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是寸有所长,娘亲是否尺有所深?”
他这句话,不仅仅暧昧,而且轻薄猥琐,带着调戏的强调,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儿了,恨不得将杜十七拦腰夹断。
只是苏望天得意太早了,其实他已经认出来沈七城是谁,对于魏国朝廷上那些达官显贵之间的利益关联,性情脾性,他都进行过多方打探。这个小侯爷是何等样人,他也略知一二,以他所知道的情况,沈七城绝对不屑于管这档子闲事,故而苏望天在戏谑杜十七的时候,根本没有将沈七城算计进去。
沈七城本来负手而立,面上毫无表情,忽然垫步拧身,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掴过去。
手兜着冷厉的风声,打过来的时候,苏望天也看到了,他下意识地想向后退一步躲开,可是几乎在同时,杜十七伸手一拉苏望天的胳膊:“天儿,别动。”
一愣之间,沈七城的手掌重重地掴到了苏望天的小脸蛋儿上,啪地一声,清脆之极,苏望天那张粉嫩嫩滑溜溜的小脸儿,立时泛起浅浅的绯红,一个巴掌就结结实实地印在他脸上。
一时间,晶莹的泪水涌上了苏望天明亮迥然的双眼,他扁了扁嘴唇,忍住了不让眼泪掉下了,感觉特别委屈,毕竟这个世上,能掴他耳光的人没有几个,可是杜十七却眯着眼睛笑道:“天儿真乖,不让动就不动,难怪那个某某先生说,生子当如苏望天。印记这个东西,也是父子相承,他脸上明晃晃地挂着一个,你好意思光溜溜地?这样才好看,是不是?”
沈七城冷然道:“你再目无尊长,胡说八道试试?”
对方那个头领见沈七城动了手,不觉意外,因为他知道杜十七是个心智受损的女人,疯疯癫癫,所以她的所言所行,他并不放在眼中,若不是碍着沈七城的面子,他早把杜十七给赶走了,如今沈七城却忽然对苏望天动手,难道沈七城认识苏望天?果真如此,那就麻烦了。
未等他说话,沈七城向他一点头:“这个人,我带走。”
他根本不等对方答应与否,伸手一曳苏望天,把他扔到马上,然后翻身上马,和苏望天合乘一骑,然后用眼角示意一下杜十七,让她也上马,跟着离开。
司卫监的那些人,互相看了看,还真的没有阻拦。
因为他们的行为做事,都是奉行头领素和颡的一贯标准,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对苏望天痛下杀手,也是对他有所怀疑,并没有确实证据。现在小侯爷沈七城要带走苏望天,他们没有足够的理由阻拦。
司卫监的司监和殿中尚书令、昌安侯沈思本来就有些龃龉,司监曾经多次叮嘱他们,尽量避免和沈思的人发生正面冲突,故而那些人只是愣了愣,为首的那个抱拳道:“小侯爷,这个小孩子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请小侯爷多加小心。”
杜十七方才还琢磨着怎么样带着苏望天脱身,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心里不免有些愤愤,看来沈七城这个小侯爷不是混假的。
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司卫监的那些人,那些人竟然转身走了。
咚。
沈七城本来坐在苏望天的身后,看到司卫监的人走了,竟然抬起一脚来,把苏望天给踹了下去,苏望天还真的没有防备,也未料到沈七城居然会如此下手,这下子摔得结实,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时候,满手满身满脸都是土。
哈哈哈。
看到苏望天如此狼狈,杜十七心有不忍,可是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把马鞭对折了一下,沈七城冷冷地瞪着苏望天:“你可以拿着过期的当票冒充银票糊弄你娘,可是在她还是我老婆的时候,再有下次,试试看!”
咽了下吐沫,杜十七伸手从怀中拿出那张票子,怒道:“这个是当,当……”
地上站着的苏望天哪里还等杜十七反映过来,早向杜十七吐了下舌头,撒脚如飞地跑远了。
气得杜十七就要追,被沈七城拦住:“怎么,沉不住气了?这么一追,可就前功尽弃了。”
心中一动,可是杜十七不太相信沈七城能够猜得到自己在想什么,她瞪了沈七城一眼:“要你
管?”
