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生生在他伤上撒盐,这痛抵得过浑身新伤旧痛。他讥道,“言欢,你是在找替代品?”
言欢不恼,仿佛觉察不出话里藏的针,她摇摇头,似是在他身上磨蹭,“不是。我更喜欢你。哥哥的背总是让我想抱,让我忍不住想待你好。”她跪在他的身后,脑袋靠在萧南风的肩膀上,轻道,“我不是在找替代品,我最喜欢的人是你。”
萧南风转过身来,在她眼中看到满满的怜惜,无需言语,他已信了她,“言欢……”
她捧住他的脸,“你在身边的话,我不会想起他的。”
萧南风摸摸她的头,还是笑了,“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一直照顾你吧。如果,我没死的话。”
言欢不愿听死字,一口就咬上他的唇瓣,“睡觉。”
“还睡?”
她一口气道,“你就当舍不得我困陪我睡成不成?”
他的外衫被她掖进被中,言欢得意洋洋地跟着窝了进去,“要是哥哥想起来也没关系,我先睡下。”
分明是耍无赖。他露齿一笑,“你就不怕……”
言欢掀开被子一角,“什么都不怕。”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如同孩童时的亲昵姿态,额面相抵,彼此的呼吸交错着。红唇轻点他的,“我要听故事。”
鼻尖厮磨,他的声线渐渐粗重,“听什么?”
唇瓣一次次不经意地擦过,她面上也是噌红,“像小时候那样哄我睡觉的故事。”
“大白天的睡觉还要人哄,你真不害羞。”
左右摇晃他的手臂,“说吧,从前哥哥可……”
萧南风一向蛇打七寸,一向狠辣,一出手必是直取中心,这次更不例外。他再也不愿忍,也不愿退让了,张口直咬上那喋喋不休的红唇,唇齿间辗转二人的热度,言欢先是一怔,随即慢慢地闭上眼,任由被融化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不知吻了多久,他揉了揉她的发丝,“从前的我们也不会这样。”
言欢难得腼腆地低下头,轻嗯一声,手却是更紧地抱住萧南风。这一男一女,干柴烈火堆在一块,若是不出事就太不寻常了,可偏偏这轻易点燃火苗的女娃娃一脸憨憨地睡了过去。一如前几个夜里,可她下意识地还是摸上他的手掌,与萧南风十指相扣。
他无可奈何地拥住她,面上却是勃勃的喜意,望着她温顺的睡颜,细长的眼眸中不经意地掠过柔情,“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抱着她时,并不是惦记着欲望,而是,仅仅这样也觉很爱很爱。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他极力咽下喉中的腥甜,可止不住的鲜血却源源不断地自嘴角溢了出来,萧南风以袖蹭去,不过一会……外衣的袖摆已艳如红霞……
他……还能守着她多久……
当言欢醒来时,天色已然尽黑。
萧南风不知何时起了身,赤着脚站在地上,过腰长发未曾挽起,一头乌发一身白衣随风而动。他素来只着紫衫,今日是怎的了?可是,着素衣的萧南风却更加清秀,没有平常的邪魅,没有平常的狠辣,颇有分无垢的美。
言欢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突然出声吓他,“想什么这么入神?”
他回眸,眉目带笑,“没什么。”
“我去叫菜上来。”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皮,“饿醒了。”
萧南风面色似是比以往更白了,言欢不安地走上去,一一检视伤处,发现并无渗出血迹,她才放心地吁了口气。
他知她紧张,捏了捏她的脸颊,“没事的。”
言欢这才转身下楼,可回来时,她手中的托盘一一跌在地上全部碎了。
夜影轻风,烛色摇曳,萧南风的身上全是月光,但是,他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胸口已无起伏,似是……死相!
她蹲身抱住萧南风,鼻息几乎无了,细听之下才觉仍有心跳,“快醒醒,萧南风?”
