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仆从最先过来,见到此番情景,尤其看到衣衫不整的杜十七,蛾眉微皱:“七城!”
两个人终于分开来,杜十七也看到了郁久闾氏夫人打量自己的眼光,此时再穿衣裳已经来不及了,干脆伸手把床幔扯了下来,三缠两裹地包住自己,总算遮挡了要紧地方。
郁久闾氏夫人眉头不展,微含怒意:“七城,今天是你奉旨完婚的日子,寒小姐在那边等着,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
微微垂着目光,沈七城既不解释,也不停留,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跟着郁久闾氏夫人出去,只剩下裹着床幔的杜十七,气呼呼地站在原地抓狂不已。
惜裳
裹着床幔,靠着引枕,数着更漏,杜十七气哼哼地坐到天明。
她就是想破了头也搞不清楚,明明已是干柴烈火,马上就要水到渠成了,沈七城怎么就翻脸比翻书还快,留下她一个人□焚身,独守空房,他倒好,寻那个花容月貌、姿色倾城的寒大美人寒惜裳去了,不知道两个人如何如胶似漆,水火缠绵,想想都气煞人也。
好容易熬到天亮,杜十七也不理进来服侍的小针和可乐,三下五下地穿好了衣裳,洗了一把脸,把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用根银簪子一别,也不涂脂抹粉,径直奔向为寒惜裳备下的新房,好堵住
沈七城,把昨天晚上那场架继续打完才是。
幸而两个院子离得不算太远,隔着一湾流水,过了蜂腰桥,便是千万竿翠竹,和寒惜裳在家时的小筑相仿,一个别致幽静的院落,就坐落在修竹之中,茵茵碧烟,森森生凉。
还未走进竹林,幽咽低回的琴声,随着微风,拂面而来。
虽然不怎么精通音律,杜十七还是被如泣如诉的琴声吸引,不禁驻足,听了片刻,具是淙淙叮叮的呜咽之音,令人为之颓废泄气,杜十七便失去了兴趣,踏着满地青苔,推了门走进院子。
香鬓云鬟,淡扫胭脂,寒惜裳已经换了容妆,一袭浅浅水绿色的曳地长裙,水绿色纱帔,腰间束着银色丝带,翡翠坠角,水绿玉衡,这人已然和周遭翠竹融成一色苍碧,澹澹生烟,仿佛转眼间就随风而逝。
纤纤十指,尖尖若笋,皓腕霜雪,寂然抚琴的寒惜裳大有出尘之姿。
听到有人进来,寒惜裳并不抬头,十指一拢,琴声戛然而止,她静静坐在那儿,一颗晶莹的泪珠儿,轻轻滑过脸颊,然后落到琴弦之上,发出轻响,檀唇未启,叹息先闻:“对镜新裁鬓,换了旧时裳。休提名与姓,从兹两相忘。世间诸事,难逃因循宿缘,没承想先来看我的居然是姐姐。”
说着话,语带凝噎,眼中含泪,寒惜裳幽幽站起来,敛衣一礼,甚是恭敬。
终于等到寒惜裳哽哽咽咽地说完了一番话,杜十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冲着她挤出三分笑意来:“礼就免了,我还没死呢,用不着你来拜拜,只要你能够把话说明白,别听得人稀里糊涂就好。”
闻听此言,寒惜裳满面愕然,继而委屈,泫然欲泣:“姐姐是责惜裳言辞不恭,含沙射影,弦外有音?惜裳是通达事理之人,遵循礼法纲常,怎会如此造次无状?若姐姐执意相责,惜裳也不敢委屈辩驳,唯有此心昭昭,天地可鉴而已。”
卖糕的。
杜十七双手抱头,大喝了一声极其蹩脚的汉化耶和华之名,她实在受不了寒惜裳半文半白地说话,害得她不懂不懂,眉眼间已是微怒盈盈,就要发作,可是此时耳边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有人过来。
不经意地回过头,是个紫衣小寰奉了茶来,杜十七一眼认出来,这个紫衣小鬟正是上次在嚼梅园里边遇到的那个,她还记得这个丫鬟的名字叫做青烟,她家小姐写得一篇好文章,那是她唯一从头到尾看完的一篇。
青烟看到杜十七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虽然现在杜十七不是男装,可眉眼神情,恍若相识,一愣之下,忘了行礼奉茶。
蛾眉微皱,寒惜裳轻声斥道:“青烟,还不奉茶与姐姐?”
