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第14部分阅读

    的心,代表着他们永恒不变的爱情。

    海生说,阿梅,你还是戴上,给我看看。玉梅很愉快地答应了。海生从玉梅手中拿过玛瑙,两手捏住细绳,往玉梅的头上套去。玉梅脑后的头发挡着细绳,海生伸出右手贴着玉梅的脖子穿到脑后,把她肩膀上的头发撩起,让系着玛瑙的绳子挂在她的脖子上。随后海生解开玉梅胸前衣服的两个扣子,玉梅抓住他的手,海生笑了笑,一看玛瑙刚好贴着她的胸口||乳|沟的上方,不知道是褐红色的玛瑙在一片洁白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美丽,还是玛瑙增添了玉梅的娇艳,要是玉梅敢穿着背心戴着玛瑙走出家门,一定会雷倒不少厂里的男人。海生连声赞叹,说阿梅,你戴上玛瑙,更加漂亮了。玉梅含羞说,这玛瑙,我只有戴给你一个人看。海生忍不住吻了玉梅的脸。

    海生记得高考完回到厂里的那一天下午,玉梅走后,天忽然暗了下来,接着下起了小雨,不久雨停了,天空又转明了起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老洪对海生说:

    “试考完了,也该向父母汇报考得怎么样了吧。说说你考得怎么样?”

    海生被父亲的话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考得不好,如果在父母跟前据实说考得不好,他们肯定会失落,甚至怨恨骂起他来。海生知道父母的脾气,心急脾气躁。他不能说考得不好,也不能说考得很好,哄哄他们高兴,虽然他们早晚是要知道考试的成绩,可到了那个时候再说,现在不要多说。海生说:

    “我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我努力考了。等高考成绩公布了,才知道是不是名落孙山。”

    “什么时候公布高考成绩?”巧珍问道。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老洪对海生很不满意,转换了话题,悻悻说道:“家里的火柴快烧完了,现在没什么事,你不能整天呆在家里玩。天晴以后,你们三个一起上山去砍木柴,一个暑假不能什么都不做。”

    海生知道,家里的木柴确实剩下的差不多了,只有小半堆,堆放在自己家的伙房前,最多烧两三个月就烧完了。暑假没事,不上山砍柴,恐怕不行,日子难过。

    厂里有家姓吴的广西人,他家伙房离老洪家伙房不远,也就是隔着四五间伙房。老吴养了五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高中生,老三也要读高中了,三兄弟人长得牛高马大,不是一米八几就是一米七的个头,一放暑假,兄弟几人带着锯子爬上了羊背山,把山顶上那两棵像黄山迎客松的大榕树锯倒了。老吴家的儿子把一节节榕树运回家里门前放着,让厂里的老职工既惊叹又羡慕。那榕树两个大人牵手合抱才抱得过,不知道老吴家的儿子们是怎么弄回来的。

    这几年,山上能砍的好树都让人砍了,只剩下那些难砍难烧的榕树和一些小树枝,就凸显了那两棵大榕树在山顶上的风采,原来山顶上那两棵大榕树还让人觉得这座山实在是太漂亮了,山和榕树是浑然一体的,现在连大榕树都没有了,看了几十年的羊背山大山,忽然变成只有草和小树枝覆盖的大山,倒像是光秃秃的大山,大山失去了美感,厂里的人初看觉得很不习惯,久了也习惯了。

    第二天,天放晴,老洪就赶着三个儿子一起去砍柴。连续三天上山,三兄弟砍了一些小树条回来。第四天,海平就不肯去了,接着第五天,海东也不肯去。剩下海生一个人,海生很为难,不去不好,去吧一个人,很无聊。于是海生说,海东海平不去砍柴,我一个人去,砍不了多少。老洪说他们两个还小,不去就不去。海生想,还小呢,海东要不是留级,都初中毕业了,海平也要上初中了,爸就是偏心,老是说他们小,我像海平这么大,不也上山砍柴吗。这样的话,他知道,跟父母说没有。自己一天能砍多少,算多少。

