个春秋。两个小贩因为争一个摆摊的旺地相骂起来,继而还动了手,香苏觉得可怜,想去劝劝他们,他们本就短命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呢?如果她也才这么几十年的寿命,要做的事情太多,断不会为这样的小事记恨不休。

    她想上前劝阻,却被东天云拦住,香苏不解地看他。东天云平和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把她带离围观人群才说:“每个人自有命格定数,他们此番的争吵说不定是前世积欠的旧怨。作为仙灵,不要轻易插手。”

    香苏皱眉,劝劝架也不对?前世今生……

    “君上,人类的一生那么短,前世的好友亲人,短短几十年后,因为死掉就终结了,今生就不认得了……”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很凄凉。

    东天云听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难得轻柔:“所以跳脱轮回是件幸事,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香苏用力点头,身为仙灵真好。

    “走,吃饭去。”东天云轻声一笑,香苏被他的好心情感染,抬头看的时候又见他那种风马蚤无比的浅笑。她都忍不住要叹息了,一个男仙生成这幅样子是女仙们的福利还是罪孽呀?算了,这哪是她操心的事嘛!一番感慨都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她的寿命长得很,有的是时候悲春悯秋,现在还是赶紧填饱肚子要紧。

    跟随君上来到湖畔的一座小楼,刚一进门就有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过来招呼,肩膀上还搭着一条布巾,殷勤地说:“客官请——”还时不时把布巾摘下来,掸着并不存在的灰尘。香苏觉得他很好玩,笑眯眯地看他,听其他吃饭的人喊他“小二”。

    “要个雅间,把你们特色的菜都拿来。”东天云在下山的时候就施了障眼法,在凡人看来,他和香苏不过是普通的少爷和书童。

    香苏走进雅间,临湖的窗子开着,已经微微的下了雨,她贪恋地站在窗边看柳岸苏堤,行人都撑起各色油伞。细雨中的景色,比之前更如诗如画,香苏恍惚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小二手脚麻利地上了满满一桌菜,她听君上吩咐说:“来坛你们最好的酒。”

    君上示意她可以吃了,香苏每个菜都尝一尝,样样好吃。比之前在胜寰府吃的大餐不同,府里的菜色味道考究,这儿的菜口感浓郁,透着一股子人寰特有的荤腥香醇,比胜寰府的菜地道得多。她吃得停不下筷子,这么多天来因为稀粥咸菜而抱怨不已的焦躁一扫而空。君上照例是不吃的,只是边看着窗外的景色,边悠悠喝着酒。

    “君上,也给我一杯。”香苏笑嘻嘻地举起手边的空杯。酒,她当然听说过,据说是三寰四方里解忧忘愁的第一神物。

    东天云慢慢地把眼光从窗外收回来,轻浅地挑了下嘴角,为她倒了半盏。

    香苏闻了闻,味道很冲,一点儿也不香!她真是上了“传言”无数次当!什么酒香?一股子馊抹布味。待要不喝,君上正瞧着她,是她自己非要讨来尝,这会儿骑虎难下了,只能谨慎地舔了舔。果然难喝!一股辛辣直冲脑门,她呛得直皱鼻子。

    东天云摇了摇头,“你,还是吃吧,还不到懂酒的时候。”

    香苏又埋头碗盘之间,永远不懂酒她也不觉得遗憾,难喝。

    吃饱喝足,东天云叫小二来结账,香苏吃得喜气洋洋,很豪气地拍着自己的腰包,“今天我来给钱。”

    东天云眯眼看了看她,香苏美滋滋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在床帐上拆下来的小绿宝石,踌躇着要给小二几颗。

    小二眼都直了,伸手打算多问香苏要几粒,被东天云冷冷看了一眼。小二见多识广,立刻改口说:“一颗……一颗就足够了。”

    香苏大方地付了账,身心舒泰地跟着东天云下楼。

    “这宝石从哪儿拿的?”东天云走得很慢,声调也不高。

    “从床帐上拆的。”香苏完全忽略了君上的凶恶,沉浸在对未来美好的希冀上。原来这么小一粒就能换这么顿大餐,她细细回想一下,差点笑出声来,那帐子上好多叶子,还有其他颜色宝石拼的花呢,够她吃多少年的。

    “哼!”君上非常严厉地哼了一声,香苏一激灵,顿时笑不出来了。“这是靛山祖母绿!”