言欢拼命忍住眼泪,狠咬唇瓣几乎出血,“哥哥……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去了。”
他似是感应到了,手指轻轻动了动,低微道,“唔……”
“哥哥。”
萧南风缓缓睁开眼,定睛许久,方看清了言欢面上的惊慌,他忙辩解道,“突然有点晕,就歇一下。”
言欢也不戳穿,端上生硬的笑靥,“不小心把饭菜都砸了。我再去弄……”话至末尾,她竟有些梗咽,未免情绪泄露出来,言欢止住话音,小心翼翼地扶起萧南风坐在椅上。
萧南风摆摆手,佯装嫌弃道,“去去去,我也饿了,快去张罗饭菜。真是没半点姑娘家的样子,从没见你下过厨。”
明明装作精神百倍的样子,可那仍在颤抖的指尖哪里骗得了言欢,是她眼花了吗,为什么连他的发色都比常人看上去淡了许多。言欢悄然回首,萧南风怎么会那样单薄,仿佛就在这短短的几日里毫无缘由地消瘦下去,看着他的身影,她忽然有点难受,生怕萧南风转瞬变成一缕青烟袅袅飘走。
萧南风的伤,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十日后一行四人归至教中,圣教一切仍是有条不紊的进行,并未因为阴不凡的死而动荡不安,反倒是萧南风果断利落的行事作风得到了不少魔道的交口称赞。
而言欢的忧心则是一天重过一天,尤其当她无意间找到那些染血的帕子时。心再也不能平静了。
外头噼里啪啦雨下得欢快,言欢正翻着册子寻药方,忽听得手下来报——
“言……堂主,有人要找你,要小的马上来通报。”
言欢人不动目不斜,“谁?”
“他说,他是严观白。”小伙子咽口水道,“好像……是那个新的武林盟主。”
是他!
她此后几番调查,当日众人冲上客栈围击萧南风便是由“严观白”放出的消息。他从未真诚待她也无妨,可是这般赶尽杀绝,真真叫人齿冷。尔今,竟敢自个儿送上门了,这等胆量着实叫她拍手称赞!
她手一停,抬首冷笑道,“命教中高手去将他擒住。打断他的左腿!”
小子喏了一声,急奔而去。
言欢复又翻书,方静下心来,又听人来报——
“他……”
她不耐地掷书出去,那纸片呼啦啦作响,“别告诉我那么多人挡不住一个严观白!去,把他的右腿也给打断!”
那泛黄的旧书并未掉在地上,而是被来人握在手里,他盈盈一笑,自是温润如水,严观白道,“言欢,别来无恙。”
言欢问得此言截然色变,勉强拱手道,“别来无恙。”末了,添了讥讽的称谓,“盟主。”
“言欢,不邀我喝口茶吗?”
“圣教穷酸,供不起您这座大佛。”
严观白径自坐下,许是在雨里淋了些时候,他宛如从水中爬出来的妖精,浑身湿得宁得出水来,一身轻衫尽数贴紧皮肤,毕现的线条直勾得人眼冒火,心发跳!连那一直跪地回报的小子也生生被吸引了去。
言欢嫌小子丢人,挥手命他下去。她重拾心情才道,“堂堂盟主来我们这邪魔外道,不怕自贬身份?你那地位可来之不易。”差一点,连萧南风的名也赔了进去!
“我是特意前来见你的。”
“见我?”言欢不明其意地抬首,这才打量起他,不过半月未见,严观白的变化着实令她吃了一惊。现在的他半张面孔被铁面严实覆住,儒雅之气全数不见,反倒是……生出一股难言的戾气。
这个人,是谁啊?除了相似的皮相,相同的声音以外,她几乎认不得他了。
严观白再也不讨茶喝了,只淡淡勾唇,“我不单单想来见你,还想带你走。”
她冷哼一声,“你真是脑子糊涂了。”
他还是淡笑,似是胜券在握,严观白说,“如果我说可以舍弃一切带你走,你走不走?”
言欢一怔,眼中几乎冒火,拍案道,“不走。”
严观白又道,“要是我说,萧南风的病再无可能痊愈,你走不走?”
言欢大惊,“为什么萧南风无痊愈可能?”
第三十八章又生变故
严观白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屈指敲击几案,迎着言欢焦躁的眼神,指节鼓点蓦地一停,无一丝真意的笑容微微扬起,他说,“萧南风的病并非来自外伤,而是体内的毒太过霸道,他……已无可能痊愈。”
她心内如焚,急声道,“他怎会中毒?”