    萤火虫之夏【18】

    晚上海生睡在瓦房客厅的简易床铺上。上山砍了多日的柴火,非常疲累,上了床,就睡着了。到了深更半夜的,迷迷糊糊间听到前面房屋有人吵架。声音越来越大,海生爬起床来,走到窗前,仔细听,这回听清楚了,是老曹和秀秀在吵架。

    老曹骂道,操你妈的,你这个死婆娘,你再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秀秀也毫不示弱,声音也大起来,回敬老曹,骂道,曹志国,你以为我怕你啊,你有本事就别回这个家,在那边成个家,我才算服你。老曹说,你喝酒喝疯了?我成家,还要你这个黄菜婆?秀秀接着说,我是黄菜婆,你看上了哪个俏婆娘,你就滚出去,到她家去。这里是我的家,你别回来,我也不稀罕你回来。“啪”地一声,老曹打了秀秀一巴掌,秀秀忽然尖叫起来,你敢打我?老曹说,打你怎么样,我就专门打你这个疯老太婆。海生听得一清二楚,老曹和秀秀真的打起来了,砸碗砸碟乒乒乓乓的响声在深夜里特别响亮清脆。

    海生虽然不知道老曹夫妻俩吵架的来龙去脉,但听他们吵了几句,好像他们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吵起来的。在厂里,到了夜晚,有人吵架打架,虽然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可大家依然睡在床上,装着啥也没听见,这样的事特别是夫妻间吵架打架的事谁敢管。海生觉得不对头,担心他们这样打下去会出大事,他已经把自己融入了这个家庭里,他觉得自己不能知道了不管,他应该去劝架,不能让秀秀姑吃亏,于是爬穿上裤子,走出家门来到了老曹家门前。

    老曹和秀秀已经打到了门外。夜光下秀秀披头散发和老曹扭打成一团,本来老曹是男人,要论挥拳打架的,一般的男人不是老曹的对手,更别说是秀秀了。可是那一天晚上,老曹夫妻俩扭打在一起,老曹不敢像打其他男人一样真的挥拳打秀秀,只在开始的时候打了她一巴掌,而秀秀被老曹打了一巴掌,怒火中烧,放开了手脚跟老曹拼命,泼辣起来,用手指抓老曹,用牙齿咬老曹。老曹就怕像疯子一样的老婆抓伤自己,咬伤自己,手忙脚乱忙着防身。一个防一个攻,竟扭打在了一起。玉梅急得站在家门口的走廊抹着眼泪哭泣,曹越在外面喊道,爸,妈,你们别打了,好不好?可他们俩打红了眼,哪里听得见儿子的喊叫声。

    海生走到两人旁边,抓住洪秀秀的手,用身子挡住老曹,嘴里喊道,曹叔叔,秀秀姑,你们停一停,求你们别打了好不好?他使劲把他们俩隔开,站在他们中间。曹越也上来帮海生的忙,挡住父亲。

    老曹气呼呼地说:“真是天下少见的疯婆子。”丢下话转身回屋里去了。

    秀秀指着老曹的背影骂道:

    “我疯,都是被你逼疯的。我要真的疯了,做了疯狗也要咬你一口,绝不放过你。”

    “秀秀姑,别跟曹叔一般见识。”海生说,“吵架解决不了问题的。”

    秀秀忽然瘫软坐在地上,伤心啜泣道:“不是我要跟他吵架打架,他实在是伤人的心啊。你们还小,不懂男人是怎么伤女人的心的。啊……啊,你们真的不懂啊。”

    玉梅走到母亲跟前,想把母亲拉起来,却无力拉起,自己反而落进了母亲的怀抱。玉梅顺势坐在地上,秀秀搂着女儿的肩膀,一边哭泣一边诉说:

    “阿梅啊,妈的命苦啊,你以后要嫁人,千万不要嫁给像你爸那样没有良心的男人。”

    “妈,你别说了。”玉梅把头扑到母亲的怀抱,不停地哭。

    听了秀秀和玉梅的话,海生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就涌了出来,他走到一边,背着玉梅,偷偷地擦眼泪。秀秀跟玉梅说,玉梅今后嫁人,千万不要嫁给像她爸那样的男人。老曹在女人心目中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海生不知道,但他觉得今晚是老曹不对。老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老婆,哪怕老曹有天大的理由,都不该打老婆;打了老婆,就是老曹的错,男人的错!

