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

永远躺在你的怀抱里第15部分阅读

    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我明白这个道理,不愿意死去。阿凤,你不怪我吧,一大早就跟你诉苦,还说些死啊不吉利的话。”

    海生说着话眼睛红红的,再往下说,恐怕自己忍受不住就要流眼泪了。他一看玉凤,玉凤在一边抽泣着。海生说的话让她感到心疼,不知不觉抽泣起来。

    “不,我不怪你。”玉凤擦拭脸颊上的泪珠,说:“人要死是很容易的,也是人生的最后归宿。但对我们年轻人来说,生比死更重要。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潇洒走一回?不要仅仅因为受到一点挫折和磨难,就想去寻死。死不是为了重生,这是不可能的。”

    海生不明白玉凤说的,她像个哲学家,她的话海生听起来很费解。玉凤也不多加解释,继续问道:

    “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你别跟别人说我找过你。我说你是我表姐,从广青农场来姑姑家,在路上行李被小偷偷了。”

    “行,这点我会做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你也别跟阿梅说,免得她为我担心。”

    “嗯。”玉凤点头说,“那你准备去哪里?对了,你一定没吃早餐吧?”

    “岂是吃早餐,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呢。”海生没说他在陌生农场偷了人家的一点剩饭吃,这事他也不好意思和玉凤说。

    “那一定很饿了,我先煮些面条给你吃,然后洗个澡,不过没衣服怎么办?唉,还是先吃些东西再说。”玉凤说到海生洗澡也感到很为难。

    “你几点钟上班?”

    “不急,还早着呢,等割胶的收胶回来,我再去。”

    玉凤是做登记统计橡胶胶水工作的,不用像别人那样早早起来割胶。这时还早,海生跟着玉凤进屋,屋里干干净净,打着四张床,床被叠得整齐,女儿国就是不一样,香气扑鼻,海生一身脏兮兮的,自感惭愧,像是玷污了这里的一切一样,真想离开。玉凤从桶里舀了一盆冷水端到门口,回头叫海生先洗脸,自己洗了小铝锅,装上水,然后把小铝锅放在一个电炉上,拿着插头插上电源煮面。一会儿玉凤煮好面条,面条只是加些油盐,海生吃得却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吃。玉凤坐在床上看着海生坐在凳子上吃面条。等一锅面条吃完了,海生才想起问玉凤吃早餐没有。

    “没吃。”玉凤说,“我早上一般不吃。”

    “难怪你这么瘦。早上还是应该吃些东西,这样对身体好些。”

    “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吃,都习惯了。你呢,准备去哪里,今后有什么打算?”

    “既然离开了家里,我不想回去这么快,等九月份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就回去。”

    “参加工作的时间快了。你准备参加工作?”

    “是的。”

    “你高考考了多少分?”

    “差六十多分入围。”

    “太可惜了。你本来还是很有潜质的,怎么就考不上呢,是你没用功吧?要不然重新补习,明年再考。”

    海生摇摇头,苦笑道:“没办法,有时心里也不服气,想我怎么就考不上呢,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笨。有时也想重读,勤能补拙,读多一年吧,我们班没考上的同学都重读呢。可是想想,我和别人家里不同,我是不能重读的。读多一年书,受多一年的罪。家里也不会支持的。算了,还是等工作,有了工作,自己有碗饭吃,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你说看别人的脸色是你爸妈的吧?”

    “你说呢?”

    “男子汉,一点气都受不了,还怎么干大事。韩信都能受胯下之辱,你难道就受不了你爸妈骂几句?”

    在建材厂的时候,海生很少和玉凤说话,两人年龄差不多,应该有很多的话说才是,可恰恰相反,因为双方害羞,反而没什么话说,就像海生和同学钟海瑛一样。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情况变了。海生没想到这个时候玉凤会跟他说了这么多话,好几年的话都不如她今天说得多。也许走上社会后,女孩子不再腼腆变得善于说话了,性格也变了。玉凤见海生没说话,接着问道:

    “你说找我有事,是不是想借些钱?需要多少?”

