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不喜欢人家,还娶来家里做什么?”
对于郁久闾氏夫人的斥责,沈七城丝毫不惧,反而笑道:“大娘,七城喜欢的东西多了,总不能喜欢的都弄了来,咱们府里也搁不下啊。偶尔弄个碍眼的回来摆着,也算有些引以为鉴的意思。”
呸。
郁久闾氏夫人啐了沈七城一口,笑着骂道:“孽障,你还真的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弄进府来当摆设儿?你呀,真是欠揍得很,尽说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账话。你爹也是,事情再忙,也得腾出一点儿时间来打儿子,任你这样胡闹下去,哪天才是个了结?”
她说着话,半是埋怨半是爱惜的眼光,停在沈七城淤青犹在的一边脸上,眼中的笑意渐浓:“还痛吗?”
若不是她问到,杜十七已经把这件事儿给忘了,此时也忍不住望过去,细看之下,被昌安侯沈思在祠堂里边狠狠掴过的那半边脸,果然还可以分辨出手指印痕,嘴角也青肿着,不过若不是十分留心,不会被别人在意得到。
伸手抚摸了下脸颊,沈七城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恍惚了一下,然后笑道:“不过是一巴掌,哪里记得那样真切?”
郁久闾氏夫人奇道:“上次误了点卯,那个斛律京撞将不是暗奉他的命令,动军棍了吗?”
微微有点尴尬,不过沈七城脸上的神情更加奇特,好像有点儿失落和怅然:“又不是他亲自动的手,有帐也记不到他老人家的头上,何况斛律京是别有用心,怎么算数?”
此时丫鬟们已经安置好碗筷,也端上来菜肴,郁久闾氏夫人带着沈七城和杜十七入席,母子二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继续话题,杜十七只腾出一双耳朵来给他们,低着头只管填肚子。
席间,郁久闾氏夫人又劝了很多话,苦口婆心,无外乎要沈七城不要有事儿没有事儿地就去惹恼昌安侯沈思,不然真的惹得沈思兴起,发起脾气来,认真动了家法,沈七城就该吃大亏了,到时候谁也拦不住沈思。
沈七城很是不以为然:“大娘有幸见过他老人家发脾气?我倒想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昌安侯,圣上的扈从伴读,战场上的常胜将军,真的怒发冲冠是什么样子!那个斛律京为了能哗众取宠,已经不择手段,就是没有侯爷的命令,也保不齐他做出什么出格儿的事儿来。我已经等了他老人家快二十年了,也没见到家法长什么样子。”
忍了又忍的杜十七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沈七城,你是不是小时候被驴踢过?我怎么看着你对被pia这种糗事,一副很期待的样子,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小被?”
她说着话,自己已然笑得不行,这个世上怎么还有此等样人,难怪自己以前看着他们父子一起时,沈七城无时无刻不在向父亲昌安侯沈思发出挑衅,原来他真的是没事儿找抽啊他。
事出皆有因,杜十七虽然在笑,心里却无比诧异,左看右看,这个器宇轩昂、雍容儒雅的沈七城,也不像是心理歪曲渴求被虐的变态,他干嘛非要逼着他老子捶他?