他低低笑了,“你居然不知道?”
分明是同一张面孔,分明是同一个人,怎会在短短时日里骤然巨变,又怎会发出那种令人发悚的讽笑。言欢按捺住怒火,“你直说就是,别拐弯抹角的,你知道我不喜欢打哑谜。”
严观白起身,柔声道,“萧南风向来练得都是些至阴至毒的功夫,虽武功独步天下,自身却也损耗过度,本该熬不过三年,令兄能活到今时今日也算难得。如今,他怕是已撑到极限了。”
闻言,言欢直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般软了下去,喉间涩极,几近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鼓起勇气问道,“我哥……他还有救吗?”
严观白叹道,“针砭无效,药石无罔。”
一字一句听在言欢耳里犹如刀绞,只恨自己逍遥快活了七年,只恨自己束手无策,指甲深嵌掌心她也不觉丝毫疼痛,“连你也无法?”
他望着她发颤的双手,目光幽深至极,“自然……有法。”
言欢一怔,咬牙笑道,“说了一堆全是唬人的?”
“我并无虚言,句句属实。萧南风寒毒已深是真,活不过此月也是真,而普天之下唯有我能医也是真。又何来唬人之说?”严观白走近了些,水墨凤眸荡开柔色,“只要你愿随我去,我便医萧南风。”
言欢毫不示弱地回视,忽地拂掌叹赏道,“千秋神医名满天下,又是整个武林之首,可如今却以他人性命来挟我一同离开?严观白你好英雄好气魄好胆识好卑鄙!”
严观白深深地看她一眼,轻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只需你一句话,愿,还是不愿?”
她扬高下巴,傲然道,“不愿。”
“萧南风你不管了?”
言欢别开目光,不想严观白察觉她此刻的犹豫与脆弱,再转过来时,眼中已然平静,她说,“我管。”
严观白心中大疑,灼灼目光落在她眉眼之间,“那还是不愿?”
她淡淡道,“双生蛊,要是萧南风死了,我也活不了。所以我还有什么好忧心的。”
他几步上前,强扳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双生蛊是假,不过是萧南风为了诛杀阴不凡而利用你作为幌子。”
言欢摇头道,“是真的。”
严观白幽幽看她,“你信我。”
她拨开他的手,“无论有没有双生蛊,要是萧南风死了,我也……”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要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萧南风要是真的去了,别人会如何?欢天喜地放鞭炮还是哭天抢地抹鼻涕?她管不了也懒得理会,她自问并无称霸天下的野心,也无悲天悯人的情怀,只不过冀望简单生活,和萧南风就此过下去。萧南风便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没有了他,继续生活偶尔想起,只不过,人生从此暗淡无光。
只不过,如此。
“你也怎样?”
言欢抬头看他,嬉笑道,“不如何。大不了受不了了就去陪他。”
严观白微微一震,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你!”
“我不像是这么决绝的人吗?”她仰首微笑,“萧南风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如果一个人连家都没有了还怎么生存?如果家中没了爱的人,那不过是座恐怖的屋子。严观白,我没有你那么多的心思,我就想安安静静的生活。”
他已说不清紊绕心头的痛苦到底是无奈还是悔恨了。曾经一心恋慕自己的小姑娘已经变心了,变得甚至令他感觉陌生。可是,他又何尝不是一样,一直披着伪善的外衣,自诩名门正派口中都是天下正道,但那些不过是自欺欺人,自己的心口有个洞,即便是再沉再大的石头扔进去,也不会有半点回声。当孤人之仇得报时,那个伤口却愈发扩大开来,刻骨到他无法忽视,深痛到他无法再假装没有见到。
如果言欢跟他走,也许疯狂的心就会渐渐平定;如果言欢没有以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也许自己就不会那样难受;如果言欢在他身边,自己是不是可以不喝得天昏地暗才能睡去……自己就像是站在一个人的戏台上,即便喊得再大声,她也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这就是……决绝吗?他今日用此威胁的下作伎俩,非但令言欢怒火中烧,更是叫自己不耻。他心心念念她变了,可是自己又何尝没有变,而她的变又何尝不是自己一手造成?
