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写文章,看着花团锦簇,其实背地里是暗紫青红,摔得可怜。就方才这招顺手牵狗,棍棒加身的招式,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练成呢。”
笑容可掬的杜十七,灿烂得犹如阳光,她心里暗笑,寒惜裳,天底下不只有你这种酸文假醋的人会装可怜,我十七姐混迹江湖装loli的时候,你老人家早已经驾鹤西游多年了,既然要装腔作
势,咱们两个pk一下,看看谁更狠。
说着话,杜十七抖了抖手中的藤条,破空之声,呜呜生风。
此时那个少年已经起身,听到杜十七的话,本要发作,此时又变得愕然,很疑惑地看向寒惜裳:“惜裳,你要学武功?你学武功干什么?”
瞠目结舌地看看那个少年,又看看杜十七,寒惜裳趴在地上,支支吾吾地:“我,我,我学武功……”
扑哧。
杜十七非常坦然地一笑:“兄弟,你这话问得实在好笑。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木头抱着走,寒小姐一心一意要嫁入沈家,自然要夫唱妇随,哪怕是学点儿花拳绣腿,也好和我们家相公志同道合嘛。”
呸。
那少年立时满面愠色:“嫁入沈家?就凭沈七城也配娶惜裳?还有你,我知道你是谁,寒家不欢
迎你,出去!”
看着错愕委屈又不能言明的寒惜裳,还有这位几乎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锦衣少年,杜十七笑得更爽:“兄弟可是姓寒?您,您不会是寒小姐的令尊,寒大人吧?”
一言既出,寒惜裳的脸儿都白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那个少年也大有吐血之态,嘴角都微微抽搐,怒极反笑:“姓杜的,你好眼力,怎么猜出来我是她爹?”
若是论起装腔作势的本事,杜十七可是近水楼台,沾了其父杜老幺的光儿,从小就习练其中三昧了,此时装作一脸得意:“这个还用猜嘛?分明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啦。寒小姐是谁啊?饱学之士,闺阁宿儒,咱们大魏国谁能写得出《女则?阁训》?寒小姐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既然是重名节如冰玉,深闺之中,门前焉能容三尺之童入内?如果兄弟您不是寒小姐的老爸,那,您是谁啊?”
她一边说,一边冥思苦想可以用来奚落挤兑寒惜裳和少年的话,总算没有白读几本半通不通的古代背景的小说,东拼西凑了几句话,只是说出来后,她才想到,那个门前不能有三尺之童的话,好像是对守节寡妇的苛刻要求。
哈哈哈。
少年怒极反笑,脸色铁青,先是点了点头:“杜癫痫,别以为你癫痫了,我就不能奈何你,你也没问问爷是谁!”
一点儿也没有恐惧之色,杜十七依旧笑意盈盈地:“哎呀,我真的眼力不济,方才以为您是爹,谁承想您居然是位爷?原来您是寒大人的令尊大人,只是您也太年轻了……”
砰。
少年已经是忍无可忍,在魏国,除了当今皇帝拓跋焘,还没有人敢和他如此放肆,不觉大怒,冲口道:“我是熙筠!”
杜十七本来是装出一副笑吟吟的模样,此时听了这个少年的名字,杜十七撑不住大笑起来:“细菌?嗯,姐姐我是病毒!”
她的反映,让自称叫做熙筠的少年和寒惜裳都万分意外,寒惜裳已经瑟瑟发抖地站起来:“姐姐,他,他是当今圣上的皇弟,汝陵王!”
这个汝陵王拓跋熙筠才是太武帝拓跋焘最钟爱的弟弟,虽然不是一奶同胞,但是胜似同母,在太武帝拓跋焘的宠爱之下,汝陵王拓跋熙筠连皇宫禁地都可以随意出入。三年之前,寒惜裳本来是要入选宫掖,但是这个混世魔王般的汝陵王看中了寒惜裳,太武帝拓跋焘才放弃了征召寒惜裳入宫的命令。
这是很少人知道的秘密,由此可见太武帝拓跋焘对这个弟弟的宠溺程度。
本来以为杜十七听到自己是当今圣上的御弟,堂堂大魏国的汝陵王爷,还不得大惊失色?可是杜
十七还真的没有把这个王爷当回事儿,汝陵王拓跋熙筠自然无法理解,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女孩儿的内心世界,何尝有过什么皇权天授、王亲贵胄之类的概念,真要论及血统问题,杜十七更清楚狼人、吸血鬼的血脉传承问题。
汝陵王拓跋熙筠强压怒火:“病杜?杜癫痫,你用不着示意自己身患不治之症,我眼里只有死人活人,没有好人病人之一说,你以为有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平白无故,闯入惜裳的闺房,妄动私刑……”
sop!
