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的手,却也是她间接所害。思及孤人,言欢胸口闷痛不已。
严观白微微叹了口气,“言欢,我带你走。”
言欢左右思量一番,决意探听个明白,她不答反问道,“以你严观白同小王爷的交情,还需得扮得这番模样?一时瞎子,一时小厮,这莫不是观白你的恶癖?”
“扮瞎为的是孤人,小厮为的是你。”严观白淡笑,绛红痣凝于眼下,不是那张漂亮的面孔,却依旧让人怦然心动。
他的话,太过暧昧,太过拨人心弦,太过令人产生念想。言欢甜蜜不达心底,还生出一股古怪的违和感,她瞪着他,忽然道,“原来如此……”
严观白此人清莲为魂,玉为骨,这般绝世翩翩公子怎会在人群里辨不出来?独独就自己发现,连隐藏甚深的秦云玖也未曾察?不是严观白太过自信,便是他有心让人识破他的身份。
为了她,还是谁?
言欢微笑,“并不是吧?要是你要带我走,入夜潜进来带走我不更干脆?”
“在下未曾多想。”严观白并不避开她的目光,眸中虽是一派水色天光,却似蒙了层轻纱,令人望不见底。
“你不是来救我的。”言欢暗暗想出些眉目来,不由冷笑,“至少,不全然是。”
他偏首,“嗯。”
她狠瞪他,“这次又为的什么?”
严观白沉吟片刻,“暂且不能说,明日我们就走。”
明日?恐怕今夜就会有何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而一切都尽在严观白的掌握,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直叫人心头起火。言欢气定神闲地迈开两步,落座笑道,“去哪里?”
“哀牢山。”
“做什么?”
严观白幽幽看她,“你同秦云玖来这,为的什么?”
言欢挑起下巴,冷眼回视,“一个真相。”言氏三百余口不得善终,至此仍未讨得一个说法,死者冤枉无辜,生者更是满心不甘,且不论报仇与否,得知一切的念头紧紧地攫住她的心。
严观白明了地笑了,“哀牢山上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那么……是不是要我以什么交换呢?”
他一愣,“自是不必。”
言欢悠悠笑开,伸手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来,递在他手中。即便此日天地尽黑,严观白也能辨出这玉,古朴清润,无弦琴似是真物,每一棱都是精细雕琢,日光下它泛出毫光,旁边篆刻熟悉不过的名字——孤人。
严观白不解其意,抑住心头惊痛,“这……”
“如果我说,孤人并非我所杀。”言欢眸中一黯,“你信吗?”
指尖细细抚过玉佩,他久久不应。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天下人都误会我也无事,我只想同你一人解释。”言欢望住垂首不言的他,苦笑一声,“我宁愿你现在理直气壮地指责我,说出你心中真正所想。也好过他日得知真相后,让我看到你悔恨不已的脸。”
言欢见他犹然自顾,心下惶然一片,面上却依旧微笑如常,她呷了口茶,“既然不信……也就罢了。”
严观白突然一手捞起她的腰肢,言欢不及反应,水溅满了胸口,她不及去擦,“你做什么?”
埋首在她颈窝,严观白说,“我有时想,如果你能消失多好……就不会再扰乱我了……”
如果她不曾存在,是不是孤人便不会死,不是!如果她不曾活过,是不是所有悲恸都可避免,不是!
他们是彼此的镜子,一相逢就尴尬,就痛心,怕看到对方,怕看到对方后记起不堪的过去。可怕有什么用,可知道结局有什么用,还是一头栽了进去,颇有些壮士断腕的决绝。陈年往事不曾一天褪色,今夕往昔也不能为自己更改分毫。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恐惧?因为从来不怕不爱了,只怕爱上了。与她与他都是一样。
“可是我不会消失。”言欢不推不拒,静道,“明天我跟你去哀牢山,如果你能带我离开这的话,别忘了,秦云玖可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人。”
他轻笑,那姿态在旁人眼中又岂止自负两字,“信我就是。”
言欢调戏般挑起严观白的下巴,“那我便等着严公子带我脱逃了。”
“好。”
她佯装不经意地问,“哀牢山上你们师兄弟几人?”