可是话说出来,杜十七更加生气,感觉口吻强调,包括她的神态,都像是在撒娇。
沈七城并不生气,反而笑道:“谁管得了你?杜姨奶奶,你那口咬得够深,不次于狗啊,明儿三伏天,豆卢汀都得带着围巾出门,我这个脖子可不比她粗多少?”
咦?
杜十七研究般地看着沈七城,这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和甜言蜜语无意,于是冷笑一声:“小侯爷,无事献殷勤,非j即盗,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不过,如果事情要是和你们家大少奶奶有关,咱们就另当别论!”
萌动
第二次登上杏花阁,身边同样陪着一个潇洒倜傥的帅哥,杜十七的心情,反而更加纠结。
谈吐举止间,沈七城无意中流露出来世家子弟的气度和涵养,还有坐在沈七城的身边,引来周围人们投以艳羡的眼光时,从心底洋溢出来的点点虚荣,都让这份纠结变得心痒难耐。
虚荣,在沈七城面前,杜十七愕然发现自己原来也有所贪图,也有着自己曾经无限鄙弃的虚荣,
只要能够得到一点点满足,那份虚荣就能带来无边无际的欢乐。
这个让她恨得牙根痒痒的少年,此时此刻,又让杜十七心有不甘,她是他的老婆,他却不完全属于自己。
仿佛乐颠颠地搬进一幢倾心已久的别墅,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住在里边不仅仅是自己。同一个屋檐下,她要和别人抢厨房,抢浴室,抢卧房,没有一个空间完全属于她自己。
独享,从今生到来世,竟然都td是种奢望。
小时候不懂事,她成日里都在琢磨着怎么和一大群兄弟姐妹抢爸爸;现在穿越了,她是否还得和不知道会是几个女人再抢老公?
以后呢,她不会沦落到和别人抢儿子吧?
地盘要打才能出来,声望要狠才能立下,如果连至亲至近的人,都需要用抢的方式才能得到,她杜十七可以悲摧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点了一桌子精致菜肴,又要了一壶莲花酒,沈七城显然将杜十七当成南朝之人。
莲花酒淡淡的香气,将杜十七飘荡神外的魂魄引回来,沈七城已经将斟满酒的酒盅递过来,杜十七连接都没有接,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就着沈七城的手,浅浅呷了一口,眉间一皱:“不好喝,这是什么,酒水?酒了掺了水?都能淡出……”
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杜十七意识到自己下边要溜达出来的字眼不甚文雅,尽管不是拍拖,现在的气氛颇好,她可不想煞了风景,于是生生地把那个鸟给咽了回去。
咽了一个鸟,让杜十七神情尴尬,脸颊上泛起微烫的晕红,垂下目光,可惜目光落点没有选好,恰恰垂到沈七城的腰下,一时间,杜十七的脸更红更烫,把头扭了过去。
满脸窘色的杜十七,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羞与烂漫,小侯爷沈七城看得一呆,忽然眼中泛起暧昧的坏笑:“咽下去做什么?还是说出来,不然如鲠在喉,小心噎到了。”
这句话,从沈七城的口中说出来,轻佻中带着戏谑,还有几分孩子气的恶作剧,杜十七居然没有恼怒,只是更加窘迫,小声地骂了一句:“滚。”
可这个字,丝毫没有愠怒之意,只是说的没有底气。
沈七城灿然一笑:“杜癫痫,你像女孩子的时候,也挺惹人怜。”
砰。
从桌子下边,狠狠地踢了沈七城一脚,正好题中他的膝盖,沈七城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干嘛?”
杜十七笑嘻嘻地:“我替你说下一句,当我不像女孩子的时候,特别招人恨,对吧?”
哼了一声,沈七城瞪了她一眼,却是拿她无可奈何,不免悻悻地:“狗咬吕洞宾,知道这样,就不帮你,让那个小子把你也典当了才好。”
杜十七不以为忤,反而得意地笑起来:“就是让他卖了我也不怕,难道你不去赎我?沈七城,我杜癫痫可以百无禁忌,你能丢得起那个人?”