杜十七立刻打断他,双手一摊,那根藤条还在手指间很是潇洒地转了一圈儿:“重申一次,我呢,是来拜访寒小姐,劝说寒小姐自惜身份,不要委屈了她自己。堂堂库部尚书的千金,何必要屈与我们家相公为妾呢。可是寒小姐此意甚决,我才说我们沈家的人,都是刀口上讨生活,真要嫁过来,好歹也得会舞枪弄棒才行,寒小姐就让我教她武功,方才我们不过在练习切磋而已,寒小姐急于求成,结果摔倒在地,是不是,寒小姐?”
寒惜裳泪眼汪汪地看看汝陵王拓跋熙筠,一张樱唇咬得发白,轻轻地点点头,那嫣红眼窝中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
汝陵王拓跋熙筠哪里肯信,冷笑了一声:“练武?练武需要凳子和藤条吗?”
杜十七笑眯眯地将手中的藤条,啪地一声,在空中打了个脆响:“这凳子呢,权充做战马,藤条充做长枪,寒小姐是大家闺秀,身娇肉贵,在没有练好基本功夫之前,我有天胆,也不敢让她真枪真马地练习。”
一时语堵,明明知道杜十七在瞪眼说瞎话,可是寒惜裳唯有诺诺,汝陵王拓跋熙筠也找不出反驳她的证据,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好,好,好!既然你们沈家都是戎马倥偬的人物,来,咱们手下见真章吧!”
打架?
杜十七心里机灵一动,笑道:“好啊,不过要是没有一点儿彩头,比武切磋也没有什么意思。这么着,方才你说了,我们家相公不配娶寒小姐,如果你赢了,寒小姐归你,如果你输了……”
我不会输!
汝陵王拓跋熙筠一听,立时也动了心,他就不信自己打不过对面这个笑意盈盈的纤纤女子,方才吃了亏,是因为自己太轻敌了,于是一拳挥去,这一回可是加倍小心。
听到他们两个拿自己当彩头来赌,寒惜裳身形晃了晃,脸色更白,站立不稳,跌坐在春凳上,双手绞着一条雪白的帕子,眼泪掉得更快。
杜十七对自己的功夫,相当有自信,当初在滇市的大学生武术比赛中,她蝉联过三届冠军,这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堆的,要想打胜她十七姐,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
两个人一交手,杜十七的心里更有底儿了,这个汝陵王拓跋熙筠的功夫也算不错,可是看得出来,他下盘不稳,应该是不擅长步下交战,鲜卑族是马上民族,拓跋熙筠应该更擅长马上打仗才是。
转瞬之间,打了二十几个回合,汝陵王拓跋熙筠也觉得不妙,他也看出来自己胜不了这个杜癫痫,又急又怒,忽然杜十七身形一闪,向后跌撞了几步,好像被拓跋熙筠打到似地,然后一抱
拳:“惭愧,惭愧,杜某学艺不精,让细菌王爷见笑了。”
愣了一下,汝陵王拓跋熙筠一皱眉:“我赢了?”
满眼是笑,杜十七佯作讶异地:“王爷不应该说承让承让吗?”
哈哈。
汝陵王拓跋熙筠忽然明白,杜十七是故意让他,他方才固然一肚子怒火,也不屑于让对方放水,这样胜之不武,是对他的侮辱。可是想想自己赢了这一仗,就能抱得美人归,也无甚所谓,因此对杜十七的芥蒂也消了很多,于是抱拳:“杜夫人,承让承让!”
砰!
