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他对孤人之死的恨更为疯狂,而他也是在恨着自己,恨自己当初没有救唯一的亲人。这样的人,她又能说他什么?
可言欢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那句释然。
不消一炷香的时候,车内酒壶个个见底,言欢端坐在他对面,眼见严观白醉眼朦胧地伏在丝褥上,眼见那抹白影被夜明珠的光芒扯得细长,整个人看上去孤独凄清,如冗长的回声,重重地砸在她的心底,即便百年千年也无法消失的悲哀。只是他的背脊一直那样骄傲地挺直着,只是他口中喃喃醉语,听不真切,唯有一字分外清晰……他说,错……
昏昏欲睡之时,言欢又望了眼严观白,看见他眼下那颗绛红痣,真真像是一颗耀眼的血泪,足以夺人心魄。这一夜相安无事,淅沥沥的春雨打在官道上,初生的晨曦照亮他们的去时路。
严观白曾是她的光明,曾是她的憧憬,曾是她不能放不能忘的过去。
可是,这都已是曾经。
所以那一句我原谅你了,打住了。
车行三日,又到卞城,柳枝抽条迎春花瓣吸饱了水分,在明媚晨色下愈发俏丽动人。马夫停住,转身掀帘之际,严观白已然警醒,言欢捻开身上厚褥,拢了拢长发,“到哪了?”
“要出卞城了。”
严观白自暗格里取出通关文牒,递给马夫,又转身与言欢说,“今日出城,你我以夫妇身份混入蛮夷军营,你记着,到时尽量少说话,以免露出马甲,遇事莫慌,由我来就是。”
这些叮嘱她已听了不下十遍,要不是相处甚久,她真会以为严观白心中其实住了个啰嗦的大妈,细碎的事情一再重复,恨不能揪着她的耳朵全数灌输进去。她接道,“知道了。”
严观白轻轻一笑,酒窝荡开,“你就等着回圣教见萧南风就是了。”
她跟着笑了,不假思索地道,“既然你一人可办成,为什么非得拉我一块去?说不定我还会坏你事,不是么?秦云玖那密书不是你怂恿的?”
为什么,这种狐假虎威,假借他人之手之事,为的什么?不问他人,但求你心。他懂,他的她是否懂得?
严观白凝眸微笑,只是说,“是我怂恿的。”
车又行,应是过了关卡,踢踏踢打马蹄声络绎不绝。
言欢听他承认,不免嗤笑一声,那种恨恨的感觉又浮上心间。她不再理会严观白,探出半个身子,一览关外风光。听闻蛮夷王子领兵驻扎在卞城外五百里处,表面上以美词搪塞,只说是唯恐乱军又起,他大寒一族可助玖帝一臂之力,讨伐逆臣。实则天下人心知,他们不过是伺机而动,若能分到一点甜头才是最好。
如今,玖帝天下宏图未定,而外有大寒莹莹绿眼窥探磨牙,谁知这世间又会生出何种变故。雨势已停,而天际又隐隐透着青黑氤氲,难道……这天下又要大乱了吗?
马夫猛地勒马止住,言欢与严观白也是猝不及防地受冲劲而往内滚去,白影一动,大手一捞,迅疾地稳住言欢后倒之势。本以为是不慎碾压大石,却不料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忽地撩开车帘——
第四十章强吻之后
那人剑眉轻扬,唇角挽起笑花,眼中只有言欢一人,他说,“你可真是让我好等。”
一时间,严观白与言欢表情各异。惊喜的是她,而心酸的是他。
桃花眸眨了两下,媚眼如丝,来人正是萧南风。他半刻也未迟疑,一个箭步上前劈开相拥的二人,一手将言欢拖入自己怀抱,朗声道,“快马加鞭赶到这里,却看到你与别人搂搂抱抱,你……”
言欢面露喜色,打断道,“哥哥你看上去气色真好。”
萧南风并不受用,冷冷哼了一声。碍于旁人在场,言欢不好太过放肆,只得扯着他的袖袂左摇右摆,软语道,“别生气了,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又可以神气活现地凶我了。”
他错愕瞪她,“我可半句重话没说你。”
掩不住的满脸欢喜,她取笑,“呀,美人把眼睛睁那么大好可怕。”
萧南风抚顺她乱糟糟的长发,无奈笑道,“一点都没长大。”
她吐舌道,“好啰嗦,男人都好啰嗦。”
都?