沈七城哼了一声:“难道没有丢过?”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高,耳鬓厮磨,窃窃私语,周遭的人还以为这对璧人在说什么体己话,店伙计此时又送上一壶酒,是沈七城喜欢喝的,每次来杏花阁,他都会喝。
悠然自得地拿着筷子,捡自己喜欢的菜品吃,杜十七语笑嫣然地:“说吧,你到底求我什么事儿?”
沈七城迟疑一下:“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帮你解决苏望天的事情……”
很果决地一摆手,杜十七笑道:“不敢劳驾,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姐姐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摆平,那个苏望天就是孙悟空,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儿。”
她说得一本正经,奇怪的是,这次沈七城竟然没有笑她,好像相信了她的话,杜十七反而郁闷了:“你,你好像没有怀疑我摆平那个小兔崽子的能力哈?”
慢慢斟上一杯酒,浓浓的香气里边,还带着草药的独特香味,沈七城悠然地饮着酒:“虽然你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可是方才,不知道谁被骗了,连个当票都不认识。”
被他揭了短处,杜十七冲着他呲牙一笑:“我又没见过,很稀奇吗?笑人不如人,沈七城,我虽然分不出当票银票来,你呀,也未必认识支票和本票。”
果然,一丝茫然疑惑,掠过沈七城的眼眸:“支票?”
杜十七笑嘻嘻地:“嗯,还有借记卡,网银啊,飞机,磁悬浮,冰毒,跆拳道啊,我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保管你一样东西也没有听过见过,信不信?”
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果然甚是气人,沈七城看着她,忽然一笑,然后叽里咕噜地开始说话。
听到沈七城从喉咙里边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后,杜十七开始发傻。
英语?
沈七城嘀里嘟噜的话,给杜十七第一反应就是他在说英语。
在杜十七的心里,英语是天底下第一麻烦的东西,她觉得她可以弄明白甲骨文,就是弄不明白那
二十六个字母。
读书的时候,英语四级考了n次,最后挂科,害得她只拿到毕业证,没有拿到学位证书。
呸,转瞬之间,杜十七又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一千五百多年前,都不知道大不列颠诞生了没有,要是沈七城说上英语,不是她大白天见了鬼,就是沈七城也是穿来的。
同是天涯穿越人?
她宁可自己遇见了鬼,也强过在北魏遇到同类。
看着杜十七浑浑噩噩的懵懂样子,沈七城心中甚是得意,说出来的话,语速更快,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
哼哼了两声,杜十七终于忍不住问到:“喂,你,你说得哪国鸟语?”
沈七城轻叹一口气:“连鲜卑族的话都听不懂,你还去钓什么鱼?都城里边,因为很多地方都是汉人、鲜卑等族杂居,所以说汉族语言的人特别多,而且很多刘宋的南人投靠我们大魏,连朝堂之上,说汉人语的也不少。但是还有很多地方,并不时兴说汉话,书汉字,你呀,别到处乱跑,不然真的会被人卖掉。”
微微有些瞠目结舌,杜十七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她也恍惚记得北魏乃是鲜卑族的拓跋氏建立,经过沈七城这样一提醒,她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对啊,鲜卑族有自己的语言,不过她不记得鲜卑是否有自己的文字了,直到魏孝文帝迁都汉化以后,鲜卑语才逐渐消亡,连北魏皇家的拓跋氏这个姓氏都改了元姓。
当年老爹杜老幺差点儿送她去美国,就是因为摆不平鬼子话,最后行程作罢,现在自己穿越过来,依然有言语不通的危险,看来浪迹天涯随心所欲又恐怕成为一个奢侈的梦想,杜十七的心,开始拔凉拔凉的。
杜十七的沮丧,让沈七城始料不及,心里暗觉不忍,此时的杜十七,神情暗淡,和小狗老妖有几分相似,他笑着拍拍杜十七的肩头:“有我在,怕什么?反正在你离开沈家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我可以教会你说鲜卑语。”
愣了一下,杜十七愕然地问:“离开沈家?我?”
沉默了一会儿,沈七城的神色有点儿抑郁,他的眼中,映着杯中浅碧茵茵的酒色:“难道你会留下做我的元妾?”
被沈七城彻底弄懵了,杜十七已经忘了苏望天的事儿,死死盯着沈七城:“那我现在是什么?”