    “你有多少?”海生不好意思说,反问玉凤。

    “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钱。要不全部给你,够吗?”

    “够了够了。”海生感激地说,“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工作有钱后就还给你。”

    “不用你还。”玉凤笑道。

    “这怎么好意思。”

    “没啥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别人,别人我也不钱借给他。”

    海生想自己真的要好好感谢玉凤。她能给这么多的钱给他,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玉凤一个月工资不到四十块钱,伙食费,零花钱,还有女人要买的一些东西,每个月所剩无几,要存五十块钱她需要下很大的毅力,阻止各种you惑而且需要好几个月才能存到。

    海生要离开玉凤了,她还跟他说去买些衣服更换,在外面玩几天就回家去。海生答应了玉凤。海生离开玉凤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玉凤,看见了玉凤站在树下,双眼闪着泪花,深情地看着他,他不敢久留,转身便走,朝场部的方向走去。

    来到场部大牌匾国防公路上,海生站在路边等车。看见橡胶林里一群人聚在一起赌钱,他刚想走过去看看,这时一辆从八所港开来的客车停了下来,海生只好上了车。到了县城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店住下,去商店买了短裤背心,还有牙刷肥皂回到旅店洗澡,躺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上午八点多肚子饿了才爬起来到外面吃饭。他想去广青农场,但他不认识他的那个叔叔,海生就这样在县城住了三天,啥地方也没去,看看钱差不多用完了才离开县城回家里。他选择这个时候回去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过两三天就到九月了,他想打听农场安排毕业生参加工作的事情,他好准备报名填表参加工作,他不能错过今年参加工作的时间,要不然就会后悔。

    那一天海生回到家了,是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洪家的伙房这时应该没人在家,有的话也是他的两个弟弟,他不想一回到家就碰上父亲。本来厂里建了和住房联在一起的伙房,很多职工都不在以前自己家的伙房做饭菜了,洪家还在独立的旧伙房煮饭做菜,主要是老洪舍不得这间房子,这间伙房不是茅草盖的,是用瓦盖的,在这里煮饭做菜都方便,后面又是菜园,要吃啥青菜就到菜园里摘,也不用跑来跑去,挺方便的,老洪就没有把厨房搬走。这时洪家的伙房没人,海生一看门锁着,走到旁边的一个小窗口前,伸手进去里面抓到挂在墙上的钥匙,拿了出来开门,进屋后把钥匙挂回原处。他四处看了看自己家的伙房,油然升起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这里不是他的家一样,就像前几日晚上他跑到一个连队偷偷溜进人家的伙房偷东西吃一样。

    “海生,你回来了。”

    萤火虫之夏【22】

    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走进来问道,吓了海生一跳,他回过头一看是幼儿园的梁阿姨。海生便点点头,算是回答她自己回家来了。梁阿姨说:

    “海生啊,你回来就好,啥也别说,你爸你妈他们对你还是很关心的。这几天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他们睡不好觉饭也吃不香,都怕你出事。你长了这么多,你爸妈养你也不容易。你现在回来就好,装着啥都没发生,啊,别跟你爸你妈说啥,过了几天。事情就过去了。你该干啥就去干啥,别把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

    “谢谢你,梁阿姨。”

    “记住我的话。我走了。”

    “嗯,你慢走。”

    海生想,自己离开家的这几天,也许洪家闹翻了天,他父亲真的不敢相信他那天一走就是这么多天,竟把建材厂所有人的都惊动了,连幼儿园的梁阿姨都关心起他来,恐怕当时老洪他们连羊背山都爬上去找了个遍,就差钻进石洞里找他了。羊背山的石洞多,而且深,海生真要在洞里藏着,就是全厂的人去找他,十天半个月,就是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他。

    海生先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看看太阳,知道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忽然看见父亲就和一个人有说有笑朝家里走来。他心里有写慌张,但一想,既然回来了,他就不怕父亲再闹一场。

    老洪踏进家里,见到儿子突然出现在家里,愣了一下,随后像没事一样对儿子说:

    “海生,这是你展新叔。”

    “展新叔?”海生听了既熟悉又陌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不是跟你说过了,屯昌县广青农场有一个叔叔吗?”