这一声,甚是响亮,把汝陵王和杜十七都吓了一跳,回头看时,这次寒惜裳是真的委顿在地,血染衣襟,原来她听到两个人的对话,见自己要归汝陵王,竟然撞向一旁的墙壁。
满脸满身的血,苍白如死的脸,寒惜裳眼神飘忽,断断续续地说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不入沈府,惜裳宁愿一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一直没有催文,只要能够,我都不会忘记蹲在坑底的兄弟,本来这个文如此狗血天雷,是想能够走市场路线,可以送给老爹做为最后一份礼物,尽我最后一份心思,可惜,很多事情真的不需着相,不能强求,老爹已经每况愈下,生离死别只在朝夕。我尽了力,诸位读友也尽了力,可惜无力回天,老爹还是等不到了。这些天,我精神和心理有些障碍,现在到了这个时候,我连逃避都不可以。说的有些混乱,总之,我现在趁着失眠时候,尽力多写一点儿,等到老爹弥留之时,就有心无力了
琴挑
细雨织愁。
平城的初夏,繁华开寥落,飞絮辊轻尘。
沈七城骑着通体雪白的照夜狮子,身边只带着贴身的小厮苇哥儿。
两个人信马由缰,走得不疾不徐,沈七城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小厮苇哥儿却迥然不同,左顾右
看,有些惶惶不安。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苇哥儿干咳了两声,有心引起沈七城的注意,可惜,沈七城若有所思,好像根本没有听到。
催着坐骑出了城,沈七城的眉头微皱起来,可是眼底却流露出浅浅的笑意。苇哥儿跟在后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含含糊糊地,连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说的话。
又走了一阵,眼看着离开城门越来越远,苇哥儿感觉更加胆怯,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您还真的要去啊?”
沈七城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但是依旧催着坐下马,缓缓前行。
苇哥儿担心地道:“可是,可是我们要见的人,是,是那个人。”
轻蔑地一笑,沈七城横了苇哥儿一眼:“听你说这话,也像从小跟着的人?不就是狐狸精,怕什么?”
听到少爷沈七城也把斛律京叫成狐狸精,苇哥儿的心有点儿凉,难道真的像红豆告诉自己的那样,少爷的心,被那个颠三倒四,狐媚魇道的杜姨奶奶给迷住了?
不知不觉,替红豆担忧起来,如果真的像红豆所说,杜姨奶奶魔魇住了少爷,让少爷尊妾辱妻,到时候不但大少奶奶豆卢汀备受白眼欺凌,豆卢汀身边的贴身丫鬟红豆恐怕就得首先遭殃,苇哥
儿只担心红豆会受到杜姨奶奶的欺负。
在喉咙里边哼唧了两声,苇哥儿还是没有勇气多说什么,他从小就服侍着沈七城,深知少爷的脾气,只得悻悻地跟着,暗暗在心中祈祷,最好这次应约就见那个胡洛真幢将斛律京,能够探知出杜姨奶奶不可见人的私密,这样就能够杜癫痫就会被沈家扫地出门,他就不用替红豆担心了。
早上少爷沈七城亲自挑选了两匹上好的马,送着杜十七和可乐出府,看着杜十七主仆骑在马上,洋洋自得地离开,沈七城犹自站在原地,直到望着杜十七的背影消失在街巷拐角,沈七城这才转身,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当时苇哥儿的心,就开始泛冷,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少爷沈七城如此情形,正准备陪着少爷回去的时候,有人过来给沈七城送了一封信,看过信之后,沈七城脸上的神情更加奇怪,然后立时吩咐苇哥儿备马。
出了府门之后,沈七城才告诉苇哥儿,营中的胡洛真幢将斛律京约他在城外相思林见面,要告诉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儿和他纳入府中的元妾杜十七有关。
最好出事儿,最好出事儿。
一直在心中小声嘀咕,尽管觉得自己如此想,仿佛不怎么厚道,可是苇哥儿还是暗自叨念不已,
祈祷自己真的可以称心如意,只要能够保佑红豆平安无事,哪怕再可怕的因果报应到自己身上,他也没有什么遗憾。
相思林,里边长满了细密的相思树。
站在树林的边缘,淙淙流水般的琴声,若断若续,流转缠绵的琴韵中,说不尽旖旎风情。
驻足倾听了一阵儿,沈七城浅浅一笑,自言自语地:“曲韵留声,不尽风流,神蕴调中,韵在曲
外,能抚出如此之韵者,自非庸碌之辈,看来,我是小觑了那个狐狸精了。”
苇哥儿并不解丝竹音韵,只觉这曲子弹得端的好听,不觉愣愣地问道:“少爷,您怎知这曲子是那个胡洛真幢将所抚?”