    那天晚上,老曹怎么伤了秀秀的心,后来海生才听别人说,老曹在新水泥厂跟一个姑娘暗中来来往往,两人竟搞在了一起。这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夫妻俩都吵架说出来了,总有些原因,旁人还不风言风语说些闲话啊。也难怪近来老曹一两个月才回建材厂一次,建材厂离新水泥厂并不远,也就是几公里远的路程,老曹少回家,肯定有什么原因。新水泥厂有一些像老曹原来在建材厂工作的职工,他们的亲戚还在建材厂,老曹那边的事就传到了建材厂,传到了秀秀的耳朵里。秀秀不相信老曹会做出那样的事,但和老曹一睡觉,就发现老曹不对劲。都说小别胜新婚,老曹一个多月没回来,应该像过去一样很兴奋的,可老曹却不是那样,碰都不想碰一下秀秀。秀秀心里不高兴,怀疑老曹在那边真的跟别的女人了,于是追问老曹有没有那一回事。老曹当然矢口否认,这事打死都不能承认,要承认了,不仅这个家要散了,还得毁了他在水泥厂的声誉,今后的工作等等一连串的问题,问题大着呢,严重着呢。可眼前最要紧的是怎样哄老婆相信自己是无辜的,绝对没有那事。老曹要想证明自己无辜,那得用事实说话,用实力说话。于是骑上老婆身上,拉开架势,就要开弓,可是这弓勉强拉开,老曹心里面又有鬼,就有气无力,免不了草草收场。老曹触动了女人的底线,女人的底线就是不允许自己的男人碰别的女人。秀秀一生气,坐了起来,抓住老曹那东西,骂道,你这东西是不是跑到别人那里去了?老曹笑道,你放了,我这东西,只有在你这里,哪里会到别人那里去。秀秀说,我不信!要是真的,我剪断你的ji巴!老曹要老婆放了他的命根子,老婆放了,老曹立刻下床穿起衣裤,马上就变了脸,说,你别听别人信口雌黄挑拨我们夫妻关系,那是人家想拆散我老曹家,你这么蠢啊,比猪还蠢!秀秀一看老曹不想睡觉了,也穿衣起床,回敬老曹的话,说无风不起浪,你没做过那事,你现在为什么不行了?老曹说我是得了阳痿,不行吗。秀秀说,你是在我这里阳痿,在别人那里比老虎还猛。两人越说话越多,越说话越离题,声音也就越来越高,渐渐地对骂起来。老曹一气,就打了老婆。秀秀哪里受得了老曹打,本来肚子里就憋着一股怨气,这时老曹打她,肚里的怨气和各种气混在一起爆发了,顾不了这么多和老曹打了起来。老曹砸东西,她也跟着砸,谁怕谁。两公婆一直打到门外,直到海生来到劝架,两人才偃旗息鼓。

    那一天晚上,海生安慰秀秀几句便回家去了。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自己父母也是经常为了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或者一句话就吵架,有时候甚至会打起架来,他就不明白夫妻怎么会是这样过日子的。大人吵架打架,不仅伤了双方的心,还伤了孩子的心,做父母的不明白这个道理,就会吵下去,打下去。平时老曹和秀秀在生活小事上,虽然也拌嘴,但很少像海生父母那样真的吵架打架。今晚老曹和秀秀打架,海生是第一次看见他们打架。海生觉得他们和他父母打架吵架一样,都是错误的。他讨厌父辈们的生活方式。他想他和玉梅结为夫妻,绝对不会像他们一样生活,他会和玉梅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的。