她的话,虽然半生不熟地令人如坠雾里,不过杜十七的神态,郁久闾氏夫人和沈七城还能看得懂,郁久闾氏夫人也忍俊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沈七城无限困窘,微微垂下目光,可目光从眼角溜过去,狠狠地瞪向杜十七。
正笑着呢,门口侍立的丫鬟打起帘栊,昌安侯沈思负手踱着步,慢慢地进来,眉头深锁,看神色及其倦怠,郁久闾氏夫人先自起身,沈七城也随之站起来,杜十七正好捏着调羹,伸手舀起一口汤来,刚刚送到唇边,他们母子站起来,她也不好意思继续坐下,很是手脚麻利地将那口汤送到口中,放下调羹也站了起来,但是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比沈思更忧闷。
汤,太烫了。
杜十七在心里暗恨,自己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好好地够那个汤做什么,那汤看上去一点儿热气都没有,如今含在嘴里,火辣辣地蹂躏着娇软的上腭和舌头、牙龈,好像自己把一团火含在口中。现在想来,一定是那种上边结了一层油的汤,热度都被掩埋在汤油之下了。
郁久闾氏夫人笑着问好,沈思轻轻摇摇头:“哎,缘亦怨也,今天我去寒家致歉,想推了前时谈及的婚事,寒大人倒是没有为难我,可是寒姑娘,哎,”说到这儿,沈思叹息不已。
郁久闾氏夫人笑道:“女孩子嘛,未免娇气些,要颜面,偏偏咱们家这个混世魔王又执拗地很,竟然偷偷地私定了正妻元妾,人家寒姑娘焉能不气恼,自然要咱们给个说法,做出个样子给人看看,也好补救下姑娘的颜面。侯爷也不要气恼了,这件事情,让我去办,寒姑娘可提出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应该是那位寒姑娘提出精神损失费之类的要求了,杜十七不免有些鄙弃,这婚姻的事儿,有缘相聚,无缘放弃,如果那个寒姑娘真的要趁机讹诈,也太不厚道了。
沈七城此时有些得意,好像他也预想到那位寒姑娘会提出什么要求来,躬身道:“父亲大人息怒,此时皆因七城所起,至于寒家哪里,七城一定会亲自登门谢罪……”
看着儿子深藏在眼眸中的狡黠,昌安侯沈思不露声色地道:“不是登门谢罪,是登门下聘,那位寒姑娘说,自古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就是到沈家为奴为婢,她也无有怨尤,但是若我们家坚持改了当日之议的话,她宁可三尺白绫吊死,也不敢苟活于世。”
咳咳。
听到一半儿的时候,杜十七惊讶之下,把那口热汤给咽了下去,结果一条火烧火燎的滚烫,从咽喉顺着食道直到胃中,一路疯狂肆虐地烫下来,差一点儿把杜十七疼死,饶是她极力克制,仍然痛得花容失色,面色红胀,这一咳嗽,更是变本加厉地憋闷难受。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怎么bt都遇到一块儿来了?
郁久闾氏夫人和沈七城的惊讶,一点不亚于杜十七,沈七城失声道:“她还要嫁?她可知道……”
沈思打断了沈七城的话:“明天带着豆卢氏叩拜沈家祖宗,按照沈家家规,文试武酌,让沈家祖宗甄定豆卢氏是否适做沈家少主母。杜氏,七城纳寒氏为妾的事儿,就由你帮着操办吧?”
我?
杜十七勉强吐出一个字来,感觉嘴里都是被那口热汤烫出来的大泡,一说话,冷风灌进去,疼得更加厉害了,于是又咳嗽起来。
沈思看着杜十七狼狈不堪的样子,眉尖一挑:“你是七城的元妾,以后凡是七城纳妾之事,自然要你来操办!”
迷惑
月色皎皎,皓如秋水。
折腾了好几天,杜十七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
白天乱纷纷地到不觉得,只有这静谧幽深的夜晚,心上的孤单和身上的酸痛,亦如这满地流雪飘霜的月光,不知不觉间,渗入每一个角落,无从躲避,也无法挣脱。
吃过晚饭后,小侯爷沈七城还特意遣了贴身小厮苇哥儿,送来几碟子果脯和一碗桂花酸||乳|,还有几样时令新鲜的水果,说是可以解解暑气。
现在东西就放在床前的一张红木小方凳上边,也许因为侵染了如水幽凉的月色,那碗桂花酸||乳|仿佛来自广寒宫,若隐若现地飘着氤氲的雾气。
不过是盯得时间久了,才出现的错觉。
杜十七心里明白,自己此时果真百无聊赖,轻轻地叹口了气,杜姨奶奶这个角色,她不太感冒,若是换成杜少奶奶,看在沈七城还算个帅锅的份上,也许还能勉为其难。