    洪展新自我介绍说,“我就是广青农场的展新叔,到这里来拉水泥。”

    海生顿时想了起来,原来是广青农场的洪展新,他父亲的金兰结义兄弟,难怪刚才听见他的名字这么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都是这几天跑来跑去累得脑袋啥也记不起来了。

    海生仔细看眼前的洪展新,比他高大,三十岁左右,留着平头,目光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像个干部。海生听他父亲说过,洪展新在农场当基建科副科长。他去年学会了开车,有机会就自己开车到建材厂拉水泥来了。他来到厂里住在厂招待所,吃饭一定到老洪家。

    老洪对洪展新和儿子说你们聊天,好好聊,我去杀鸡做饭菜了。洪展新和海生聊天,聊到王巧珍下班回来,到了吃饭的时间,海东海平也到伙房来了。老洪倒米酒给洪展新,要和洪展新碰酒,洪展新按住酒碗说:

    “彪哥,你先别急着喝酒。我想问你和嫂子,你们想不想让海生继续读书?”

    老洪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眼前这个结义兄弟的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说起海生读书的事情来了。就为海生读书的事他已经伤透了心。前几日,这兔崽子还真敢跑到外面去,几天杳无音信的不知道死活,要真的死了,他就会被别人在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是他逼死儿子的,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父亲,老洪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的难受,几天来睡不好吃不香,今天海生这家伙回来了,他也没发火,还是像往常一样,那是看在展新的面子上,他不想让展新知道他家里的丑事。他对洪展新很敬重,洪展新和他的兄弟们待他都很好,他们一家在家乡本地算是名门望族,洪展新的父亲叔叔都是大学毕业生,在中学教书,他的大哥洪展云在湖南当兵,洪展新高中毕业就到广青农场来了。人家有文化,到了海南农场后很快当了干部,前途无量,他的每一句话对老洪都有巨大的影响力。老洪看了儿子一眼便看着洪展新,说:

    “展新,你这话怎么说,我听不明白。”

    “你听我说。”洪展新笑道,“照现在社会的发展,只有读书上大学,将来才有出息。我以前想读书上大学,都没有机会。现在不同了,海生今年没有考上大学,这没关系,只要他还想读,岁数又不大,还可以读,重新复习明年再考,怕什么。不要急于参加工作,还怕没活干啊,像彪哥你和嫂子一样,一生人都在农场干,干来干去还是一个工人。要是彪哥你有些文化,哪怕是初中毕业,怎么也混个车间主任当当,你说是不是?”展新见老洪笑着点头,继续说:“我们这一代人没文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文化。报纸上都报道了,还有三十几岁背着小孩去上大学的。彪哥,嫂子,我看海生还是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他第一次参加高考,虽然没考上,算是考出了好成绩,就差一点点就考上了。只要再复习一年,明年再考,就一定有希望考上大学。彪哥家也会出个大学生,出个秀才来。”

    海生也没想到洪展新会这么向他父母说这些大道理。他只是跟他聊天的时候随便问了他今年的高考成绩,也没多说什么,这时吃饭的时候他竟然跟他父母亲说了让他重新去补习的想法,这和玉凤劝他去补习的看法多么一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重新回学校参加补习,他原想参加工作的,全乱套了,于是只顾埋头吃饭,吃完便想离开,好让他们慢慢谈。

    老洪被洪展新的大道理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他原来对儿子读书早就失去了信心,另一个原因也是老曹在打击他,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儿子考不上大学,让他颜面尽失。洪展新一番大道理,让他的心又恢复起了希望。只要海生努力,正像洪展新说的,还是有希望考上大学的。

    “彪哥,嫂子,你们说行不行。”洪展新要他们表态,“要是你们不同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不好?”

