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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山脚旁,茶摊闲,卖画买鱼的人纷纷归家,马夫勒住缰绳,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待停稳后,一红衣女子首先一跃而下,她眺望远处巍巍青山,口中带有怨意,“谁说上山容易的,严观白,你看你爬得上去么?要不我们歇一阵再返。”
“言姑娘,在下已经无恙了。”话说着,一手撩高车帘,探出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他笑笑,温和道,“言姑娘,我们尽早便回去,免得寨里的人担心。”
言欢面无表情道,“那走吧,可别路上喊累,我背不动你。”
严观白踏下马车,与她并肩而立,那目光中隐有淡淡笑意,“我知道言姑娘是为了我才刻意让马夫走得慢些,也知道你是担心我撑不住才提议休息一夜,言姑娘不必担心……”
内心所想被看得通透,言欢一窘,嘴硬道,“什么担心不担心的。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必跟你费口舌了,赶紧上山。我饿得慌。”说罢,红衫一动,已走至前头,言欢回眸招手,“还不快走!”
严观白浅笑,撩袍跟上。
山路崎岖,又是连下了几场雨,脚下泥泞并不好走,这山岗宁静无比,却与美丽无法沾边,夜色笼罩下来时,低映着萧索的树枝,花花草草已沉睡了不知多少个年华,早无声息,嶙峋山石像巨大的兽露出利牙,狰狞不已。可黑风寨偏偏立在这孤山的最高处,那上头除了风大以外,怕是想破了头皮也没别的好处。
剩下的原因,便是避难了。
言静曾提及过,朝廷的人马时不时会来扫荡一遭,而近日又是加大了搜捕的力度,势必想将言家人一个不漏地连根拔出,她忆起不久前在大龙门客栈听得的小道消息,呼吸为之一滞,脸上的表情看上去烦闷不已。
“怎么了?”严观白轻问。
言欢叹气,“没什么。”
圣教的教义便是对人有情便是对自己的无情,虽听上去极为残酷,却正是保命的真正要义。出教不过数月,她的心因着周遭而改变数度,这事实,叫言欢后怕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
两人疾步赶路上了山,一溪流蜿蜒环绕林间,言欢挽起长裙,以轻盈之姿跳至对岸,一抬眸,前方依稀有了亮光,初冬的夜晚,星子极少,即便是前路冷清,却依旧有几家人家尚未入眠,门楣窗户中透出温暖的光,印在言欢的眼眸中,她忽觉心头一热。
不远处,茅屋一座,门大敞,一男一女立在寨子口,男的块头大,一席青色衫子,上头还挂着稀奇古怪的饰物,是言雄。女的粗布黑衫,即便穿得再普通,也遮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是言静。
言欢看着一前一后奔上来的他们,笑容愈发灿烂,“怎么那么晚还不睡?”
“娘的叻,我们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啊,老子的眼睛都肿了。”言雄巴拉拉地倒苦水,“言静她还欺负老子,让我三天三夜站在这淋雨吹风,小姐要为老子做主啊。”
言静横他一眼,叉腰骂道,“你这猪头,小姐回来了你还唧唧歪歪个没完。让你淋三天怎么了,等小姐回来你有什么不服的么?”
“没,不敢……”言雄缩在言欢身后,稀里糊涂地使劲点头。
严观白与言欢不约而同地一笑,打圆场道,“静姐,你看那么晚了,我们先各自回屋?”
言静温柔道,“小姐离开这几天我们搭了新屋,里边添置了姑娘家常用的东西,小姐去瞧瞧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的就让言雄去换了。”她边说边揪起言雄的耳朵,一转脸又成凶狠状,“听到没?”
言雄跳脚喊痛,“是是是,大姐放开我罢。”
看着这欢乐的一幕,言欢心内滋味一时难表,这新搭起的屋子,谁砍的木头,谁挑的样式,谁一心一意只盼她归来,谁任劳任怨不怀疑半分,她的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蒙,每个人身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芒,那微小而耀眼的亮光直直照进她的心,深藏在心底的挣扎动摇,一时间也看不清楚了,清冷的风拂耳,愉快的冬夜。
严观白神情温和,含笑道,“他们真是很好的家人。”
“是啊。家人。”言欢应道,心花朵朵开,有人等待的地方,才能叫做家。
忽而间,一抹袅娜身影翩然而至,她的声音悦耳婉约,恰是世人所说的黄莺出谷之声,佳人泫之欲泣的模样也煞是好看,她说,“师兄,你回来了,水墨等你两日了。”
“水墨?”