    香苏哆哆嗦嗦低着头,虽然她不知道祖母绿有多珍贵,但君上一旦摆出这副嘴脸,一定没她好果子吃,赶紧认罪才是上策。

    东天云也不再理她,径自出了店门。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因为下雨,很多家店铺早早就挂起防雨的羊角灯笼。湖面起了薄薄的烟幕,画舫小船如行云中。

    行人游客一点儿也没少,连绵的细雨平添了西湖的雅韵。

    东天云到岸边要了一艘不起眼的画舫,香苏暗暗雀跃,却不敢表现出来,状似乖巧地跟着一起上了船。艄公一篙点在岸边石上,小船微微摇荡着离开。雨中游湖的确是桩雅事,尤其酒足饭饱之后,绵密的雨气拂面而来,香苏的心情好得如同艳阳天,很想随口唱点儿什么,可惜平时也没学什么曲子。要让她当着如今脸如黑灰的君上唱歌,她还真没这胆子。

    湖面随意飘荡着不少游船,或有人吟诗,或有歌姬低唱,与清丽的湖光山色相配益彰。

    东天云看了眼沉醉在美景中的香苏,随手变出一把伞,递给她。

    木灵从来是喜雨的,香苏也全无打伞的概念。本想摇头说不用,与他们的船相擦而过的小船上,丫鬟为小姐撑着伞,小姐还羞答答地一个劲看君上。香苏很受启发,原来撑伞也是下人的职责之一,君上一贯阴阳怪气,她今天惹了他,肯定要遭他好顿使唤。她认命又狗腿地试着撑开了伞,半举着遮住君上头顶的雨。

    东天云似乎没想到她会为他撑伞,侧过脸来看她的时候,嘴角弯出了赞许的弧度。

    香苏觉得船晃了晃,君上啊,想要夸她就直说,别这么冲她笑了,她不吃这一套的!看吧,看吧,这变脸速度多快?刚才不还一副要拍死她的表情吗?香苏又摸到点儿与他相处的门道,假殷勤,假听话,千万别假大方。

    “小酥饼!”居然有人叫她?香苏在雨幕中看喊她的人,不远的一只小船上,两个人懒散地坐在船头饮酒,不是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吗?

    “青岁姐姐!”香苏连连招手,太想她了。

    青岁呵呵笑了,举了举手中的酒杯算作回礼。细雨打湿了她和元厚的衣服头发,可二人还是十分惬意,小小乌篷船,载着恣意对饮的两个人,说不出的桀骜风流。香苏看青岁姐姐喝酒的样子,觉得她很潇洒。

    青岁大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元厚替她倒满,青岁一瞬不瞬地盯着青山秀水中一把伞下美如梦幻的两道身影,“说不定……小酥饼以后想起今天会有些伤心,美好的回忆过后想想,会让人难过。”

    元厚听了,嘴角泛起了淡淡的苦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总是回想过去,这怎么行?看,眼前和我一起泛舟豪饮,不也是很美的么?只要你愿意,以后我随时随地……陪你一起,让你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我,都觉得满心欢喜。”

    青岁听了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小甲,你还是这么幽默。”

    元厚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笑了。“你还是总也分不清什么是笑话,什么不是。”

    青岁往嘴巴里扔了颗花生米,好像没听见他说话。

    元厚也不想再说的这么明白,喝了口酒问:“你还要在这里找多久?”