眼眸中抑郁更浓,仿佛冰封雪冻的寒意,让沈七城看上去无限落寞,他似乎苦笑一下,而不回
答。
愣了一会儿,杜十七一把抓住沈七城的胳膊,情急之下,她冲口道:“喂?沈七城,你毛意思?莫名其妙就弄了我去你们家,当这个见鬼的小老婆,现在你娶了大老婆,就迫不及待地让我下堂?我告诉……”
沈七城眼中的抑郁被温柔代替,他轻轻推开杜十七抓着自己的手,淡淡一笑:“豆卢汀也会离开,我欠了你的一定会偿还。”
说着话,浅淡的笑容换成一声黯然叹息,沈七城满脸倦意。
尽管满心疑窦,可是杜十七还是不忍再追问下去,从沈七城的疲倦中,杜十七隐隐约约感觉到他内心的孤寂和痛楚,因为不知道各种原因,杜十七的心,也跟着悸动,微痛的悸动着。
只是片刻之后,沈七城眼中的倦意倏然不见,依旧阳光灿烂,微笑着:“聪明如你,一定猜到今天要求你的事儿,和豆卢汀有关,而且这个忙,也许别人不会帮,你,一定会。”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杜十七声音在喉咙里边打转儿:“好像胸有成竹,凭什么就断定我会帮忙?”
沈七城的笑意,炙热而滚烫,让人心慌:“因为你是你。”他稍微停了一下“我也不会白让你帮忙,等你离开沈家的时候,我不会让你为衣食而忧,一定重金相酬今日援手之情。”
前边那句让杜十七砰然心动,后边那句让她愠怒微生,难道她肯帮忙,图的是他的谢礼?
眉头微蹙,沈七城没有留意到杜十七眼神变化:“沈家的家规,沈家正妻都要通情达理,文武兼修,而且在新婚三日后,还要经过族长考试,她的身份地位才能得到承认……”
杜十七的神色愈发难看:“你是要我比武故意输给她?”
沈七城道:“这个倒简单,关键是你要帮着她写一篇文章,而且……”他忽然住了口,因为杜十七的怒火,简直可以点燃七窍了。
四目相对,杜十七的怒,慢慢消融,换了一副笑容:“小侯爷,奴家连话都听不明白,您觉得奴家能够为豆腐丁捉刀,写出一篇文采斐然的文章来?”
佳人
平城的北苑,以千树梅花而名著于世。
可惜,现在是暮春时分,连杏花梨花都随风逐逝水,零落委芳尘,何况凌霜傲雪的梅花?
没有了如此明显的标志,在偌大的平城找到北,实在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怀中揣了银子,骑着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一身公子装束的杜十七在城中逛了半天,终于在晌午将至的时候,摸到了北苑。
饥肠辘辘,可是杜十七满心怒气,没有胃口。
昨天在杏花阁上,听沈七城和自己提到了日后的报酬,杜十七就是一肚子火气,这个该死的花花大少,居然把自己当成唯利是图的女人,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是想很帅气洒脱地掀翻桌子,然后断然拒绝,不知道怎么的,话到了嘴边,居然口不应心,变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
最可气的是,这张嘴不听使唤也就算了,连面部的表情都身不由己地与之配合着,眉飞色舞,言下之意是狠狠地敲了沈七城一笔竹杠。
没有想到沈七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时杜十七有种想撞墙的行动,看到一丝轻蔑不屑掠过沈七城的眼眸,杜十七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解释,她本来想说她并不在乎赚到沈七城的钱,她答应帮忙也不是看在孔方兄的份上,可是这样一解释,感觉在气势上就输给了沈七城。
士可杀不可辱,她杜十七可以不要这条命,却不能在沈七城的面前,跌这个份。
答应了沈七城的要求后,沈七城还哂笑着告诉她,如果不会写文章的话,可以到平城北苑,那里有一处叫做嚼梅园的地方,很多人在哪儿帮人代写文书,赚取润格,只要她能找对人,谈得拢价钱,要弄来什么样的文章都不难。更重要的是,嚼梅园里边还有女子以此为业,只是这类女子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求文的人都要隔着帘栊与之商洽。
写文也能赚钱?
