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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欢第5部分阅读

    道这掌柜行事不似常人,却不晓得他这样一门心思做月老,连妇女也不放过。不过,那官差虽铁了心要揪出个人来,但似乎并不在乎对错,只要交个人出去交差便成了,她眼儿一转,有了主意。“小白神医,你先躲躲。”

    严观白微微讶异,“躲去哪里?”凭他俩的功夫,应不至于要这般狼狈才是,依着言欢的性子,不该是拔剑往外冲?

    “不如你躲到床下去?”言欢凑近他,狡黠一笑。

    他哑然失笑,“我?”

    “里头是些什么人,我要一一查看!”官差砸开一扇扇的门,一声声惊呼跟着响起,眼看就要追至他们所在的房间。

    言欢先行走至门前,冲严观白道,“你随便哪里躲一躲。”

    他挑眉轻笑,朝她比划起来,“躲哪里?”

    她一笑,不语,随即旋身拉开门,正巧与浩荡而来的官差面对面撞上,掌柜小跑步跟在后头,向着被打扰的客人们一一道歉,一见言欢主动出来,他喘着粗气,道,“这就是个小姑娘,别为难她。”

    无人应他。

    言欢堵在门口处,她状似极惊讶,道,“咦,怎么那么晚了还有那么多官爷呀?”

    带头的官差脸色不好,“还不是为了捉拿那个到处招摇撞骗的破郎中!”

    言欢哦了一声,她暼到对方腰间的铜牌,忽地惊喜道,“官差大人,我要是没看错的话,你就是县里头的第一捕快吧?我正愁没办法把消息告诉您呢。”她面上带笑,眸中神采飞扬,似是他们的崇拜者。

    官差缓了缓凶恶的神色,疑声道,“怎么了?什么消息?”

    她压低了声线,“我知道您找的那个江湖郎中在哪里。”

    “哪里?”

    言欢更加神秘,她隐入屋中阴暗处,似是怕人看见,“官差大人,您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告诉您的呀。我也怕招惹上麻烦。我是觉得您是个好人才说给您听……”为了更加令人信服,言欢将一个胆小怕事的主演得逼真到位。

    “小姑娘,你放心啦,说啦,谁啦?”官差操着一口鸟语,使劲地怂恿鼓励她说出来。

    言欢犹豫半晌,在众人渴盼的眼神中,纤指直点向楼下那桌——

    “就是那个八字眉的男人。”

    千手毒君颈后一凉,不好的预感陡然而生。

    “喂,你,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官差仗着人多,口气颇为不善,想起对方是害自己牙龈肿痛的罪魁祸首,他更是抽出了大刀,蛮横地架在千手毒君的脖子上,“听到没,小子。”

    千手毒君哪受过这般要挟,二话不说便举手一洒,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在空气中,风一吹,一大片人像是焉了的秧子纷纷崴到在地。

    掌柜小二对于这种场面也是见多不怪,一缩头,躲进了柜台底下。

    这边正闹得如火如荼,而两抹身影已悄然翻窗跃出。

    不消片刻,大龙门客栈灯火依旧,谈笑的人们却早躲得没了踪影。

    千手毒君扫了一眼战果,掸净双手,冷嗤一声,“莫名其妙的人,敢与我作对。哼。”

    他的手下显然比较聪明,忽然大叫道,“毒君,咱们快去那女人的房里看看!”

    毒君登时明白其中意义,奔上楼去时,早已人去楼空,他愤恨跺脚,“言欢那女人!”

    “怎么办?毒君。”

    “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言欢给我抓出来!”

    众人散去后,人群中隐有一张笑脸,而另一个,却是一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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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几许,远处温煦的亮光已离他们百步之遥,大龙门客栈的灯笼在密密细雨中轻摇慢曳,方才的动乱犹如一场梦,睡醒了,走远了,便不复存在。言欢轻哼小调,面上并无别样,看上去心情还颇为畅快。

    “言姑娘。”严观白充满了无奈,一时间不知如何说她才好。

    言欢不回头,步履轻快,“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是什么点子,没想到……”那个千手毒君是为她而来,而官差又是冲他而去,到最后却害了无辜的人遭殃,他万万没有想到,也万万不愿见此情形。他看着她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心内愈发堵了,“早知会这样,我就不该放任言姑娘。”

    她打了顿,积水溅在衣摆上,言欢双眸一冷,“我到底怎么了?你干嘛不高兴了?”