“二十多人。”
“你师父收的徒弟还真多。”
严观白淡道,“师父真正收的徒弟不过五人。我排行第三。”
言欢微微笑,“那孤人便是第四个了……苏水墨难不成就是你们的小师妹?”
“嗯。”
孤人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苏水墨的名讳,可偶有几次,他总会惊惧地喊叫小师妹,经她纠缠数度,孤人才隐约说起往事,说起清丽无双的小师妹,说起儿时的趣闻……也被逼无奈说出小师妹所做一切歹事。
门掩上,屋内复静,只听得言欢喃喃轻念,一字一字恨之入骨,“苏水墨……”她突然举手扬鞭,银蛇向着镜中人狠狠劈下,火星乱迸,咔擦一声声,数寸厚的雕花铜镜竟在一鞭下裂成两半。
镜中人已成鞭下亡魂,碎了一地。
碎片映出她此刻眉目中的充盈杀意,也倒影出门处那一抹静立的身影。
“小王爷。”言欢笑收长鞭,先发话道,“对不住,一失手竟把铜镜弄碎了。”
秦云玖也不计较,“无事,府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小欢欢要是喜欢砸烂了也没事。”
言欢轻笑一声,直奔主题,“圣旨是不是来催你将言氏密书交上去?”
秦云玖一摆手,“不是。府中人只要不说,上头的人怎知你在这?圣上体恤赏我几名美人。”
“小王爷好艳福,好销魂。”言欢窃窃笑了。
他无奈摊手,“我就点了其中一位美人,对她说‘这位姑娘不是我打击你,难道你就没发现我长得比你美吗’,那美人当场就气哭了。真是气量狭小啊。”
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言欢忍俊不禁,“是云玖你嘴太贱了。”
秦云玖听她突然又改了称呼,心下一乐,道,“我还可以更贱。”
“哈哈哈……你真宝。”
两人笑了一会,突然又陷入尴尬的沉静。
言欢轻道,“你说世上可有不透风的墙?皇帝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将我私藏在府的。”她一顿,望向他,“要是云玖你在我身上得不到密书,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特特假扮成女人,暗中将言家村搜了个遍,也未找到密书,而今被言欢点破,兹事体大必然凝神细听。云玖掩下急切,目光灼灼地攫住言欢,“那……你有么?”
她轻轻摇头,令他热切的冀望再度化为灰烬。
言欢又道,“你在村里待了那么多日子还不清楚?密书不过是个传说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以一敌百的兵器,有的不过是群雄逐鹿问鼎天下的野心罢了。云玖,是你要密书,还是那个皇帝?还是说,你要密书,还是中原?”
“嗯?”
秦云玖先是一怔,转眼又换上无赖的笑颜,这片刻换脸的功夫,让在旁饮茶的言欢由衷地赞叹,“云玖,我现在不叫你小王爷是因我在这一刻仍把你当成是山上的朋友。”
“只一刻?”
言欢笑了,“不够吗?”
云玖被她紧紧咬住不放,面上有些挂不住笑,他终于正色,一一道出往事,仿佛真将她当作一时半刻的朋友。
“绪宗年间朝纲紊乱,群贼四起,我父以匡扶大云为己任,几年来征战沙场,为当今圣上可谓鞠躬尽瘁。可未料,天下平定之后,皇上竟将当年功臣大将一一借故杀害,我父与圣上当年结为异性兄弟,后被封为府南王爷,可这一衔却让我一家坐蓐针毡,唯恐哪天也遭到不测,父为护着我们几个孩子,自废双腿,下半生只能与轮椅作伴。而我的哥哥弟弟仍因风头略出而被皇上带入宫中,再无消息。”
言欢听出些端倪来,“皇上怕功高盖主,怕你们也像反绪宗一样反他?”