    一个星期后,玉梅告诉海生,说她过两天就要到新水泥厂那边跟她父亲住在一起,还说从下个学期开始,她到三中读高中。老曹和秀秀讲和了,让玉梅到新水泥厂那边住。玉梅初中毕业,毕竟年龄还小,不可能参加工作,不读书怎么办,老曹只好找熟人帮忙,让玉梅到三中读高中。三中在三分场场部,离新水泥厂不过两公里多,比建材厂到糖厂中学还要近。玉梅能读高中,这是件好事,海生也希望玉梅读高中,多读点书对玉梅的将来有好处,最起码将来在教育子女方面比父辈们强。玉梅去新水泥厂那边住其实也是她母亲秀秀的意思,老曹一个人在那边对她来说很危险,对这个家庭也危险。女儿在那边住着,老曹多少有些顾忌。

    海生和玉梅都还年轻,思想还单纯,根本就没想到这件看似合情合理的事老曹还有其它用意。老曹不想让女儿和海生来往,他要切断他们之间的感情。人这东西,时间长了没见面,日久生疏,就会没感情。老曹很明白这个道理,他不让女儿和海生的感情继续往前发展,以致到了失控的地步,一切就晚了。他要早点未雨绸缪,现在还来的及,他们的年龄毕竟都还小。海生不可能明白老曹的阴谋。

    萤火虫之夏【19】

    玉梅想起海生的高考成绩,问海生知道高考成绩了吗。海生说:

    “还没有。”

    “知道了告诉我。”

    “当然会告诉你。”

    “成绩不理想怎么办?”

    玉梅委婉地说,她的意思是海生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是参加工作还是继续补习,明年再参加高考?重要的是早点做好思想准备,以防海生他爸老洪骂他打他。海生明白玉梅的意思,但这样的事情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如果考不上是要继续补习还是参加工作,他的命运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想等高考成绩出来以后看其他同学再和父母商量,自己该干啥就干啥,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玉梅说了,玉梅说也只有这样了,现在想啥都还早。

    到了八月十二日,海生的高考成绩终于从一中传来了,考了多少分,要去学校问才知道。到了学校一问,才知道自己没考上大学。海生考不上大学这原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看见郝建峰等考上大学的同学,脸上洋溢着笑容和骄傲,他的心里还是不免感到失落。尖子班考上大学的人不多,一个班四十多人,只有九人考上大学,都是省内普通大学。老师对海生说,你没考上不要灰心,继续努力,明年还是有机会考上的。是啊,海生也没想到第一次参加高考,就考出了好成绩,成绩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离高考入围分数只差六十多分,只要努力,数理化语文政治五科每科多考十多分,就能考上大学了。黄海华、徐恒、莫平、唐文杰等同学也没考上,但他们都表示要读补习班,有的还说要回老家大陆去复读,争取明年考上大学。

    海生骑着单车回家,一路想着回到家里该怎么跟父母说,不是考不上的问题,考不上就考不上,那是明摆着的,造不了假,关键的是他今后该怎么办,是不是像老师说的他还有希望,回到学校参加补习班,还是不上学了,干脆参加工作。想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想父母听见自己考不上大学,还不知道怎么发火呢,等父母的火气退了以后,再和他们商量今后该干什么吧。

    他骑着单车到了新水泥厂的时候,他想去见玉梅,告诉她他没考上大学,于是骑着车拐进了水泥厂里的车队。车队的宿舍就在车队操场前,老曹住的房间在二楼靠边上的第一间房。没想到老曹和几个人站在车队路口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海生远远看见了老曹,不敢进车队,只好骑着单车继续向前,一溜烟地过去了,也不知道老曹看见他没有。

    回到家里,海生跟父母说了自己的高考成绩。王巧珍没说啥,老洪也没说啥,这让海生大感意外,他早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让老爸老妈出口气,没想到他们啥也没说。几日来,老洪回到家里,话也不多说,可脸色不好看,阴沉沉的,脸拉的老长,没有半点笑容。

    同是兄弟,海东长得个头比海生高大,跟同龄的人打架并不吃亏。有一日海东把老瞿的儿子打伤了,老瞿上门向老洪投诉。那时老洪一家在伙房刚吃完午饭,桌上还是杯盘狼藉的,等老瞿一走,老洪抓起门角落的扫把棍朝海东就打,海生见了忍不住拦住父亲,说:

    “爸,你不能只听别人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就是海东有错,你也不能老是用打骂的方法对待自己的儿子!海东也不小了,不是小孩子了。”

    老洪被大儿子海生拦着,王巧珍对海东说你还不快走,海东趁机溜出了家门。老洪的眼睛冒着火,脸色乌黑,脸绷得紧紧的,他转过头看着海生,像是要把海生吃掉似的。老洪努力憋着气说:

    “知道你读了几本书,来教训当爸的了,啊!没有你老爸,你想戴手表,连裤子都没有得穿。”

    “爸,我是跟你讲理啊,你不能不讲理啊。”

    “讲理?”老洪举起扫把,“没听说吗,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都是对你们太手软了,你们才会有今天!”

    老三洪海平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王巧珍为了平息老洪的愤怒,对儿子说:

    “海生,你以为你有理啊。你顶撞你爸就是你没理,就是你错。给我站到一边去。”

    海生毫不买账:“你们都不讲理!”

    老洪早已气晕了头:“你要讲理,好,让你讲理。”

    老洪手里的扫把棍忽然朝海生的身上打去,他要把打海东的气撒在海生身上。海生慌忙举起手一挡,扫把棍恰好打在海生戴的手表上。一声闷响,老洪惊愕,没想到木棍没打着兔崽子,却打在了他买的精工表上。这下可不得了了,手表可是他的希望,他的心肝宝贝,他把他的全部希望和感情寄托在那块手表上,他希望儿子考上大学替他争口气,老曹说海生考上大学,他就让海生娶玉梅,玉梅是个好姑娘,他非常喜欢玉梅,盼着玉梅能成为他的媳妇。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化为乌有了。更重要的是,今后他在老曹面前还有什么脸面,腰杆还能挺直起来硬起来吗?从此以后,老曹瞧不起他,这不仅仅是娶媳妇的事情了,还有面子问题。一切根源,都出在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身上,他太让人失望了,太让人伤心了。一块手表,触发了老洪心中复杂的感情,这感情本来是对儿子的疼爱,这时完全转化为愤怒,如火山爆发,老洪气得手都颤抖了,指着海生骂道:

    “你给我滚,把手表留下,给我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看见你!”

    海生也是年轻气盛,受不了父亲这么说,于是很有志气地把手表摘下,说:“给,还给你!”

    老洪接过手表,突然举起来,朝地上甩去。“啪”地一声,手表破碎,零件四处飞溅,老洪的希望也像这表一样破碎了。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海生和王巧珍都感到惊愕。老洪一生吝啬,把一块钱都看得像几十块钱这么大,都舍不得随便花。海生清楚地记得他小时候,父亲连一分钱的冰棒都不肯买给他们吃,只让自己的孩子流着口水看别人的孩子吃。对他出钱买的这块走私手表,那时巧珍想不通,有意见,她一生到现在还没戴过表,儿子都戴上了手表,老洪说自己也是戴的上海表,儿子戴进口表,那是为了老大能考上大学,为自己争脸面,别说出不到一百块钱买一块手表,就是出一千块钱买一块金表都值。

    “手表跟你有仇啊,就知道砸东西。”王巧珍也对老洪不满了。

    王巧珍不说还好,一说老洪火气更大了,“是啊,我砸表怎么了,我高兴砸,我喜欢砸,我买的东西我喜欢怎么砸就怎么砸,你们管的了吗?给我滚!”

    说着老洪拿起棍棒又要打海生。巧珍对海生喊道,你还不快走!海生很伤心,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实在是很可悲。他见到父亲像失去理智一样骂人,打人,还砸手表砸饭碗,这个时候,父亲就像世界上的一切都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如果他不走,父亲真的要把家里的东西给全砸了,甚至有可能把房子都给拆了。他已经大了,他不怕父亲的棍棒,可他不能不要这个家。走就走,离开这个家也好,他不想在这里受到天大的冤屈和侮辱。老洪看见儿子真的要离开家里,气得牙齿格格地响,追到门口外骂道,好小子,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这是夏季的一个中午,是海南的太阳光最强烈的时候,海生头顶着炎炎烈日走在去糖厂的路上。他的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不想在家,离建材厂越远越好。走过了307连队,到了车队,他想起同学钟海瑛来。海瑛也没有考上大学,不知道她准备干什么,是继续上补习班呢还是参加工作。他们这些农场职工子弟的人生道路,似乎只有这两条走,他们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路可走。可是,他这个时候不可能去钟海瑛家里,他和钟海瑛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同学关系,甚至玉梅家里他都不能去,他不想让让笑话他,看不起他。