一把抓住了青烟,杜十七忙道:“那个,那个,那个你家小姐就是她?”她说着用下颌点了点寒惜裳,其实她的意思,是在问青烟,那日在嚼梅园里边写下《竹叶青赋》的人是不是寒惜裳。
青烟不免莫名其妙,幸而她早闻杜姨奶奶之名,只当她又是发癫,也不介意,微笑而答:“回姨奶奶的话,青烟是小姐的贴身侍儿,自幼就服侍小姐,主仆之情,已愈十数载,故而小姐出闺成礼,也舍不得青烟,青烟便随了来。”
拼命回忆那篇《竹叶青赋》,看的时候,杜十七只觉得好,现在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她只是不能够将写赋的那个人和眼前的这个人拼合在一起而已,思想之下,怔在那里。
被杜十七看得有点儿发毛,青烟又是躬身一礼:“姨奶奶请用茶。”
点着头,杜十七伸手去接茶杯,可是眼睛在青烟和寒惜裳之间溜来溜去,正巧青烟将茶盘送过来,两下里一错劲儿,盘子里边的茶杯被杜十七的手碰翻,滚烫的茶水泼溅到杜十七手上,杜十七哎呦了一声,吓得青烟把茶盘也扔到一旁,花容失色,杜十七一把抓住青烟的手:“烫到没有啊?我真是不小心,rry啊,要不要冷敷一下下比较好?”
见杜十七满眼关注之色,青烟只当自己不小心引发了杜姨奶奶的癫狂之症,被她握着手也不敢挣扎不敢躲闪,更不能露出险恶或者恐惧之色来,脸色愈发青白:“回,回姨奶奶,青烟没事儿,您,您没有烫到吗?”
啊?
回过神来,一抬手,殷红一片,隐隐生疼,杜十七这才意识到被茶水烫到的是自己,蓦地想起电视剧集《红楼梦》里边的情节,一边儿吸着冷气,一边儿掩口而笑:“我只当你是多愁多病林颦儿,却原来自家变成似傻如狂小宝玉,走,”
一时惊喜非常,杜十七也忘了自己来此的初衷,只想带着寒惜裳去见沈七城,告诉他这个人就是当日帮着写赋的那个,记得沈七城和她说过,那篇文赋虽然算不得文采风流,可是字里行间流溢出的幽清空寂,让他有知己之感,陡生倾慕之思。
眼见着让沈七城暗生倾慕的人就在眼前,杜十七满心喜悦,也不多加忖度,不由分说地拉着寒惜裳就往外走,寒惜裳不敢抗命,更不知她方才所言是何意思,柔声央求道:“姐姐带惜裳去那里?惜裳昨日进府,还没有拜过大奶奶呢。”
随着寒惜裳的温言软语,杜十七复又恍然,自己大清早地跑来,就是要堵沈七城,可是,她环顾左右,也没有看到什么迹象表示沈七城在这里,心中大为疑惑,探头探脑间忍不住问道:“沈七城呢?”
寒惜裳垂首黯然,半晌无语。
犹豫了一下,青烟低眉道:“少爷昨夜在书房,吹了一夜洞箫,小姐,小姐就在这里抚琴待旦,风露中宵。”
话,说得淡极,可是青烟的眼底眉梢,也不自觉地流露着寒惜裳的委屈。
本来是想替寒惜裳慨叹一下,但是杜十七听到青烟说沈七城在书房里边吹箫的话,还是勒不住自己信马由缰的腐朽思绪,把极为诗情画意的空幽意象,变得异常萎缩起来,她心里也很赫然,感觉自己太不厚道,只是依旧管不住自己的嘴,叹了一声:“如果换了你家小姐吹箫,就皆大欢喜了。”
敛眉一笑,寒惜裳说起话来,还是温柔如水地:“琴韵空冷,箫声低咽,皆非君子之乐,自艾自弃,何来欢喜?惜裳要去拜见大少奶奶,不敢虚留姐姐了。”
看着寒惜裳弱不胜衣的模样,楚楚可怜,杜十七的仗义之心立时高涨,生怕她去拜见豆卢汀的时候被欺负到,于是笑呵呵地道:“正好我们一路,一大早起来,我也没有去拜见她呢。”
微微愣了一下,寒惜裳欲语还休地:“姐姐就这样去见大少奶奶?”