    “我不能苟同你的做法。”他言简意赅道。

    “小白神医!”言欢的心往下沉,口气不自觉冷下,“我哪里做错了,要是我们与他们正面冲突了,你会如何?束手就擒么?”

    “不会。”

    言欢试图让他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是啊,你不会。那么我们与他们冲突必然会有死伤。我们不亲手伤害他们,不也做了件好事?”

    严观白不认同地一叹,“歪理,通通都是歪理。”

    她闻言愈发急躁,“怎么歪理了?我哪里错了?你说啊。”

    “你就没有想过千手毒君的毒粉会让那些官差一命呜呼?那些人也不过是受人之命,需要以命来抵?”严观白动怒时声音仍是平淡,“他们难道没有老小,没有父母,就该被你如此轻贱?”

    言欢站在那里,任雨点啪啪打在身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眉目间写满正义的严观白,一瞬间,觉得自己离他好远,那不是三步之隔,而是正与邪,天与地,云与泥的分别。无论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她的真正名姓是什么,她的骨子里她的行为都已经自然而然的衍化成了邪教中人,在那一刻,她如此清明地认识到,自己只能待在圣教里,只能永远地以言欢之名而活,因为她……再也回不去了……

    整片田地里只剩下水声,他触及她失神的瞳仁,竟无法抑制地起了愧疚之心。怪她,只因她未曾为其他人考虑丁点,可她做的那些事,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他抱不平,她不平他施药救人还被官差追捕,她不平世间无公义,她……

    他虽然无法赞同她的所作所为,但欲速则不达,苛责她并不一定有用,秉着导人向善的心,严观白缓下口气,道,“言姑娘……”

    沉默半晌的言欢忽然抬眸,声音中生生透出一股寒,直把严观白将说的话全数冻结,她说,“我没有老小,也没有父母。所以我无法体会那种关心别人的感觉。啊,对了。我曾经的朋友,不久前也背叛了我,纵使天地之大,我言欢却孑然一身。”

    严观白本有千万句可以驳斥,可在这一刻,看着她脸上的落寞,责备的话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言欢忽而走上前,定定地望住严观白,他发觉她有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像是徜徉在水中的星星,时而直率无比,时而隐没云后,时而轻含别绪,此夜她眸中的星辰黯淡无光,似要破碎,“严观白,如果可以堂堂正正做人,有谁不愿?如果可以受人敬仰,行善积德,有谁不愿?如果……我可以善良,我怎么会不愿?”

    严观白蹙眉,勉强道,“言欢……”

    突然,他觉得怪她成了一件极没道理的事,他不该一再与她正邪相辨,再这么下去,他们必然互相伤害,又或者,从此不得不陌路。

    “可是,严观白,这世上,没有如果。”她浅笑,眼眸一垂,言欢决然道,“你我立场从来都是不同的,你想我回到正道?回?我从来都是妖女言欢啊。改邪归正对我而言,无异于早死,正道的人不会瞧得起我,邪教的人不会放过我,我既已选择黑暗,便无法再有光明。眼前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

    言欢似是下了决心,词锋冷然,“以后,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这样,彼此的命才能更长点。”

    严观白心口的微微刺痛因这一句蔓延开来,他身形一晃,眼睁睁地看着言欢转向丛林深处而去,她真……不愿再与他同路?从今往后,即使相见也不再相识?