    他漫无目的地向老根走去。老根是一个地名,在糖厂路和国防公路交叉路口的地方,那里只有一两家人住,买些汽水饼干香烟的给过路人。海生走到老根已经走累了,便坐在路边的麻黄树下,看着过往的汽车。这汽车,像是一会把他带到了海口市,然后越过琼州海峡,回到了故乡去。一会又从相反的方向把他带到八所港去,去八所港干嘛,他不知道,好像是要坐船出海,到海外去。可他更多的时候是想到回老家。只要坐车到海口去,当然也可以去八所港坐船出海,但他以为只有海口的船是到大陆去的,八所港的船往南海的方向去,远离大陆的。他为什么要回老家去?他想回老家找他大表哥,然后去香港找他二表哥。他只是这么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偏西了。

    海生知道附近有一个农场,是个小农场,只有天涯农场的一个分场大。他没去过这个农场的场部,他想今晚到那边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流浪,那里不会有人认识他。他迈开脚步,沿着国防公路往西走的路边走上五六十米,就到了去那个农场的路口,再沿着路向这个农场走去。

    萤火虫之夏【20】

    天气炎热,这时海生感到了口干舌燥,从家里出来一路晒着太阳,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到了老根在树下又坐了一个下午没喝一口水,别说是喝一口水,他连尿都没撒一泡。这时他看到路边有甘蔗林地,就想吃些甘蔗解渴。他像狗一样警觉,慢慢地走着不断前后看看有没有人,当他确信没人的时候,他一跃而起,跳过深沟就闪进了甘蔗林地里。农场的甘蔗地和公路之间一般都有一条一米多宽的深沟,用来防止牛跑进甘蔗地里偷吃甘蔗叶,破坏甘蔗林。海生身上没带有匕首,想吃甘蔗只能用手拗断甘蔗来吃,但这样会弄出响声来的,于是他只有往甘蔗林地腹地深处钻去,才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甘蔗拗断的声音。他猫着腰在两行甘蔗间钻,弄得甘蔗叶子沙沙地响。他估计离公路很远了,才停下了脚步,甘蔗叶子沙沙的响声也立刻随着他的脚步停止下来而停止。

    甘蔗从头到尾有一米多高,可以吃得部分不多,也不是很甜,因此这个时候来偷吃甘蔗的人不是很多。海生把甘蔗叶剥掉,然后压弯甘蔗,轻轻地拗断甘蔗头尾。他拗了几根甘蔗放在一边后才坐在地上啃着吃,很快就解了渴。可是,吃着吃着,他的眼泪竟掉了下来,他从嘴巴里吐出甘蔗渣,停止了吃甘蔗,抽噎起来。

    他想自己一个人跑到野外,就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凄凉,觉得自己凄凉就伤心起来,眼泪止不住外冒。他一心一意为这个家,既得不到父母的承认,也得不到父母的理解。他从小就砍柴做饭挑水,什么都是老大做老大带头,做老大的就是吃亏。他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这么偏心,对自己从小就不好,对老三好,很少打骂老三。那一天傍晚他爬上山去想跳崖自杀,也是因为自己的心伤透了感到一切都失去了希望。而现在,他并不想自杀,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已经死过一次,是在心里死过一次,并不是肉体的死亡,肉体的死亡只能一次,没有第二次可言,他相信很多人其实在心里都死过无数次,只有心里死了不能再死的时候,就会把肉体毁灭掉,让灵魂出窍,人也就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海生经历过心灵的死亡,这一次,他并不想再死一次。他想只要自己混过这段时间,等九月以后参加工作了,就会得到解脱,自己就成为心灵的自由人。因此,他要像流浪汉一样忍耐着这段时间的痛苦煎熬。