低头看了看自己,杜十七很是诧异:“这样怎么了?我有穿衣服,你不知道,昨天没穿衣服的时候,也被婆婆看光光了。现在我裹得严严实实,反倒怕那个豆腐丁了?”
玉面羞红,寒惜裳显然听不得看光光几个字,垂着头,嗫嚅地:“要不要青烟伺候姐姐整妆?”
走吧。
杜十七不耐烦让寒惜裳再啰嗦下去,拉着她就走,寒惜裳柔柔弱弱,如何挣得脱杜十七的手,小鬟青烟只得在后边跟随着,三个人一路疾行,就到了豆卢汀住的地方。
此时院子里边有仆妇们打扫庭院,大丫鬟红豆站在帘子外边,指指点点,支使得仆妇们一刻也不得停歇。
看到杜十七拉着寒惜裳进来,后边还跟着丫鬟青烟,红豆撩了下眼皮,皮笑肉不笑地:“两位姨奶奶来了?我们奶奶在会客呢,现在不得闲,只好烦劳两位姨奶奶候着了。”
说着话,不大情愿地打起帘子,侧着身子恭让到一旁。
寒惜裳低首柔声道:“多谢姐姐。”
干嘛。
杜十七看不惯红豆仗势欺人的轻狂,推了寒惜裳一下:“她是你哪门子姐姐?”
目光低垂,寒惜裳轻声道:“她是大少奶奶身边的人,我们自当尊重才是正理。”
呸。
杜十七挑衅地瞥了红豆一眼,啐了一口:“你这是读书读坏了脑子,一派歪理邪说,她是豆腐丁身边的人又怎么样?难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们是不是连豆腐丁养的猫儿、狗儿也恭敬恭
敬?”
未等寒惜裳说话,红豆冷笑了一声:“久闻寒姨奶奶才华出众,果然大家出身,就是与众不同,自己尊重才能让人尊重,可惜有些道理是对牛弹琴,姨奶奶就不用枉费唇舌了。”
听出来红豆在讽刺自己,杜十七不怒反笑:“哦,你家寒姨奶奶是对牛弹琴?也对,牛,嗯,丫头,想来你年纪小,只见过牛,可见没见过西班牙的疯牛?”
红豆愣了一下,她果真不知道西班牙的疯牛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嘴上不肯服输,才方冷笑一声,杜十七哈哈一笑:“妞儿,看清楚,疯牛来了。”
话音未落,杜十七忽然发力,飞身纵起,飞奔向红豆,一时间头发散落下来,随风张扬,状若疯癫,可把红豆吓坏了,花容失色,向后就退,她忘了自己就站在门槛外,这一退正好绊在门槛上,哎呦一声,顿时四脚朝天地摔进屋子里边,咕咚一声,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发出破瓢炸裂的声音。
杜十七的身法够快,倏忽之间到了近前,却嘎然停住,语气平缓地道:“大少奶奶可好,我和寒家妹妹来给大少奶奶问安了。”
她自己说着话,自觉好笑,可是在瞬间,却听到屋子里边有男人的低笑声,听到她说话之后,那笑声也猛地止住了,愣了一下之后,杜十七立刻听出来,这个笑声她听过,就是上次随着苏望天去青楼那次,正好遇到豆卢汀在青楼里边私会一个男人,她当时还觉得这个男人的笑声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来是谁而已。
好嘛,青天白日,竟然把相好的弄到家里来?
心念转过,杜十七也不等里边答话,飞掠进去,客厅里边,豆卢汀正和一个男子对坐,此时因为红豆摔了进来,也都站了起来,望向门外。
杜十七定睛看向那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狐狸精?!”
私情
一生戎装,显得英姿飒爽,斛律京那双眼睛,若如黑洞,带着不可逆转的致命诱惑,让人触碰到就无法移开,就算心中想,奈何已经是身不由己。
看到斛律京的眼睛,杜十七心中就不觉悻悻,很有种把这双邪恶的眼睛抠出来,然后一脚一下,
狠狠踩瘪的冲动,虽然,她素来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
浅浅地笑,不屑而骄傲,斛律京看着杜十七的眼神,恍若欣赏一幕演砸了的闹剧。
头一个缓过神来,豆卢汀眉尖一挑,气色不善,终是忍无可忍地地用手一指,断喝一声:“出去!”