这女子眼中一蒙,扑在严观白怀中,如泣如诉道,“观白师兄,水墨好生挂念你!”
第十三章疑团重重
夜色浅浅,严观白与苏水墨素衣上沾染了一身月光,一眼看去,两人分外登对,犹如神仙眷侣。言欢回了神,跟这自称水墨的美人一比,她怕连手指头也要跟着自惭形秽了,自己发式普通,还一身艳红,脸上明明白白写了两个字“妖女”。
想毕,言欢悄然往一旁挪了挪步,突然手臂被一股怪力一扯,她往后一瞧,竟是闪着亮晶晶眸子的言雄,那笑嘻嘻的悠闲嘴脸赤/裸/裸地暴露了他看戏的恶劣心态,“这水墨姑娘可是在寨子里等了严公子两天,老子看她吃不下睡不着的,也真是心疼这么娇滴滴一美女受这苦……”凌厉的目光使得言雄骤然打住,又道,“小姐,咱虽比不上那个啥水墨的漂亮,不过……”
言静一拳头挥来,言雄抱头低声道,“大姐……我又说错什么了?”
言欢点头,打得好,虽然说的是实情,也不能够这样不婉转,这让她颜面何存。
言静气呼呼地接道,“要是小姐打扮打扮,也不见得差很多。”
言欢一噎,“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不,看看,我可不准这小白脸大夫对小姐始乱终弃!”言静攥紧双拳,眼神凶狠。
“这……话从何说起?”言欢忽觉头痛,也懒得解释,往黑暗处又退了数步,却也没有离去,她眯起星眸——
严观白并未拂去美人的投怀送抱,只是眉目微敛,他轻道,“水墨怎么来了?”
这便是不同,他一径喊她言姑娘,丝毫不会逾越半分。而对美人儿便是直呼名讳,言欢心下略有不快,极快地掩饰了过去。
“师兄,你下山数月,水墨寝食难安便来寻你了。”美人儿委屈不已,“师兄见到水墨像是不大高兴。”
严观白淡道,“我并无此意。你一个姑娘独行江湖,总有诸多不便。所以我才不带你下山。”
她得到称心答案,面上带笑,“师兄那么着急下山到底所为何事?”
严观白唇角一扬,暗示道,“这里旁人太多,晚些我再与你说。”
言欢触及他的目光,有种被戳破心事的尴尬,她索性立了出来,揶揄道,“是了,静姐、雄哥,我们该识相的回屋睡大觉,别在这碍着旁人互诉衷肠的美好时光呐。”她刻意加重了“旁人”两字,顺道斜了严观白一眼。
美人又羞又惊,仿似从未见到他们三人,“师兄,她是谁?”
“朋友。”
佳人莲步款款,轻声轻气道,“小女子苏水墨,是观白师兄的同门师妹。”
言欢拱手有礼道,“在下言欢。听说你在这住了两日,苏姑娘你应该认得了,这两位言雄、言静是我的哥哥姐姐。”言雄憨憨笑,言静摆出生人勿近的凶脸,仅仅点头。
“好了,不再打扰你们师兄妹谈话了,我们先走了。”言欢自觉嘴巴泛酸,这文绉绉的说辞可真叫人难受,她一手扯着一个,大步离开。
未曾想,苏水墨竟会低呼一声。
这一声逼她不得不回头。
“你,就是言欢?”她惊声叫道。
苏水墨无视他们也就算了,毕竟严观白当前,他们这些配角让道也是自然,只不过,听得她的名姓需要那样表情惊异,就似见了鬼般。她相貌不美,却也绝然配不上个丑字。况且,她们之间无可能是旧识,一个哀牢山,一个圣教,八竿子打不到一处。这苏大姑娘一惊一乍的,作何解释?