如果不能冲杜姨奶奶变成杜少奶奶,就让沈七城这个家伙也见鬼去,等她凑够了钱,就一脚踹了沈家,逍遥自在去。
虽然有千般的不好,沈七城总算言而有信,他拿到那篇赋的时候,特别满意,连连夸赞杜十七眼光独到,能弄来这样一篇文章,高兴之下,先付给杜十七五百两银子。
荷包毕竟太小了,放不下叮当作响的几百两银子,白天趁着出去给那个寒小妞儿采办东西的时候,跑遍了大半个平城,居然没有找到一家银号钱庄。
开始的时候,杜十七还以为是自己不认识鲜卑文的缘故,后来拉过几个汉人打扮的行人询问,比手画脚地解释了半天,对方才明白她的意思,后来告诉她,在城北有一家质舍,可以借贷放息典当,那家质舍还是枫露寺的产业。因为枫露寺香火鼎盛,很多达官显贵都喜欢去那里烧香许愿,等到趁了心,回来还愿的时候,布施许多香油钱。出去吃穿用度一应开支,寺里的富余实在无处存放,后来有从南朝刘宋云游来的和尚到枫露寺挂单,讲起了南朝很多寺庙也遇到相同状况,于是纷纷开了质舍,以银养银,颇有雨后春笋之势。
收到启发的枫露寺,就在城北开了平城第一间质舍。
终于称心如愿地把银子存入那家叫做般若慈航的质舍,杜十七心里再次感慨,真的能够穿到小时候,一定要好好学文,实在学不好之乎者也,就剃了头发去做和尚,都强过学什劳子武术,现在人家学文的可以代书赚钱,连当和尚都能够赚得盆满钵满,现在都标新立异地开银行了,自己还在为那几个糟钱忙得不人不鬼。
办好了自己的事情,杜十七这才去忙寒氏的事儿,从钗环首饰到衣襦绣裳,都得她亲自拣选订货,一整天跑下来,杜十七累得尾巴骨都要断了,心里恨恨地咒骂那个死皮赖脸要嫁进来的寒小妞,天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现在连元妾都轮不到她,干嘛还非要嫁给沈七城?
越想越气,本来她还想看看昌安侯沈思考验豆卢汀的好戏,可惜,以她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这个资格,只能瞪眼看着豆卢汀春风得意地跟着沈七城赶往祠堂。
听身边的丫鬟小针说,沈家的祠堂只有冢妇可以进去,而且亡故后还能够在祠堂里边立神位,这次杜十七到没有把冢妇听成肿妇,她以前看文的时候见过这个词,还特意bd过,知道冢妇就是家族中嫡长子的正妻。沈七城明明时昌安侯沈思的如夫人阴姒所生,好像还不是沈思的长子,貌似排行第三,也不知道豆卢汀撞得什么狗屎运,居然被沈家当成冢妇对待。
用力地捶了一下床,杜十七彻底失去睡意,翻身起来,也不披衣服,就穿着粉红绫子的肚兜,下边一条月白缎子夹沙亵裤,大刀金马地骑着枕头坐在床上,一头乌黑流瀑的长发,纷乱地披散在浑圆的肩头,一直飘散在腰间。
双手揉着头发,杜十七摇摇头,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心平静下来以后,饥饿感又趁虚而入,光着脚,拖着绣花鞋,杜十七做到小方凳旁边的木质踏脚上,拿起调羹在那碗桂花酸||乳|里边舀了一勺,胡乱地送到口中。酸||乳|本是黏稠的汁液,只要喝就好了,杜十七心中忿忿,用力咬了一口,嘎嘣儿一声,差点儿把杜十七口中的臼齿给蹦裂了,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三更半夜,她忍住了冲口叫出的痛楚,一手捂着腮帮,跳着脚在地上乱
蹦。
sit。
看来什么时代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地活在属于自己的时代,闲着没事儿,穿什么越,物离乡贵,人离乡贱,自己到了这里以后就霉运连连,居然沦落到喝口酸||乳|都绷牙,何止天没天理,人没人性?
痛得稍微轻一点儿,杜十七依旧捂着腮帮儿,回想一下,自己应该没有咬到调羹,那到底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走过去,用调羹在碗里搅合一通,听到轻微清越的撞击声,杜十七心里这个骂,到底是那个不开眼的混蛋暗算自己?
可是等着调羹将酸||乳|里边的东西舀出来以后,杜十七瞪着眼睛,不知道该气该笑了。
一颗浑圆剔透的紫色珍珠映入眼帘,上边凝着露珠儿般的||乳|液,愈发衬出珍珠润泽滑腻的质感。
用珍珠来暗算人,败家子。
除了小侯爷沈七城,谁还能如此奢侈?