今晚看来又是酣醉之夜,地窖里的佳酿喝得七七八八,又得去外边买醉了。也许,下个死的人并不会是萧南风。而是自己阿……严观白退后的每一步都那么艰难、那么痛,凤眸微弯,绛红痣似是一滴血泪坠在眼下,他说,“言欢,你真不愿跟我走?”
言欢眼眸低垂,轻而坚定道,“同样的问题说了两遍便是话不投机,盟主,请吧。”
而那一刻,铁面外的唇角微微扬起,不若春风,倒似寒冰封地。他慢慢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踱去,门一开,冷风狂雨噼里啪啦扑了进来,严观白一头青丝泼墨一般荡漾出一道涟漪,飘摇在风中,他回眸道,“你与萧南风大婚之日之前,一定会与我走。”
她咬牙半天,拱手道,“我与南风的婚宴上盟主恐怕出席不便,请帖我也就不发了。请!”
他并不反驳,可那笑分明是胸有成竹!
言欢忍了再忍,才没把案上的笔墨通通扔了出去。待严观白走后,她所有的伪装尽数坍塌,萧南风日渐消瘦连寡言的霓裳也忍不住说了出来,而他仍旧佯装无事般打理教中事务,仍旧拥着她一起入眠,可是,他睡得时间越来越久,想必是身子已无法负荷那毒。
自床下寻到的血帕攥在手里,虽轻若柳絮,在她眼里却是重如千钧。
哥哥,又一次要离开了吗?
言欢倏地立起身,穿廊踏院,在凉亭里见到了那抹紫影。
碧衣似是小忠犬般站在身侧,可俏生生的小脸上却也写满了担忧。
雨如帘幕,而萧南风就伏在凉亭石案上,似是睡得沉了,连言欢踏足进来也浑然不觉。
碧衣斜睨来人一眼,又一心一意地看着沉睡的萧南风。
言欢垂眸笑了,心道碧衣这姑娘倒是专情得紧,即便五尺开外也能察觉到她那灼热到令周遭都发亮的爱慕眼神,虽是情敌,却也坦率得叫人讨厌不起来。“碧衣,你傻愣愣站着做什么,去拿衣服。”
碧衣心底虽不服气可还是压低了声音,“做什么拿衣服?”
言欢取笑道,“傻姑娘,你不怕萧南风着凉?你怎么变得那么傻?”
一听是为了萧南风,碧衣立马来了精神,“那我这就去,你就……”她顿了顿,捏紧拳头道,“你就替我看一会教主,我马上回来,你可不许趁机动手动脚!”
碧衣竟把她当成滛贼看待,恨不能背着萧南风一块走开,她一步三回头,也不怕大雨淋湿了自己。这孩子,是真的喜欢着萧南风。要有一日,她们失去了萧南风,该如何是好?
言欢撩袍坐下,脸颊靠在臂上,不声不响地看着沉睡的萧南风。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男人睡着时竟像个孩子,只是眉头紧锁,并不平顺的发丝里,居然能见到几根白发。
她怔怔看着,眼睛里水雾迷蒙,可泪水终究没有落下。她小心翼翼地靠在萧南风的肩头,尽量不给他增加一点重量地轻轻依偎着。他的身体还是温暖的,虽比起常人要寒了许多,却幸好还是……暖的。
到底……她该如何是好!她不甘心疼自己十七年的男人就此离去!她不甘心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情就此远去!她不甘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失去他!她不甘心!不甘心!
言乐,希望你一生快乐。可是,还没有到一生,还没有阿,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放弃?言乐,你快乐吗,你曾经快乐过吗?被她冷眼呵斥时,厉目相对时,都是在想什么?
萧南风咳了几声,瘦削的肩膀跟着微微颤动,而嘴角又溢出了刺眼的鲜红。他丝毫未曾察觉,倒是半睁着眸,痞痞地笑道,“怎么?本教主的睡姿让你这般垂涎?”
言欢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世上有哥哥这么数落妹妹的吗?”