萧南风这才瞅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严观白,他几如不在,正倚车望向窗外,如同外头有什么稀罕的景物吸引了视线,目光久久停驻不动,俊脸平静如水。可车厢里的酒气却是未散尽,仿似闻了人也会跟着醉了。
萧南风见状对着怀里的人道,“言欢,你真要随他去寒国军营?”
她理所当然道,“自然,都来这里了没道理退缩。”
幽深的瞳色直看进言欢心里,萧南风竟不再阻拦,“那你记得一切小心。”说罢,自怀里摸出一管状物,手一遮袖一掩,已塞进言欢的双掌之中,附耳轻道,“若是遇到什么事,对空放出便是,即便再远,我也会马上出现的。”
她乖巧收好,又道,“紫烟?”
“嗯。”
“千里迢迢追来就为了这个?”
萧南风意有所指道,“你要防的人,何止寒国那群人,我自然是放心不下。”
言欢闻言,眸子忽地低垂,话中有话她又怎会听不来,可即便严观白曾那样骗过她,她依然笃定地信他并非小人,他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罢了。言欢下意识岔开,“我会早早回到圣教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等着我。”
萧南风冷眼看她神色变化,半晌扯了扯嘴角,“嗯。”
“那……哥哥先下去?这已是关外了,寒国那些人要是瞧见了如此貌美如花的哥哥一定会起疑的……”
一番言辞天衣无缝,可终究是赶离他,萧南风气闷哼哼,“好,我走。”他作势方才注意到隐于车一角的大活人,忙上前道,“严观白,多日不见。”
严观白侧首,礼貌作揖应道,“南风兄。”
依旧客气,“舍妹就劳你一路照顾了。”
依旧不失礼,“南风兄请放心。”
言欢只当看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百无聊赖地又是连天哈欠。萧南风勾唇,终是道别道,“再会。”
“南风兄慢走。”
她狗腿地替他打起帘子,“哥哥慢走。”
萧南风跨下一步,回望一眼盈盈笑脸的言欢,以及严观白向她伸出的手掌,倏地轻唤一声,“言欢。”
言欢下意识地抬首,“什么?”
他半身在车外,一手支在壁上,薄唇不由分说地印上她的,这一吻事出意外,言欢竟完全呆了,墨发飞舞夹杂几根白发,却也妩媚惊艳,姿貌端华。萧南风固然艳美非常,固然他们亲密无间,她也不喜他现下的行为,似是向着严观白示威般。
言欢恼了,狠狠地瞪着萧南风,牙间微使力,竟起了血腥味。
萧南风本不是沉不住的人,却因言欢的闪躲回避而心头起了暗火,那一句‘我还是喜欢严观白’猛地在脑海里霸占不走,百轰不去。他清楚不过的是,言欢与严观白离开圣教为的是自己。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被一股强烈的醋意冲昏了头脑。他自是信言欢的,却不由地厌恶起主动惑人的严观白,方才严观白紧紧拥着言欢的样子,那种柔到骨子里的眼神都深深烙印在萧南风眼底,使得他尚未平息的汪洋醋海再掀波澜。
尔今又焉能轻易放手?
言欢死不罢休地挣扎,身子在萧南风身下扭动不停,却不料使得萧南风内心醋意更甚,他使坏地压了上去,桃花美目半睁,强而有力的臂膀牢牢地扣住言欢的双手,似是渴水的人般吮吸不休,霸道而义无反顾,令得言欢的舌头也咂然生疼。
这一吻,萧南风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严观白,而是为了他自己!
两人就这样相互瞪着,唇齿却犹是相依,忽觉身后一股厉风来得极快,萧南风闪身一躲,险险避开攻势,他眯眼冷道,“严观白,你做什么?”