杜十七听得有些酸溜溜的感觉,难看历朝历代大都重文轻武,她就知道现代的人可以用文字换钱,还听过那些文坛大腕们,最牛叉的人,书还没过个影毛毛呢,稿酬就可以拿到上百万,不管是讹传还是真的,杜十七那次想起来,都忍不住心生感慨。
只是没有想到,在千百年前,玩笔杆子的人,也能玩出银子钱。
想想自己小时候为了练功,真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还骨折过两次,最后脱臼抻筋变得平常了,只要不严重的脱臼,自己捏吧捏吧都可以接驳上,可是吃了如此多的苦楚,一身功夫也没有登峰造极,也不能给自己赚到几毛钱,也就是被老爹杜老幺的仇家追杀时能够起到些作用,相助自己化险为夷。
最可气的是,到了古代,身上的功夫貌似也没有虾米用处。
前些天,杜十七还猛地想起来在古装剧集里边常常看到的打把势卖艺,下定决心想尝试下,看看能不能为自己在千年以前的北魏谋个生路。
梦想太美丽,现实太冰冷。
那天早上,杜十七拎着长枪来到街上时,还没等开刷呢,就差点被巡城的禁卫军当成心怀不轨者给拿下了,多亏了小针够机灵,她早上起来发现姨奶奶不见了,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正巧遇到杜十七和那些禁卫军纠缠不清,连忙上去为杜十七解了围,并且抬出了昌安侯沈思的名头,才将杜十七安然无恙地带回去。
回到沈府之后,在小针的软磨硬泡下,终于弄明白杜十七的真正用意,当时小针差点儿抽搐了,连呼好险,颇有后怕之意,因为朝中有严令,不许黎民诸众在熙攘之地携兵械舞,若不是她去得早些,杜十七就被禁卫军带走,关入大牢了,到时候再去援救,恐怕要费些周折。
小针也知道她们这位杜姨奶奶性情古怪,行事乖张,只是不明白她明明不愁衣食,为何还要没事找事地去赚什么银子,还差点儿摊了官司,难道杜姨奶奶有这口瘾?
哎。
走进嚼梅园的时候,看着长廊亭榭间,很多书生打扮的人坐在桌子后边,桌子周围笼着很多求文代书的人,安静固然安静,另有一番熙攘热闹在里边,更让杜十七心生感慨。
牵着马走了一程,鲜衣怒马让杜十七显得风度翩翩,平日里并没有自恋倾向的杜十七,此时也有点儿喜欢上如今这副冰肌玉骨、姿容绰约的皮囊,走到池水边,忍不住顾影微叹。
可惜,如此浊世佳公子般的杜十七,居然没有引起园中之人的注意,她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不染纤尘的靴子,叹了口气,果然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在啊。
又走了一段路,已经穿过好几处亭台,那里边的桌子和人,都被人围得厉害,杜十七就奇了怪了,难道求文代书也有集市?就像乡镇上逢日大集,有逢三六九,也有逢一四七,到了日子,十里八村的人,都担着自己要卖的东西凑热闹。
拉住一个人打听一下,今儿还真的是集日,嚼梅园是逢初一十五的集,平日里边,这里很是清静,园子的主人会紧闭园门,只有到了初一十五才会容外人进入。
不过,始终没有人知道,这个嚼梅园的主人究竟是谁。
写文难,求人写文也难啊。
杜十七从心里感慨一声,又向拦住的人打听了女子代书的具体地方,因为是要帮着豆卢汀写,文笔口气,自然要婉约些好,女子天性中的细腻纤敏,恐怕就是心思再细密的男子也无法模仿出来。
女子代书的地方,在园子的最里边,一片森然生凉的竹林中。
竹林前边,一湾流水,一座小桥,将世间的尘嚣繁华隔阻在外边。
桥上,站着一个紫衣小鬟,生的肤若凝脂,眉眼如画,虽是婢女打扮,却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脱俗的一段清婉来。
看到杜十七牵着马过来,那紫衣小鬟下了小桥,迎了上来,弯腰施礼,衣袂飘飘,自有一股飘逸之气,令杜十七也不由得驻足,被这个紫衣小鬟的仪容气度所吸引。
只见这紫衣小鬟微微一笑:“公子请留步,竹林之内,乃是女眷,公子若是求文代书,请将题目要求告之,青烟为公子传话就是。”
青烟。
杜十七心里赞叹了一声,这个紫衣小鬟人如其名,袅娜娉婷,真如青烟一缕,带着不食烟火的飘逸,丫鬟尚且如此,不知道她家小姐又是何等出尘脱俗、玉骨仙姿的绝代佳人呢。
心中赞叹着,就将怀中的一张纸条取出来,上边写着题目,是沈七城从昌安侯沈思的书房里边偷出来交给杜十七。
杜十七偷偷看过,不过一个字她也不认识。
叫做青烟的紫衣小鬟接过来,展开一看,微微笑道:“不知道公子这篇赋要用鲜卑文来写,还是要用汉文来写?”