    青岁摇摇头,“不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人寰美景,我相信,即使被贬入轮回,他还是会在这儿附近。”

    元厚淡淡地说:“你何必辛苦找他,二百年后,他自会回来。”

    “二百年……”青岁把杯子抵在唇边,幽幽往着湖面反射的灯影,“江山变了多少变,我总觉得,如果我找不到他,就会失去他了。”

    元厚抿了抿嘴唇,其实他想说她从来也没得到过那个男人,可这么残忍的话,他对青岁永远说不出口。

    那边船上,香苏一个劲哀求:“君上,过去嘛,过去嘛。”

    东天云皱眉瞪了她一眼,“松塔和穿山甲在一起很好,你去凑合什么?”

    “既然碰见了,当然要叙旧啊。”香苏耐心讲理,今天她运气太不好了,碰见君上心气不顺,什么都不答应。

    东天云冷哼一声,训斥道:“没眼色!”

    他吩咐艄公把船划回岸边,显然是不想搭理那两个人。

    香苏想了一会儿,突然担忧无比的说:“你的意思是说……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是一对儿?”东天云瞥了她一眼,在这方面她表现出超常的领悟能力。“可是……这怎么行呢?”香苏着急起来,“金盏要怎么办?”

    东天云有点儿无语,“这是轮得到你操心的事么?”

    每次君上一下子拍灭她的谈话兴致,她都更加讨厌他!

    船渐行渐远,香苏这才想起向青岁和元厚挥手道别,看着青岁姐姐和元厚帝君很热情地回应她,香苏越发觉得自己跟着君上的日子没发过了。

    第15章未竟之愿

    香苏早上起来,听见文昇在流苏殿外喊她,开门看见他微笑的脸,香苏就是一哆嗦,早饭不会又是白粥咸菜吧?

    还好文昇说:“君上请您去胜云殿用早饭。”

    香苏眉开眼笑,脚步轻盈地跟着他去胜云殿,每当君上给她好东西吃的时候,她就觉得可以暂时不抱怨他了。

    香苏刚爬完玉阶就瞧见一桌子丰盛的点心,君上不吃,当然是给她准备的。她连看君上一眼都没有,直奔桌边准备拿筷子。

    “慢着。”东天云凉凉地说。

    这还是君上第一次阻止她吃东西,香苏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手指不甘心地偷偷摸筷子。

    “以后早饭前要练习法术,清晨是修习的最佳时间。”东天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香苏被他看得浑身发冷,最怕他这样无起无伏的腔调了。“嗯。”她决定佯装乖巧,从昨天回来君上就这副冷脸,他喜怒无常,她也习惯了,只要他的邪火别扫到她身上就行。看着满桌的精致点心,香苏怏怏地咽了口唾沫,君上不高兴的时候,吃他口东西都这么费劲!

    “君上。”鲲鹏问候的声音在阶陛下响起,东天云说了声来,他才用挪移术瞬间出现在玉台上叩见。

    香苏站在东天云卧榻后面斜眼看鲲鹏,这只鸟简直是她的仇人!毁了她很多美好的憧憬,还买那么劣质的食物糊弄她,撒了那么多谎骗她!鲲鹏一身黑衣,单腿叩拜的姿势很帅气,人虽讨厌,样貌还是很不错的,贤济喜欢他也不是没道理。

    鲲鹏瞥见了她的挑衅,冷着脸不予理会,只从怀中掏出一个乾坤盒,双手捧给东天云,复命说冰极炭已经取来。

    香苏有点儿小心思,虽然君上说鸟毛扇给了她,鲲鹏不会再要回去,她还是不大放心,胜寰府的人都太阴险了。她故作得意地拔下发间的鹤羽簪,用灵力催开成扇,狐假虎威地摇来晃去,看吧看吧,这是君上送给她的。

    鲲鹏果然露出愤恨的神色,当着君上又不能发作,隐忍的眼神看得香苏脊背发冷。

    “香苏。”东天云懒懒地说,好像没看见香苏和鲲鹏的眉眼官司,“学着用羽扇控风。”香苏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这可是君上亲自开口证明羽扇归她啦!东天云一字一字重复了御风口诀,最后抿了下唇角,“学不会就不要吃饭了。”