她这一声断喝,是冲着杜十七。
随着杜十七一同来的寒惜裳,立时面色苍白,浑身微抖,樱唇未启,珠泪先落,却强自忍着羞愧委屈,敛襟一礼,飘飘而拜:“不知奶奶在这里照应客人,惜裳唐突无状,多有冒犯,请奶奶恕罪,惜裳告退。”
听到寒惜裳忍辱赔礼,豆卢汀的气色稍微缓解了一些,旁边的斛律京微微一笑,冷辣辣的眼光落到杜十七的身上。
杜十七可不曾把豆卢汀放在眼中,也见不到寒惜裳被她欺负,冷哼了一声,拉起了寒惜裳:“她是你哪门子奶奶?沈七城是你老公,不是你爷爷!这里是沈府,又不是豆府,要赶咱们走,也轮不到她豆腐丁。”
说着话,杜十七甚是张扬地一屁股做到旁边的椅子上边,只是寒惜裳任她怎么拉扯,也不敢坐下,寒惜裳的丫鬟青烟也跟着进来,见杜十七强行拉扯着寒惜裳,连忙躬身一礼:“杜姨奶奶,尊卑有序,不可逾规,请别为难我们家小姐了。”
一看寒惜裳花容惨淡,可怜兮兮,杜十七也不好再勉强,只得暗暗生气,挑衅般地斜睨着豆卢汀。
脸色在瞬间变了又变,青中泛白,豆卢汀显然被杜十七气到,连眼角的肌肤,都在突突地跳动:“杜姨娘,我们这里在商谈正事,请你出去!”
翘起了二郎腿,杜十七笑嘻嘻地:“既然是谈正事儿,为什么要我回避?你的意思,是我杜十七从来不干正事儿,还是说,你们两个谈的事情,见不到人?”
没有想到杜十七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又如此难听,豆卢汀愣了一下,还未等她发怒,此时丫鬟红豆从地上爬起来,她摔得不轻,犹自头晕眼花,伸手挽了一下凌乱的头发,也苍白着脸喝道:“来人,叫管家娘子来,咱们侯爷府可不是青楼妓院,由着人撒泼胡闹,坏了规矩!”
一句话提醒了豆卢汀,也厉声道:“把管家媳妇叫来,我倒要问问她,姨奶奶堵着大奶奶说话,可是咱们侯爷府里边规矩!如果是的话,我也好跟着学学!”
眼见着事情要闹大了,寒惜裳偷偷用手曳曳杜十七的衣袖,杜十七不以为然,心中冷笑,豆腐丁,你还真会装腔作势,把个j夫都弄到家里来,光天化日,你色胆包天,还敢虚张声势地摆架子?她心中不屑,脸色依旧笑意盈盈:“豆腐丁,摆什么谱儿啊,规矩也是人定的,趁着现在是狗尾巴长尖儿的日子,你呀,能怎么得瑟就怎么得瑟吧,等到以后,一对夫妇一个孩儿的时候,你就没处儿装十三了。”
情知骂人没好口,豆卢汀既不明白一对夫妻一个孩儿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装十三的意思,猜想着从杜十七嘴里说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只一叠声地叫红豆去传管家娘子进来。
红豆咬牙切齿地领了命,气哼哼地刚要出去,外边有人轻笑了一声:“唉,大少奶奶要学沈家的规矩啊,何必劳烦管家媳妇,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体面,为大少奶奶讲说讲说?”
这声音,清澈如水,柔滑似绢,悦耳处婉转清灵,奚落时珠落玉盘,只是如此仙乐般的声音,却令屋里屋外的那些仆从丫鬟们如闻魔咒,噤若寒蝉,一个个立时垂首屏息,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随着环佩叮当之声,暗香浮动,裙裾摇曳,在美侍艳婢的拥簇下,阴姒摇着轻罗小扇走进来。
那张倾城国色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愠怒,也许她们方才那些话被阴姒听到,阴姒本是昌安侯沈思的妾室,自然动了嗔心,不然也不会话中带刺。
杜十七本来对阴姒心有惧畏,也不喜欢这个绝代风华的美人儿,不过此时,阴姒明显站在她这一边儿,冷言冷语地挤兑豆卢汀,放着现成的枪不使,她也未免太白目了,于是盈盈一笑,非常有规有矩地站起来冲着阴姒施了一礼:“娘,十七给娘亲请安。”
这一声娘,叫得脆甜,杜十七自己都在心里哆嗦了一下,啐了自己一口,暗骂自己实在不像话,
可是这声娘,却叫得阴姒心情舒畅,蛾眉轻舒,眼眸中也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来。
按照大家规矩,阴姒不过是侯爷侧室,就算是她的亲生儿子,也只能叫她做姨娘,妾室卑下,连做娘的资格都没有,又哪里能够做媳妇的婆婆?正经遵守礼法纲常的人家,身为妾室的人,就算是白发苍苍,也得在主人面前立规矩,自己生养的儿女可以坐下,她也只能侍立在旁,没有一席之地。
看着阴姒若无旁人地坐在主位上,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沈家的女主人,而且阴姒坐在那儿,眼角余
光瞥向了豆卢汀,好像在等着豆卢汀给她见礼。
那边寒惜裳和丫鬟青烟也连忙给阴姒施礼问好,杜十七冲着豆卢汀一扬下巴:“豆腐丁,娘亲再上,你怎么连腰都不弯一弯?见个礼,不会没辱了你大少奶奶的尊贵吧?”