萧南风耸肩,“没办法,习惯同你斗嘴了,要是太温柔了我担忧你我都受不住。”
她见他无可奈何望苍天的模样,不由笑了出来,“哥哥,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有那么贫?”
他敲了下她的额头,“装什么好娃娃。你不更贫?”
言欢跑进他怀里,双手圈着萧南风的颈子,撒娇道,“再贫哥哥也不能丢下我……我要你陪我吃饭、同我一起看日出唉……”
“要不要跟你一起洗澡?”他促狭地眨眨眼,“这是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言欢没半点害臊,就傻愣愣地盯着他,“可以……考虑。”
“……你果真垂涎我的美色。”
“没错。”
萧南风无言以对,“怪不得你强吻我。”
言欢拧眉,“啊?有这事?不是你先吻我的?那回你在暗牢里……”蓦地她收住口,饶是老脸再厚也说不下去了,真真自陷囫囵。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可嘴角的邪笑却泄露了真实心绪,“你向我逼婚时才是真正的第一次。”
“呸呸呸,分明是你先吻我的,长得美怎么了,还不是得拜倒在我的红裙下。”
萧南风学她的样子,义正言辞道,“呸呸呸,明明是你早就对我有了不轨之心,长得丑怎么了,就能这样蹂躏我这样的美人吗?”
言欢哼哼,“敢做不敢当。”
他凑上来,桃花美目轻眯,“我恰是敢做也敢当。”说罢,轻吻上她的唇,萧南风的唇瓣薄而柔软,下巴新生出来的胡渣子刺得言欢叫痒不迭,可血腥味终是打断这短暂的旖旎,她忽地不笑了,他突然退开了。
言欢眯眼微笑,以袖蹭去残留在嘴边的鲜红,萧南风像是刚吸完血,面色如纸唇红如霞,只是那唇色并不是发自自然,而是沾满了鲜血。
“哥哥,痛吗?”
“不痛。”
言欢的脸颊轻轻地蹭着他的,萧南风总喜欢她碰触自己,不管是吻还是牵手,不管是半梦半醒间她印在额头上的轻吻,还是不经意间十指相扣的欢愉,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觉真实,让他了解到她是真的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梦,她也喜欢着自己。
即便早看破了故事的结局,即便早知幸福会从指间从身体里慢慢流逝,他还是觉得幸福,唯有此刻在一起的时光,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自己是存在的。而他们的感情,是真的。
言欢搂住他,心中惶恐不安。尔后,那双坚实的手臂抬起,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用力的,窒息的,仿佛要把她的骨血都揉进身体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么绝望的拥抱。
萧南风抵在她的发间,“严观白来找你了?”
“嗯,被我赶走了。”
他说,“别想他。”
“谁想谁是小狗。”
言欢抬首,正色道,“我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
萧南风先是一怔,明澈的瞳仁逐渐紧缩,心中是欢喜的,可面上还是镇定如常,“别总是肖想我纯洁无暇的身体好吗?”
“呸。”
如今的他,已然给不起她一生一世的照顾,又怎能轻言应承。可心里涨满的高兴快要漫出来。
“哥哥,你说这世上的东西都会变都会离开,都会不见吗?”
“会的。”
“真的没什么亘古不变?”
有的。
人世间的感情都太早破灭,而他对她……终可说永世不变。因为死了,这份感情才能称得上,永远。
正是各怀心思之时,忽听得外头一声高嚎在耳边炸裂开来,呼声亢然。萧南风美目一眯,心下略感不快,谁人这般混账,竟在这时声高扰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迈入院内,踏足凉亭,言欢一眼便认出两侧护卫是府南王府的玄甲兵,而从人群中推搡出一太监样的人,他捏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圣教萧南风、言欢,上前听旨。”
言欢瞪着假意望天的石磊石将军,“搞什么把戏?”