严观白敛眉收袖,淡道,“不过是提醒南风兄,我们三人已在关外,我与言欢此次潜入军营的身份是夫妻,若是有心人瞧见有妇之夫与另一个男人有染,未免不妥。”
风撩高帘,晨曦一瞬间凝聚在二男面上,虽无兵器出鞘,可周遭气氛却仿似堕入冰窖。萧南风抹去唇角点点鲜红,舌尖不经意地轻舔薄唇,顾盼间已然迷煞旁人,他并不掩饰骨子里透出的邪气,扯起嘴角假假笑道,“严观白,你说的是。”
与萧南风同样出色,与他又截然不同,严观白似是独立于水中的清莲,一身孑然儒雅,几缕发丝抚在眉间,风不吹他不动,可一笑,却是风雅绝世。即便有再多不平心绪有再多惊涛骇浪,他面上犹是平静,“在这段时间里,就算拼了严某的性命也会保住她,南风兄尽管放心。”
“这段时间里?”
他颔首微笑,“是。”
“我可以信你吗?”
严观白又笑,“可以的。”
萧南风直视他的双眼,释然道,“好。严观白医术独步天下,武功更是鲜少有人可敌,现下的你,我信。”
严观白微扬嘴角,眼神柔和却坚定,他说,“南风兄,如今的我只会超越,不会后退了。”
为了她,只能如此了,前半生他确是淡泊一切,确是目空万物,除了唯一疼爱的弟弟,而孤人死后,他满心满脑被复仇所蒙蔽,而今他为一己私欲伤了她,害了无数无辜的人。可若世事重来,他仍是会如斯,在所剩不多的时光里,他只盼多看着她一会……即便,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自己。
“走了。”
紫影目中一掠,帘落人远去,花开风急两不知,马行踏泥心不宁。言欢怔怔看着手中熟悉的油纸包,红彤发亮的蜜枣,指尖已触,又倏地收回。她余怒未消地将纸包一裹,随意地扔在多宝格里。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尽黑和着马蹄音,言欢垂眸几低,逐渐陷入梦乡。半梦半醒之间,一薄毯始料未及地覆在身上,似是怕惊醒她般小心翼翼,那人弯身半晌,呼吸近得几乎贴着面颊,良久没有挪开脚步,有一个时刻世界寂静无声,有一个时刻她的心跳骤停。那人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终是转身回到原来的位置,言欢倦极,不深想又睡了过去。
直至夜深,她才睁开朦胧睡眼,低微的光华下,严观白仍是捧壶饮酒,一壶紧接着一壶,似是唯有酩酊大醉才能令他安眠,似是唯有烂醉如泥才能还他心中安宁。是因为春将至了,孤人离去的日子越来越近,梨白满城的日子再度逼来?思及此,言欢也不免生了淡淡的悲。
这一夜白瓣撒了一地,似是所有悲哀的见证。
次日黄昏,马车终赶至寒国附近,这里地势险峻,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攻守皆不宜,想必是寒国王子此次得病甚重,否则也不会择此地作为暂歇之地。寒国私自圈了大片地方驻扎军帐,三里开外已是重兵重重,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纵列皆有人把守。木台高筑,两名巡逻兵身背弓箭,在狭小的地方转来转去,不时观察四下情形。
马车忽地一停,言欢掀开大半帘子,佯装无知道,“怎么停了?”
马夫回身道,“有兵爷来拦。”
严观白瞥了言欢一眼,接口道,“到军营了?”
马夫正要答话,几个壮兵推推搡搡高谈大笑而来,面上横肉丛生,齿黄气味甚重,他们挤进车厢里,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亮了起来,一人抱起夜明珠口水几乎淌下来,“这是什么?发光的鸡蛋吗?”
严观白不冷不淡道,“这是夜明珠,可谓无火之烛。”
那身披藤甲的小兵不禁乐歪了嘴,“你们大云子民还真是穷,连根蜡烛都买不起。这样,小爷我给你一根蜡烛,换你这宝……不,这破玩意。行吧?”不待严观白应答,他已敞开麻布袋,将夜明珠往里头塞,明抢之意不言而喻。
言欢不耻他们劣行,冷哼一声。
厚颜之人仍未满足,看他们一身装扮,即便不是达官贵人也非穷酸破落户,今日就算抢不光他人家财,也要硬生生扒下几层皮来。寒国兵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一人轻佻地凑近言欢,笑得牙肉尽露,他说,“呀,姑娘是寒国人吧?我知道只有寒国人才能长得这样美丽!”
言欢内心起火,寒国着实欺人太甚,在他人国土内安营扎寨已属居心叵测,而今每个兵士腰间除了大刀还系着一个布带,有好些个都满满当当,想必是仗着武力抢劫过路人,身为一国之兵,却在他国疆土内行不义之事!可耻!可悲!可恨!