沈七城笑而不语,一带丝缰,带着小厮苇哥儿骑马走向树林深处。
循声而行,那琴声越来越真切,淡淡的香气,也随着叮咚的琴声隐隐传来,隔着婆娑树影,只见林中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空地里有一洼清灵灵的泉水,泉水之畔,花木繁盛,彩蝶翩跹,只见斛律京一袭寒月之色的绸衫,就坐在水畔花前,前边一方残树的木墩上,放着一尾古琴,斛律京心无旁骛地微微垂首抚琴。
十指动处,韵如春水,迢递连绵,点染大江南北,黄河上下,皆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暖色风光。此时的斛律京,发如泼墨,面似凝脂,衣袂飘飘,恍若仙人,指尖在琴铉上时挑时捻,时揉时按,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凝在嘴角,大有脱俗离尘之态。
小厮苇哥儿情不自禁地揉揉眼睛,感觉自己看错了人,打死他也不相信,对面这个恍若神仙的少
年公子,就是那个借故羞辱鞭笞了自家小侯爷的幢将。
一曲终了,斛律京十指轻拢,按在琴弦之上:“久闻小侯爷是精通音律之人,不知斛律京是否有幸,谛听小侯爷点拨一二?”
沈七城并不急着下马,闻听此言,反而不屑轻笑:“以幢将于音律上的造诣,哪里用得着谁去指点?只怕是卖弄多于求教,可惜,沈某对溢美之词,从来吝啬,胡洛真幢将也难例其外。”
哈哈。
斛律京不以为忤,反而畅然大笑:“小侯爷果然厉害,一语中的,斛律京向来自负,目下无尘,对于赞誉之辞,也不屑一顾。只是小侯爷连客气两句都如此吝啬,想来是还在嫉恨斛律京打了您那几十军杖吧?”
说话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动,淙淙水韵,立时迤逦流淌出来,斛律京淡笑凝神,孤傲自诩,颇有神姿。
谁知沈七城也不生气,坐在马上,斜睨了他一眼:“幢将如此想,未免太自以为是,沈某犯的是军规,受的是军法,与尔何干?幢将连狗仗人势都算不上,沈某何须嫉恨你?”
看着沈七城满眼不屑地轻傲神态,斛律京眉间微蹙,指尖的流水之柔立时生出飒飒寒意,本来窃窃婉转之韵也渐有兵戈铿锵之声。
只是这种变化,稍纵即逝,若非似沈七城此等精通音律之人,自然难以觑着个中端倪,不过沈七城可没有流露出得意之色,反而淡然地将话题一转:“胡洛真幢将下简相约,不会将沈某误做知
音吧?”
此时斛律京已然神色如常,依旧不染纤尘,高高在上,一副睥睨天下、超然物外的神情:“小侯
爷不用提醒,斛律京没有忘记邀约你前来的本衷,信笺上也写得明白,此番只是想告诉小侯爷一件事儿,事关沈家声誉,斛律京身受侯爷提携知遇之恩,故而不得不讨嫌多事。也许在小侯爷看
来,这件事恐怕也不算什么事了。”
沈七城冷眼看去,纵然那斛律京潇洒倜傥,恍若月窟神仙,他却陡生轻蔑,冷然一笑:“沈某的确是高看了胡洛真幢将,装腔作势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婆妈,倒像是宫禁里边的宦官。既然你受的是侯爷知遇之恩,想说什么,告诉侯爷好了。”
说着,沈七城拨转马头就要走,斛律京也不惊诧,悠然地抚起了古曲《水中莲》,淡淡地道:“若说装腔作势,大家彼此而已,小侯爷也不用惺惺作态,你若是果真不关心此事,又岂会前来?不是斛律京存心吊着小侯爷的胃口,此事实非斛律所愿见,你那位新纳的妾室杜癫痫,原是兹州城内艳帜高张的名妓,兹州最有名的青楼——卷云堆里边的头牌姑娘,她叫杜真真。”
听到斛律京的话,沈七城既不怀疑,也不震惊,更没有转过马头的意思:“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沈某无须在意杜癫痫是何出身。何况,风尘之中,也不乏慧眼贞烈之人,没有想到,胡洛真幢将不但婆妈,而且长舌,实在令沈某深以为憾。”
斛律京也不气恼,一边抚琴一边道:“小侯爷不是兹州人,难怪听到卷云堆的名字,依然无动于衷,只是兹州人都知道,卷云堆乃是官寮,只有家族获罪被官卖的女眷,才会在卷云堆落籍为妓,如此说,小侯爷该明白了吧?”