石磊仍是别着脑袋,活像是被人拧错了方向,就是不愿转过头来。
太监唧唧呱呱说了一大堆,大意即是他们成了辅佐“秦云肆”登上帝位的功臣,现下听封受赏,可谓光耀门楣一桩美事。可……
此年末年,云帝失政,朝纲紊乱,又与蛮夷又几次交锋,百姓饱受流离之苦,早有怨声四起。当府南王府一揭义旗之际,四海俊杰无不与归,推举“秦云肆”为一时之豪。尔今虽未攻陷京都,天下已然三分,二分尽数归于旧时府南麾下,仅余鲜少旧都兵将仍与玄甲军苦苦相抗。“秦云肆”立大云城为新都,自封为玖帝,而遥遥相望的都城中的皇帝不过是他手中傀儡,因恐天下非议,秦家暂而按捺,只是世人哪个不知,天下,秦姓矣。
庙堂生变,蛮夷乱兵趁势攻打边城,煞有分一杯羹的勃勃野心。
秦云玖的处境并不轻松,怎的又来圣教宣旨,难不成是唯恐天下不够乱,如今还想插手江湖事?
言欢与萧南风对看一眼,不作声地接旨。
忽听得那矮瘦太监又说,“言姑娘,吾帝还有一密书要交予你,请随我到人少处。”
她镇定颔首,与萧南风附耳轻道,“我去瞧瞧秦云玖又出什么幺蛾子,这里是圣教,不怕他们搞鬼。”
萧南风立在亭里,眼睛却无一刻离开那抹逐渐远去的红影,言欢与那公公无声交谈,因有些距离并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可她的面上忽喜忽忧,表情变幻莫测。
他不禁愈发疑惑,公公与言欢说了什么?而秦云玖又在书信里写了什么?
蓦地,一抹并不陌生的身影落在视线里,素衣轻动、清白无双。
来人正是严观白。
第三十九章言走白悲
春雨不断,一直到夜都是未曾停过,朝廷的人自圣教鱼贯而出,只是石磊始终不肯正视的眼以及严观白淡定自负的笑容久久留在萧南风心间,似有一种古怪的、不愿深想的预感冉冉而生。
萧南风低首看看怀里的姑娘,眼睫仍不时微动,他知道她没睡,“言欢,秦云玖那信上写的什么?”
言欢依旧不动不睁眼,可抱着他的手臂倏地一僵。
萧南风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要装睡来逃避,你还小啊?”说着,屈指在她额面一弹。
她嗷了一声,抓住他的手指咬了一口,“我刚要睡着你就吵我,你还小啊?”
“秦云玖天下已得,又在盘算什么?”
言欢松嘴,微声道,“没什么,就是说了些废话。”
萧南风哪里听不出话中敷衍,佯装愠怒道,“言欢竟也有事情瞒我了。”
她嘿笑,一挑他的下巴,调戏般的左捏右揉,“哥哥别吃醋,我心里可只有你。”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三下五除二将言欢反剪在怀里,不让她多事的小手再度作乱,“我哪里是吃醋,凭我这般长相还需做这种事?手指一勾不知多少美人前仆后继地跳上我的床。”
言欢动弹不得,张口就直咬他的嘴,“听你这意思像是有过此等经历了?”
这玩笑开得太过?眼见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萧南风忙安抚地道,“随口说说罢了,小生的贞洁都给了你,你可要对我负责。”
萧南风时而会发噩梦,那时一脸灰白一身细汗,口中无一喊得不是,阴不凡你放手,无一不是痛苦得满面挣扎。过去的羞辱到底有多沉,她不敢深探。幸而的是,自二人共寝之后,他惊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陪伴着他,天天拥他入睡,可惜的是……
“到底秦云玖同你说了什么?”即便话题被言欢岔远了,他依旧执着于此事,每个人的神情太不寻常,仿佛暗地里不为人知的事正秘密展开……
言欢星眸一闪,手腕一逃,倏地翻身将萧南风压在身下,在他唇瓣上舔吻了一下。
萧南风一怔,忽觉血冲大脑,“言……”
饶是萧南风有再多疑问,也被一并堵在这一吻中。巧舌撬开牙关,轻吮他的温热唇瓣,细细柔柔,每一分竟都带着怜惜。桃花细眸印出她当下模样,略带羞涩的少女容颜,他差一些忘了,言欢不过十七。是什么时候她已不在他背后耍赖撒娇哭闹要糖,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成熟娇俏,令他几近把持不住自己。
言欢眼眸半阖,微抬起头,扣住他的双臂按在头顶,萧南风呼吸混乱急促,却一动不动。两人就这么无声对望,似要看进彼此心底。言欢腾出一手,每移一寸就像是在萧南风身上多燃了一簇小火焰,她探伸进他的亵衣内,指尖灵巧地避开伤处,在光滑的肌肤上轻碰游走,而火热的气息恰恰落在萧南风的耳垂上。
他直觉脑中一片混沌,心跳得像是要跳出胸膛,那激烈的焦躁与迫不及待比起暗牢那次更为剧烈,萧南风几近无法克制内心的澎湃,全身轻微地颤抖起来。“言欢……”
“嗯?”