    “展新,我是没意见。现在也确实是要读书,才有出息;不读书,只有干死活,一点出路都没有。”王巧珍说。

    老洪看老婆都表态了,自己在洪展新面前不表态不行,于是说:“他想读,我是没意见。古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话不假啊。读罢,他想读就去读。”

    “哈哈,”洪展新笑道,“就知道彪哥是爽快之人。说什么都要给儿子多一次机会,要真的是考不上,再参加工作,从此也不后悔。”

    “不后悔,我从来就不后悔。只要他肯读,没钱我就是砸锅卖铁,到外面当乞丐,讨饭讨钱供他读书我都没意见。”

    洪展新看见海生吃饱饭要离开桌子,忙叫住:“海生,你爸妈都表态支持你了,他说砸锅卖铁当乞丐,都要供你读书。你也说说你的想法,别让你爸你妈失望。”

    海生想了想,说:“要重新读,我也不在农场读。”

    海生的话让人听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在农场读在哪里读?”老洪问道。

    王巧珍接嘴问道:“是啊,你不在农场读去哪里读?”

    海生只好说:“回老家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回老家读书,这是一个没把握的话,也是让人为难的话。这几日来,他想了很多很多,人生的一切,他都想遍了。他最不愿意经常见着父亲老洪的脸,老洪的脸容易变,说不定洪展新一走,老洪就变卦了,不让他回学校参加补习。要回学校补习高考,他就提个难题给父亲,不在农场的学校补习,回老家去,看他怎么办。如果老洪办不到,不怨他不肯读书,他就参加工作。在老洪面前,他不愿意再读书了。在他面前,读书是一种负债,一种让人还不清心痛而且沉重的心债,他宁愿去参加工作,参加了工作,既是不用负债,也是一种解脱,更重要的是老洪从此管不着他了。海生提出回老家读书的这个难题,也是不服老曹,老曹瞧不起他,他想有机会就要报复老曹一下,让老曹看看,他到底行不行。他对老曹的势利眼很反感,老曹虽然没有当着他的面说他考上大学,就同意玉梅嫁给他,考不上,门都没有,但他从老曹的眼光里读到了老曹对他的鄙视。他要挣口气,考上大学给老曹看,哪怕是最差的大学,在海南上也好,只要考上就行。这些想法,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在他的心里早已存在。同时,他知道他有好多同学都回老家读补习了,自己要重新读,就回老家去读补习,远离这个鬼地方。

    老洪果然不理解儿子的心思,问道:

    “为什么要回老家去读补习?”

    “老家的老师好,比农场的老师水平高。”

    “就这个理由?”老洪蹙眉说,“老家阳山中学,不是你想进就可以进的去读的,没关系进不了。再说马上就要开学了,还来得及吗?”

    “现在回去应该来得及。”洪展新忽然说道,“看海生这么想回老家读书,应该支持!我小叔在阳山中学当副校长,我写封信给你带回去找他,他会帮忙的。”

    老洪虽然知道洪展新有一个叔叔在阳山中学教书,却没想到他当了副校长,如果他肯帮忙,海生要进那所中学读书肯定没问题。阳山中学可是省重点中学,教学质量是一流的,这样的中学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的。海生也没想到这个难题轻而易举被洪展新化解了。他已经说出口回老家读补习班,都是大男人,说话算话,洪展新肯帮忙写封信给他叔叔,他父亲又肯带他回老家去,他不会出尔反尔说不读了,要那样,就是他的错,他在客人面前也没面子。