她笑,“是啊,我说了,我是言欢。”
“怎么会……”苏水墨神情更为惊骇,往后倒退了数步。
严观白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深邃眸中似有星光一闪而过,转眼间,又是如玉温良的笑容,他垂首对苏水墨不知说了什么,佳人才面色稍缓。她极小心地看了言欢一眼后,倏地扭过脸去,埋在严观白的胸前,声如蚊呐,“没……什么。言姑娘,再会。”
他温声道,“言姑娘,明日见。”
言欢猜得到他们说的内容定与自己有关,偏她这个主角却半点听不到,她挠心郁结一番后,终是哼了一声,拔腿走人。
苏水墨为何那般怕她,是因言欢在江湖上妖女的名号,亦或是曾见过她行恶事时的狰狞模样?可是她之前见得自己面目时,并未有异常反应,倒是言欢这个名姓才让她变成了受惊的小动物。她怕的——
是言欢这个名讳。
可这两字又有何惧?言欢望住一弯弦月,理不出头绪。
“小姐,小姐。”言雄吼了声。
“唉?”
言欢从思绪中逃了出来,眼前两张担忧的面孔。言静对她总是一反常态,声色格外温柔,她道,“小姐,你别担心红鸾节的事,我们村的习俗与别地不同,姑娘都是以智取胜,不靠皮相,你定能胜那个苏水墨!”
“唉?”
言欢木然,大眼眨巴,“什么红鸾节?”
“小姐,我们说了半天你半个字都没听到啊?”言雄虎目瞪大。
“你反了,敢对小姐大声!”言静一巴掌拍扁他的余音,“小姐,你不知道红鸾节?”
她如实答道,“听说过。”
“小姐,你以前这日子都怎么过的?”言静对言欢的遭遇充满了同情,外头都在传,圣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方圆百里之内寸草不生,更罔若活物了,都被毒得透透,然后吊在地窖里晾成|人干,自家小姐虽健在,其中也必有无数心酸过去。
果不其然,言欢闻言一僵,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深海之中,异常阴沉道,“以前……都是萧南风非陪着我过的。”
言静收声,言雄尚未了悟,继而追问,“就是啃人骨头喝人血的男人?娘叻,太有男子气概了!小姐跟他是什么关系?难道?难道……”
言欢打断,面色更黑,“仇人。”
“那他还陪你过红鸾节?”
“他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言欢恨声道,忆起那段花前月下,美人相伴的日子……她,咬牙切齿。
“什么?”
“唱歌。”
有人喜欢听曲,有人讨厌唱歌,再正常不过了,他嚎一嗓子,整个寨子的人都会喊,“让吾死去,求速死”,言雄表示理解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哎?小姐你的样子……很恐怖。”
言欢面目狰狞,这一听,挤出僵硬的笑容,“可是唱了一晚的是同一首曲子。第二天早晨我嗓子都快哑了……还发现他……”她委实难以启齿,嘴角发颤。
“小姐……你别笑了,看起来更恐怖了。”言雄直觉阴风阵阵,之后再发生何事他没胆问下去,言欢看上去将要化成厉鬼扑杀了那“残忍”的萧南风。
皎洁光华落在窗棂之上,又是夜深,人倦意浓,心事更重。
言欢舒了口气,“我回屋睡了。红鸾节的事,明日再告诉我罢。”推门而入前,她忽地顿住步,问道,“静姐,云玖还在这?”
言静理所当然地点头,讪笑道,“是啊。言雄在,她怎么会走。”
言欢抿唇,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淡淡应道,“知道了。明日会了。”
目送他们走远,留下的脚步蜿蜒且长,通向另一条道路,而走过的那两个人,是她的家人,整个言家村的人,一夜之间都成了她的亲人。她望着那串脚印,定定出了神。
穷得叮当响的人忽而得了财宝,变为了富人,那会是何滋味——既欢喜,又惊恐。欢喜自不必说,惊恐的是,哪一天又会恢复当初的一无所有,从来没有得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得到后再失去。
以后怎样,无从得知,不如不想。
可是,有那么一刻,她并不想严观白给自己施针,有那么一刻,她亦不想记得自己是谁,更有那么一刻,她想狠狠丢弃背负的任务,还有那么一刻,她想相信言静故事里的言欢是自己,想相信那些温暖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这样,她才能相信,自己是真的存在的,她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正要阖上门,“碰”一声炸响在头顶,言欢的手仍放在新制的木门上,她回头看去——
风阵阵刮,言欢的双目被漫天烟花照亮,又渐渐迷蒙。
弦月高挂,绚丽烟花似是开在天上的花,骤然盛放,落下时仿佛万千星子坠下人间,衬得清冷的小村也跟着亮堂起来,有几家推开窗户,几双眼齐刷刷地望着天际,更有孩童欢乐的叫闹,“娘亲,快来看,快来啊,好漂亮!”