杜十七愣了一下,她还真的忘记问沈七城这个问题。
青烟又是敛眉一礼:“或者,公子是求北凉文?柔然文?”
啊?居然会四国语言?
杜十七有些悻悻,忽然间有了个主意,听沈七城说,那个豆腐丁乃是马贩子,应该也没有读过多少书,认不得几个字,自己何不让青烟的小姐用汉文写上一篇文章来,豆卢汀,这个名字就不像是汉人,估计她也未必认识汉字,于是非常有涵养地一笑:“不敢烦劳你家小姐如此麻烦,只要用汉文写来就好。”
青烟说了润格的价钱,杜十七点头应允。
并没有急着拿钱,青烟在一旁的一张用竹根抠成的小桌子,放上一只精致的香炉,焚上一支极细的梦甜香,并告诉杜十七,香未燃尽,文必成章,否则文章白送,分文不收。
看着青烟袅娜而去的背影,又看看那支梦甜香,杜十七半信半疑,这香连二十分钟都烧不到,文章就写得了,难道她们家小姐当真是锦心绣口,满腹经纶?
好像只等了一会儿,周围的景色还没有欣赏够,香烧到三分之二的时候,青烟果然折身回来,手中捧着几张纸笺,上边的墨迹未干。
杜十七对于诗词曲赋并不在行,看过的也就是读书时学过的那些,其中还有大半还给了岁月刀光,等她接过来那几张纸笺,立时先被纸上的字吸引住,这字写得太漂亮了,令杜十七不舍得将眼光移开,而且除了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更内行中肯的评价。
因为字的缘故,杜十七居然将这篇文章从头看下去,而且一字一句地读出来。
太行闻于洪荒,晋风尚朴未泯。
山之阿采日精,谷之渊聚月华,其泉铮淙涌出,冷冽寒神,清泠若鉴,以兹泉为浆,酿汾为底,佐广木之香暖,紫檀之香幽,公丁之香淡,零陵之香柔,复以当归、砂仁等十余味发香凝醇,养血舒气,和胃益脾,兼纳修篁之竹,披离之叶,浸而贮之。隔春夏,越秋冬,凭斗转,望星移,岁弥久而愈得滋味矣。
启坛之时,香若迢迢春水,绵绵晴丝,弥漫回旋,经日不散。色似幽窗桐影,江南竹乡,澄碧晶莹,淡逸生凉,故名竹叶青也。
若值芳春未歇,桃夭李媚之晨,携友呼朋,踏青陇蹈香尘,行至水流穷处,坐看云起漫时,以天为庐,铺地为席,素肴几味,罗列其间,以细精瓷盏盛斯酒也,仿佛三春之蓊郁,万木之青葱,
山河之俊秀,乾坤之萌动皆凝集斯酒之中,雅谈间浅斟低酌,其乐陶陶,优哉若仙矣。
亦或秋高气爽,四野垂云,丹枫流火,桂子烁金,聚故旧知音于峰峦之巅,松柏之下,流水之畔,举目万山木叶萧萧,千峰岚霭分和。添词联诗,对弈抚琴,以天地分吾喜乐哀忧,饮此琼浆,唇齿留香,沁人心脾,共松风菊韵饮下清秋,添诗情文趣泼墨挥毫,其文思如酒色青青,其襟怀亦无极也。
斯酒者青青,蓝田之玉逊其色碧,和氏之璧失其剔凝。斯酒者幽幽,栀子之馥难抵其甘醇,兰蕙之馨何比其清隐?采三春九秋之色影,撷千葩百卉之芳魂,始得此仙酿竹叶青也。
品斯酒哉,知味浅而愈浓,觉苦尽自甜来,叹孟德之慷慨诚不谬也。饮斯酒也,喜之助兴,愁则分忧,复有和肝脾,舒气血,养胃元,滋肾精之功,乃酒中仙风道骨之高隐,虚怀若谷之雅客。
结高隐为朋,谁能如泥烂醉?识雅客为友,岂肯无状酩酊?