    风打雨衫,刺骨冰凉,言欢一步未曾停顿,从来都是习惯独来独往,而如今,却一下子不适应没了身边的人。这一天还是来临了,之所以如此珍惜彼此的关系,是因为深深懂得他们早晚要分离。明明懂得,却仍是千万不舍。

    她也知——

    严观白这人高深莫测,他温文的笑只为掩饰自己内心的真意;他遇事淡然处之,只因他早已洞悉一切;他那双勾人的凤眸,像是永远能刺进别人内心深处,让人欲拔除而不舍。

    她明明知道他不简单,还忍不住一头栽进去。

    这便是飞蛾扑火了不是?言欢自嘲轻笑。

    身后,似有重物落地的声响。

    言欢忍不住回头一望——

    那抹如云一样素白的身影倒在水泊之中,污泥沾上了他的面庞,严观白却浑然不觉。

    她顾不得其他,疾奔上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使力让严观白靠在自己身上,他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重重压在言欢的肩头,“喂,你怎么了?”难不成是严观白患了何种隐疾,还是身重剧毒,不然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昏厥在地?

    异样的冰冷让言欢心头一惊,仓皇中,她只得半拖半拉地扶着严观白寻到一处破庙避雨,巧的是,仍是白天诊病的那地方,人生就是这样变幻多端,谁料得到神医到了夜里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凭着严观白几日里的言传身教,言欢努力记忆每一细节。随即耐着心性地照顾昏迷不醒的他,可严观白似是闹脾气似的,直至天明都未曾醒转过来。

    言欢这才开始急了,掏遍严观白全身也没找到平日里万试万灵的灵丹妙药,但是寻到了一本小册子,里头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载的是病状与方子,她一目十行,口中念叨,“身体异常冰冷,昏睡不醒……应是中了曼陀罗与……的毒?脉象奇乱……什么狗屁脉象啊,我怎么会懂这些?”

    她回头看他,严观白整个人沉在黑暗里,俊逸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嘴唇发乌,气息微弱,言欢紧紧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道,“你放心,有我在,你会没事的。”这一句,也不知是鼓励他还是安慰自己,不过略略给予她了些勇气。

    言欢将严观白藏匿于神像后面,这才把册子往袖中一塞,火急火燎地抓药去了。

    她离开片刻,暗处那双凤眸已慢慢睁开。

    红喙白羽的鸽子衔信而来,乖巧地停在严观白的指尖,宣纸墨字,短短数语,他看完,那些字迹便飘然毁尽。

    尔后,严观白向来随和的脸上,似有一抹极淡的恨意。

    第十一章千手毒君

    言欢再度回到破庙时,已近晌午。终日不见阳光的庙中潮湿昏暗,空气中一股阴郁的怪味。严观白的面色奇白,好看的薄唇呈现一种异样的青紫。他紧闭双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浅浅的阴影,额际覆了一层薄汗,看上去极是痛苦。

    她摸摸他的脸,仍是似雪冰凉,“严观白?”

    他一动不动。

    言欢转身去熬药,她拣了一处角落,架高柴火,罐子搁在上头,按着方子上所言,一一放下草药,不一会,浓重的苦味弥漫开来,直呛得她掩嘴咳嗽。

    自小她便怕苦,怕到连病重也不愿喝下汤药,宁愿忍受折磨,也不看药碗一眼。

    可……

    每次她都会在萧南风讥嘲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无一例外地咬牙狠心吞药,全当吞下的是冷血无情变态疯子萧南风的骨血,尔后,那冷血无情变态疯子却会塞一颗蜜枣在她嘴里,当她略觉心暖时,他则毫不客气地送给她一个“你果然很没用”的饱含怜悯的居高临下的目光作为回应。

    这时候怎会想起他了?

    言欢一怔,狠狠一甩脑袋,似要把讨厌的回忆一同甩开。

    药草沉在罐底,黑如墨汁的药汤咕咚咕咚地起着泡,眼见水越来越少,言欢踩熄了火星,端着药罐子便走到神像后头,忽然,头顶一个闪电劈过,狂风怒啸,像是又要下雨。

    庙宇常年未修缮,屋顶破了个大洞,劲风张狂地咆哮而入,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连神明都不再信奉?