臭味扑鼻而来,藤甲兵笑得齿黄脸黑,面目可憎得紧。言欢嫌恶撇过头去,忍着挥鞭的冲动,朗声道,“我是大云子民,大云姑娘个个美丽无双!至于寒国人长得何种模样,我未曾见过,也不好说。”
严观白知言欢忍到极致,身一动,将她掩在身后,他微笑拱手,“各位兵爷,我们是……”
藤甲兵仰首细细看着他,忽然啧啧有声,“美,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美人胚子!”
言欢几乎牙根咬碎,“我相公是男人。”
饶知这不过是串通之下的称谓,脑海里也瞬间迷蒙了起来,严观白的指尖几不可见地一颤。
众人视线又投向她,只见言欢怒目炯炯,掩在男人之后身型更显娇小,红衣雪肤煞是明艳动人。藤甲兵哈哈大笑,浪声叫道,“美人儿真够护着夫君,你瞪,瞪得小爷们下边都硬了……本想劫了你们就作罢了……现在!”他搓着手,对着身旁几个道,“把马夫拖走。”
“那这男人?”
“这漂亮的男人……小爷还没碰过这样标志的人……也扣下……”说着,为首的藤甲兵扑上去揪言欢,她避开,几忍不住摸向软鞭,恨不能抽这群滛贼一个七荤八素。人虽扑空,可她裙摆却被刷的撕开,露出粉嫩肌肤,看得一群狼更是滛性大发。
藤甲兵间眼风一递,几人上前钳制严观白,他不挣不动,可自来冷漠的性子却再也沉不住了,一种陌生的嗜杀感袭上胸臆,口气越发冷下来,“放开我娘子。”
一人恫吓道,“不放你能拿我如何,方圆十里都是寒国军,你们敢反抗,就等着被分尸吧!”
为首兵比谁都急,等一人按住言欢之际,他急促粗喘脱下裤子,狞笑着拨弄胯间毛乎乎的玩意,一步步逼近目龇皆裂的言欢。
她气急攻心,恶狠狠道,“严观白,我……能不能不忍了?”
信中只说他们假扮大夫夫妇潜入军营为王子治病,伺机毁其粮草,并未提及要受此大耻!言欢那暴烈性子哪能还不迸发而出,眼见那恶心的东西一步一步奔过来。她腾出一手摸向腰间,软鞭一卷,使力一扯,两腿间之物被狠抛在不远处。
那领头藤甲兵痛得嗷嗷直叫,满地打起滚来。
其他人哪能作罢,一鼓作气地扑上来,喊打喊杀喊j的皆有。
言欢冷笑一声,正要动手之际——
突然,树杈上的飞鸦齐齐呱呱怪叫,振翅盘旋。薄如蝉翼的金叶子破空而来,如长了眼般穿透竹帘,直将那猥琐的藤甲兵扎个透心,庞然身体碰地倒地,溅得言欢满头满脸的血点子。
那群寒国兵脸色丕变,几乎腿软跪倒,之前张狂之意烟消云散,他们惶惶不安地叫着,纷纷提裤转身就逃,“是……连军师!”
“糟!”
言欢抬手胡乱抹去鲜血,透过一张张惊恐未定的大脸,只见一小队兵马正往此处而来,黑蓝大旗迎风作响,为首青年一手勒马,指间捻着金色之物,形状似叶。
暮色深沉,衬得那人眉色似远山,面如满月,挑眉扬手间漾出一股勃勃英气,傲视脚下芸芸众生。
那些藤甲兵不及告饶,那青年手一扬,铁箭出弓,铮铮作响,四下逃窜的乱兵尽数被射死。看他气度不凡,藤甲兵又称他为军师,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言欢脑子如风车般转个不停,她倏地扑向严观白,牢牢地抓紧他的手臂,睁大眼惊恐叫道,“相公好可怕。”
严观白一怔,安抚地抚摸她的长发,“莫怕,有我在。”
青年下马,向着车内二人道,“你们可是严氏夫妇?”