    香苏一下子就没了笑容,干吗又威胁她?吃饭是个巨大的动力,香苏格外拼命地想记住口诀,但总想不起来中间的两三个字,面露难色。她也没胆子再让君上重复一遍,鲲鹏鄙夷地眯起眼,看穿她似的无声冷哼,香苏很火大又束手无措。

    东天云皱了皱眉,似乎料准她没办法一次记住,态度明显比刚才恶劣地又重复了一遍,这回香苏记住了,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确定可以正确使用。香苏有点儿小得意,走到东天云面前,催开羽扇念动咒语,没想到扇出来的不是风,而是细细密密的闪亮星点。

    东天云心力憔悴地拂了拂眉头,“你念的是控雷咒。”

    “雷?”香苏惊奇地又抖出绵密的星点,这居然是雷?这么漂亮,在白天也闪闪发亮,像下星星雨一样。虽然她又乌龙了,但真的很新奇,比上回飞出的栀子花还漂亮。她悻悻地看了鲲鹏一眼,他不知道又怎么嘲笑她了吧?鲲鹏也在看她,眼神无心碰见了,他反而心虚似的先闪避开,脸好像还有些红。

    “好看么?”东天云斜倚在木榻的扶手上,淡淡问鲲鹏。

    鲲鹏飞快地看了香苏一眼,不怎么甘心地小声说:“好看。”

    东天云脸一沉,“好看有用么?能伤敌自保么?”

    鲲鹏垂下眼,耳朵有些发热,原来君上问的是香苏的招式……

    东天云挑眉,似乎有些抱歉,“我想铸剑的时候顺便再打造些小物件,鲲鹏,你再去取些炭来。”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文昇。”文昇应声出现,“时间急迫,你与鲲鹏一同前往,速去速回。”

    鲲鹏与文昇的脸色顿时发白,取炭事小,关键这不是他们该做的事,明显是惩罚。

    鲲鹏眉头紧锁,思索为什么君上连着罚了他两次?

    文昇倒是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肯定是香苏背后告了小状,白粥咸菜明明是君上授意的,两人闹别扭他成了炮灰。

    香苏完全没把这事放心上,只要不派她去就行。趁君上嘱咐他们的时候,她又看了点心好几眼。等他们都消失了,香苏打起精神,没念对咒语,君上又要发脾气了吧?没想到君上自己皱了会儿眉,有什么事想不开似的,冲她不耐烦地挥了下手,“你吃吧。”虽然态度差点儿,让吃就行,香苏眉开眼笑地坐到桌边开吃。

    等她吃饱,再看君上歪在榻上似睡非睡,眉头紧皱,样子是一等一的好看,香苏却瞧得揪心。看情况君上心情又不好了,她又要胆战心惊地过日子。

    “你……”东天云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睁开,香苏瞧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君上的样子太妖艳了,她有点儿不敢瞧又舍不得不看,心里一揪一揪的。“随我去一个地方。”

    “好。”香苏愣愣地答应,有点儿理解赤琳和龙女了,这样的君上,拒绝他真难呢。就连她这样有点儿讨厌他的人,都不知不觉地被他迷惑,更别提那些花痴了。

    路上用了很长时间,香苏完全迷失了方向,站在云头懵懵懂懂。等落到一处极高的山巅,她莫名其妙地看周围,已是太阳西斜,山腰的云海仍旧致密浓厚,随风像汹涌的波涛般流淌,视线被遮挡,能看见的除了云还是云。

    “这是哪里?”香苏回头看君上,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山风吹拂起他的衣摆和发梢,像是随时要飞升而去。深幽的眼眸微微失焦,俊美的容颜因此沾染了些伤感。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君上,心里骤然一片空白,只愣愣地盯着他瞧。