这几句话,果然让沈七城止步。
按照国律,凡是因为家人获罪而被官卖为妓的女子,终其一生,只能为妓,供人滛乐,不许脱离贱籍,更不许从良,以此来震慑为官为宦者不可罔顾法纪,作j犯科,否则累及妻女,愧对祖先。
若是有人胆敢私藏官妓,视其实际状况,按律处以罚金、笞杖以及流刑。至于那个敢不从贱役,企图逃匿的官妓,会被公开藤杖后,处以幽禁之刑。
如果斛律京所言非虚,杜十七真的是兹州官寮卷云堆里边的姑娘,那么沈七城必须将她交与府衙,将其递解回乡,并于兹州官衙受刑。如果沈七城要徇私庇护杜十七,也会触及律法,担受刑责。
拨转了马头,沈七城眉头微蹙,斛律京仿佛算准了自己可以拿捏住沈七城,此际悠然自得地低头抚琴,并不急于答话,他在等着沈七城开口。
林间风吟细细,寒岚氤氲,沈七城和斛律京对峙。
一曲渐终,斛律京将琴弦一抹,转了调韵,抚起了《风入松》,音色越发空灵幽远,冷寂寒瑟,连苇哥儿这个不甚精通音律之人,也感觉无影无形中,奇寒入骨,凉意森森。
沈七城终是忍不住,先叹了一口气:“韵与知音赏,酒共有朋斟。可惜了这古意深邃的曲子,若是佐以秋霜苦黎酒,定然别有一番滋味。”
一丝得色,掠过斛律京的眼眸,他带着几分教训的口吻:“曲已孤寒,若佐以苦酒,雪上加霜,徒增忧思,忧伤肝,思伤脾,岂不亵渎古韵?难道小侯爷此时已经乱了方寸?”
沈七城不答反问:“胡洛真幢将既然对兹州之事了若指掌,难道幢将是兹州人?”
眉尖一挑,斛律京意识到什么,不过他眉宇间依旧云淡风轻:“籍贯虽非兹州,也曾客居数载,故而真真杜娘的艳名,也略知一二。”
哈哈哈。
沈七城忽然仰天长笑,然后一言不发,拨转马头,飞也似地跑出了相思林,尚在发愣的苇哥儿连忙追了出去。
直看着沈七城和苇哥儿不见了踪影,那片花木之中,苏望天有点儿怅然地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摇头:“差哪儿呢?怎么会功败垂成?他明明就要上钩了!真是气死人也,到底差哪儿呢?”
依旧在抚琴的斛律京神色冷寂:“天儿,你去查查,那个秋霜苦黎酒是什么东西?还有,可以力证杜癫痫乃是卷云堆逃妓的那个人,我们必须找到。”
是。
苏望天恭然垂首,他对斛律京是毕恭毕敬,甚至有几分畏惧。
琴韵又是一转,低昂高亢,冰火同炉,说不尽的跌宕震撼之音,苏望天有些诧异地看着斛律京,因为此时的斛律京已然抚起《广陵散》来,这《广陵散》讲述的是铸剑师之子聂政为报父仇、刺杀韩王然后自杀的惨烈故事,嵇康在临行前曾经抚过此曲,并且概叹此身亡故后,此曲绝矣。
被冷寂入骨的肃杀之气感染,苏望天打了个寒战,嗫嚅地:“天儿是否可以问问爹爹,天儿的娘是谁?”
斛律京冷冷地:“此事何须问你爹爹?生尔者自是尔之母,难道你娘亲十月怀胎之时你看不到,一朝分娩的时候,你也没有看到?”
明明他的话荒谬无理,可是苏望天不敢反驳,低声讷讷:“我,我纵是看到了,也记不得了。”
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斛律京斜睨了苏望天一眼:“犬父无虎子,果然和你爹一样,是个冥顽不灵的蠢材。”
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嘴唇,苏望天乍着胆子又问了一句:“那,那天儿能否问问娘亲,天儿的爹爹是谁?”