谜无隐语,射覆何趣?宴无斯酒,聚之何欢?
今繁杂尘世,滚滚红尘,春风得意或冯唐无闻,伤春悲秋怨天尤人不足取也!未若邀二、三知己,把竹叶青酒,烹时令鲜蔬,悟知足常乐,开豁达襟怀,得失不惊,穷通休论,惜芥末之未
喜,弃须弥之奢欲,此世尚有何忧萦索?兔升乌坠,春花秋实,夜安高枕,日无远忧,夫复何求?
一篇文读完了,里边还有些不大认识的字,杜十七固然对文中之意似懂非懂,也看得满纸翩然,口齿噙香,很欣然地付了润格,青烟复有敛襟而拜,拿着银子转身进去。
忍不住端详着这几张纸笺,想着要把它送给豆腐丁,杜十七心又不甘,直觉豆腐丁那厮,未免亵渎了这篇文章,也蹂躏着这些漂亮的字,可惜自己不精于文墨,不然一定把这篇文章改头换面,写成狗屁不通的东西。
人立于世,不可不信,算了,让豆腐丁占把便宜,谁让自己答应了沈七城,她杜十七做事一向光明磊落,等这个忙帮过了,再算账报仇也不晚。
拿着纸笺,骑上了马,出了嚼梅园之后,杜十七忽然想起,自己怎么忘记问问青烟,她们家小姐是谁,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个写得一手漂亮字,又会好几族语言的女子,该是一个怎样冰雪聪明兰心慧质的佳人。
念头只动了一下下,杜十七又摇摇头,既然连面都不肯见,人家小姐又岂能将姓名告之?
叹了口气,杜十七有种入宝山而空回的微憾,一路策马回到沈府。
牵着马从后门进去,沈七城正在等候,杜十七冲着他咧嘴笑了笑,沈七城迎了过来,杜十七刚想说话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女子从月亮门进来,这个人她到认识,就是上次遇见练武的那个,应该是沈家的仆妇,看她衣饰,应该是有些地位,于是把马缰绳一仍,冲着那个中年女人道:“大姐,麻烦你把马牵到马厩里边去。”
那个中年女子只是一笑,旁边的沈七城却吓了一跳,忍不住看了看杜十七,看得杜十七有些发毛,忍不住瞪了沈七城一眼:“干嘛?”
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忍俊不住的那种笑意,让沈七城面部表情非常有趣,他也不理杜十七,而是恭恭敬敬地向那个中年女人躬身一礼:“大娘,七城惭愧,未带杜氏给大娘叩头问安,才令杜氏出言无状,请大娘责罚。”
大娘?
这回轮到杜十七瞪眼了,她也知道沈七城的生母阴姒是昌安侯沈思的妾室,沈思另有原配夫人。阴姒她见过了,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由此可见,沈思的原配夫人该是何等绝色,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女人?
杜十七有些抽搐地翘了翘嘴角,声音非常飘忽地:“婆婆?”
诡事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本来暗自悲摧唏嘘不已,认定自己这回事倒霉他妈哭倒霉——倒霉死了,管着婆婆叫大姐,这是寿星佬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关键,自己还是一个妾,悲摧啊,真悲摧。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杜十七心里预想的那样,昌安侯沈思的原配夫人,并没有发怒嗔怪的意思,反而笑盈盈地看着杜十七,然后冲着沈七城笑道:“一家人,怎么把话说得如此生分?不过,你这个媳妇的嘴,和摸了蜜糖一样甜,竟然叫我大姐。哈哈,我虽然长得不丑,可是岁月不饶人,年纪一把了,老了,怎么也不会年轻得像她姐姐吧?”