“皇上二年设一回狩猎大宴,七岁那年我眼见四哥踌躇满志地猎回斑斓大豹,而父在当时就面色变得极难看。果不其然,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四哥,父三番两次婉转向圣上要人,他都以喜爱四哥回绝。多少年了,别说没再见过四哥,连消息也没有半个。”秦云玖似是描述云雨或是旁人之事,他冷静,冷静得叫人无所适从,叫人无法捉摸静流之下涌动的狂潮,“在此之后,狩猎大宴父总以我年幼体弱而避开。言欢,我与你一点相同,也是自小便服了许许多多的毒药,毒根深重,日复一日几无毒药可害性命。而我也是在那时认识的严观白。”
秦云玖端看是个清秀公子,身子比起寻常男子却要瘦了些许,单看背后,误以为是个女子也不是奇事。只不过,不加遮掩的他目光如炬,似有山岳难拔之势,“当今圣上已不再信臣子,内患未平又四下征伐,全然不顾忠臣劝谏,恐怕大云天下……”
言欢一直只听不言,待他停住,才配合道,“那……打算如何?”
“(皇)恩浩荡,(上)夷族听得大云圣号,(魂)消魄散,(抱)头鼠窜,(我)年纪尚轻,(避)世已久,(诸)事尽不入耳,(之)后定竭尽全力赴沙场杀敌,且待蛮夷一战后,看他日中原,是谁家天下!”
言欢静静听完,忽地笑了。秦云玖一席话似是阿谀奉承,其中却大有文章,怕是忧心隔墙有耳才藏头露尾,他说的正是——皇上昏庸,我必诛之,且待蛮夷一战后,看他日中原是谁家天下。
秦云玖生了谋反之心,毋庸置疑。
“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你还会走吗?”
她笑眯眯道,“会。”
眯起杏眸,“你以为还能走掉?”
言欢还是笑,“嗯,我身上没有你要的密书,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心力。”或许本不愿这样活,却因生活所迫,情势所逼不得不作出惊天动地的举动来,为救自己,也为救重要的人,他们都是别无选择,“我曾经当你是朋友。”
沉默良久,秦云玖道,“现在呢?”
转身后,终是没有答案。
转身后,隔了一个天涯。
次日清晨,忽然听得外边吵吵嚷嚷哭声狼藉,似是势要将埃土掀上。言欢早就起了,趴在桌上百无聊赖,静待严观白前来带她离开。可这一变故,令她不由生了好奇之心,她方推开门就被门外铁甲兵士拦住,“言姑娘,得罪了,请进屋。”
这一看不打紧,铮铮汉子竟也是悲戚不已,面上泪痕尚未干透。来往仆从慌慌张张,一府上下皆是一身白衣。
她不由多嘴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其中一人咬牙哭道——
“小王爷他……昨夜毒发身亡了……”
第二十六章梁上一吻
她还记得昨日的秦云玖,即便瘦弱依旧笔直立着,即便冬衣也束敛不住他膨胀的野心,他的眼中闪现着力拔江山的气概,可怎么一夜之间就化成飘渺幽魂了?
那小子为人多诈,她笃定他不会就此驾鹤西归,只是,秦云玖此番又打得何等如意算盘,借诈死让皇帝松下戒心,亦或是起兵谋反的前序?言欢愈想愈发好奇,索性前去一探虚实。
遂从怀中掏出穿云爪,那小而灵巧的银钩不动声色地嵌入石隙中,言欢一扯,整个人借力吊上屋檐之上,幸而府南王府内人人哭丧,没功夫来注意她这梁上君子。府南王府不大,恐怕是秦家人为了避免皇帝生疑而刻意整得简陋,言欢顺着乱哄哄的声潮,不一会便寻到了秦云玖所住的院子。
那厢哭声更为惨烈,她不敢贸然下地,只得将整个人的重量付诸于细细的绳子,待人不察疾敏地翻窗上梁。今个一见屋内乱景,不禁也为之心惊,只见秦云玖躺在宽敞大床之上,额间浮上一股子黑气,那床幔白纱上被喷得点点乌血。
一妇人正捏紧云玖的手,哭得眼睛都快滴出血来,她声声凄切,“儿啊……我只剩下你了……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一推着轮椅的中年男人两腮佝偻,泪未掉,可一双眼珠也是血红血红。他与云玖面容有几分相似,又是两腿尽废,凭着各种征象,言欢猜测他便是云玖的父亲,府南王爷——秦晖。
一干小厮奴仆也是刷刷地掉眼泪,让人看着好生心酸,一管事打扮的劝慰道,“王妃,你莫要太难过了。”
那妇人也不理,一时哭吼,一时气促,似是随时晕厥过去。
言欢攀住房梁,心下困惑不已,若是秦云玖布的局,怎地让亲人伤心成这般田地,王爷的神情并不像是作假,王妃更是悲伤得几近晕厥,瞅着这意思,似是要与儿子一同去了。
“……”
忽觉耳旁有人吹气,她本就心神全然凝聚,这一惊得言欢差一些跌足摔下。可背后声息全无,难不成身后有鬼?她冷汗骤下,穿云爪被人一提,往上头一带,言欢吊在半空中,周身气血逆涌,如无根柳絮四下乱飘,饶是她功夫再好,也被左摇右晃得头晕目眩。
她定睛一看,咒骂声尽数咽了回去,只见细绳另一端白衫席席,连做贼也潇洒得很,来人正是严观白。
他淡笑勾唇,穿云爪又轻轻动了几下,言欢一阵七荤八素,连忙摆手讨饶。严观白了然,手一勾,言欢直直地栽进他怀里,她急促仰首,分明在他眼中见到促狭笑意一闪而过,她只知他心思深沉,今日才知他无聊至此,危急时刻还变着法子捉弄她。
世人皆道他如同谪仙,真真是瞎了眼!