只是就算要送珍珠给我一个惊喜,也带着首饰盒送来,干嘛放在汤碗里边,结果弄得差点儿惊魂。
伸手将珍珠捏起来,对着月光照了照,杜十七感觉这颗珍珠有点儿眼熟,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起来了,杜十七用手拍了下额头,沈七城白天的时候,特意带着她到了一个很别致的水榭,里边的陈设非常奢侈,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古董。
借老爹杜老幺的光儿,价值连城的宝贝,杜十七也见过不少,第一眼看到满架子上的古董,杜十七立时有垂涎三尺之感,她当时还仔细看过一对联珠瓶,这颗紫色珍珠就是镶嵌在那对联珠瓶上,不会是沈七城杀鸡取卵,把瓶子打碎了弄了颗珠子给她吧?
如果沈七城真的如此傻缺,她干脆一条绳子系两套,他们两个手牵手肩并肩地上吊算了。
或者,相约?
百思不得其解,杜十七看看温润浑圆的珠子,又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忽然机灵一动,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裳,为了不惊扰外间的小针和可乐,杜十七干脆从窗户跳了出去,到了院子里边,一股凉意让她打了个寒战,看看四下无人,杜十七躲开巡夜值更的家人,很快来到记忆中的那间水榭。
夜色中,波光潋滟的池水,闪动着奇幻如梦的光,水榭里亮着灯光,灯光的倒影和池水中的波光,交相辉映着。
杜十七三步两步奔向了水榭,本来想推门而入,那手都碰到了门环,杜十七迟楞了一下,鉴于最近自己一直很背,还是平心静气、四平八稳地好,被再一推门又出了什么状况才好。
忽然,水榭里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声音方才入耳,杜十七连忙屏住了呼吸,把身子隐入了暗影里边,因为水榭里边传出两个人的声音,正是豆卢汀和红豆主仆二人。
就听豆卢汀有些焦急:“算算时辰,她也该到了,难道她猜不出来那颗珍珠所表达的意思,我看她千伶百俐,不可能连这点事儿都不知道吧?”
然后听到红豆很鄙弃地声音:“大少奶奶就别抬举她了,虽然咱们都知道,送珍珠就是代表月圆之夜的相约,那颗紫色的珍珠,就是约她在今夜月圆之时前来紫藕榭,但是红豆觉得,那位姨奶奶三不知得很,还真的未必知道有这么一说儿,好不好,再把那颗珍珠碾碎了喝。”
扑哧一声低笑,听豆卢汀道:“红豆,你也太刻薄了,姓杜的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会蠢笨至此。”
暗影中的杜十七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她果然是兰心慧质,冰雪聪明啊,心思一转,猜测的结果竟然和风俗吻合,不知是福耶祸耶?
水榭的窗,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杜十七连忙将身子隐好,隐隐约约看到红豆探出半张脸来,探了一下,又缩回去,她的声音也开始焦急了:“少奶奶,她好像真的没有来,苇哥儿拖不了少爷多久,一会儿少爷就该赶过来了,咱们,咱们就这样前功尽弃了?苇哥儿可是冒着风险把少爷相约姨奶奶的信儿给送来,还冥思苦想着托词在那边拖着少爷呢。”
里边的豆卢汀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恨恨地:“走吧,这回便宜了姓杜的小贱人,再呆一会儿,我们撞见了沈七城不要紧,怕是把苇哥儿给牵累进来,以后我们就无法知道他身边的情况了。走吧,天作孽,犹还可,人作孽,不可活,早晚让姓杜的落在我手上,到时候,看看谁更好看!”
说着话,豆卢汀和红豆蹑手蹑脚地从水榭里边溜出来,然后悄无声息地转到后边回廊,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在豆卢汀出来的瞬间,杜十七有种扑过去掐死她的冲动,手指头都痒痒了,杜十七却没有忘记一句名言,冲动是魔鬼,在搞清楚这个豆腐丁为毛三番两次和她过不去之前,她都不能贸然行动。
慢慢站起身来,腿都有点儿蹲麻了,转身的功夫,看到沈七城已经从月亮门里边走过来,他也看到了站在门前的杜十七,眼中立时有了笑意。
拉着杜十七进了紫藕榭,沈七城开门见山地:“有件事情,只能单独约了你出来说,也只有你能帮上这个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娶寒氏吗?”
夜半无人私语时,他煞费心思地约了自己来,居然和她讨论这个问题,实在太过荒谬滑稽。
悻悻地瞪了沈七城一眼,然后用力甩开他握着自己尚自未放的手,杜十七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沈七城目光闪烁,有点儿飘忽,然后又低声道:“说起来,我娘和你所受的委屈,都是拜这个寒惜裳所赐!人争一口气,癫痫,你不想报那折辱鞭笞之恨了吗?”