母亲跟着探出头来,一眼便见到言欢,她慈祥道,“小姐,你回来啦?”
“嗯。”言欢颔首,看着这对母子快乐的笑靥,又调回视线,看向辽远的天空。
这村里任何人一看到她这张脸,就会尊敬地喊一声小姐。他们敬重的人,定是那个为村民而英勇赴死的言铁手了,下场要多惨烈,才会得此尊崇。以命相搏,连自己的孩子也来不及保全,这,到底值不值得?
“娘,娘,雄叔叔真没骗人呢,他说等小姐回来就庆祝放烟火。那只大黑熊没骗小豆子。”小孩捧着脸蛋,小手偶尔挥舞两下。
言欢猛地一震,身侧的手收得紧紧。
第一日住在这时,她就知道这里穷得快揭不开锅,打着山贼的名号干得却是护人打杂的活计;住了十多日之后,她更知道这里真的很穷,言雄身上的衣衫是补了又补,兄弟们个个都是面黄肌瘦;住了一个多月以后,她完全了解了,这里待着的都是群善心的人,不互相猜忌,不互相争斗,和睦地过着清贫的日子。
重建言家村,听上去多么简单的愿望,可他们一直没有实现,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他们一逃再逃,一年三迁,直至避到了这鸟不生蛋的山顶,连劈个柴也要走三里路,生活极其艰辛。
活下去,竟成了那么艰难的事情。
旁人散尽财宝也好,一掷千金也罢,她言欢不会皱一下眉头,可今日放烟花的人是言家人,这群连饭都吃不饱的言家人,而为的人,是她。
“言欢小姐,你看,烟花漂亮吧?”小豆子不知什么时候偷跑了出来,小手扯上了言欢的裙摆。
她微侧首,点点头,“是啊,真漂亮。”
小豆子说,“言欢小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言欢蹲下身,凑过去,听得他轻轻地说,“雄叔叔可是押了次很厉害的镖呢。他说要给小姐一个惊喜。真难得唉,言静姨也一起去了。他们平时都告诉我们尽量别往外跑,这次还偷偷出去,你说他们该不该罚?”
她怔怔听完,一股麻痹心脏般的感动慢慢蔓延上来,言欢笑道,“罚。当然该罚。”他们明知犯险还去,他们的功夫明明就普通罢了还去,这不是冲动鲁莽是什么?
小豆子笑眯了眼睛,又讨饶道,“还是别罚了,我怕雄叔叔会打我屁股,言静姨会罚我抄书,不要了,不要了。”
“好了,不罚,不罚。”
烟花短暂即逝,何况寥寥数枚而已,不消片刻,天空归于静谧。
稚嫩的童音兴奋不减,“哦……烟火放完啦,言欢小姐,你看,像不像是很多星星掉下来了啊?”
牙齿咬得太紧,咬肌跟着发酸,是啊,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一摸,热热的,像是眼泪。
久久未得到回应,小豆子像只可爱的小雀,呼啦一声,小跑回了屋,关门前还脆生生地喊了声,“言欢小姐,早点睡哦,漂漂的姑娘才招人喜欢哦,大伙儿都这么说!”