    “这里是九绝山……我第一次碰见师父的地方。”东天云似乎陷入回忆,嘴角微微上翘,香苏却看得鼻子一酸,为什么君上此刻的笑容让人心这么疼呢?她有了一种预感,就是君上的师父已经不在了。

    “你师父呢?”她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

    “坐化了。”东天云缓缓坐下,山风迎面吹来,他显得洒脱而孤寂。那一年,他还没有修成|人形,师父骑着金翅天鹏而来,风采卓绝,羡慕又嫉妒的他不由骂了句“死鸟人”……他看了眼不知道为什么正一脸难过的香苏,对于她的悲喜,他也不想去探究了,总会有让他哭笑不得的答案。

    直到碰见了敢于这样骂了他的小栀子树,他才明白师父为什么收他为徒,茫茫三寰四方到处都是奉承虚伪的嘴脸,单纯又直白的仙灵,碰见了就不想错过……当然,他也明白了师父的坏心眼,这样的小家伙,有趣。

    “你师父……是谁啊?”香苏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无尽云海之中,世界仿佛只有他与她所在的小小山巅。她自己都没发觉,交谈的时候用了“你”来称呼君上,遗世独立的孤寂感中,她觉得与他无比靠近。

    东天云沉默了一会儿,对于已经消逝于苍茫世界中的仙灵,名字,关于他的传奇……都不再重要,上至九天重霄下落无尽黄泉,不再有这个人踪迹。对于还怀念他的人,说起他的名字,心间仍有无尽苦涩。

    “师父毕生心愿,就是想要集齐轩辕三剑重铸孤问神器……我终于完成了。”东天云闭起眼,长长吐出一口气,疲惫而无限满足。

    香苏看着这张绝世俊美的容颜,仿佛感受到他内心的万般慨叹和酸楚,她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想要流泪。“你要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你死了以后我也会替你达成。”她在心绪激昂间,郑重承诺。

    东天云呛了一下,无语地睁开眼看她,“不用了,我暂时还不打算死。”

    香苏懊恼地捂住嘴巴,她这是在说什么啊……

    东天云笑了,又去看缓慢流淌的云海,师父比他幸运,碰见的是他这么出色的徒弟,而他……却摊上了个笨蛋。他又看了眼正怯怯偷看他有没有生气的香苏,绝美可爱的脸庞让他瞬间失神,或许,他也幸运。

    “这云海……”他驱散心底的异动,把眼神转回,“我看了数百年。”

    “啊?”香苏瞠目结舌,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

    “这是我的生身之地。”东天云也发觉今天自己的话有些多,终于完成了师父的心愿,又带着她回到这里,心绪起伏得让他有些诧异。

    香苏皱眉望向一无景物的茫茫云海,没有同伴,没有变化,就这么孤孤单单自己过了几百年?她突然就心疼了,作为木灵,对这种无可奈何置于高崖的感受太深刻了!君上太可怜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怪不得变成现在这副脾气。此时此地,她对他的孤独感同身受,“不怕,以后我都陪着你!”她又豪气干云地承诺了,平时对他的不满全化为深深的同情。

    东天云扭过脸来看她,她与他比肩而坐,水漾双瞳清澈而真诚地看着他,粉嫩的嘴唇……他猛地低头吻住。

    “唔……”香苏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向后躲,被他一把搂住,紧紧按在怀中。一种莫名的悸动在体内涌起,香苏觉得浑身一下子没了力气,他的唇舌缠绵,有种让她魂飞魄散的力量,有点儿难受又不愿他停下。

    久久,当他不舍地抬起头,看见她因为呼吸急促而绯红的娇艳脸颊上不是羞涩而是一种可爱至极的迷惑。

    “这是干什么?”她努力地平服呼吸,他看着她因为亲吻而晶亮水嫩的双唇,忍不住低低一笑,又亲了亲。

    “表达感谢的意思。”

    欺骗无知的小木灵有种邪恶的快乐,他也曾被师父无耻地欺骗很多次。

    看着她懵懵懂懂又深信不疑的样子,他尤其觉得可爱入骨。与她相遇……是命运的安排,他也曾抗拒过,想把她也当成千万年里一个普通的过客,决定带她来这里,他也有过不甘,直到此刻,他才心悦诚服,即便如他这样打算无谓渡过永长一生,也总会遇见这么个想时刻在一起的人。

    第16章焰海取火

    香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是她习惯睡床后第一次无法入眠。无心地抚着嘴唇,她总是没办法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

    感谢?