    严观白正好躺在风口下,言欢不得不先搁下药罐,扶他往边上挪一挪。响雷滚过头顶,始终不醒的严观白低低地呻吟了声。

    忙去看了,严观白嘴角正溢出一道乌血,煞白的面上添了一抹红,分外触目惊心,言欢以袖蹭去血污,可那血泉似是止不住一般往外溢,她鲜少遇到这阵势,登时有些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吹凉罐子里头的药汁,一手托起严观白的颈子,一手握住沉甸甸的药罐,往他口边一送——

    夹杂着药渣的乌黑染上了他的衣衫,药汤不入口便已从他的嘴角滑落下来,严观白一口都咽不下去,不管这药是否有效也算是一线生机,可他依旧半死不活地倒在那,照这样折腾下去,他不归西也只剩半条命了。

    她昨日偏又让官差吃了瘪,县官定然更一意要抓他们回去,言欢哪里还敢大肆拉着大夫往这奔,自己逃跑固然是轻而易举,可奄奄一息的严观白又能如何。

    因果报应,言欢如今算是略有体会了。

    言欢掰开他的唇,只见齿关紧紧咬着,无一丝间隙,也难怪会灌不进去。

    这么漂亮的脸上东一块污泥,西一道血迹,嘴巴也被蹂躏了一番,天仙般的人物在这一刻被言欢毁了大半,不过,躺在她臂弯里的男人不像平日里那般露出笑容,反倒是不再那么拒人千里,细看之下多了几分人味。

    风掀起屋顶的瓦片,轰雷阵阵,沙石残屑从缝隙里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这破庙愈发得摇摇欲坠。

    美人在怀,她却无心欣赏。言欢环住严观白,直觉怀里的人体温仍在不断地往下降,似要成为一块千年寒冰,并且从此不再醒来。她越想心里越发毛,害怕从今往后就得年年给他扫墓。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言欢心中有了雏形,她死盯着他的唇,迟迟不敢放手去做。严观白这人从来都是满口仁义道德,眉宇间也是骄雪凌霜,哪里容得了凡人亵渎他?

    若她嘴对嘴喂他吃药,严观白就是醒了,也会就地咬舌自尽的了?言欢嘿笑一声,脑中想象出他别扭的模样,想来,竟有几分趣味。

    “严观白,你可别醒来又对我说教。救人于危殆刻不容缓,懂么?”言欢拍打他的脸颊,算是知会过他。

    尔后,言欢深吸一口气,猛地低头含了口药汁,双手捧住他的脸,一侧首,欺上唇去——

    “哐当”一声巨响,言欢一惊,那药汁来不及喂出,她已咕咚一下咽进了喉间,口鼻里一下子直发苦,言欢叫天不应叫地不应,只是猛吐舌头,以免自己吐了严观白一身。

    言欢浑不理周遭一切,脸已皱成包子样,眼角隐有泪花,若不知情的旁人,定会以为她舍身救情郎,言欢捏紧鼻子,打定主意又是恨恨灌了一嘴的汤药,俯身欲再试——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剑刷地擦过她的脸庞,以凌厉之势往前刺去,待看清时,那剑锋已扎进神像胸口,剑锋居然没入三寸。言欢愕然抬眸,眼见身侧一缕自己的断发,不禁心中大骇,差一点小命就此了结。

    此地看来极是凶险,言欢扛着严观白就想逃跑。

    就听得有一令她终生难忘的梦魇之音响起——

    “言欢,怎么那么快要走?”

    言欢气得口不择言,怒骂道,“萧南风你这混蛋,我上辈子是怎么你了啊,你这么锲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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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南风与一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听得她的骂声,明眸中掠过一丝笑意,步伐却丝毫不乱,一掌一式皆留有余力,他仿若谈笑,“言小妹离开我没几天,怎么这样口无遮拦了?你说的话,真叫小生脸红耳热啊。”

    言欢不及反应,萧南风的对手却是手中大刀一滞,大叫一声道,“言欢!”

    她被吼得莫名,抬头一看,八字眉,关公脸,不正是被她戏弄了的千手毒君,对方面孔涨红,不知是忆起客栈一事,还是萧南风的掌风强劲,以至于他难以抵挡,只能节节败退。

    刀光剑影晃得人直眼晕,他们应是在庙宇顶上打了一会,怪不得方才瓦片灰尘才会不遗余力地往下掉,言欢气闷地拽起严观白,退至一旁,以免被无辜伤及。

    千手毒君急得满头汗,“言欢你别跑。”

    “谁跑了?你能打得过萧南风再说吧。”她闲闲地捧着腮,那悠闲自若的神情犹如看戏,只手边欠了把瓜子。

    “萧南风!”千手毒君暴吼一声,他的衣衫已被掌风劈得七零八落,虽不伤及身体,可自尊心已经碎了一地。想他生来便是武学奇才,而立之年已成为人人畏惧的刀王,如今却败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他怎能甘愿?