言欢狠剜他一眼,低声骂道,“无聊。”
严观白展颜一笑,轻言解释,“言姑娘不在房中,我只好四下寻你,谁知你会在这里。”
这么一说,想来还成了她的不是了,言欢念及身在何处,哪怕有再多恼意也只得掖了下去,她咬牙轻道,“秦云玖突然就死了,我能不来瞧瞧他唱的哪一出吗?”
他搂着她的腰,笑道,“他都死了你还一派看好戏的姿态,小王爷真是交友不慎了。”
“真死了?”
严观白勾唇,“没有。他还活着。”
言欢想了一通,凑到严观白的耳边,轻轻吹气道,“下面那个是云玖本人么?”
他学着她偷摸的模样,也迎了上去,悄声道,“自然……不是。”
言欢奇道,“那秦云玖去了哪里?”
“别管这些。”严观白淡笑,“我们趁乱俩开,这庙堂上之事,江湖人不理才是。”
她哼笑,反诘他,“你不就已经插手了么?否则那不知道姓什名谁的人怎么会长着一张秦云玖的面孔?恐怕真正的小王爷又被你调了张脸吧?”
严观白目光沉静,“我不想你卷进这些事情里。”
听上去颇为深情,其实还不是不拿她当心里的人,若真信一个人,又怎会凡事藏在心底不与她说。言欢肚里恨恨,讽意浮上唇畔,“秦云玖真是个妙人,为了成事连父母家人也蒙骗得团团转。床上那人死得其所,可以循王爷的礼制下葬。”
“我说不想你卷入纯属肺腑之言,昨日说为你而扮小厮也无虚言。”严观白垂头看着她,凤眼流风回转,“我此番助秦云玖一臂之力于公于私都有原因。于公,当今主宰残暴不仁常年征战,民不聊生。秦云玖既有窥测圣位之心,又有夺权之能,他日若能登上龙椅,天下苍生方能躲过一场祸乱。于私……”
言欢被他瞧得有些心乱,呐然道,“于私又是什么?”
他轻叹一声,紧了紧怀抱,“自然……是为了带你走。”
她低应,“我不信你的。”
“无……事。”严观白微微一笑,并无不悦。他回回瞒她,回回骗她,几无一次真诚相待,换位处之,任谁也是不好受的,何况又是脾性那样直率的言欢。
乌发如云,一双水色铺展的眼,言欢说,“下次再要骗我,我就拉你一同去无间。”说着,微踮脚,轻轻贴上严观白的唇,轻轻地吻了一下。
严观白一滞,连惯常的淡笑也僵在嘴角,那灿若星子的眸中只剩下那抹红影,底下喧闹哭号尽数抛在九霄云外,芥蒂情殇皆在一瞬停住脚步。爱应该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事情。
当言欢被云玖带回王府时,他即便不去追不去拦,可心却诚实地叫他难受叫他痛苦。分离的日子里,他时不时便会忆起他们之间相处的片段,原来并不是喜欢回想,而是喜欢,回想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再见她时,仍是抵不住心头涌出的热潮,信不信她成了最为蹊跷的难题,难为自己聪明一世,却偏偏看不破一个情字。
严观白极低地笑了,这笑,却是出自诚然。
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严观白温热的唇瓣覆上,舌尖攻城略地,丝毫不留间隙。奈何言欢有再多不解,再多屁话也被纠缠的热吻逼退了下去,只能唔唔地抵受自己掀起来的烈焰。
正是情浓,忽听得碰一声巨响,哭号戛然而止,唯剩下几记低微的抽泣声。言欢微睁眸,红袍男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想必方才是他踹的门。严观白退开,揉揉她的发丝,同言欢看向一处。
所有人见了那男子竟立马止了眼泪,之前还哭得岔了气的王妃搡开众奴仆,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那人,惊得言欢的眼珠快要跟着噼啪掉下。这民风何时开放到了至斯地步,王妃竟失心疯地扑倒了男人?