豆卢汀满脸不屑,冷笑一声:“哎,这也是咱们沈家的规矩?难道沈家没有尊卑之分?上行下效,难怪杜姨奶奶不把我放在眼里。”
一丝阴郁,掠过阴姒的眼睛,手中的团扇立时停住,一双美目盯着豆卢汀:“大少奶奶是在说我不懂尊卑?”
豆卢汀冷笑一声:“阴姨娘这话问得好笑,我都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或者阴姨娘入府的时间早些,没有受过沈家的家法,只是,我好像听说,在女则颁行的时候,该谁受的可都补上了。”
这句话,触到了阴姒的痛处,她不怒反笑,顾盼生辉:“大少奶奶好像很可惜没有亲眼看到,不过,百闻不如一试,若非亲承捶楚,怎知其中滋味?来人,让大少奶奶见识见识沈家的家法。”
她一声令下,那些仆从丫鬟不敢怠慢,真的匆匆出去,把绳子板子都拿了来。
豆卢汀大惊失色,她可没有想到,身为姨娘的阴姒竟然敢对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动家法,当时脸都白了,怒道:“你敢打我?”
淡淡一笑,云淡风轻,阴姒雍容优雅地摇着扇子:“你觉得,我应该不敢吗?”话音未落,阴姒的脸,立时晴转多云,厉喝一声:“把这个眼里没有人的大少奶奶给我捆上,堵上嘴,着实打。”
屋子里边的仆妇们不敢怠慢,过来几个身体强壮的媳妇,就要扭住豆卢汀,豆卢汀哎呀了一声,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躲到斛律京的身后。
斛律京看了半日,此时微微一笑,躬身施力:“阴夫人,在下斛律京,今日承蒙豆卢夫人相约,过府拜望,前来商谈购置军马一事,有打扰到阴夫人的地方,敬请原谅。不过,在下和豆卢夫人还没有商谈妥当,您看……”
他笑得温雅,彬彬有礼,让人很难拒绝,阴姒看着他,眼波流转,半晌才道:“来人,请斛律公子别院休息,等我处理了家事,再请斛律公子过来一叙。”
居然是下了逐客令,斛律京倒吸了口冷笑,感觉这个阴姒真的不太通情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愤然出府,但是他既然进来,没有达到目的,怎能轻易离开?
想到此处,斛律京微微一笑:“是,在下不敢打扰阴夫人处理家务事,既然阴夫人殷意相留,在下承情,不敢推诿,这就去别院静候。”
说着话,斛律京转身就要离去,豆卢汀一把拉住他,眼中都急出泪来:“你,你真的不管我就走了?”
斛律京一笑,反手扣住豆卢汀,纵身飞掠,就要带着豆卢汀斗门而出。
可惜,杜十七早就虎视眈眈地关注他多时了,哪里会任由他带走豆卢汀,早已经垫步拧身,抢到斛律京的前边,拦住了去路,笑眯眯地道:“狐狸精,这里不是你的地盘,轮不到你做主,这个豆腐丁既然嫁给我们沈家当媳妇,就得守着沈家的规矩。今天啊,就算她是你的心肝宝贝儿老相好,你也带不走她!”