言欢抬眸,不意外地望见言雄正被言静支使着清扫路面,他苦哈哈地缩着手,两只大掌冻得通红,一注意到言欢的视线,抬头回以一笑,全然没有方才的苦态。言静看他停下手,手中的扫帚便扬了起来,言雄忙往言欢处一指。言静见了她,敛起凶相,报以温柔一笑。
他们笑了,这些笑容深深印刻在言欢的心头,明亮如春光。
阖上门的一瞬,言欢想,如果她是言铁手,也会毫不犹豫地保护他们,即使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想毕,她的目光透过窗牢牢投注在一盏还未熄灭的亮光处——
那里住的人,是秦云玖。
第十四章一试真假
清晨屋檐卷轻霜,言欢甫一开门,迈出去的一只脚突然停住,面上僵了一僵,才又似笑非笑地道,“二位真早。”
只见秦云玖挽着苏水墨立在门前,两人正说得高兴,看到言欢,苏水墨脸上笑容瞬间冻结,她勉强道,“言姑娘早。”仍是睁着惊恐的大眼,却比昨天收敛了许多惧意。
那样怕她,偏今日主动送上门来,又打得什么主意,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言欢自若道,“早啊,苏姑娘。云玖,这一早的来找我做什么?”
“今日你就别跟着观白兄去行医了,同我们一道去市集转转,买点东西打扮打扮,过两天可就是红鸾节了。”秦云玖抢白,她喜旧厌新地甩开苏水墨的手,一股子扎在言欢身边,连抱带蹭地娇声道,“小欢欢,人家好想你嗳,你想不想人家?”
“不想。”干脆利落,狠心绝情。
秦云玖睁大一双无辜的眼,哀怨道,“怎么这样嘛,没良心,坏死了。”她一跺脚,一抹眼,帕子一遮抽噎了起来,苏水墨没见过这阵势,一咬嘴唇,劝也不是,说也不是。
比起善良的苏水墨,言欢可无这样好糊弄,她哼笑一声,长鞭执手,“云玖,上回你骗我一起去打家劫舍是这样,你拐我替你传情信也是这样,能不能换个花样?”
苏水墨给云玖顺气的手一僵。
秦云玖吐了吐舌头,面上哪有一滴泪痕,“真不好骗。”
言欢笑容和煦,“下回再假哭,你信不信我把你抽得梨花带血。”
“好嘛,别抽脸就成,小欢欢喜欢抽哪,人家都愿意贡献出自己纯洁无暇的肉体。”云玖受用得很,一脸娇羞。
苏水墨俏脸一黑,显然被这两大怪物骇到了。
“你火气好大,欲求不满啊?”秦云玖调侃,“你跟观白兄下山那么多天,你有没有勾引他?他有没有不幸地跌进你的血盆大口里面?天雷勾起地火没?”
言欢越听面色越沉,不待她审问完毕,她张牙舞爪地扑上去,一顿咯吱,云玖笑得喘不过气来,“我错了,错了,不该乱说话。”
她这才收手,状似不在意道,“不是说下山去?还不走,不然晚上赶不回来。”
云玖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机灵地缠上言欢,大步前进,极顺溜地招呼了下已被雷劈中数次的“雕像”,“水墨妹妹,走了。”
苏水墨木然地跟在后边,半晌没有吭气。
她父母早逝,自小就由师傅一手带大,接受的也皆是正统教育,琴棋书画不在话下,连说每字每句也是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可眼前这两个放肆的女子……她蹙眉,极不认同地撇开眼,可那些疯狂的对话仍一字不漏地落入耳里。
言欢说,“听你总提严观白,你移情别恋,不喜欢雄哥爱小白脸?”
苏水墨不依了,她极细声辩驳,“师兄不是小白脸。”可惜太轻,无人听得。
云玖继而大放厥词,“哪有,人家对雄哥可是一心一意举世无双的深情,哼,要不是人家是旷古烁今的奇女子,我看到观白兄这种极品,肯定双眼放光的扑上去。”
“你扑啊,严观白眼睛瞎了才理你。”她毫不客气地吐槽。
“我怎么了我。”云玖拱高胸部,道,“我比不上你和水墨妹妹,可是身材可比不得谁差。你没听过一首诗咩?脸蛋不够身材凑,神仙看得三回头。”
一直青着脸的苏水墨趔趄一下,她再也挨不住这般言语摧残了。
“没听过。”
“我刚作的。以后一定会流传百世的。哈哈哈!”
这日天色晴好,轻盈的云雾仿佛就在身边,触手可及,长久不作美的天空,也呈现一种澈然的蓝,云玖笑嘻嘻地扭过脸来,认真的目光中已无玩笑,“小欢欢,如果有下一世,你想成为什么?”