言欢又细看那扰人鸳梦的男子,只见他身着焰色蟒纹披风,腰佩宝剑,头束玄玉冠,一身华贵打扮,杏眸如画,幽远得似是藏了一副烟雨画。
只是他双目定定地望住床上死者,脸色刹那煞白,他顾不得泪如雨下的王妃,几步冲上前,搂住“秦云玖”就两道清泪滚滚落下,哭到情深处还口吐鲜血,众人虽未清楚状况,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太医跑来奴才又哭,王妃扑人王爷不语。
言欢悄声问,“这人是谁?”
王妃大声叫道,“云肆……我的云肆……”
严观白但笑不语。
言欢眯眼,瞧出了端倪来,“这不是云肆,是云玖吧?”
“正是。”
她事不关己地笑道,“小王爷真真与戏子无异了。”
“正是。”
严观白悠悠淡笑,无心再驻足在此,奈何秦云玖是密谋造反真小人也好,忍辱负重大丈夫也罢,纵使他翻云覆雨又与己何干,只望过后这小王爷亦或皇上并不干预他与萧南风一计筹谋,也只盼……
他看着正全神谛听的小女子,提醒道,“这儿不宜久留,我们走了。”
言欢摆摆手,“再听一会。”
“若被人发现……”
她撒娇地摇着他的手,“再看一会,就一会。”
“秦云肆”抹去口边血污,眼泪仍在哗哗地掉,哭得言欢暗叫无趣。王妃一手抱着“云肆”,一手捉紧“云玖”,一时间涕泪纵横一时间颤笑,恍若整个人都痴了。
“秦云肆”眼带恨色,“玖弟是毒发而死?下毒者是谁!”
众人面有难色,唯有王妃厉声叫道,“是……是皇帝所赐的女人!那杀千刀的女人!”丈夫残了双腿,膝下五个儿子几乎全亡,不疯癫已是幸事,尓今唯一独苗也被害而死,王妃自然痛心疾首,哪怕天皇老子立在面前她也不管不顾,女人总是这般,感情用事,却也情深似海。时至今日,谁又能说她一个错字?“这些年,云玖好几次差些被皇帝送来的美人害了性命……这回……”
此言一出,已将所有纳垢藏污挑了干净,谁心下还不清明?
“云肆”一听,狠笑道,“枉府南军为圣上平定内乱,征战蛮夷数载,枉我秦家忠诚之心可昭日月,可那畜生竟敢毒害秦家子孙!”
那畜生骂的何许人再分明不过,既已戳破,在场众人皆是战兢克己,可十来年了,说是一点无恨又怎可能。兵士将领抱负难酬,为活命每行一步都是小心谨慎,开国功臣却落得至斯地步,又如何甘心?又如何不生逆反之心?
若是反了,只能指天骂一句圣上不公,逼吾等至此!
“秦云肆”杏眸一闪,“爹,不该再隐忍下去了,再如此下去,秦家将要断后。我们对得起皇帝,却对不住秦家列祖列宗。”
一直不发一言的秦晖袍袖一挥,“云玖……”他改口,“云肆,放手去做罢。”跟前是云玖亦或云肆他已不想辨清,他只知再一退再退,不管是早无音讯的云肆,亦或今日毒发的云玖终有一日会因自己的愚忠而死在那昏暴的皇帝手上。
“秦云肆”得到父亲的允许,忽地笑了。
晨曦一瞬间凝聚在他面上,忽明忽暗,在这男人浓艳到狰狞的笑容下,悄然散发出一种混然天成的霸气,他说,“传我府令,点三千精兵,令府南军无论身居何职,身在何处,一律前来大云城,如有违者,杀无赦!”