杜十七弦外有音,果然敲打到了斛律京,冷厉的寒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一手拉着豆卢汀,另一手凝力于掌,照着杜十七的面门打去。
这一掌之势,非常凌厉忌恨,不过斛律京并不旨在打伤杜十七,而是想迫使杜十七让开一条路。
嘿嘿,杜十七识破了斛律京的用心,不退反进,欺身而上,拉出一个两败俱伤的架势,根本不去
管顾打向面门的那一拳,反是贴身屈肘,用力撞向豆卢汀的软肋。
豆卢汀哎呀了一声,不知该如何躲避,挣扎之际,自然成了斛律京的负累,斛律京不能不顾她的安危,只得收掌撤招,用力一带,将豆卢汀卷到身后,抬脚踢向杜十七撞来的手肘。
身子提溜一转,杜十七比陀螺还灵转,早已经转到斛律京的身后,犹自不忘了伸手在豆卢汀的脸蛋儿上捏一把,笑嘻嘻地:“大少奶奶,进庙拜错神,想逃求错人,都是糗事儿啊,这码子事儿
啊,狐狸精帮不上你什么忙,你怎么不叫沈七城过来?”
沈七城!
豆卢汀又气又怒,呐喊起来:“沈七城,你给老娘滚出来,这笔买卖老娘不干了!”
那边阴姒悠然坐着,闻言轻笑:“说得也是,我怎么忘了他了,来人,把小侯爷给我请来!”
有人应声,还未等出去,沈七城早已听到这边儿的动静,赶了过来,一进屋子,见斛律京半搂半抱着豆卢汀,和杜十七打得正酣,母亲阴姒眉眼含笑地坐在一旁,暗隐着怒意,不由得头大如斗。
一见沈七城进来,杜十七身形一闪,站到一旁,豆卢汀怒急,一下子甩开了斛律京,几步走到沈七城面前:“沈七城,我告诉你,老娘不干了,你……”
哎。
沈七城微微苦笑着摇摇头:“汀儿,你觉得事到如今,我们还有选择吗?”
说着话,他递给豆卢汀一张纸条,豆卢汀本来是怒气冲冲,睚眦欲裂,可是当她展开纸条一看,怒气立时不见,好像被霜打了一般,又怒转惊,惊慌失措地一把拉住沈七城:“求求你,帮帮我……”
话音未落,已经泣不成声。
忽然之间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杜十七在旁,反而有点儿不忍。
沈七城唯有摇头苦笑,用眼角看了看母亲阴姒,豆卢汀会意,忍着泪,咬着嘴唇,快步走到阴姒的面前,一跪落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豆卢汀冒犯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妾斗
漆成暗红色的板子,仿佛被鲜血浸染透了,泛着幽幽的暗光,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豆卢汀有些失魂落魄地妥协让步,跪下请罚,杜十七的心里,反而不太落忍,空自咽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瞥了沈七城一眼。
眼神很直白,就是在央求着沈七城:那是你亲妈,除了你,别人也劝不动了。
沈七城也是满眼焦虑,惴惴不安,可是目光一触及到阴姒那种美轮美奂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
咽了下去。
杜十七看在眼里,愤愤不已,不过她就是再气,也只能在心里嘀咕,尽管只见过寥寥几面,阴姒也从来没有疾言厉色,可第六感告诉杜十七,阴姒这个人,能不招惹的话,坚决不去招惹。
屋子里边,静得可以听到大家呼吸之声。
摇着那把轻罗小扇,阴姒微微仰着脸,显得雍容华贵,眼波流转时,闪动着不可一世的尊荣,只见她樱唇轻启,淡淡地道:“豆卢氏,在沈家,大少奶奶的头衔压不到谁,以后聪明一点儿,别有事儿没事儿抬出来张扬张扬,除了自取其辱,于人于己并无益处。”她说着,叹了口气“大热的天儿,还得劳烦这些媳妇掌板,你给她们磕个头,算是致谢吧。”
咳咳。
杜十七终是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她被阴姒的话给噎到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瞪了起来,滴流乱转,琉璃珠子一般,然后又忍不住四下看看,留心一下大家的表情,生恐是自己听错了。
这又不是在庙上做法事,师父、居士们帮着念完经,帮着亡者超拔的家属需要叩头顶礼,以示谢意,挨打的向打人的磕头,这是哪门子规矩,摆明了是在为难欺辱人。
侍立在旁的沈七城心中更急,也看到了杜十七频频投来的眼色,奈何他深知母亲诡僻乖张的性情,只怕自己出头为豆卢汀讨个人情,只会弄巧成拙,反而让豆卢汀受到更大的屈辱与折磨。
就在他惶惶不安、冥思苦想之际,寒惜裳袅袅婷婷地走过去,先是敛襟一礼,然后叠膝长跪于阴姒夫人的面前:“请夫人息怒,大少奶奶也是一时莽撞,绝非有心顶撞冒犯夫人,请夫人大人大量,原谅大少奶奶的无心之失。”
淡而优雅的仪容,恬静温柔的声音,跪在地上的寒惜裳,风神摇曳,楚楚动人,虽无阴姒举世无二的绝代姿容,却如明珠之辉,无从遮掩。
终于有人开口求情了,杜十七长舒了一口气,也要跟着好言相求,固然这个豆腐丁让她极其不爽,只是她们之间又无不共戴天的仇恨,己之不予勿施于人,她已然受过这鞭笞之辱,自然也不忍看到豆腐丁也受此苦楚了。
清嘘一口气,杜十七抬起脚来,还未迈步,只见那个阴姒夫人眉尖一挑,眉眼带笑:“哦,说的也是,如果我不肯原谅她,就是我心胸狭窄喽?这个沈家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个妾侍都嫌厌我了?”