“正是。”
青年上下打量严观白,尔后又转向缩在男人怀里颤抖的姑娘,如刀秋寒的眸子掠过地上血淋淋的男物,他镇静如常,道,“你们的画像早三日前已送至军营,我日日在附近等候,可不料百密一疏,让你们二位遭到这样的事情。着实是连某领兵无方。”
严观白淡道,“无需过于自责。”
“在下寒国军师连子君。”
“在下严观白。这是内人萧萧。”
言欢早有准备,可一听这名字还是别扭得抖了下面皮,她从严观白怀里退了出来,颤着声道,“见过……连军师。”
“不必多礼了。”连子君冲手下一扬手,道,“你们在前方为神医带路。”
说罢,他飞身上马,手提金环大刀,马快如飞,先行奔去了军营之中。
尔后,言欢与严观白也赶至帐外,忽听得里头传出高亢惨烈的嚎声,饶是他们出生入死,也被这过于恐怖的喊叫骇得头皮发麻,那种声音不像是一刀利落的痛呼,反而像是拿着锉骨刀一点点磨的惨然痛叫,忽哭忽笑好不瘆人。
连子君撩布踏出,蓝袍早已鲜血染红,一眼见得了二人,脸上沉痛之色未及敛去,他沉声道,“王子性子有些古怪,你们进去之后……万万小心。”
第四十一章君臣洗礼
言欢与严观白言眼风互递,重帘掀高,帐篷内情形一目了然——
藤甲前卫纵成二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偌大的地方戒备得如桶子般密实无隙。靠近锦塌的壮男面上溅满了血点子,竟没人敢抬手去抹。又见帐中央处立着一少年,他手提雀华宝刀,脚下踩住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饶是厉鬼穿行,也无法挡他那一身烈如炙阳的杀气。
少年起脚踢开人头,质问道,“你们就是言氏夫妇?”
严观白神色自若,“是。”
他鼻孔朝天,“见了本王还不跪着来舔我的鞋。”
言欢眼波一动,不由偷偷扫了那看上去气焰跋扈的少年,原来他便是寒国大王子——寒澈,素闻他才高八斗、容有殊色,为人刚正不阿,因生母是异族,故而在寒国并不受宠,倒是他稳重寡言专注于战事,几年下来竟战绩卓越,年前击退素来狡猾多端的淖族,年未满而立,令得朝堂一片哗然。
谁料,如今一见却是不如闻名,模样倒是生得粉嫩,可那嗜杀之行犹如恶鬼。难不成是人血滋养了身体,寒澈应是二十年华,怎生的像是十岁出头的孩童?
但听严观白不卑不亢应道,“大云并无这等礼数。”
刀锋锃亮,寒澈拧起一抹冷笑,“这是寒国军营,你不怕死?”
他勾唇浅笑,“这是大云疆土,我又有何惧。”
“你……这等愚民竟敢与我这样说话!”
严观白始终温声轻语,却也始终未有半步退让,他迎着扬起的宝刀笑道,“更何况,王子的逆生之病还需由我来治,杀了我不等于杀了自己?”
逆生之病?如字面上所言,人非但不会长大,还会越活越回去?她似乎曾在严观白的医书上见过此症,上书约是日渐逆生,多是不至三岁便会一命呜呼。而解症法一处写的是……无。
寒澈正从锦塌步下,脚刚沾地,忽从后处窜出一孩童,如恶狼般狠狠抱住王子的大腿,一张嘴森森白牙咬下,那齿间的鲜红也不知是谁的。那孩子污发蓬面,一双眼中充满了恨意,他被冲上来的藤甲兵死命拽开,嘴里犹是在叫,“寒国猪狗!占我良田杀我爹娘!你们不得好死!”
雀华宝刀铿锵落地,寒澈切齿痛道,“把这大云狗拉出去剁成肉泥喂鱼!”
比死更可怕的是无尽的折磨,言欢这才看清那孩子的双手十指已缺了三根,脖颈上勒痕青紫,她简直无法想象这群寒国士兵是如何待他的,多余的力气不去劈柴打水上战场,却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下手!言欢死捏拳头,唯恐自己冲动劲一上来坏了大事,她垂眸立定,掌间几无知觉。
严观白轻拍她的手背,随即微扬声调道,“王子,这孩子我以为还是留下的好。”
寒澈面色更青,刀尖几乎戳上严观白的额头,“严大夫,你莫要仗着会点医术就在此地大放厥词!小心……狗命休。”
言欢讶异地看着严观白,他向来隐忍淡漠,行事也是沉稳,如今怎会这般鲁莽,更何况他们背负的使命还未达成,怎就和穷凶极恶的暴王杠上了?