青衫管事早些年是生沙场上的悍将,虽甘为秦家人所用,却不愿终身困于琐碎小事中,如今听得“秦云肆”之令,喜色亮上眼眸,领命而去。
底下张罗起“秦云玖”的身后葬事,梁上两人看得淋漓舒畅也欲离去。严观白道,“这算是最终回了,别再瞧了。”
言欢颔首,吐了舌头,“走了。”
严观白纵身向上一提,好似提着小猫般,捞住言欢高高跃上屋顶,一声呼哨激越凌天,远处一匹神骏黑马四蹄如飞,向着他们急驰而来,两人灵巧跃上马,牵缰而去。
府南王府内已有人惊察,却被“秦云肆”横加拦阻。
“秦云肆”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望住他们的背影,杏眸微微眯起。
数九寒天忽然暴雨如注,噼里啪啦的雨点子直砸得人生疼,严观白策马驰骋,言欢偎在他怀里,漫天狂雨落得她眼儿都睁不开,“哀牢山还有多远?”
他轻回,“天黑前应能到山脚下。”
言欢遥指天际,“现在下那么大雨,还有什么天黑天明的?你耍我玩呢?”
严观白眉目舒展,许是哀牢山将至,心情也愈发爽朗起来,他笑道,“这雨一会就停了。”
她不信,“你是风雨雷电身边的童子吗?”
他笃定笑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雨便停。”
言欢哼了一声,整个人早被雨水浸透,一身艳红尽数贴在身上,玲珑曲线风流毕现,她靠紧了些他,问道,“你那小师妹似乎极喜欢你。你对她又如何?”
严观白淡道,“只当是妹妹。”
言欢假意起了兴致,扭头笑道,“毕竟苏水墨长得那么美,你就一点也没心动过?”
他思忖,依旧清淡答道,“我以为美丑一事与我无谓,要是光爱那层皮相,我每日揽镜自照已然足够。”
她闻言无语,瞅他那意思,就是这世上独他最美,虽说的几近事实,可这般理直气壮淡定如常,实在叫人无言以对。言欢抿抿唇,侧首望住严观白,雨水正顺着脸颊滑进衣襟,他犹是在笑,恍若春风过境,直暖进人心窝去,只是那滋生蜿蜒的妖邪之气正悄悄孽生,端的是夺人魄,慑人心。
言欢勾唇,“小白,你那药书还在吗?我想多学些医术。”
严观白垂眸,淡淡荡开笑意,“自然是在的。”
“那记得要给我。”
“好。”
正如严观白所言,暴雨骤停,一弯彩虹似是七彩花瓣坠在情人的眼里,唇瓣里。
他低下头,吻住了言欢。
彩虹,海市蜃楼般短暂却也美得动人心魄。
第二十七章报仇雪恨
哀牢一山分四季,隔里不同天。暴雨侵袭过后,漫山遍野虽无娇花点缀,而那枝叶似是吸饱了水分,重翠叠起,在冬夜里愈发骄傲明艳。
言欢不大自在地抖湿衣,脚步不停地跟在严观白后头,偶尔出声指东问西,那男人还真一一答上,只不过他只说并不回头,言欢总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严观白似是避于看她。
言欢上前搂住他的胳膊,随意一点,问道,“小白,那是什么?”