她本想摇头,不愿相信还有下世一说,可偶尔瞥见正自由振翅翱翔的飞鸟,言欢抬手一指,“如果有下世,我想成为它们。”
杏眸含笑,云玖抚开被风打乱的长发,她侧首看去——
山风阵阵刮上来,言欢一身红裳衣襟翻飞,好似羽翼。
云玖无比惆怅道,“如果真有下一世,我跟你作伴。”言欢一掌拍在她的背上,慢慢地道,“胡说什么,这一世还没活够呢,这就想着下辈子的事!你那么伤春悲秋,真可怕,让我看看,你可是覆了人皮的假云玖?”
说笑着,言欢就在她脸上动起了手,她口中咯咯笑,偏首在侧时,一双美目却越发幽深。虽不艳若桃李,却也冷若冰霜。
秦云玖怔住,往后倒退了数步,生硬地避开了言欢的手,她干笑两声,“别闹了,我这美艳无双的妆容可不想被你弄坏了。我们……赶快走吧?”
言欢嗯了一声,也不纠缠,脚下不停,“这不正走着呢,哟,苏姑娘,你还呆杵在那作甚?要不要我来背你?”
她作势往回走了步,晾在一旁的苏水墨登时吓得眸子大睁,“不,不必了。”
约是受到惊吓,苏水墨一马当先,孱弱的小身板始终走在头一个,连回眸也不曾,那惶恐的神色像是身后跟了洪水猛兽。
言欢不以为然,心中的谜团却是越滚越大。身边的人,哪一个不古怪?她暗暗地攥紧了掌心,其中似还残留了那面容的触感,虽柔软至真,可再真切的假,也是假,永远做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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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远的小镇聚集了来自邻里村落的摊贩,许是红鸾节将至,行人来往更为热闹,偶有气派马车缓缓驰过,鼎沸人声、马蹄响鼻共响一处。各色佳人翩然走动,虽不及京城那些官家仕女高雅,却也守礼,举手投足间女儿家娇态毕现,颇惹人怜惜。
一路痛苦的苏水墨终是寻着了些许乐趣,眉目总算舒展开来,正弯身在头饰摊前一一挑选,她素手纤纤,被抚过的珠簪也跟着美了几分,“云玖姐姐,美么?”
秦云玖不应,双目死死盯着一大团红色,忍了半晌,她仍是伸出手去,直觉其布料比起其他衣裳要柔软得多,只听卖物的大娘自夸道,“姑娘,这可是我亲手缝的肚兜,这手工可比得上‘绣云坊’,你要买一件不?姑娘生得标致,我给你便宜些。”
云玖道,“我是送朋友的。”
“谁呀?”
攒动人海中秦云玖竟一眼找到言欢,她精准地一指,大声道,“我就想把肚兜送给她。”见言欢不动,又吆喝着,“小欢欢,你来看看这肚兜!红艳如火妖媚无双与你衬得很!”
言欢原本装聋作哑,奈何云玖音色嘹亮,一声高过一声,立即就有目光嗖嗖嗖地飞了过来,不乏有掩嘴偷偷笑的,言欢脸皮再厚,也被激得面孔一红,忙去扯住秦云玖的手,“小声点。”
苏水墨莲步微顿,极快地闪身入了香扇铺,口中隐隐叨念,“我不认得她们,我不认得她们……别喊我,别喊我。”
云玖似不知肚兜是如何私密之物,还说得义正言辞,连大娘也跟着窘红了脸,“我觉得这红色不错,适合你。反正小欢欢你爱穿红的,要是我的胸能小一点就不便宜你了。”
此言一出,非但行人侧目,连摊贩也纷纷叹息,民风朴实的小镇上哪里出过这等极品,一瞬的时间停顿后,那一张张脸上分明写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带着言欢也被迫接受各方投来的注目礼。
云玖红唇一嘟,可爱得很,可言欢只觉手中长鞭已忍到极致,“闭嘴,我们回去再说。”
“不嘛……”秦云玖又娇又俏地呢喃道。
“随你的便。”言欢抬脚就跑,以袖掩面,“我到前边茶肆等你,你选好了来。顺道带着苏水墨。”
“好叻,那我把这个肚兜买了。”云玖得意地笑,补了一句“回去要穿!”