    萧南风潇洒道,“何事?”右肩一动,他身手矫捷地避开攻势,顺势往后一退,袖轻扬,神像里的长剑转眼间便落入他手。

    这剑真是他的,那证明,方才险些要了她性命的那一剑是萧南风射出的。霎那间,言欢悟了,萧南风天生便是来克她的,哪里有难他就往哪添把柴火,就算没难他也替她制造劫难,她与他今生的确有缘,天煞的孽缘!

    她瞪了一气,萧南风不理,他与千手毒君道,“昔日刀王还有工夫说话,是南风低估你了。”这一句充满了挑衅了嘲讽,直把毒君的怒火撩拨到了极致。

    千手毒君目眦尽裂,他提刀攻上,“昔日?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刀王!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小鬼!”

    萧南风步下飘逸,以剑相抗,冷笑道,“不怎么样。”

    他一心取萧性命,刀刀砍向命门,招式更是毒辣无比。其实千手毒君大可不必,刀身泛着诡异的蓝光,分明是啐了毒,无论伤到哪里,萧南风都会无力再搏。可怒极攻心的他却忘了,凭着一股怪力将刀朝人身上挥去……

    桃花美目明如镜,印出千手毒君杀红眼的模样,萧南风口中轻道,“不如拿出你最强的一招,不然,你可就死了。”

    千手毒君一怔,更急更快地舞起大刀,雷电闪闪,流畅极快的刀法叫人目不暇接,萧南风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妖异非常,似是地狱的索魂者,杀伐世间一切不垢不净。

    他的指间轻绕,那长剑便如施了法术般,忽而迸射出数道流光,迷人眼的同时,已笔直向着千手毒君飞了过去,言欢在旁也不由捏了把冷汗,这剑气千手毒君怕是躲不过了。

    比速度,乃是千手毒君失策,言欢惋惜地摇摇头。

    再看时,长剑已然不偏不倚地贯穿了毒君的左胸,鲜血迅速地蔓至地上,好一片娇艳红花,他呼哧道,“你怎么能胜我?这刀……是最强的啊……”

    萧南风附和道,“不错,这刀是最强的。”

    千手毒君瞪着那刀,疑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因为你,无法与之匹配。”

    萧南风弯身,嘴角仍是噙着一抹冰冷至极的笑,旁人看来,他们之间似有血海深仇,毒君也因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恨意而不解,“萧南风,我与你素无过节,也无利害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一来你想追杀言欢。”

    打着哈欠的言欢一愣,惊得嘴巴都来不及合上。他们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暧昧了,萧南风竟替她出头,这日头明日打哪出来?

    萧南风接着道,“当然,保她是因为她与我命运相系。不然凭着她那种平淡到可怜的身材,唉……我看了都觉得乏味至极呐。”

    “你去死。”言欢抽出鞭子,又狠又准地甩过去。

    萧南风稳稳接住,哭笑不得道,“用得着那么狠?”

    两人对苟且残喘的千手毒君视若无睹,大庭广众之下你一鞭我一收,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毒君伏在地上,自知今日躲不开死劫,他阴毒的一笑。指间藏了的银针锋芒一现,细密的暗器如天罗地网般射向正争得面红耳赤的言欢——

    萧南风眼角瞥见,袖中剑极快地出鞘,“叮叮叮”数不清的清脆声响,听在言欢耳边犹如催命铃,手中的长鞭一时间无法施展开来,眼见无数毒针冲着自己而来,她凌空一跃,避开了大部分的暗器,但还有一些毒针……

    “严观白!”言欢惊叫。

    毒针近在咫尺,眼见严观白就要成了刺猬,言欢心急如焚,不假思索地飞扑在他的身上,她心一横,硬生生收入想逃的步子,就等着痛楚降临。

    “叮叮叮。”