    决定了海生回老家高考补习,老洪和洪展新就像办成了一件大事,心里高兴,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回去的路程怎么走才快到老家。洪展新说明天早上就坐他的车到县城车站,买到海口的车票,到了海口,不要买去广州的船票,去买联运票,坐船过海到海安,海安再到广州的客车,到了广州,在省汽车站买车票回阳西县去。这是最快回到老家的办法。

    为了理想【1】

    回老家读书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没让海生充分好好想一想,跟玉梅商量一下,最起码得告诉她一声说自己要回老家去读书,和她告别一下。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已经决定的事,明天早上就要离开建材厂了。他原想晚上骑单车去新水泥厂见玉梅,又担心去了老曹在家守着玉梅,不让他和玉梅说话,老曹还要羞辱他一番,他没考上大学,也没脸见老曹,同时也怕父亲节外生枝闹出什么事来,于是想来想去,还是不去见玉梅好些。虽然不能去见玉梅,但他必须给玉梅写一封信,告诉她他要回老家重新参加高考补习,请她放心,离开她不用十个月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八个月的时间,甚至八个月都不用,他就会回来海南农场的。等他到了老家安定下来,他会立刻给她写信。

    当晚海生写好信后放在口袋里,第二天早上用米饭封了信封口,才去找曹越。到了曹越家,见到秀秀,秀秀昨晚听说洪展新来了,便到海生家里来坐,聊天中知道海生要回老家读书,这时见到海生便鼓励海生,你好好读书,争口气。海生不知道要说啥,只说他有话要跟曹越说。秀秀说你进屋去吧,他还在床上睡觉呢。

    海生进了屋里,掀开蚊帐,推醒曹越。曹越睁开眼睛,问海生有什么事情。海生拿出信递给曹越说,你把这封信交给你二姐。曹越说,你当面交到我二姐的手里不好吗?海生笑说,我要能,还用得你转交。记住,要亲手交给你二姐。我马上就要走了,回老家读书。曹越,麻烦你了。曹越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会亲手交给我二姐就是了。

    海生回到家里,老洪说你到哪里去了,东西收拾好没有?海生说好了,也没啥东西,不过是几件衣服,牙刷毛巾日常用品的,还有玉梅送给他的手帕,他都带上了。洪展新驾驶的东风货车八点钟就装好了水泥,老洪向厂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跟海生一起坐上驾驶室里,洪展新开着车离开了建材厂。

    一路上老洪和洪展新说这说那,聊得颇为开心,海生只有干听的份。车到了县城,老洪和洪展新聊天意犹未尽,在车站前下了车还是难舍难分的样子。老洪父子俩进了车站,买了票上车,客车到下午一点多就到了海口,接着父子俩又坐公共汽车到秀英码头,在码头买了到广州的联运车票,坐着渡船过了琼州海峡,第二天接近凌晨四点班车进了广东省汽车总站。

    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省站,马上转过头到前面的售票大厅,买了两张去阳西县的车票。海生看去,候车厅里满眼都是疲惫不堪的人。抱着行李坐在地上打盹的女人,睡在长椅上打着呼噜的男子汉,还有一些夫妻带着孩子一家围在一起的,妇女怀里的婴儿哇哇啼哭,啥样子的人都有。候车厅里的空气有股难闻的怪味,浓重的尿味混杂着汗味,让海生头晕想吐。好在待在候车厅的时间不长,喇叭响起到阳西县的旅客开始验票上车的通知,验票口一下子排起了长队,老洪和海生也跟着排起队等验票。

    从这个时候起,老洪仿佛回到了家乡一样。排着队的人叽里呱啦地讲着乡音,是客家话,也有讲潮州话的,老洪听见这些话,就感到是这么的亲切,就像在家乡一样。然而海生听起来这些家乡话却感到有些别扭,他不会说家乡话,只会听,他在农场都是说普通话。老洪和巧珍是讲客家话的,老洪也没要孩子从小就讲客家话,下班回到家里跟孩子也是讲普通话,因此老洪的三个孩子都不会说客家话。