咚。
琴弦断了一根,斛律京已然薄怒:“小畜生,别的没学会,居然学会了得寸进尺!你老娘那么忙,哪里记得一个床伴的名字!你是不是没被杜癫痫打够,又皮痒了来讨打?”
噗通。
苏望天噤若寒蝉,一跪落地,再也不敢出声。
阴测测地瞪着苏望天,斛律京在琢磨着怎样惩罚他,忽然,不远处的空中升起了一缕淡淡的炊烟,袅袅而上,与普通人家的炊烟无甚不同,只有站在这里的角度,才能看到个中玄机。
苏望天也看到了炊烟所传递的信息,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个信息可以帮着自己逃过一劫。
果然,斛律京神色暂缓,微微一笑:“沈七城,枉你自诩聪明,焉知我百里缠布局,从来都是狡兔三窟,哪里轻易就让你逃脱?缠公子是有好生之德,不过送你一顶碧绿油新的帽子戴戴,谁知道你愿意把脑袋往老虎嘴里送!罢了,既然天意如此,这回儿,就好好的吃个大亏吧,不然也长不足记性!”
说到这儿,斛律京笑起来,轻轻摇头:“哎,只可惜,你未必有机会明白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了。”
迷阵
卷云堆?
头牌姑娘杜真真?
骑着马,沈七城心中反复琢磨着胡洛真幢将斛律京的话,可是无论怎么想,也无法将艳帜高张、
行云布雨的兹州名妓和那个颠三倒四,乖张诡秘的杜癫痫联系起来。
空|岤来风,未必无因,像这种事情,若没有一点儿形影,以斛律京那样阴沉不可测的人,绝对不会愚蠢到信口雌黄。
不管斛律京向他说明此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唯一能够断定的就是,杜癫痫来历可疑,而且真正了解这件事情始末情由的绝对不会是斛律京,应该另有其人才对,是那个认得杜癫痫来历的人,
将此事转告给斛律京。
这个了解杜十七来历身份的人,自然是见过了已经成为自己元妾的杜十七,而且,此人能够将如此私密之事告诉斛律京,此人与斛律京之间的关系,可见一斑。
显而易见,此人是想通过斛律京之口,揭露杜十七的来历,如果卷云堆头牌姑娘的身份被确定,等待杜十七的将是惨烈的酷刑。
此人是谁?
杜十七的仇人?
如果是杜十七的仇人,杜十七来到平城已然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此人却隐而不报?偏偏等到杜十七成为他沈七城的元妾,才鬼影子一样冒出来,而且还不敢公然露面,要假手于人?
这个藏匿于暗处的人如此鬼祟,到底是因为其人本身无法见光,还是因为其人有所顾忌,所顾忌者缘何?
小厮儿苇哥儿紧紧跟着沈七城,他尚未从震惊中缓解过来,原来他们家这位疯疯癫癫的大姨奶奶居然是个官妓,难怪她行事如此诡异,原来是故意地装疯卖傻,好掩饰自己不可告人的身份,本来存于心中的那丝不安和惭愧,此时都变得无影无踪了,心中暗自祈祷,神仙保佑啊,最后让少爷沈七城将这个贻害终生的杜姨奶奶给送到官府里边,这样就能够彻底了事,他也就不用担心红豆受到牵累,被人欺负了。
只是,苇哥儿不解,为何少爷沈七城忽然离开,好像他对那个斛律京的话,不再感兴趣了。
哎。
主仆两个是各怀心事,信马由缰地走着,小厮苇哥儿忽然一抬头,不觉迟愣:“少爷,我们,我们好像迷路了。”
一勒马缰绳,沈七城仔细看去,他们已经走了一段时间,居然还没有转出一片相思林,沈七城心中一凛,知道自己不是迷路,而是陷入了迷阵。看来有人是煞费苦心,辛苦经营,只是不知道这个布阵之人是那个斛律京,或者那个斛律京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心思潮动,沈七城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勒着马,左右看看,心里已然有数,这是根据三国魏时诸葛孔明设下的八阵图演化出来的九宫八卦阵,会者不难,这点儿子障眼法还难不住他沈七城,只是他此时并不急着闯出迷阵,对方既然如此辛苦,他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将这阵法击溃,就算见不幕后布阵之人,他怎么也得知道将他引入九宫八卦阵的目的是什么。