    预期的疼没有如期而至,言欢讶了一声,回首望了眼,自己脚边已绕了一整圈的细针,然而,惊险之下,自己居然毫发无损……是谁救了她?果不其然,又是他,又是萧南风。

    挡在她身前的他袖袂一挥,无数细针自上往下落,萧南风的俊脸微微发白,可那睥睨天下的笑犹在唇畔,他道,“不必太感激了,以身相许我觉得还是省省吧。”

    言欢心内刚生出的感激心绪,随着这一句瞬间化为乌有,“你以为你是谁啊……”

    话未尽,人已走远,她郁结。

    萧南风踱步走近千手毒君,那面目比之前还阴沉几分,漆黑如夜的眼眸一眨不眨,他撩袍低身,“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么?”

    千手毒君一生见过的狠角色也不在少数,可年纪轻轻的萧南风却令他紧张得浑身战栗,他恍惚觉得,那种张狂的眼神,那种不畏生死的意志,像是哪里见过,而那个记忆绝非美好。

    他目露惊恐,一个激灵道,“我现在才发现,你同他好像……难道你是他的?”

    萧南风沉沉地笑了,俯身更低,手指抵上薄唇,“……这个问题,等你死后去问阎王吧!”

    言罢,他发力握住剑柄,长剑一寸一寸地由千手毒君的身体内探了出来,一声一声惨痛的号叫骇人得紧,暴雨更急,萧南风唇边的笑意宛如雨后骄阳,美得不可逼视。

    萧南风从地上捡起大刀,慢慢开口,“若刀到死也不离手,才能真正成为刀王。你,还不配。”

    言欢不作声,悄然背过身去,她假装一心照顾严观白,假装没有见到萧南风的残酷狠辣,更没有窥见他眼瞳深处淡淡的悲,那些都是她不该也不能触及的地方。

    “言欢,这小白脸怎么了?”萧南风没有走,他问起了严观白的情形。

    言欢尴尬道,“好像中毒,我也不清楚。”

    “这个是解药?”萧南风狐疑地捧起药罐,左右端详。

    “应该……是吧。”言欢的声音更小了。

    “刚才你想用嘴喂药?”他的表情古怪,不停地摇头叹息,似在替严观白的命运感到同情。

    言欢气恼,“你什么意思啊你,你的脸上就像是写着‘好倒霉啊,被这种人用嘴喂药’的意思。”

    萧南风蓦地一笑,轻嘲道,“言欢你有读心术?”

    “呸,是你的表情太明显,喂喂喂……你想做什么?这是给严观白喝的!你莫闹!”言欢见他饮了口药汤,急得伸手去抢,萧南风高抬双臂,一脸促狭的笑容,随即他所做之事让言欢恍若被雷劈过,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所有的思绪“啾”一下化成一股青烟,袅袅地飘远了。

    萧南风掐紧严观白的下颚,薄唇覆了上去——

    第十二章谁人情乱

    桃花美目轻阖,轻绸云裳微动,萧南风一手支地,黑玉般的长发一泻而下,他扣住严观白的一颊,药汁正缓缓顺着唇瓣度了过去,严观白轻咳两声,却未睁开双眸,雪色肌肤上妖异红痣明如火。

    萧南风邪魅如斯,严观白如玉温良,本该是天人绝色,可这一刻姿态却竟是唇齿相依,美则美矣,却令人不敢睹视。到底是有违伦常,一男人趴在另一个大老爷们身上喂药,这场面,委实诡异得紧,言欢呆坐在一旁,一双灵活的眼儿因这一幕略嫌呆滞。

    药罐见底,萧南风揽过言欢的袖子擦净唇,冷哼道,“你不是牙尖嘴利,怎么不说话了?”