话锋不对,杜十七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阴姒居然又如此说,将寒惜裳的恳求之意,竟然当成了挤兑要挟之言,这可从何说起?
跪在地上的寒惜裳也不觉讶异,连忙叩头道:“请夫人息怒,夫人误会了,惜裳薄柳之姿,焉敢对夫人不敬?”
冷笑了一声,阴姒摇着扇子,斜睨着寒惜裳:“不敢哦,看来是敢怒不敢言,想来在寒姨奶奶眼里,我是连一句话也听不出来好歹了?不然,何来误会?”
瞠目结舌,寒惜裳不敢说话了,直愣愣地跪在那儿,满眼委屈,晶莹的泪珠儿,在殷红的眼眶中转了又转,强忍着不敢流下来。
狠狠地瞪了寒惜裳一眼,沈七城脸色微白,只见阴姒嫣然一笑:“寒氏,你缄口不言,泫然欲涕,满腹委屈,想来是有冤无处诉了?还是觉得和我说话,不过是对牛弹琴?”
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寒惜裳羞惭得满面通红,抬头求救般地看着沈七城,沈七城哼了一声,口气冰冷:“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亏你还自称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居然连安时守分
的道理都不明白,还不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将《女则》认真抄写十遍。”
女则本是寒惜裳所撰写,现在居然要她认真抄上十遍,如此惩罚对这个素有才女之名的寒惜裳来说,远比被人当众掴了巴掌还要羞愧和尴尬,寒惜裳浑身微抖,花容失色,差点儿连跪都跪不住了,泛在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忍住,潸然而下。
垂着头,青烟躬身将寒惜裳扶起来,寒惜裳半依着青烟,依然不忘向诸人一一施礼告退,僵直着身体,努力保持着端庄仪容,然后才慢慢后退,经过沈七城的身边时,沈七城一把拉住她,冷冷地道:“下次再架桥拨火、借刀杀人的时候,做得不留痕迹一点儿。”
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音调太冷了,冷得让屋子里边所有的人都感受到那种一触即发的怒意,都情不自禁地将眼光投向了寒惜裳。
听到这句话,寒惜裳好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都傻在哪儿,嫣红的樱唇,在瞬间失去了血色,身子晃了晃,幸亏有青烟搀扶着,不然就会摔倒在地。
犀利而冰冷的目光,洞穿般投向寒惜裳,沈七城的眼中,没有一丝半分的怜香惜玉。
扶着寒惜裳的丫鬟青烟,先是摇着嘴唇,继而微微一笑:“大少爷,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小姐受教了。”
她好像暗暗地扯了一下寒惜裳的衣袖,寒惜裳神情恍惚,似乎魂游天外般,嗫嚅地:“是,知道了。”
浑浑噩噩地,任由丫鬟青烟搀扶着,寒惜裳黯然离去。
杜十七看看屋子里边的人,表情各异,她皱着眉头,心里暗自琢磨方才的情形,怎么感觉不出来寒惜裳是有意挑拨阴姒,自己一向有识人之能,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难道是穿越的时候,把自己这个本事给穿没了?