严观白迎上她诧异的目光,又回眸看向寒澈,他淡道,“严某不才,自是不敢有一点骄傲,但是,劝王子你刀下留情,并不是我为了自己,更不是意气之言,而是全然为了王子你着想。”
寒澈吊着眼睛,“什么?”
他徐徐抬眸,徐徐笑着,徐徐说道,“那孩子的血可做逆生症的药引。”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并不改口,“好,放血积上。”
“只能是活人之血。”
寒澈奇道,“非得这孩子?”
凤眸弯弯,清俊的眉宇间藏着傲雪凌霜,严观白牵出藤甲兵包围的孩童,一手在他发上轻轻抚过,明明是凝结肃然的气氛,却在严观白一抬首一投足间渐渐缓和。孩子本还龇牙,一见严观白,竟也安静下来。
他说,“这孩子受了这么多苦仍是活了下来。也以此证实了,他活命的意志极强,适合成为王子的药引。”
逆生之症无药可解,他还言辞义正地侃侃说来,撒气谎来脸不红气不喘,言欢在旁结舌不已。
寒澈思忖片刻,小手一挥,“那就暂且饶了。”
严观白淡淡一谢,王子又追问,“本王之症何时可痊愈?”
“半月左右。”
寒澈狠笑,“要是半月不能成功,本王送你去地府医鬼。”
“好。”
寒澈又道,“严大夫带着严夫人先去休息,晚些时候我派人给二位洗尘。”
严观白拱手又谢,随即紧牵娃娃,与言欢并行正欲退出帐篷——
言欢窃声道,“人不可貌相。”
“说他还是我?”
“都是。”言欢难得软语,“你做的事很像当初训我时候说的。”
他轻问,“什么?”
言欢道,“你说随心而为即是正道,说那话时候的你是真实的,而今天的你也是,严观白并不是坏人。”
他深深看她一眼,并没有答话。
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严大夫。”
严观白不得不回身,“王子还有何吩咐?”
“素闻严大夫貌若天仙,本王可否一睹你的风采?”寒澈几步上前,紧迫逼道,“大云无跪地舔履之礼,但也懂得基本的礼数吧?难不成你都要以此铁面对着本王?”
严观白嘴角扬起一抹笑,“就怕严某的面容会渎了王子的眼。”
“怎么会?脱!”
手指抬上,铁面握在掌中,另一半掩住的面孔也露了出来。
寒澈先是一愣,随即往后退了两步,言欢心中纳罕,哪怕严观白美若谪仙,那劳什子王子的反应也太过夸张,似是狗眼在一瞬间被爆瞎了。
她只是侧首悄悄看了一眼,只一眼,言欢也生生怔住了。严观白左颊处自眉到下颔印刻着一道长长的肉疤,像是条张牙舞爪的虫子伏在冰肌玉骨之上,好好一绝世面孔,却多了这一道煞风景的刀痕,委实叫人哑口无言。
这世上,有几人能伤得了严观白,而这天下间,又有什么伤疤是他无法医治的?
直至帐外,言欢呆呆回过神来,她攥住他双臂,略显激动道,“严观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轻抽出一手,重新覆上铁面,“你说的是这伤?”
“还能是什么?”
“无碍。”
言欢气咻咻地道,“你上回不是给了我一瓶凝肌膏?自己怎么不用?你何苦糟蹋自己!”
默然良久,严观白云淡风轻地笑了,“我严观白乃是七尺男儿,颜色于我并无关系,更何况我本非清玉,又何来糟蹋一说……”声音虽柔,却如金石之音,掷地铿锵,力透厚土。
言欢几度张口,却是说不出只字片语,目光落在银亮的面具上,即便看不到那道扭曲的疤,她的心口也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分不清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待她要抓住它时,那痛已逃之夭夭。半晌她终于发出声音,低微的清楚的,“严观白,你夜里睡不着吗?”