严观白轻暼一眼,驾轻就熟道,“红花木莲,五载生苗后开花结果,有行气醒脾、消积导滞之效。”
她嘟嘴,又挨近些许,“尽是些药理,有什么动人的民间故事听听?”严观白一肚子的墨水,她却毫不客气地当他是江湖说书先生来差使。
他低眸,“这红花木莲秋季开得最盛,还随周遭气温而变,天气越热,颜色越红。也有人称它为红花含笑。”
言欢双手环住他的胳膊,马屁道,“小白住在这深山老林里还能知晓那么多事,真真厉害。”
严观白刮她鼻尖,“谄媚。”
“我还可以……”她抱着胳膊扭来扭曲的撒娇,“更媚。”
严观白面薄,哪怕他清修二十多年,也抵挡不住这等“妖女”痴缠,全身上下似是着火般燥热无比,他别开目光,“我们快到山顶了。”
言欢本不晓其中乾坤,眼见他绯红浮面,这才窥中其中一二,她坏笑,“我要这幅样子跟着你,你会不会被你师父逐出去?”
“……”
言欢绕到他前面,将严观白的脑袋扳正,“你做什么不敢看我啊?一路上就觉得你古怪得很。”
泛热的小手覆在脸孔上,他不由地一滞,“我忧心你上山后与我师兄妹处不好,会受委屈。”
她假意无知,“怎么会?”
“到时候他们说什么,只当只风刮过,莫理。或是同我说。”
言欢眼儿一转,小手在他脖颈处摸来摸去,“你这算是护着我么?”
严观白几不可闻地轻嗯一声。
言欢恶意地欺近,呼吸撒在他的颊上,严观白面红心跳地小退一步,又被她牵住衣领,“小白待我这样好,我该怎么回报?”她噙着笑,“以身相许,好不好?”
严观白轻啄下她的唇,正经道,“不好。”
显然他已夺回心神,又是一番淡定之姿,言欢不甘地撅起嘴,低低嘟哝,“无趣。”
可他却说——
“以吻相报,足矣……”
凤眸微敛,内藏三千浩渺深不可测,严观白向她低下身来。
言欢的指尖一动,牙关已被撬开,两人软舌相接,便是掀起了熊熊火焰,即便寒冷至此夜能感觉对方身上火热异常。向来淡情淡欲的美目中再不平静,充斥着陌生的悸动,严观白搂紧怀里佳人,怜惜地游移在湿透的艳衫上,轻吟浅喘中已是意乱情迷。
风景如画,情惑人心,哀牢山缭绕轻雾袅袅升起,苍白月色落在他们身上,模糊了两具激烈缠绵的身影……
正是意犹未尽之时,平地乍起一声尖叫——
“啊……师兄!三师兄!”
那人手中的汤盅跌在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水气凝在眸中,果然我见犹怜得很,怕是男人都抵受不住这等弱柳扶风的姑娘。孤人当时也是被一张皮生生骗了去,连同命也差一些跟着搭上!
言欢红唇泛着艳红,看清来人时不由地勾起一抹讽笑,“苏水墨……小师妹。”
小师妹泫之欲泣,“你……你们。”
言欢佯装娇羞,猛地埋首在严观白的肩窝里,轻道,“方才还说你的师兄妹们,现在就来了。”
“照我之前说的话就是。”他柔声道,“你身上好凉,晚些煮些驱寒的汤药给你送去。”
言欢鼓起腮帮子,揪住他的袖子,不依道,“我怕苦。”
他们旁若无人地唔哝软语,苏水墨惊得连泪也忘了掉,她的三师兄何时变得这般寡廉鲜耻,他从来都是待人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皆是得体万分,可谓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儒雅男子。每每她一靠近,他便会婉转回拒。而今……苏水墨直觉天地颠倒、人事尽翻,满心恨意地把过错推给言欢——定是这不要脸的妖女从中使诈!
她犹装出一派温柔之色,“言姑娘,你也上哀牢山了。”
“嗯。”言欢也是礼貌,施了一礼,转而挽住严观白,“要是喝药没蜜饯果子,我就不喝。”
严观白何等聪慧,又如何不晓得言欢打的主意,他侧首附耳道,“你这么激水墨,也不怕醋海翻腾把你淹了?”
言欢坚定摇头,一字一句吹气在他耳畔,她说,“红花莲木扎根在荒僻的哀牢山上,才能生出娇艳的花,而感情,也只有在千夫所指下,才能收获。”她皱鼻狠道,“别说是一个苏水墨,即便百个千个,我也要她无计可施。”
浓雾太深,以至于严观白的眸中有那么一霎那的失神,他扬笑,“真真有妖女的气魄。”
她亦笑,学他之前口气,“谄媚!”