    她咂了咂嘴,不知道为什么脸就发热了……君上说的言之凿凿,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对。

    因为习惯开着窗子,胜寰府的夜晚又极为安静,非常细小的衣袂飞摆的声音她还是听见了。“谁?!”香苏吓得从床上跳起来,都快天亮了,谁要这个时间来流苏殿?

    窗外的人似乎没想到她还醒着,意外之下没有立刻回答,怕她害怕才不情不愿地轻声开口说:“是我……”

    香苏皱眉,心安了一些,鲲鹏?她满腹疑问地走到窗前,瞪大眼睛看着窗外的修长身影,仔细确认。怎么都想不明白他这会儿来找她干吗?万一她睡着了,他难不成等她醒过来?这当然不可能,鲲鹏会非常恶劣地把她叫醒,他根本不是个好脾气的家伙。

    接近黎明,月光非常疏淡,香苏看不太清鲲鹏的表情,他的肩头还落着极北未化开的冰霜,暗夜里微弱地闪着微光。“干什么?”香苏站在房间里,比窗外的鲲鹏还高了半头,让她觉得非常有优势,口气也不知不觉地嚣张了。

    鲲鹏没有说话,香苏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君上?”鲲鹏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啊?”香苏有点儿懵,讨厌君上的话到了嘴边,她机警地顿住。当着鲲鹏说讨厌君上,她还活不活了,他一爪下来就能挠死她!而且九绝山一行,她对君上的遭遇怜悯同情,都说要陪着他了,君上还谢了她,现在她对君上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来,总之绝对不能算是讨厌了。“嗯,”香苏把眉一扬,有点儿表忠心似的,“是啊,我喜欢君上。”

    她说得这么坚决,反倒让鲲鹏又一阵沉默。香苏有点儿忐忑,难道这拐弯抹角的马屁没拍对?总不能对鲲鹏说她不喜欢君上吧,这死鸟一准要告黑状的!

    鲲鹏慢慢握紧拳头,庆幸这样的暗夜让他在无法掩饰心绪的情况下显得不那么无助而可悲。很多玩笑不能开,他也没想到青鹤的那句戏言竟在他心里悄无声息地扎了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默许了一个他自以为很不情愿的事实——总有一天君上会把香苏许配给他。

    取炭的路上,文昇无心说起君上对香苏的特别,他才恍然大悟。君上三番两次地小小惩戒,不过是对他的提醒。

    他竟然有些不死心,直到亲耳听见香苏的承认。这棵笨笨的小花树,从君上滴血救她开始,似乎就注定缠上解不开的缘分。

    “你要是对不起君上,我就杀了你!”他一字一字冷酷的说,心却好像轻松了。不管失望与否,对他来说一个明确的答案就是解脱。

    香苏一哆嗦,干吗这么凶残?!鲲鹏已经转身准备离开,香苏这才愤恨无比地喊:“以后别这么晚来威胁我!”这也太吓人了,是不是他刚从极北回来就迫不及待来恐吓她呀?太欺负人了,好歹等到天亮啊!

    鲲鹏骤然又转回身,香苏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总觉得他这一眼剜得她肉疼。鲲鹏使了个挪移术凭空消失了,香苏独自站在月影稀疏的窗前发呆,鲲鹏……嗐,胜寰府从上到下都是些怪里怪气的人!