她早早注意到他长睫掩不住的阴影,只是自己的心太小太狭隘,当严观白是自作自受,忽略不见他的反常,忽视不看他日日买醉。
藤甲兵手提风灯而来,“请二位随我来。”
严观白一手负后,侧首微笑,“走吧,娘子。”
言欢拖着脚步跟在后头,这是个阴霾的黄昏,密集的云层后隐有雷声滚滚而过,不过多久,春雨转瞬便成倾盆之势,晚凉习习,深夜长风蓦地吹开帐帘,严观白一席黑衣隐于暗中,他俯身,轻敲床板道,“我先出去了。”
言欢咕噜转过身来,“去哪?”
“趁夜查探粮草存放的位置。”
“我也去。”她眨巴眼睛,“夜行衣?”
他不禁好笑,“穿白袍太显眼了。”
她嘀嘀咕咕,“我还以为谪仙只穿白的。”
二人凭着羊皮地图所绘,摸黑觅到了藏粮草之处。唯恐打草惊蛇,他们左兜右转在雨中淋了足足半个时辰,寒国军营的帐篷摆法竟还是循着五行八卦而设,各方皆有险位,幸而严观白略通奇门遁甲,看清阵布后不过一会便寻到生门。
严观白托住言欢腰身,先行送她入粮仓,她尚未站稳,他就跟着飞身落地,而帐外守卫虽眼睛睁得大大,却已是毫无意识昏过去了,次日清晨转醒也未必记得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屋内黑漆漆,又是春雷乍响,天地几乎无一丝亮色。
闪电破天,彼此面孔骤亮,言欢方瞧见木桌上有一烛台,正欲点燃,忽听得有人推门而入——
严观白眼明手快,揽托起言欢的腰身,纵身一跃上梁。府南王府的房梁沉香木所制,香软坚实,而帐篷内的木梁看上去不堪负重,言欢不由心里暗暗打鼓,只盼来人速速离去。
火折子一亮,烛色照亮底下二人,来人居然是寒澈与连子君,黄昏时分凶残的男人竟在军师怀里软成了一滩春水,他轻轻唤道,“子君……”
连子君也是一颤,“王子,你要我来这做什么?”
“子君,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懂吗?”
寒澈两行清泪滚滚落下,踮脚圈住连的颈子,小唇印了上去,连子君被热泪烫得失了心魄,眼里逐渐燃起一簇火,铮铮悍将竟浑身瘫软,任由寒对他一再狠吮狠吸,“王子……你我皆是男子……”
“你是嫌弃我这样的身子?”
“不,我只是……”
“我爱你,子君。”
连子君按捺不住,大掌托高寒澈的身体,猛地将他按到在米袋之上,锦袍在瞬间撕成了碎片。寒澈一手环住连子君的脖子,一手往下隔着布料揉捏敏感之物,双颊绯红吟哦不断,直叫过路春风也羞怯。
“子君……我早在寒国就喜欢你,我不要什么王子之位……反正父王看不起我,身边没一个人可信……除了你,子君,我只爱你……谁要敢嚼舌根我就杀他全家……”又是紧抱着亲嘴呷舌,寒澈扭动不休,蹬下长裤,双腿圈起着连子君健壮腰身,口中媚声更是撩人。
连子君的理智被欲火烧了精光,可嘴上还是说,“王子矜贵,我怕这等欢好之事……”
寒澈哪听得下去,猛的跨坐下去,双手按住连子君的双肩,如渴水之人寻到了源头,身摇荡,口呻吟,一时间飘飘欲仙,欲罢不能,似是须臾间上天下地神情仿佛陷入幻梦。
梁上紧仄,二人几乎靠在一处,饶是言欢见得多了,可这般活色生香的真人春宫还真真头一回。严观白面色镇定,并不被滛声浪语而影响分毫。输人不输阵,言欢撑着不遮住眼,死死地瞪着那一对交媾一处的男人。
不知作了多久,寒澈蓦地喊叫出声,倏地靠在连子君胸前,呼哧呼哧地喘起气来。两人俱是大汗淋漓,像是在雨里泡了一宿。
言欢捏紧袖袂,眼巴巴等待他们作完滚蛋,可谁知寒澈那人又说了一句,“子君,还不够……再来再来。”
言欢闻得此话,大怒,恨不能飞身跳窗而出。
严观白闻得此话,俊颜浮上红艳,即便只碰触到她的指尖,身体也滚烫不已。
春色无边,只是情两难,不过也因此,严观白的心中又生了一计。
第四十二章完结前章
两具几近赤裸的身体抵死纠缠,偌大的粮仓里只闻滛靡声响。连子君夺回主动权,精壮的双腿狠狠压住扭动不休低声喘息的寒澈,就地又是折腾了几百回,紧抽慢拽,直搅得满室生春。
寒澈边吮着连子君的嘴身子还迎合不停,赤条条的双股之中早有白液蜿蜒淌下,而今又沾了污泥,哪里还有半点威严之相,倒像是风尘谷里的小倌,为了恩客搏命奉献,恨不能吞尽河山,独占连子君的每一寸,一副任君采撷的甜蜜娇态。
二人早已忘情,忽听得头顶起了响动,吓得心神俱散,交合处也忘了拔出,寒澈愣愣望向声源,眼睛里的艳色尚不及抹去。连子君到底是真正上阵杀敌的猛将,面色虽青,可拔剑的瞬间却无丝毫犹豫。
屋外雨势滂沱,直把天地都淹了去,河床上浪高水急,而大多数寒军正睡得香甜,哪里有人察觉到这方异动?