    太阳落山了,当西边天空的晚霞渐渐失去光彩的时候,海生终于站了起来,撒了一泡尿后,走出这片甘蔗林了。他回到了公路上,挺直胸膛边走边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泥土和草。

    天色就要黑了。公路两边的橡胶树,枝繁叶茂,把公路遮蔽起来,要是在大热天,走在这样的路上,肯定不会被太阳晒得眼冒金星,但这个时候走这样的一条路,却比外面的路要暗了很多。

    海生走进了这段提前到来的黑暗之路。

    公路两边的橡胶林,一直到农场的第一个连队还没有尽头,连队隐藏在橡胶林里,家家户户屋里的电灯已经亮了起来。公路穿过这个连队,连队近四分之三的房子在公路的左边,围绕着中心操场。操场上停着一辆解放牌卡车,车上站满了人。海生站在操场边,看见车上有人用拳头捶驾驶室顶催促司机快开车,要不然电影就要放了。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骂道,敲什么,还有人还没上车呢,等一会就不行了。只见一个姑娘匆匆跑来,司机拉开驾驶室的门,让姑娘上了驾驶室,关上车门后,司机启动了汽车引擎,打开车灯,车灯照得前面景物如白昼一样亮。海生忙闪到一边,汽车从他身边驶过去。他们是去场部看电影的。

    海生继续沿着公路往农场场部的方向走去。公路在橡胶林里穿越,没有尽头,眼前一切都是黑的,也看不见天上有星星。海生走着走着自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自己在黑暗中有些心乱,他问起自己去一个陌生的农场场部干什么,原来打算到场部去流浪,这时他开始怀疑起这个计划是不是很愚蠢,一点都没有头脑,漫无目的,很无聊的举动。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开始向他提出了抗议,呱呱地叫着,甘蔗汁已经化为尿水,年轻人的消化系统特别强,没饭吃只喝水是受不了的。他想他即使到了这个农场的场部,最后他还是要回天涯农场的。他去陌生农场的场部,既徒劳又无益,而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肚子问题,他又何必要往前走呢。他可以趁着这个连队里的大多数人去看电影,钻进他们的伙房里找些残羹剩饭吃,吃饱了饭等过了今天晚上再说。

    他打定了主意便往回走。他看见一排伙房挨着橡胶林的边,伙房的后院是篱笆墙的小院子。他摸黑走进橡胶林里来到一家人的篱笆墙边,用手扒开树枝做成的篱笆,形成一个洞然后钻了进去。篱笆院内是白天用来放养鸡的,鸡笼里的鸡叽叽咯咯地乱叫着,海生的心也跟着扑扑地跳,他真的害怕有人听见鸡咯咯叫的声音便走过来看。要是他被人发现,麻烦就大了,他会被别人当做偷鸡贼的。没多久,鸡笼里的鸡安静了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伙房,伙房是一间茅草房,海生透过伙房的后门板间的缝隙,观察伙房里的情况。伙房里有些光亮,光线是从前面瓦房的路灯透过窗口照射进来的,里面只是模糊一片,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又用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发现里面有动静。他害怕屋里有人睡觉,如果有人睡觉,他进去以后很容易被人抓住。他躲在后门旁边观察了近半个钟头,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确信房子里面没有人的时候,他才决定冒险进去。后门被一截木头顶死了,他从篱笆墙里抽出一根树条,用树条从地上的门缝去捅那截木头。木头被海生用树条捅着滑倒在地上,“嘭”轻轻响了一下,海生一动也不敢动,害怕真的有人突然出现。一切还是那样平静。过了一会,海生的手才敢碰门,把门轻轻慢慢地推开。

    他走进了屋里,借着从前面瓦房照射进来昏暗的灯光,打开锅灶上的铁锅盖,锅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让海生很失望。他没灰心,继续寻找这家人的食橱。食橱在墙边,他来到食橱前打开橱门,发现里面有大半碗米饭,赶紧用手抓了就吃,像乞丐一样,不再有任何讲究。汽车声从外面传来,到了操场停了下来,海生知道是看电影的回来了,时间过得真快,看电影的都回来了,他得赶紧离开茅草房。