    第二天没等文昇来请,香苏就很主动地去胜云殿吃早饭。因为没睡好,香苏头昏脑胀,没一点儿精神。

    饭菜已经摆好,君上穿了身浅青色的碧波锦歪在躺椅上慢慢地翻着一本书,香苏有些无奈,现在她一脑袋浆糊,根本记不住任何口诀。君上抬眼淡淡瞧了她一下,又垂眼百~万\小!说,香苏琢磨着说个像样的理由逃过今早的修炼,没想到君上先开了口:“吃饭吧。”

    香苏愣了愣,他没提修炼的事,太好了,她立刻笑嘻嘻地走到桌边,人比刚才精神了许多。

    鲲鹏照例在玉台下求见,东天云应声后他才挪移上来。香苏边吃糖酥饼边瞥他,新仇旧恨,他总该与她对剜几眼吧?没想到鲲鹏一脸沉肃,瞧也不瞧她,完全把她当了空气。香苏有点儿意外,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没遭到他的鄙视,她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今天就去焰海。”

    香苏听见君上吩咐鲲鹏,她立刻咽下嘴里的食物,笑脸相求:“君上,也带我去吧。”

    东天云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香苏在文昇那儿早已打听明白,君上要三剑合一工序非常复杂,幸好君上是司金,铸造是专属神技,再加上他深厚的修为,才能完成这项三寰瞩目的伟业。铸剑困难,准备也不容易,其中最难的就是焰海取火。焰海是个什么地方,她不太清楚,但听文昇说,距上次魔君取火至今已经八百年了。这也算千载难逢的大热闹,她早就下定决心死赖活赖也让君上带她去看。

    香苏无心再吃,一脸讨好地凑到东天云身边,鲲鹏现了原形,香苏等他坐上去才小心谨慎地准备抬腿。没想到向来把她当累赘的君上竟然风度款款地向她伸出手。香苏看着那手,不知道怎么的脸就红了,自己也莫名其妙,为了掩盖这诡异的反应,她格外大方坦然地去抓君上的手,他一拉,她轻松地坐到鲲鹏的背上。

    君上握着她的手,好像忘记松开了,香苏疑惑地瞧了瞧他,他如往日般威严地催动鲲鹏,没半点儿异样。香苏皱了下眉,鲲鹏飞得不稳当,拉着君上的手安全多了,她对鲲鹏的大翻身记忆相当惨痛。她试探地用了点儿力抓君上的手指,没有遭到甩开,香苏暗自开心,偷瞧君上的时候发现他居然也浅浅地挑起嘴角。

    鲲鹏飞了一段时间,空中的气流就明显地升温了,香苏理了理挂在臂弯的绫带,去有火的地方就靠它了。

    一声凤凰叫,香苏立刻浑身发僵,回头一瞧,果然看见赤琳红彤彤金闪闪地招摇赶上来。香苏真是怕了她了,靠近君上一丈内的女子都是她的仇人,香苏这才意识到她还抓着君上的手,要是被赤琳瞧见,还不得一团火兜头烧下来?!她赶紧松了手,很假正经地直起腰杆装作凝望前方,好像根本不认识君上一样。

    赤琳已经追到鲲鹏右侧,含嗔带怒地瞪了东天云一眼,并没开口招呼。

    东天云好像没瞧见她,示意鲲鹏减慢速度,赤琳无奈,只能驾着凤凰飞到前面去了。

    鲲鹏的速度变得很慢,显然是不想再追上赤琳,香苏把心放回肚子,观察下君上的反应,果然面沉似水,眉头微蹙,非常明显地不高兴了。他不高兴,她就高兴了,在讨厌赤琳这点儿上,她希望和君上永远保持态度一致。虽然龙女看着有点儿别扭,给君上当老婆的话,比赤琳好一万倍。

    “小云,小酥饼。”熟悉地招呼声悠悠扬扬地飘过来,香苏眉开眼笑地回头看,果然是元厚帝君和青岁姐姐。两人站在同一片云上,看着很是般配,他们后面的云头上,金盏孤孤单单地独自一人,因为金盏平时也没什么表情,香苏判断不出他是什么心情了,既然他默不吭声地跟在两人后面,是不是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