她笑的时候,眼角那些细微的皱纹,都显现出来。
极品。
不知为何,杜十七心里想到这两个字,她反复看去,这位容貌清雅但却非绝色的侯爷夫人,没有笑里藏刀的意思,好像是真的不介意自己对她的轻慢无礼。
当然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杜十七并不相信这位侯爷夫人可以开明大度到不知者不罪,尤其对她这个算不上儿媳妇的儿媳妇。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会越喜欢,婆婆瞧媳妇,只怕横竖都不顺眼,同性相斥,天性使然。
心中满是疑窦,转眼看向沈七城,他对这位侯爷夫人似乎很是亲切,丝毫没有拘谨之态,反而笑道:“真善善于心,伪善善于口;善心如是,韶华亦如是。年轻与否,不在年纪,而在蓬勃朝朝之气,大娘神采奕奕,虚怀若谷,当然年轻。她虽然出言无状,却也没有说谎。”
方才的紧张已荡然无存,窃窃地偷笑,终于从心头爬上眼角,杜十七觉得这个小侯爷沈七城混账
得可以,居然用这种带着几分戏谑的轻佻口吻和老妈说话,固然这个老妈不是他亲妈,总也是他亲爹的大老婆。
这个沈家bt的地方太多,如此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气氛,反而令杜十七的神经再度蹦起来,感觉周身都不自在。
郁久闾氏夫人对沈七城半戏谑半凑趣的话,好像甚是受用,脸上终于带着暖暖笑意,一手拉着沈七城,一手拉着杜十七,把他们两个带到自己的住处,她坐到上首,沈七城挨着她坐在了左边,杜十七也不用人让,在沈七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环顾屋子里边的陈设。
很奇特很民族的一种风格,让杜十七有种应接不暇眼花缭乱的感觉,并被器物上边那些精致唯美又粗犷诡秘的花纹所吸引,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那条藏有软件的骷髅皮带,感觉两者之间,对她有着同样的吸引力。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随着目光在屋子里边扫描般跳落,杜十七在心中也发出感慨,她虽然不大认得屋子里边的器具装饰属于什么风格,也不知道柔然到底是什么民族,毕竟杜十七无法把五十六个民族的名字倒背如流,她也不敢自作聪明地猜测柔然在不在五十六个民族里边,或者她最后繁衍成什么民族。
在杜十七出神的时候,沈七城谈笑风生,郁久闾氏夫人的眼中,洋溢着满满的关切和慈爱,连身旁胡思乱想的杜十七都感受到了,因为一个人可以用言语欺哄别人,但是眼神却无法骗人。
咕噜一声轻响,从杜十七的肚腹里传来,郁久闾氏夫人和沈七城停下谈笑,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一丝促狭地笑意,掠过沈七城的眼眸:“原来饥肠辘辘不但可以察其色,也能闻其声,大娘,快中午了,我们就留在您这儿用饭吧。”
郁久闾氏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沈七城,然后一笑道:“谁说的,满桌腥膻,无从下口,这会子巴巴地留下来,也不知道为了谁,我们的小侯爷也舍得委屈自己的肠胃。”
她的言下之意,杜十七自然能听明白,相较于方才,她更不相信真如这位婆婆所说,沈七城会为了他委屈他自己。
被郁久闾氏夫人轻描淡写地一打趣,沈七城似乎有些微窘:“大娘又笑话我了,七城哪里有那般娇贵?”
郁久闾氏夫人让丫鬟去厨下传菜肴来,又命一个大丫鬟去叫豆卢汀过来一起用饭,却被沈七城拦住了:“大娘,咱们好好地吃个饭,叫她做什么?”
噗嗤一笑,杜十七发现,她认识沈七城这么久,就这句话她听着舒坦,尤其沈七城言辞神态间流露出来的不屑和轻怠,更让杜十七如饮甘露,心自生凉。
杜十七穿上的这幅皮囊,真的是万里挑一的好皮囊,尤其这双眼睛,盈盈如泉,翦翦生寒,有着纤尘不染的清澈,藏不下一丝一毫的杂念,更掩饰不了她心里的那份惬意。
很q的神情,让沈七城不由得呆了呆,目光停留在杜十七的脸上,杜十七冲着他耸了耸鼻子。
很是不悦地瞪了沈七城一眼,郁久闾氏夫人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