    回到了公路上,海生像贼偷了东西一样,不敢在这个连队久留。他沿着原路走回去天涯农场,夜晚走在空荡荡的路上,他很像一个游魂野鬼。天上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照亮不了大地,路面看不清,他只有慢慢地走。右脚上穿的凉鞋后跟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成了拖鞋。

    他想好了,他跑出来就不想这么快回家,他不能输给老洪。是老洪把他赶出家门的,还说滚得越远越好,他身上要是有钱,他就不回家,去香港,去美国他都敢去。

    想到钱,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的书包里原来还有十多块的,就夹在课本里。可是他离开家里的时候太匆忙了,没来得及拿。身上没钱,去啥地方都不成,同学家里是不能去的,他丢不起这个人。对了,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玉凤来,他怎么会把玉凤给忘了。玉凤从101队调到了305队,他不如去玉凤那里,跟玉凤借些钱,玉凤一定会借钱给他的。他相信玉凤,玉凤不仅会借钱给他,还会对他的事情保密,不会乱跟别人说的。他想有了钱,他就去县城住几天,他要让老洪知道他不回家是可怕的。几天没有儿子的消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担心,像上次一样,母亲会叫老乡出来找他。可是这一次,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要找也找不到他,他会走得离家这么远。

    当东方露出熹微的时候,海生来到了天涯农场305队。305队就在三分场靠近新水泥厂三公里远的地方。进了连队,海生遇到人便问曹玉凤住在哪里,人们用诡异的眼光看着他,不敢和他搭话。他一身臭汗味,衣服又脏,蓬头垢面的,别人还以为他是个疯子,或者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盲流,哪里敢接近他,更别说和他说话了。没人和他说话,他就自己找,一个没多大的连队,他不相信自己就找不到玉凤。

    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小个子女人迎面走来,海生问道:

    “阿姨,你知道曹玉凤在什么地方住吗?”

    那女人打量着海生,谨慎地问道:

    “你找曹玉凤干什么?”

    萤火虫之夏【21】

    海生马上回答:“玉凤是我表姐,我的行李在车站被小偷偷走了,我找她有些事。”

    “哦,找亲戚啊。”那人见海生不像疯子,回答清晰,胆子大了许多,说:“跟我走吧,她住在那边那栋房子。”

    “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你家在哪里?”

    海生胡编了自己找玉凤的理由,听她问他家在哪里,随口说道:“在广青农场。”

    “广青农场在哪里?”

    警惕性真高啊,还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好在海生知道广青农场在哪里,他就有一个叔叔在广青农场,也就是跟他湖南当兵的叔叔是亲兄弟的,他的叔叔来过建材厂拉水泥,虽然海生在一中寄宿没见过那位叔叔的面,但海生知道他每次来一定要到自己家里,父亲就像过年一样高兴杀鸡买酒招待他。海生说出广青农场在屯昌县的时候,那女人也不再问海生什么了,估计她相信了海生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许她根本无法判断海生说的是真是假。

    来到一间房前,门开着,海生看见了玉凤就在里面梳着头发。带海生来的女人叫道:

    “玉凤,你表弟找你来了。”

    海生已经看见了玉凤,真不希望那女人这么叫玉凤。玉凤听见有人叫她,转过身一看她的表弟是海生,十分诧异,脸色微红,忙走出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你怎么……成了这样?”

    海生苦笑道:“说来话长。”他看看站在旁边的女人,她好像知趣似的,笑说:“你们谈,玉凤,我走了。”

    “慢走,素花姨,谢谢你啊。”玉凤说。

    那女人走后,玉凤方镇定下来,问海生:“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被你爸赶出家门了?”

    海生点头说:“是,我又被我爸赶出家门了。真是让人伤心,我没考上大学,就知道他早晚要发火的。如果仅仅是发发火也就算了,竟然要把我赶出家门到外面去流浪。不知道有多少回,我想到自己的命这么苦,真想一死百了算了。可是,我死了要害世上一个人伤心一辈子的。蝼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