    君上一如既往的没礼貌,用眼梢扫了扫元厚帝君和青岁姐姐,重重地哼了一声。香苏热情招手,没话找话说:“真巧。”

    青岁嘿嘿笑了笑,“不巧,我们是专程赶来看你们君上下火海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香苏皱眉想了想,哦了一声。

    等鲲鹏慢慢停下,香苏目瞪口呆,居然来了很多人,比取汲风剑那天的人不相上下。

    东海见过的女仙们也来了,花花绿绿地站在远处,看见君上来了,遥遥施礼却没过来。香苏心领神会地瞧了瞧赤琳,果然她杀气腾腾地端坐在凤凰上,眼睛冷冷盯着女仙们瞧,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剑。

    这副架势,就连紫吟都被震住了,东天云视若无睹,在帮他扫除麻烦这点上,赤琳还是很出色的。

    “鲲鹏——”贤济也来了,向鲲鹏招手的时候,香苏明显感觉鲲鹏哆嗦了一下。贤济想冲过来,被她哥哥郁沐一把抓住胳膊,狠瞪了一眼。贤济这回似乎很怕郁沐,顿时蔫了,悻悻看了看鲲鹏,老实地站在郁沐的云上没再动弹。

    香苏瞧着密密匝匝的云头,“君上……你通知他们来看的啊?”看来不是她没见过世面,“下火海”的确是大场面,人人想看。

    东天云不屑地哼了一声,“还用通知?”无数眼线伏在胜寰府外,他故意没避开而已。

    香苏不觉得怎么样,一些修为不精的仙人不停地用扇子扇风,还满脸是汗。香苏一直看人,这才注意到脚下是一片雾腾腾的海面,一座怪异的岛屿孤孤单单地在汩汩冒泡的水里高高耸立。那岛很像被掏空的灵泽山,平平的山口不停向外喷热气,看起来很吓人。

    “在这里等。”东天云唤来一片云,示意香苏从鲲鹏背上下去。

    香苏听话地下到云上,“等等!”她后知后觉地叫住东天云,“君上,你要到哪儿去啊?”

    东天云无语地看着她,“山里。”他还是回答了。

    香苏大惊失色,一把抓住他的袍角,山里?就是冒着热气的那个岛里面?青岁姐姐还说是下火海,这简直是下油锅嘛!她眨了眨眼,把绫带拽下来,手忙脚乱地扎在东天云的腰上,“它多少能帮……”她看见君上又蛊惑人心地笑了,好看得她都忘记说下半句话了。

    东天云微笑着解下绫带,又披在她的肩头,“我去去就回,你……自己小心。”说着冷冷看了眼正直盯盯看着这边的赤琳。

    “可是……”香苏有点儿害怕地看着山口。

    “我没事。”东天云眉眼含笑,催动鲲鹏。

    鲲鹏长啸一声,带着东天云飞近喷发着极热高温的山口,“走!”东天云怕他受伤,早早就起身跃起,脚尖轻点他的后背示意他飞离。鲲鹏的翅膀被炽烈热气扫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取火危险至极,能借一点儿力都少些凶险,看着君上极快飞入山口,鲲鹏心绪翻涌,这样的君上值得他以死为报而无憾此生。

    香苏惊恐地看着已幻成|人形飞回来的鲲鹏,他的右手异样地垂着,显然是受了伤。“怎么了?”她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是真的恨他,看他这个样子还是担心不忍的。

    “没事。”鲲鹏皱眉,盯着山口紧张地看。

    香苏轻轻推开他的袖子,他的胳膊红肿一片,如果只是靠近就被烫伤成这样,君上……她这才真正地焦躁起来,此行到底有多危险这才有了深刻的认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群发出越来越响的嗡嗡议论,每个人都惊疑担心地瞧着毫无动静的山口。

    “你干什么?”香苏听见金盏低声呵斥,赤琳趁大家都关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