闯闺
在京都平城提到寒家,也是威威赫赫,不仅仅是因为寒夫人沮渠氏是北凉的兴安公主,又是当今右昭仪娘娘的亲姐姐,而且寒大人寒扬是当今皇帝拓跋焘的亲宠信臣,最近又迁升了库部尚书。
终北魏一代,无论朝臣宦家、世家庶族还是商贾百工,都很看重妻族的门阀地位,妻族显贵与否,对丈夫的社会地位和仕途升迁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寒扬本来就深得皇帝拓跋焘的器重和信任,现时又是姊妹缡亲的连襟儿,关系又比其他朝臣近了一层,所以杜十七并未费力地就找到了寒家。
很气派的门庭,台阶上的条凳上坐着很几个家丁。
本来是打算带着小针一起出来,身边的几个丫鬟,就是小针还算机灵聪明,可是杜十七想着被昌安侯沈思的如夫人阴姒灌了迷|药的事情,对小针起了几分戒心,虽然和小针相比,可乐这个丫头有点儿阿达阿达地,不过杜十七宁可带着可乐,起码不用自己时时刻刻地提防着被身边的人窥
视。
两个人都换了身男装,英姿勃发,少年才俊,骑着高头大马,可乐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袱,两个人优哉游哉地来到寒府门前。
台阶上坐着的寒府家丁立时站了起来,为首的一个,上下打量了杜十七主仆二人,看她们的衣着服饰,并非鲜卑人,可是杜十七神气活现,自有一番不可小觑的气度,那个人也不敢怠慢,三步两步下了台阶,双手圆拱一揖:“敢问公子贵姓?可是来拜望我家老爷?”
漫不经心地勒住了丝缰,杜十七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用手把弄着马鞭:“你,去告诉寒惜裳,说她姐姐杜癫痫来了。”
啊?
那个人显然倒吸了口凉气,他也看出来杜十七是女扮男装,出于客气礼貌,才没有点破,现在这个女子自称是他们家小姐的姐姐,尤其还报了杜癫痫的名字,那人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故而迟愣了一下,连忙道:“是是是,请您稍候,我这就去通报一下。”
他真的不敢怠慢,跑进去府门没有多一会儿,就带着一大群人出来,好几个婆子呼啦啦地围拢过来,纷纷给杜十七见礼,后边还有好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厮儿,干净利落,低眉顺眼,每四个人抬着一顶轻纱软轿。
一个高颧骨大眼睛的婆子过来:“杜夫人好,我是刘显家的,我们小姐恭请杜夫人进府。”
她是满脸堆笑,说不出的谦恭卑微,杜十七看看小厮抬的两顶软轿,一偏腿下了马,冲着可乐打了个呼哨:“走,上轿。”
犹豫了一下,可乐有些胆怯:“姨奶奶,我,我……”
哈哈,杜十七扬眉一笑:“你害怕?放心吧,人家寒大小姐是大家闺秀,不会摆什么鸿门宴,”
何况姐姐我可比刘邦那个瘪三聪明多了。他都没事儿,我还能有事儿?”她说着,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而且咱们家小侯爷可等着回信儿呢。”
可乐还是畏畏缩缩,杜十七用手指勾着马鞭,头一个上了软轿,可乐也只好跟着上了另一顶软轿。
刘显家的微笑躬身,然后拍了一下手,小厮们儿将软轿抬起来,一路行至垂花门外,将软轿落地,小厮们儿躬身退到一旁,另外随行的婆子中,过来几个身健身壮的,抬着轿子进了二门。
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着府中景致,可是最后,杜十七还是在一片片画角飞檐、亭台楼榭和茵茵花木中迷失了方向,而且开始晕轿。
最后穿过一片森森生凉的竹林,轿子终于停下来,前边也站着一群花团锦簇的人。
有两个丫鬟过来,掀开轿帘,脚踏到地上的时候,杜十七感觉还是有些晕,身子微晃了晃,打帘子的丫鬟手疾,一左一右扶住了杜十七。
稳了稳神,杜十七立时眼睛一亮,在对面这群绮年绣裳的少女之中,看到了一个美人儿。