只见着夜行衣蒙面两人立在跟前,夜色中身影时隐时现。
连子君猛的抽身出来,寒澈娇声啊叫,伏在米袋上竟一时间起不了身,只呼哧呼哧地扑着喘息,想是之前至高欢愉令他回味不已,他低喝道,“你们何人?”话一出口,倒像是对着情郎撒娇。
连子君不耐旁人断了鸳鸯交颈,劈面对着来人就是重击,身法不免凝滞,但剑气无丁点削弱,可谁知黑衣人侧身让过长剑,二指捏住剑刃,使力一卷,那宝剑竟被扭成了麻花,如同废铁般脱手而出弃至地上。
铿锵一声,连子君大惊,“你是谁!”
寒澈登时醒神,撑起身子,心中清明了几分,咬牙猜道,“是那两只大云狗?”
“谁是狗?”
言欢这两日受了不少闲气,腰上软鞭不假思索地舞出,银蛇似是活物,龇出毒牙袭人门面,这鞭舞得水泼不进,几无漏洞,每一下都在地面上印下深深鞭痕。可想而知,若是打在人身,得是如何的彻骨之痛。
连子君又是护主又是上下防备,仍是生生挨了几鞭,俊朗的面孔一下子青白相交,厉声吼道,“你们是大云派来的?你们可知,这样有违大云与寒国的友谊之道!”
“别那么大声,把外面的人惊动了就不好了。王子与连军师并不想许多人见得你们现在这番……模样吧?”温润的嗓音如同山中清涧,极其安抚人心,可寒澈却是越听越窝火,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严观白!”
扯下面罩,严观白笑意盈盈,“正是。”
连子君赤手空拳就要攻上,可身无寸缕,凉飕飕的□生冷不休,“大云狗假借医病之由,今日对王子不敬!”
言欢火起,长鞭如银线挥出,冲着连子君又是几鞭,有一鞭砸在米袋上,当下裂开大口,白花花的米粒向外溢出,墙角顿时白烟阵阵。连子君几乎痛晕过去,浑身是血,整个一人肉血葫芦。
严观白唯恐言欢打死了连子君,教训得差不多才劝住,回眸向着连子君,满面盈笑道,“听闻连军师也是自大云而来,比起我们,连军师又如何?你可是忘了当初是谁救你水火,忘了当今国土圣君在何处。连军师几次出计攻城掠地,每一刀砍下的都是同脉所出的大云子民,你脚下的土地都系大云将士鲜血铸成,别族尚能大放厥词,你又能如何?”
一番话说得至情至信,连子君有再多屁话也噎了回去,索性抿唇不语,脸色越来越白,仿佛俊颜被雪覆盖。
严观白眼风一递,言欢领会,扯起地上的碎衣,撕成条状后将寒澈连子君好似沙包般裹了起来。
粽子寒澈狠狠剜言欢,恨不得吃她血肉啃她骨,伤他心头爱之事绝不就此罢休!转眼看连子君,居然不挣不扎地任言欢捆绑起来,他阖上双眼,似是逃避之姿不管也不顾。
寒澈不禁心中大凛,他早知连子君是大云人,难不成在今日会反叛,不再归从寒国?别的不说,光是今日肌肤之亲已叫他身心全给了连子君,若是那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