她咬住他的颈子,逐渐加重力道,似是要在他身上留下烙印。
萧南风吃痛,眸中幽深现出几分清明,“我不能……”他被制的双手狠狠攥紧,生怕抑制不住遍身涌起的冲动。一个将死之人又怎么带给她幸福,又怎么能沾指这纯洁之身,他连最起码的陪伴都给不了阿!
暖色烛光影照在少女光洁的皮肤上,言欢樱唇微启,“哥哥……”
他欲抬手搂她,可并不大的屋中忽起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香,忽如三月茉莉一夜开。
茉莉……难道是严观白从中使诈?
萧南风轻推言欢,提醒道,“有人吹迷香,快闭气。”
言欢自他颈侧抬首,当萧南风撞见她的视线时,心头猛地一紧,似是洞悉到一切的来由,他呐然道,“难道言欢你……”
“我不会中迷香的,事先,我已服下了解毒丸。”她先一步俯身,二人鼻尖相抵,几无空隙,“哥哥,严观白要带我走,我不走。但是,秦云玖和我谈了条件,如果帮他此次平定蛮夷……我就……”
萧南风几乎是怒吼出声,“胡闹!你不过是个姑娘,这些与你何干!江湖事我已不愿你涉足,又何况是劳什子天下事!”
“是啊,那些关我什么事。”言欢微微笑了,“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事我是绝放不下的,那就是哥哥了。”
迷香渗入四肢百骸,萧南风全身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显得艰难,“我不准你去!”
言欢挽发穿衣,“我要去。严观白一会会来给你解体内的毒。虽是五分,却也能让哥哥不再咯血。”
萧南风气得血流几乎逆转,“我不准你去!听到没有言欢!我是你哥哥,我不许你去!”
她一切收拾妥当,坐在床沿抚摸萧南风的长发,“你知道吗,我看到一天比一天淡的发色,比起自己受伤还难过。哥哥为了我受苦那么多年,现在,我不过是为哥哥做一件事,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南风怒极攻心,恨不能拿绳子绑住言欢,“那是蛮夷之地,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
言欢笑嘻嘻地立起身,静静地站在逆光中,她说,“有人求仁得仁,富贵一生,我并不羡慕。有些人奔波一世,最终能为钟爱之人而死,这种人,我最嫉妒。”
她推门而出,临走前又深深看了萧南风一眼,“哥哥,我会回来的。”
那双桃花细眸直勾勾地瞪着她,即使在快要捱不住迷香时也不愿拉开视线。那眼神分明在说,他不愿她走,不愿她为他涉险——就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他也无怨无尤。
言欢懂,可是,若爱一个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憔悴多于一日。会回来的,一如言家村可以重建那般,她会回来的,在一切结束以后,言乐言欢终得相守。
会的。
门阖上的瞬间,萧南风闭上酸痛的双眸,任由迷乱的香气在周身乱窜,可无数个小小的身影在脑海里穿行不休,最终汇成一张稚嫩的笑脸,她高兴地叫嚷,“哥哥……”
蓦地,一口热血狂喷而出,溅在雪白亵衣上。萧南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一辆马车踏夜而去,渐渐隐没,渐渐在漫天雨帘与朦胧之中远去。
那车看似狭小却五脏俱全,厚厚的青花水墨丝褥铺在座上,车两壁是多宝格,零嘴蜜饯摆得满满当当,小几上诗词小册也是压了几本。外头朴素简洁的马车,内里却称得上金碧辉煌,仕女图笔法如游龙,栩栩如生,手掌大小的夜明珠在夜里熠熠生辉,真真不愧是奢侈的皇家手笔。
言欢百无聊赖地翻看小书,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她刚张嘴,忽听得对面的严观白说,“累了就睡下。”
她嘟哝,“我要早早达成玖帝给的差事。”
“可以早点见萧南风吗?”