想到这儿,沈七城佯作不悦:“苇哥儿,大惊小怪做什么,不过一片林子,怎么会迷路?跟着我走。”
一见少爷微怒,小厮苇哥儿不敢多言,他本来还想问问关于杜姨奶奶的事儿,此时是一个字儿也不敢提了。
既然是要将计就计,迷惑布阵之人,沈七城避开生门,故意漫不经心地转过马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一催坐骑,走进了惊门。
惊门虽险,只要应对得到,能够及时脱身,并无性命之忧。
想来那布阵之人,应该就在左近。
沈七城心中暗念,凝集真气,调整内息,倾听之下,却只有远处若隐若现的琴韵,此时抚出来的好像是《广陵散》。
听那琴声,凌厉之气,恍若万古之芒,可以穿透人的魂魄,看来斛律京依然留在泉边抚琴。
除了琴声,便只有风摇树叶的声音了。
心头一丝狐疑掠过,沈七城暗自揣摩,难道将他引入迷阵之人,只是想要他的性命?果真若此,何须费此周折?若非如此,该出现的状况也应该出现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沈七城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这股香气随风飘散游弋而来,沈七城立时勒住了缰绳。
阴姒。
这是母亲阴姒身上独有的香气,并非脂粉之香,也非香饼子香袋子之香,而是母亲天生带来的一
股香气。
体自生香,也算是天赋异禀,有此禀赋的人固然不多,却也不算太稀罕的事情。
可是母亲阴姒身上这股香气,却有个奇特之处,平常时候,这股子幽幽冷冷的香气不过若隐若现,并不会引人注意,只有在她情绪激动或者悲伤之时,才会如此浓郁,顺着风向,可以飘出很远。
母亲遇到了危险?
可是她怎么会离开沈府,跑到这城郊密林之中?
眉头微蹙,沈七城固然心急如焚,却稳住心神,没有策马疾驰,而是循着那股子幽香缓缓前行,一边走一边犹自笑道:“苇哥儿,你知道方才我如何看穿那个狐狸精说的乃是谎言吗?”
啊?
谎言?
小厮苇哥儿听了,心里不免失落:“他,他说的是假话?那,那杜姨奶奶不是在逃的□啊?”
情急之下,小厮苇哥儿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情绪,几乎是脱口而出,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感。
沈七城此时和小厮苇哥儿闲聊,本来是掩人耳目,他只想迷惑藏匿于暗处之人,慢慢地接近母亲
阴姒停留的地方,可是没有料到小厮苇哥儿会冒出这么一句话。
情不自禁地瞥了小厮苇哥儿一眼,苇哥儿犹自未觉,满眼怅然,沈七城不置可否地道:“那个狐狸精口口声声说他曾经客居兹州数载,果真如此的话,焉能不知兹州佳酿秋霜苦黎酒?此酒名为苦黎,其实却是香糯绵甜,而且入口清凉,乃是消暑佳物。”
小厮苇哥儿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依旧无法从失望中自拔,他心里暗恨,老天真不长眼,好容易找到一个赶走杜姨奶奶的机会,居然没有什么用,怎么会是假的呢,要是真的多好啊,口里嗯嗯
地附和:“是啊,少爷真的聪慧过人,那个狐狸精太笨了。”
他的神态,已然落入沈七城的眼中,沈七城微微一笑:“一处不到一处迷,我不过碰巧听人讲过而已,那个人正好在兹州客居过几年。”
小厮苇哥儿只是胡乱点头而已,沈七城也并不在意他是否认真听自己说话,感觉中,母亲阴姒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了,连小厮苇哥儿都开始耸着鼻子乱闻,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来。
沈七城已然凝聚内力,侧耳倾听,一听之下,不由得血脉贲张,脸色立时青白,双眉挑起,手中马鞭一扬:“苇哥儿,你看那边是谁?”