言欢早已淹没在人潮里,她第一回那么喜爱被人挤来挤去的快意,比起天雷渡劫,这滋味,好受得多。
茶肆人不少,言欢独坐最靠外边的那桌,仅要了一壶茶,双手捧住杯盏暖手,北风掠过,还是微凉。她默不作声地看着,小镇一切看上去这般安逸,每个人的步伐都是轻盈而愉悦。人来人往,两两相依,几人摆弄手上的新置之物,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时值岁末,生长经年的老树虽已无绿叶烘衬,但也根深干壮,来年定又是一番勃勃生机,枝桠上雀儿啾吱,混不理周遭浮华,流水小桥人家,犹如一幅浓淡合宜的山水画。
若是言家人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该有多好。
小豆子爱念书,外头书多,阅读起来也方便得多;言雄嗜弓箭如痴,武馆是再适合不过;言静素爱种花植草,要是来了这里,也不必再对着终年发不出芽的泥土长吁短叹;最重要的是,村上的人皆可有活做,有钱挣,有地方可以落脚。
可惜,如今还不能。
言欢眼微眯,目光停留在笑容灿烂的秦云玖身上,她一早就察觉此人古怪,遮掩之下必有秘密,只是,这深藏的谜底到底为何?
言欢拈起小碟中的蚕豆,茶肆贴心赠的,她不爱吃,此刻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她招来小二,“帮我去买匹马。系在茶肆前就可。记得,马首对着外头,绳系得松些。”
“可……”小二不解其意。
“这剩下的银两就给小二哥吧。”
“那……好!等着。”小二走了,回来时候按着言欢说的办,也不再追问其他。
过了晌午,风吹在颊上起了冷意,这集市一向晨间最为热闹,这时候,人也散了不少。
言欢盈盈立起,朝秦云玖喊道,“云玖,你过来,我有东西让你帮我买。”
云玖应了声,屁颠屁颠地小跑而来。
殊不知,言欢指尖一动,数枚蚕豆就似离弦之箭,直直弹向茶肆前的马身上,这一切都在暗中发生,众人皆措手不及,自然也包括正一心奔来的秦云玖。
那蚕豆虽小,可力道之大,手法之准,已令得马匹吃痛,它嘶叫一声,极快地挣开束缚的绳索,两蹄高抬,鼻中喷出愤怒的气焰,正要发泄般地压向众人。
左右群众避之不及,秦云玖面上惊恐不已,双手却镇定地探进袖中,正欲在最后一刻擒住这“疯马”——
千钧一发之时,一抹颀长白影飘然而至,眨眼间,他手中数针齐发,灼灼寒光,发出刺眼的光芒,直逼得言欢眯紧了眼。
紧跟着,她的拳头也狠狠攥住,猛地收住了欲跨出的步伐,心中无比错愕。只差一点,秦云玖即将被马踩踏,若是习武之人必定会自然而然作出反应,而她却一脸失措地惊叫蹲地。
云玖她……当真不会武?
那马轰然倒地,而严观白的指隙中散出一片细碎的残骸——蚕豆。
言欢撞上他的目光,那双妖异且爱笑的凤眸中竟是异常冰冷。
她撇开视线,再看呆愣一旁的秦云玖,这一回,仅仅是自己多心了?
“小欢欢。怎么了?你脸色真难看。”秦云玖惊魂甫定,反而跑来安慰她,“你担心我是吧?没事,我没被马踩到,多亏了观白兄。”她蹭蹭言欢的肩膀,小声怂恿,“观白兄真是极品,医术高,武功更高。喂,你真不要?”
言欢望进杏子眸里,心头震撼得难以言喻,她从一开始便打算试探秦云玖,从一下山便算计她,也想过若她真的心存不轨该如何处置,更想过紧要关头去制下那马,可是……
她终是差点伤了云玖。
秦云玖似是全然不知其中风起云涌,对着言欢又是一个熊抱,“小欢欢,你怎么了?”
言欢这次没有拒绝云玖的拥抱,她轻道,“对不起。”
云玖一怔,仍是回抱住她,笨拙地抚着言欢的长发,“小欢欢,怎么了?我之前看到你要过来救我了啊,就算你来不及救我,我也可以用胸部把那马弹飞!哈哈哈!”