身为同性之人,本该相斥,但是杜十七看着对面这个美人儿,居然也有种垂涎之感。
红楼梦。
看着立于竹荫下的美人儿,袅娜风流,弱不胜衣,眉锁轻愁,眸含欠泪,纤腰楚楚,盈盈一握,再加上微风中摇曳生凉的竿竿翠竹,杜十七猛然想起红楼梦中的林黛玉。
心里叹了口气,杜十七直觉得对面这个美人儿应该是阴姒的女儿才对,两个人都是倾国倾城之姿,绝代风华之色,虽然年纪不同,容颜各异,可是这惊世之颜,有的一拼。
那个美人儿敛襟一拜,仪态万千,檀唇轻启,莺声初吐:“寒惜裳拜见杜姐姐,恕惜裳闺中弱质,恪守阁训,未能迎姐姐于府门,万望姐姐恕罪。”
人长得漂亮也就算了,连说话的声音都如此悦耳动听,杜十七心里不觉悻悻,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故意哼了一声:“哟,大家闺秀啊,说话就是绵里藏针,杀人一刀都不带血的哈?你恪守阁训不敢出门,那么我这样四处乱逛,是不是算做不守妇道?要不要你寒大小姐根据女则
阁训,为小侯爷找出几条下堂的理由来?”
杜十七一边说话,一边忍着笑,因为她阴阳怪气地说着话,这声调这口吻,实在恶心。
寒惜裳低着头,可是很明显地看出来,她本来就袅娜轻盈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连身上的衣裳都随之飘曳,好像一缕青烟,只要风稍稍强烈些,她就会随风而逝。
挑衅地看着寒惜裳,杜十七心里盘算着这位寒大小姐会如何对付自己,临行之前,沈七城千叮咛万嘱咐,说寒惜裳此人貌若仙子,心深如海,绝非一个简单人物。
开始的时候,杜十七并不相信一个才十五的女孩子,又是长在深闺,能厉害到哪里去?等到沈七城举了一些例证之后,杜十七方心生慷慨,如果沈七城所言非虚,这个寒大小姐绝非一般的杀人犯啊。
寒扬膝下,只有寒惜裳一个女儿,自小充做儿子,延请西宾,读书习字,五六岁上,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才女神童了。
依照寒扬的原意,本来想让女儿寒惜裳入宫。三年前,才十二三岁的寒惜裳为了能够引起太武帝拓跋焘的注意和赏识,居然根据汉人礼仪和鲜卑风俗,编著了《女则?阁训》共五卷,亲自呈给了皇帝拓跋焘。
很可惜的是,皇帝拓跋焘并没有注意到寒惜裳这个人,反而很赏识她写的《女则?阁训》,看完后立刻吩咐有司,在大魏王朝内弘扬施行,并且督命朝中文武臣工,必须让家中女眷熟悉恪守,不许逾规。
就是因为寒惜裳编著的《女则?阁训》中著述了妾婢之道,累及多少侧室婢妾惨遭鞭笞,连早已经嫁给昌安侯沈思多年的阴姒,也难逃一劫,她被责打了二十板子,又累及当日执板的丫鬟可喜无笿婷??br/>
杜十七也奇怪可乐的姐姐可喜为什么被牵累至死,但是沈七城谈及此事,只是含糊带过,她也不好多问。
此番前来,也是沈七城相烦,只要她能让寒惜裳知难而退,不要再说嫁入沈家之事,无论她用什么手段,惹下多么大的篓子,沈七城都替她一肩承担。
只见寒惜裳此时把头垂得更低,仿佛又两颗晶莹的泪珠儿,从她的腮边滚落到地上,柔肩微耸,寒惜裳双膝一曲,竟然一跪落地:“惜裳失言,冒犯了姐姐,请姐姐责罚。”
她一跪下,那些丫鬟仆妇们都跟着跪下。
果然够阴狠,怎么说这是她寒家的地盘,人家都委曲求全得如此,就算她杜十七是个泼皮破落户,也不好意思再为难寒惜裳了。
心中冷哼了一声,杜十七一旦认了真,还真有股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劲儿,她手中舞弄着马鞭,忽然啪地一声,在空中打了个脆响儿,吓得寒惜裳哆嗦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她,果然满面泪痕,双眼微红。
任是寒惜裳神情凄楚得我见犹怜,杜十七还是不为所动:“《女则?阁训》上说,妾室卑下,以色取悦夫主,乃为婢仆贱役耳,故入室之初,当责杖二十,以为惕警,寒大小姐,姐姐我此次前来,就是要请君入瓮,请吧!”