小厮苇哥儿还在胡思乱想呢,听到沈七城的话,下意识地一转头,还未等他看清楚什么,忽然觉得脑后一热,眼前发黑,浑身瘫软,失去了知觉,身子也从马背上滑下来。
趁机点晕了小厮苇哥儿,沈七城翻身下马,将滑落下来的苇哥儿接住了,轻轻放在一旁的草窝里边,两匹马也都拴在树上,他伸手按了按腰间悬挂的长剑,屏气凝神地继续前行。
咬着嘴唇,沈七城此时此刻的脸色,难看之极,他明明不想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但是要想探到母亲阴姒的位置,还不能不凝集内力,一时之间,仿佛钝刀割心一样,又痛又怒,血贯瞳仁。
随着那销骨蚀魂的喘息声,窸窸窣窣的解衣声,还有低靡缱绻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在沈七城的视野里边,出现了一顶掩映于花木深处的帐篷。
帐篷的样式、材质非常普通,和普通牧人所用无甚两样,若非是母亲身上独有的那股香气,沈七城绝对不会注意到这顶帐篷有什么蹊跷。
那片花木繁茂之极,此时姹紫嫣红,开得绚烂,花枝摇曳,藤蔓横生,几乎要将帐篷全都遮掩住,母亲阴姒身上的幽香,就是从那顶帐篷里边传来。
心中就算被乱刃分割,沈七城还是紧咬牙关,因为在距离帐篷一丈开外的地方,暗中潜藏着好几个武林高手。沈七城此时看不到那几个武林高手的人影,却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停下脚步,沈七城不敢确定那几个暗藏的人有没有发现自己,心中暗忖着该如何将这几个武功高手引来,自己好冲入帐篷里边,将里边的人堵个正着。
就在此时,帐篷里边传来母亲娇嗔含糊地媚笑声:“哎呦,你要死啦,我都不忙,你猴急儿什么?”
这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媚得不能再媚,听到沈七城的耳中,犹如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掴了几个耳光,双颊火烫,血往上涌,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从孩提时,沈七城就有一段非常恍惚也非常不愿意面对的记忆,那段记忆和今日的情形极为相似,他一直耿耿于心,不能释怀,只当是一场噩梦,可是梦境太清晰,甚至每个细节他都能想起
来。
今天果真遇到此事,让沈七城担忧了很久的噩梦几欲成真,沈七城只觉得耳鸣头胀,几乎失去了站稳的力气。
就在此时,听到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好像是两三个人向这边儿飞奔而来。
草丛之中,几条人影如鬼魅般掠过去,显然是去阻拦那飞奔而来的人。
帐篷里边的人,应该是听到外边的变故,响起了轻微的穿衣起身的声音。
此时,正是看到事情真相的机会。
咬牙横心,沈七城手按宝剑的剑柄,一纵身,快如离弦之箭,撞开帐篷的门帘,冲了进去。
里边的人也被忽然冲进来的沈七城吓了一跳,等沈七城看清楚帐篷里边的人,不由得瞠目结舌,呆立在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父亲不好,可能这几天就会撒手去了,如果我不更文了,就是去料理父亲的后事。
看文的兄弟,新朋旧友,感谢你们一路支持,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当身边还有亲人可以照顾可以孝顺的时候,一定要珍惜,多陪陪父母,多陪陪亲人,也许你们现在还小,不能理解父母的唠叨和苦心,但是你们终会在长大,等到有一天,可以体会的时候,父母就老了。
父母也许不理解我们,会冤枉我们,会错打了会错骂了我们,但是父母子女之间,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缘,珍惜,爱和痛都珍惜。
意外
帐篷里边,母亲阴姒云鬓半偏,衣衫凌乱地卧在锦衾里边,星眸迷离,樱唇微张,那张绝代风华的脸,流溢着万种风情,一副慵懒娇媚之态,犹如带雨芍药,含烟蔷薇。
看到母亲阴姒如此情形,自是高唐云散,襄王梦觉了,沈七城满面涨红,进退无措。
更令他吃惊的是,在母亲阴姒身边站着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昌安侯沈思。
沈思此时正在系着腰间锦带,脸色阴沉似水。
沈七城真的呆立当场,不知所措了。
母亲阴姒性情孤僻,行为乖张,她和父亲沈思、还有父亲嫡妻郁久闾氏夫人之间,关系非常微妙,那是一种如人饮水的诡秘气氛,沈七城从小就能感觉得到,而且由于那段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