“正是。”
严观白道,“你当真以为这差事这等简单?”
言欢秀眸一弯,假笑道,“无。”
“秦云玖这回的书信想必是写得情深意切,才能说得动言欢你。”严观白自嘲地轻笑,“你知玖帝第一道颁布的圣旨是什么吗?”
言欢心道这满盘计划尔等不早谋划好了,如今还装出一派无知和善之态。她颇不以为然,可依旧寡言,懒懒答道,“无。”
说完,又是掩嘴哈欠。
他素来坐行皆有章法,而看着言欢毫无女孩子的样子,却也讨厌不起来,反倒是由心而发地想笑,又能同坐一车之中,又能日日在一起,他的内心生出一种难言的欢喜。曾经在身边时,他怎会生生忽视了,这便是失去后的珍惜吗?严观白收拾心情,浅笑道,“秦云玖的第一道圣旨说的是,大云城中禁猎飞禽。”
言欢一愣,淡道,“哦。”她本不是自恋的人,又没想得深远,只说,“曾经我跟他说起,下辈子要做什么,我指天说是鸟儿,他玩笑应我,说是一样的。也许,他想的是自由吧?”
秦云玖这人虽是心有千千结,肚子里七拐八弯,言语中也几无正经,可有时的坚毅与决心着实叫人敬佩。他何尝多年来不在明里隐忍、暗里筹谋,这性子倒是和某个人有八分相似。而今,不知萧南风怎样了,解了一半的寒毒应是好了许多了,会不会在那跳脚骂人,也好也好,至少不是口吐鲜血让人胆战心惊。
严观白也笑,幸好秦云玖从来都是江山为重,也幸好言欢一点未曾察觉他待她的不同。后宫三千又怎是言欢这般江湖儿女能住的地方,没几日皇宫必是鸡飞狗跳,幸好,什么是没有发生。
“那言欢也渴求自由吗?”
她颔首,“是。”
“我也是一样。”
言欢斜睨他一眼,满脸写满了不信。
这一问后,车厢内又陷入沉默。
他今日似乎话特别的多,严观白说,“为什么秦云玖骗你你能原谅,萧南风欺你你能一力护他,而我……却是无法饶恕?”
言欢半垂眸,手拧着裙面,她不答反问,“严观白,你替孤人报了仇,将哀牢山旧规破除,又得了盟主之位,为什么你眼里的迷茫更甚?”
他默了良久,才开口道,“言欢,是我错了。”
春风轻撩帘,又坠下,严观白的侧影映在车壁上,像是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再不能自拔。而他仍是微微轻笑,一如初识时,绛红痣如枫似火,气质清雅如仙,严观白轻叹,“是我错了。可是……我已无法回头。”
铁面犹在,掩住他一闪而逝的苦涩,言欢忽地想起什么,“为什么要拿这个挡住脸?”
他下意识地一摸,笑道,“好看吗?”
“为了好看?”
严观白笑而不答,铁面能掩盖他长长一道肉疤,而又有什么可以藏起内心的污秽?这世间有吗?暗格板下提出几壶未启封的坛子,风吹,白衣动,酒香四溢,他说,“累了就睡吧,我绝不会趁人之危的。虽然,我曾骗你,我曾卑鄙。”
我曾卑鄙短短四字,却叫言欢忽地伤感了起来。眼前的男人是严观白阿,曾经令旁人惶然不敢亵渎的人,曾经似莲清白似水淡泊的那样一个人,如今却自嘲地笑说自己卑鄙。不过是世事无常,人面全非?目光相错时,言欢有一刹那心软了,有一刹那原谅了严观白。
也许,很久以前她就不再怪他,他对孤人的爱更过强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