嗯,如果沈七城说得没有错的话,应该是自己在穿越过程中,由于不同时空的排列组合等诸种问题,导致部分能力无来由地缺失,好像水土不服一般,还是多一个心眼儿比较好,毕竟这个多姿
多彩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阴姒轻轻舒了口气:“哎,大热天儿,磨蹭什么呢,打吧,打完了,我还得去喝茶呢。”
豆卢汀也是面无人色,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色,咬着牙,瞪着眼,真的冲着几个掌刑的媳妇叩头道谢,然后几个媳妇也躬身施礼告了罪,过来两个身板厚实的媳妇,用绳索将豆卢汀捆上了,免得她受刑的时候乱动躲避,复有将其按到在地,两个掌板的媳妇分左右站立,另有一个媳妇在旁边唱着数目。
此时正入初暑,人们穿得单薄,几个媳妇虽然没有褪去豆卢汀的衣裤,那板子抽打在身上,也不过隔着两三层薄薄的丝绸而已。
只见一板子打下去,衣衫随之陷下去一道凹痕,被绳子紧缚的豆卢汀闷哼了一声,身子也随着猛地一抽搐,还未等她抽搐停止,另一板子又抽打下来,落在另一边臀腿之上,又是一声闷闷地低吟,豆卢汀的身体,遭受电击般地抽搐着。
板子打下去过,豆卢汀开始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妄图躲过这痛楚难忍的板子,可惜她被绑缚得太紧,双腿此时也被人踩住了,哪里能够动弹,先是还是辛苦忍着,奈何痛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把抓柔肠,寸寸而断。
啊!
一声歇斯底里地痛苦嚎叫,从豆卢汀的喉咙里边冲喊而出,她一边喊一边骂:“豆卢汀,你唯利是图,鼠目寸光!你一定是前世杀人放火,这辈子才什么事儿都报应到你身上!你自讨苦吃、自作自受!”
在板子声里辗转难捱的豆卢汀,越骂声音越高,越骂越恶毒,若不是大家都知道她就是豆卢汀,还以为她在咒骂和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屋子里边的人,又忍不住把眼光投向杜十七,暗自道莫不是杜姨奶奶的癫狂之症和瘟疫相似?洞房花烛的时候,豆卢汀不是被杜十七咬了一口嘛,杜十七体内之病会不会就此传染给了豆卢汀,现在豆卢汀把她自己骂得狗血喷头,不会是被感染了癫狂之症吧?
大家眼中之意过于□,杜十七不免悻悻:“喂,看什么?你们不会当我是疯狗吧?可是狂犬病的潜伏期会有二十年,她就是要发作,也没有这么快。”
那边已经打了十二三下,豆卢汀汗透衣衫,阴姒本来颇有兴致地欣赏着豆卢汀不停挣扎扭动的身体,耳边也听到了杜十七的话,将手一挥,掌刑的媳妇立时停手,阴姒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冲着杜十七笑着招手:“你过来。”
杜十七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可是脸上堆出腻腻的笑容:“娘亲唤我,有何吩咐?”说着话,情知躲不过,连忙凑上近前。
一把拉住了杜十七的手,眯着一双美目,阴姒打量着她,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丫头,你方才说……什么犬病?”
杜十七干咳了两声:“回娘亲,是狂犬病,就是被疯狗咬了以后,也会发疯。”她心中狐疑不定,不晓得这个森冷冷的阴姒在打什么主意。
眼波流转,阴姒满眼是笑:“是不是人被这个狗咬了以后,也会发疯?”
心里可越来越没底儿了,杜十七机械地点点头,连说一个是字都没有底气,暗自叫苦,不会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姒真的动了心思,去弄疯狗咬人之刑吧?
心里胡思乱想,杜十七只觉得阴姒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凉滑如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咬自己一口,连半边膀子都酸麻了。
出了一会儿神,阴姒忽然扑哧一笑,喃喃自语:“有意思,有意思。”说着话,她站起来,神情倦怠地挥挥手“算了,走吧,小孩子家家,懒得和你们计较。”
听闻此言,屋子里边的人,如同得到大赦,早有人过来给豆卢汀解绑绳,又过来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地抬着豆卢汀出去,豆卢汀此时动弹不得,身上的衣服早被痛汗湿透,贴在腰身之上,凹凸毕现,经过沈七城的时候,强自抬头拉住他的手,失去血色的唇张了几张,含糊不清地说出几个字。
沈七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皱眉微微苦笑,示意她放心。
恭送走了阴姒,杜十七还在挠头,担心自己变成疯狗之刑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