这几句话,是沈七城交给杜十七,颇为拗口,杜十七对这些话半通不通,但是她记忆力极好,过耳不忘。
听到杜十七的话,可乐将身后的包袱解下来,里边包着的是一根藤条,几步过来,奉到了杜十七的手上。
仰头望着杜十七的寒惜裳,转头看看那根暗红乌亮的藤条,已然是花容失色,檀唇微动,眼泪真如同断了线儿的珠子,一双一对地从眼角滑落,凄然地唤了一声:“姐姐。”
这一声,百转千回,犹如离群孤雁,叫得人心内酸楚,不忍卒听。
杜十七咬着嘴唇,才要说话,那寒惜裳泪眼朦胧地央求道:“姐姐,惜裳知道,该自己受的,早晚要受,惜裳不敢求姐姐宽宥,只求姐姐给惜裳留些颜面,要打,到屋中再打。”
啊?!
杜十七倍感意外,寒惜裳竟毫不抗争,对自己登门折辱,坦然而受,只是楚楚可怜地求她在屋内施刑,不知不觉,杜十七感到自己此行可能徒劳无功,尤其在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法子强横地坚
持要在院子里边动手后,寒惜裳已然起身,将杜十七让进了屋子。
到了屋子里边,寒惜裳吩咐丫鬟们先抬进来一条春凳,又满面羞红地吩咐她们都退了出去,泪眼汪汪地看着杜十七,抽抽噎噎、含羞带愧地俯身趴到春凳上,语音凄楚:“惜裳恭领姐姐责罚,请姐姐动手吧。”
咳咳。
杜十七开始干咳,寒惜裳犹如待宰羔羊般逆来顺受,她就是再拼力装作恶人,此时也心有余力不足,攥着藤条的手满是冷汗。
半晌,寒惜裳没有等到杜十七动手,抬头看着她,泪水落得更快,那双泛着浅红的眼眸,此时满是凄绝之色:“姐姐是怪惜裳不懂去衣受责的规矩吗?求姐姐给惜裳留些颜面,只等惜裳嫁入沈府,一身一姓,皆有得大少奶奶和姐姐发落。”
说到去衣,杜十七机灵一动,来了主意,手中的藤条抖了抖,发出嗖嗖的破空声,意在震慑寒惜裳,果然春凳上趴着的寒惜裳已然在瑟瑟发抖了,杜十七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表情:“好,你要我给你留些颜面,这个面子,姐姐我给你,不过,你也得给我一点儿能交代过去的理由。听说大小姐是我们大魏有名的才女,好吧,汉朝时的卓文君,听到司马相如另纳新欢时,写过一首数字诗。现在你也给我写一首数字诗,嗯,就写洞房花烛夜吧,写不出来的话,别说衣服,连裤
子我都给你扒了。”
说完这句话,杜十七感觉自己更像个流氓,不过她也为自己的这个主意暗暗叫绝,寒惜裳是大家闺秀,有名的才女,自然矜持腼腆,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就是给她一百张脸皮,也不好意思写什么洞房花烛夜。
既然无法下手打人,杜十七就想出这样的法子,逼着寒惜裳知难而退,打消嫁入沈家的理由。
寒惜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是惨无人色了。
尽管心里也有些不忍,但是杜十七依然道:“如果寒大小姐无此诚意,不屑于此,杜某也不强求,沈家的门槛低,攀不起寒大小姐这尊菩萨……”
杜十七话音未落,那寒惜裳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泣不成声地:“一铺清凉月色寒,双摇花影夜合欢。三更雨润草凝碧,四面风侵樱含嫣。五探巫山孤舸倦,六出阳谷宿鸟还。七夕针乞桃花水,八月蝶飞傲霜园。九度梅开殷簇簇,十香帐暖意恹恹。百日恩情千般趣,千年修得百世缘。十分娇嗔九分怯,八幅罗裙七幅偏。六弯秀丝绕藕臂,五瓣胭脂点额间。四屏风光皆旖旎,三春绮梦尽缠绵。双栖双宿神仙妒,一笑一颦惹君怜。”
她一边说,一边哭,哽哽咽咽地吟哦出一首诗来,听得杜十七糊里糊涂,不太明白寒惜裳到底在说什么。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外边有人哈哈大笑:“惜裳,对牛弹琴,方知牛之蠢钝,虽茅石不及万一也。姓杜的,听不明白是不是?好,大爷今儿给你讲的直白一点儿,方才这首诗的意思就是:
一张床铺,两个人睡,三更半夜,四脚朝天,五指乱摸,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久久不放,十分过瘾!”