言欢一噎,啼笑皆非地退出云玖的怀抱,“我相信你……有这能力。”
秦云玖佯装娇羞地捂胸,眼神悄然一避。
此年年末,梅花开得最盛,指间肩头满是寒风的清冽,周遭却仿若环绕着温暖幸福的气息。可漫天雪花,也跟着如期而至,飘飘扬扬,仿若既要飞向沧海。
苏水墨不一会也回了过来,见了严观白,讶异地呀了一声,便笑盈盈地落座在他的身边,“师兄,你怎么来了。”
“正巧附近行医,听得这边躁动,便来看看。没想到是你们。”严观白放下茶盏,这一次的眼神不再冷然,而是若平日那样眼眸含笑,令人直觉春风拂面。
那……之前又是她的错觉?
言欢抿了口茶,余光忽而瞥见一枚紫色的羽毛坠在一少年侠士的剑上,那人浑然不觉,仍在畅快饮酒。
她蹭地立起,匆匆离座也不解释,只道,“你们等我片刻,我一会便回来。如果一炷香之后我还没回,你们便先上山!”
一出茶肆,喧闹人群在耳边无了声息,偌大的地方言欢只看到那个人。
他倚在老树旁,雪花千绪,凋落在紫袍之上,那人像是站在了一个高不胜寒的地方接受着所有人的膜拜。桃花眼欲勾尽世间万物,可言行却如妖佞邪魔,言欢一步步走近,他唇角的笑靥越泛越大,眼中却是全无笑意,忽地拉住她的手臂,随即狠狠拽进怀里,“那妖人与我相比,如何?”
言欢狠剜他一眼,“萧南风,你的嘴可以再毒一点么?”
第十五章与子成仇
言欢的双腕被萧南风扣在大掌中,整个人动弹不得,即便她再恼,再挣也脱不开他的钳制,不禁怒声道,“你今天又想做什么?”
萧南风抱定言欢,并不在意周遭目光,他微微一笑,“怎么说今天,我每日都在你身边,我才在那剑上吊了紫羽,你一眼便瞧着了,这不是心有灵犀是什么?”他强硬地一手狠抱她,一手掰过她的脸,邪气道,“若不想看客太多,我们不如去一旁叙旧。”言欢不及想,已被他大力揽托到了暗巷中,她出言讥讽,“怎么,萧护法也有了羞耻心,居然懂得躲到一旁?”他帮她数次,她并非心中无情,可不知何种缘故,两人一见面就是这般剑拔弩张,气氛绝然诡异,结局绝然两败俱伤。
“没有办法,想与你做见不得人的事,必得到这样不见日月的地方。不是很适合我们么?”萧南风听了也不恼,笑得愈发深意,仿若他们真有何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无聊的废话。有事快说,有钱拿来,有药就给我。”言欢终于从他双臂中逃了出来,手摊开朝上,别过脸去冷哼了声。
桃花眼中泛上柔色,“听别人的废话多了,才能显得我的话弥足珍贵。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只喜欢同我说话,唉,可最近教中事务缠身,我没法日日陪你。你别太伤心。”
言欢作势恶心地抖了抖,有时她真的无法理解这男人脑子里装的是何物,怎能与常人有这样大的差别,使毒玩人也就罢了,还偏偏缠着她七年之久还不肯放,若任何事物都有期限的话,她对天祈祷——怪物可以明日就对自己丧失兴趣。可偏偏神仙忙翻天,任凭她受尽蹂躏,任凭她自生自灭。
“是有东西给你,红鸾节今次看来我们是不能一道过了,你现下是不是心头觉得遗憾非常?”
言欢跳脚,像足了被踩到尾巴的凶兽,小脸上尽是愤意,“我呸!萧南风你是不是有病?你少自恋了,我干嘛遗憾,我的朋友多着呢,你的好心劝告留给你自己吧。”
“哦?朋友?”他冷冷抽动嘴角,嘲弄不已,“你说那个小白脸严观白?”
言欢自傲地点头,“对。”“你对他有意,我知道。”萧南风俯身,眸微眯,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孔逼近,“可他对你无心,你可知道?”
言欢一怔,明亮的瞳孔渐渐紧缩,她心里明白得很,可从来不愿正视,她只想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