他懂她,顺水推舟道,“我……还可以更媚。”
言欢哼笑,“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苏水墨听得面如死灰,像是蒙上驿站外浓重铅色,她终开口,“三师兄,言姑娘,外头风大,你们衣服都湿了,不如快进屋吧?”
自是颔首应了,与苏水墨擦肩而过时,言欢的眼角掠过一丝杀机,极快地辗转尘风之中。苏水墨即便五内俱焚,仍是友好邀请,“言姑娘,你随我进房,我那屋刚燃了新香,也较暖和。”
“好啊。”
两人双目一错,竟相视一笑,仿若云淡风也清,却是各藏鬼胎。
日复再出的时候,言欢已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手边笔墨未干,颊下压着宣纸数张,她似是极乏,连药书也未曾掩上。
严观白悄悄推开房门,只见屋内一灯如豆,粗如儿臂的蜡烛燃到了底,火苗闪闪晃晃,将言欢的小脸印照得明明灭灭。他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合上南窗,静静落坐在侧。
严观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捻纸片,原以为她不过是口上说说罢了,谁知非但真正学起药理来,还彻夜未眠。为的是什么?如她所述,两人一同救死扶伤?如她所说,她是为了他。
他看向睡得酣甜的言欢,嘴角微扬起,眼神极至柔和,他就这样望住她,既不惊动,也不离开。那灯火,一直荜拨轻燃。而他一直都在。
言欢转醒时已是晌午,意料之外的是,严观白那毫无瑕疵的面孔竟近在咫尺,他有床不去偏偏与她挤在一狭小的案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片浅浅的阴影,掩住慑人心魄的凤眸。
她不由记起在破庙的那回,他也是如同现下,仿若堕世的谪仙,既美丽又毫不设防,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言欢的指尖轻轻在空气中描绘他的眼眉,仿佛每一笔都镌刻在心底。
突然手指被抓在掌心中,言欢粲然一笑,“小白好雅兴,来我房里睡回笼觉。”
严观白柔道,“我见你如此勤奋,便来赏你。”
她奇道,“赏我什么?”
“赏你醒来看到……一个美男子。”
言欢忍住一脚把他踹倒的冲动,抽回手指,“有劳。”
严观白说及正事,“师傅近日闭关炼丹,约莫十天后才会见你。”
“哦。”
他微微笑,“哀牢山雪景极美,现下正是赏梅时节,要去看吗?”
言欢先是一怔,明亮双眸悄然一黯。
赏梅呵,曾几何时,她也与孤人站在山之巅眺望雪梅,尔今那一抹孤魂又在何方。斯人已去,再美的风景也是徒然无功。每看一次,心就会跟着伤感一回。那山的梅仍在傲然绽放,而上山的人中已无一是他,走过的人再多,也无一是他,站在身旁的人再多,也无一像他。世上,已是无他。
严观白瞧出她的古怪,又道,“言欢想去哪?”
她低道,“我们就四下转转,你也带我认识几个你的师兄弟吧?我除了苏水墨还没见过其他人。”
“好。”
言欢扯了一抹笑,跟从出门,手中折得精巧的纸片牢牢握紧,仿佛掌心中攥的是她所恨所怨之人,指间一发力,犹似那人已被狠狠钳住,再无翻身之时。
次日,正当言欢好梦连连时,只听得外头忽起风声。
传闻——
苏水墨昨夜等在岐黄亭,一宿静立在那,也不知是在等谁,只可惜相约那人渺无音信,令得她含恨倒在雨泊之中,当下便大病一场,虚弱得连身都起不来了。
言欢重新阖上门,笑容愈发灿烂。
她自几案下拿出一叠染了墨迹的宣纸,指尖一一划过,上头千篇一律无一不是写着——
小师妹,今夜岐黄亭中有事相商。严观白。
寥寥数笔罢了,劳她整整临摹了一夜,幸而得来全不费工夫,苏水墨不疑有他地信了字条,药书在手中呼啦啦地乱翻,言欢掩不住内心欢喜,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肆意而张狂,直从她的指缝中泻了出来,“苏水墨,这不过,是个开始阿。”
她略略收拾心情便往苏水墨那屋走去,临到半路,巧遇一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