听到外边的声音,杜十七还没有吃惊了,泪痕殷殷的寒惜裳吓得噗通一声,从春凳上跌落在地,外边的人听到动静,咚地一声把房门给踹开,冲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泪!
虽然是文中故事情节需要,但是写了这个数字诗,再回想之前写的竹叶青赋,我觉得,我精分了。
鄙视自己,痛恨。
溅红
屋子里边的气氛,立时戏剧化地凝固起来。
委顿于地的寒惜裳,瑟瑟发抖,我见尤怜,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猫儿,怯怯地蜷缩在角落里边,等着人去抚摸、爱怜。
所谓小鸟依人,自当如是?
藤条犹自在手的杜十七处变不惊,心里不屑于寒惜裳的娇怯之态,然后冷眼看着冲进来的这个人,一个锦衣华服,气度雍容的贵族少年,看上去颐指气使,神采飞扬,此时满眼愠怒地瞪着杜十七,恨不得把杜十七撕零碾碎,生吞活剥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杜十七心中暗自猜测来人的身份,究竟这是哪路的神仙,方才她进府时也看到寒家恪守儒家那些俗不可耐的礼法,那些年幼的小厮儿都不能进入仪门之内,这个少年已经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古代,尤其是民风剽悍的少数民族之中,已然算是成年,怎么会如此毫无顾忌地闯进来。
那少年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忽然疾步欺身,飞掠过来,挥手一拳,径直打向杜十七的鼻子。
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杜十七已然感觉到他内心的怒意,早已经有所防备,只是在打架拼斗的时候,杜十七习惯了一番云淡风轻的样子,总给人以毫不设防的错觉。
如今看着这少年门户大开的一拳打来,力道不小,可惜路数直露,根本就是把她当成麻瓜,一点儿也没有把她看在眼里。
嘿嘿,把姐姐我看成沙包了?你也不称四两棉花纺一份,我杜十七是谁!
杜十七心里冷笑,男人打女人已经够丢人,这个混蛋居然还打她的鼻子?
照过很多回镜子以后,杜十七感觉这张不知道姓氏名谁的脸,唯一比她原有零件漂亮的,就算这个直挺如悬胆的鼻子了,要是被这个家伙一拳头打塌了,实在遗憾。
眼见着那个少年的拳头都要沾到杜十七的鼻尖儿了,杜十七手中的藤条背在身后,笑吟吟地负手而立,纹丝不动。
稍微愣了一下,那个少年心里很诧异杜十七的反应,若是她被自己吓傻了,怎么会是一副笑盈盈的表情?
小子,该你姐姐我出手了。
心动,脚动,手动。
其实杜十七真正出手的时候并不算多,所以见过十七姐身手的人,无不慨叹她身手之快,快得令人发指,若不是她长了一副蜜糖般甜蜜的loli面孔,真的可以和闪灵魅影有的一拼了。
啪嗒,哎呀。
几乎是没有看清楚杜十七怎么到了自己近前,那个少年只感觉眼前一花,然后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杜十七来个漂亮的过肩摔,不偏不倚地摔到方才寒惜裳趴着的春凳上边,不同的是,寒惜裳是顺着春凳趴着,他是横着搭在春凳之上,肚腹正好压在冰凉坚硬的凳面上,未等他回过神来,耳后恶风不善,一道冷风夹着呼呼之声,臀股交际之处,重重地吃了一记藤条。
尽管隔着衣裳,那藤条却是极为坚韧之物,杜十七腕力不浅,这一下也让少年吃痛不已,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还没有叫出声来,旁边趴着的寒惜裳已经惊呼出声,花容失色了。
可是打过一下之后,杜十七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朗声笑道:“怎么样,寒小姐,还要不要和我学武功啊?我就说,练武可不像你绣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