    言欢脑海里不禁浮现刚逞凶完毕的男人正整理衣襟的场景,她只觉眼一晕,凄苦道,“萧护法,你怎么能这样……平白毁了小白神医的清白。”

    “难道你想亲身上阵?”萧南风的眼中似有冰刀嗖嗖嗖地划了言欢一身。

    “是又如何。”她回了身,挺胸迎上目光,驱逐道,“好了,你可以滚了。”

    “这世道的女人要都像你这么狼心狗肺,那全天下的男人宁愿爱同性也不敢来招惹女人啊。”言下之意,普天之下,无人要她。

    言欢反唇相讥,“要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样心狠手辣,我宁愿孤老一生。”

    萧南风讽笑一声,嘲弄不已地扫了一眼沉睡中的严观白,“就算你今日不喂药,他不久之后也会醒来。”

    “那你做什么……”

    “我怕蠢女人做蠢事罢了。”说完,宽大的紫袍擦过言欢的脸颊,萧南风起身离去。

    言欢忽觉背部升起一阵刺骨的疼,她抚向痛处,并没有伤。既然不是她,那受伤的必定是萧南风了,莫非……是之前救她时中了毒针,而这股痛又诚实地传递给了她。双生蛊,谁也骗不得谁。

    她喊住他,“萧南风,你没事吧?”

    “没事。”他喉间腥甜,却淡淡答道。

    “那你回过头来让我看一眼,我怕你死在半路。”

    萧南风拗不过她,如果他不回过头,言欢定会纠缠不休,他忍住翻涌的痛意,旋身而立,“看够我这张脸了吗?言大小姐。”

    “嗯,果然是纵欲过度快要精尽人亡的脸啊,你快回去歇着吧。”

    萧南风呛笑,也不斗下去,“好。”

    正值黄昏,炊烟远远近近地升了起来,遍布在山谷与村落之间,那一抹抹白便是一个个家,一份份可以期待的希望,谁人在青山翠石中低唱,谁人在打铁磨剑轻和,隐约耳畔歌声悠扬,它是这样唱:“九曲巷,炉火狂,谁在敲窗?”

    萧南风轻轻哼,风一吹,曲意难辨。

    一路跟来的言欢怔怔听着,心,莫名痛了。

    杏花村一到,绿衣双髻的碧青便从小茶铺了奔了出来,毫不避讳他人眼光地扑进萧南风的怀里,红衣霓裳依旧是冷若冰霜,却显然见得了她,远远地朝着言欢恭敬地行了一礼。

    言欢扯了抹笑,眼见萧南风平安,就打算照着原路返还庙中。

    她再瞥了眼正乐得享受美人恩的萧南风,嗤笑一声,旋足便走。

    言欢一路上走得不快,身心仍陷落在之前的迷思中。

    萧南风短短的一阕歌,一个音符竟搅得她心内难以平复,一闭眼,脑海中杂乱的记忆就会排山倒海的袭来,一时间言欢竟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幻象。只是,萧南风那淋透了的单薄背影,如同亘古不变的钟声那般,久久地留在了她的心底,挥之不去。

    他们从小便相识,他欺她辱她害她,她自该是厌弃他的,该是恨不得他早早归西的,可那时候,她却觉察到了内心意味不明的抽痛,明明伤的是肩,为何心又会跟着疼,是自己疼了还是他?她头一次那么清明的认识到,他们是血脉相连,这种维系并非双生蛊所带来的,而是命运扯出的线,生生地将他们牵绊一气,即便谁再不愿,也无法挣脱。

    她叹了口气,埋头往前去,直至行至庙前,言欢方如梦初醒,朝内高声道,“严观白!”

    破庙里漆黑一片,闪电划过天际,才现出短暂的白亮,可这里哪还有严观白的踪影,连千手毒君的尸首也被人挪走了,唯有地上鲜少的血迹证明方才一切真实发生过。

    言欢脸一下子白了,最可怕的不是看见惨象,而是无法预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将会遇到什么,她心内俱焚,懊悔至极,萧南风的确因她受伤,可自己怎么会一时错漏了情况更为危急的严观白,难不成,萧南风对于她而言,比严观白还要重要?

    他们两人于她而言,只是过客罢了。而她于他们,是敌是友也难定论。不过短暂的相遇罢了,哪有资格奢望以后。于他,于她,都是。

    她忙撇去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四下查探起来,生怕遗漏了蛛丝马迹。

    神像后,无人。角落里,无人。哪里都没有,言欢劝己冷静,可人却像是定不下来的陀螺,不停地在庙中四下踱步。严观白这时候是醒还是昏迷,是被人带走还是自行离开,若是被人带走,又是哪路人马?

    言欢无法一味等待,心一动身已动,她持鞭往外冲去,却不料,一头栽进温暖的怀抱里,她一仰首,这才看清了那人的样貌,只见他面色憔悴苍白,可仍掩不住那惊为天人的花容月貌,言欢用力眨眨眼,眼前的人儿依旧存在,并非自己的臆想,她呐然道,“小白神医。”

    “嗯。”严观白笑笑,温润如玉一词与他完美契合,“怎么了,跑得那么急?”

    “我还以为你遭什么事了,这才……”言欢嘿嘿两声,一口气算是松懈了下去,她稳住脚步,缓缓从他臂弯里脱身出来。

    严观白微笑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言欢毫不客气道,“确实是你不好,莫名的就死过去,莫名的就不见了,我还想长命百岁,劳烦您老人家保重身体,少添祸事。”

    严观白微笑颔首,忆起她之前那副绝无虚假的关切模样,心头不免一暖,“是,是我不对。言姑娘要我怎样你才消气?”

    “你别动不动对我说教。”言欢顺杆往上爬。

    他眼角弯弯,一个顿也不打,“好。”

    轮到言欢傻眼,“你居然就这么简单答应了?不该说什么,‘不成不成,我说教是为了言姑娘你好。其他要求我都能答应,这个事,恕我不能答应了。’不该是这样?”

    严观白被她煞有其事模仿他的样子逗笑了,他抿抿唇,更为柔和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迂腐的人?”

    言欢摆摆手,直言不讳道,“不不不,你怎么会迂腐。简直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麻烦得很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我……”严观白眉眼皆弯,即便是极想大声笑出来,他也依旧一派温和优雅,绝不会破坏这美好的形象。

    可惜的是,他病重、他被萧南风以口渡药这些事情一丝不苟的停留在言欢的记忆中,严观白潇洒如仙的印象,竟有一瞬间的崩塌。

    言欢直直地盯着他那微肿的唇瓣,偏偏还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性感,她念及这来由,忍不住红了脸,不是羞的,是无语凝噎,憋的。

    这唇还在一张一合,“言姑娘,这两日我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他又问,“是言姑娘照顾了我?”

    言欢微窘,“算是吧。”

    “辛苦你了。”

    惭愧惭愧,其实你谢萧南风更为妥当,言欢心内暗忖,可哪里敢露出半点口风,寻常人都接受不了这样诡异的现实,又何况是看上去无比高贵的严观白。阿弥陀佛,佛祖啊,原谅她善意的欺骗吧。

    她点头,顺溜道,“还好还好。”

    严观白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真挚温情的酒窝能泛出水来,暖暖的热流不由自主地在少女心湖中淌来趟去,那眼神令言欢面上一热,她不禁有点痴了,他说,“不知以后还能否与言姑娘同行?”

    她颔首,猛一想,又使劲摇头。“咱俩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是口角之争,难免哪天上演全武行,我又不知道你武功到底有多高,到时候要是因为吵架被人杀了我多冤呐。”

    严观白屈指轻敲她的额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他被自己的行为一惊,倏地收紧掌心,双手垂于两侧,目光中有一瞬的晃神。

    “我在想你啊。”话一出口,显得暧昧,她忧心正人君子的严观白受不得这种轻薄,忙接道,“我是在想你和我该如何相处!”

    他蹙眉,遗憾道,“应该是在下太难相处了。”

    言欢一愣,惊异他面上的愧疚之色,忙迭声道,“也不全是。”

    “那在下愿意再尝试与你和平相处吧,言姑娘。”他淡定一笑,投来一个“你安心吧”的眼神。

    言欢忍着一口气,森然道,“好,我会尽量好好配合的。”

    严观白先行朝前走了几步,回眸一笑道,“那我们不如先行回黑风寨,言雄大哥、言静大姐一定惦记你了。”

    “说的是。”

    言欢跟在后头,眉头锁得紧紧,她时不时望一眼严观白,他都会报以如流水般缱绻的笑容,明明是衣袂带风,清雅如莲般的人儿,她怎么会心里生出了更大的异样感。

    真真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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