    班车凌晨五点半驶出了省车站,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到阳西县城。阳西县是粤东的一个山区县,四周是高山峻岭,中间平坦,像个小平原,县城就落在这块平坦的土地上。从西边崇山峻岭中走出来的阳江河与北面的北江河在镇西交汇后,再向东南方向流去。

    阳西县除了山清水秀外,最出名的就是咸菜和豆腐擂茶,还有过年过节做的一些小吃,像米程、包、甜等。海生对家乡的记忆,只有五六岁的时候父亲带着全家回来探亲的记忆,只留下跟着外婆到山上摘山捻子吃,什么也没有了。

    那天海生父子俩出了县城车站,车站外一群用单车载客的农民围了上来。他们不是在腰上缠着一条方格子长布条,就是把布条搭在颈上,潮汕人把这条长布称为水布,通常是一条长约2米,宽约05米的布条。阳西县有一半人讲客家话,另一半人说潮汕话,县城属于说客家话的地方,因此潮汕的水布也在这里流行。传说潮汕的二大土特产一是水布二是功夫茶。功夫茶就别说了,大家都知道。看看小小的一条水布,最常见的便是男人夏天下溪河洗澡时,既可代替面巾,也可围下身以便换衣服,或代替短裤“遮羞”。除此以外,水布还可以当头饰、当帽子,特别是在端午节赛龙舟时,参赛者用水布团在头上,既可遮阳,又增加了几分阳刚之气。更妙的是,这里很多拳师,都会使用水布作武器,用这软软的水布,去缠住对方的棍棒等硬武器,如蛟龙戏水,飘逸蝶舞,彩虹当空,甚是让人看了叹为观止,往往是以柔克刚的好武器。

    老洪当下要了两辆单车,他和儿子各坐一辆单车去海生外婆家。外婆家离县城不远,有两公里远的一个村寨。老洪在阳西县已经没有家了,祖屋在七零年水库崩溃的时候就被冲走了,他回到老家,只能到岳母家挤住。外婆见到外甥和女婿从海南回来,自然高兴,相互问了一些情况,吃了饭后,老洪和内弟又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八月三十一日,老洪骑着单车拉着海生去了阳山中学。阳山中学就在阳江河西岸的小阳山脚下。小阳山是一座不高的丘陵山。进入中学大门,是一片开阔的操场,足球场篮球场都在东面。学校教室背着山坡而建,拾级而上。这是三十年代南洋华侨捐款建造的学校,两栋两层水泥钢筋盖的教室,从外面看走廊有些像西方的建筑。

    老洪向人打听洪校长在哪里。一会找到校长室,老洪跟洪展新的叔叔认识,见了面校长十分热情。校长欲冲茶,无奈许多人在门外等他,要开学了,这是学校领导最忙的时候。老洪不敢耽误校长的时间,忙说不用冲茶了,就说几句话。校长听说老洪千里迢迢带着儿子回来读书,很是感动。他看了侄子洪展新给他写的信后,又问了海生的一些学习情况,便对海生说明天上午再来看一下。校长也没说海生是不是可以进学校读书,只叫他明天来,老洪摸不透洪校长的心思,又不敢多问一句,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也不知道儿子是否能在这里读书,要不能,真的是白跑回来一趟了,只可惜把钱抛到了大海。

    离开阳山中学,老洪带着海生去了洪展新的家看他父母。海生见老洪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父亲说没事,明天准行,洪校长一定会安排他读书的。果然第二天见了洪校长,校长说已经把海生安排好了,在高二(1)班就读,阳山中学没办高考补习班,海生只能读高二的班级。老洪听了也十分高兴,连说感谢校长的话。

    事情办妥后,老洪心情随之开朗起来,便要离开家乡了。从海南回到家乡父子俩一路上没啥话说,在车站要分手回海南的时候,老洪忍不住转过头去流泪了,他不想让儿子看见,过了一会,他擦了脸上的泪水才转过身对儿子说:

    “你也别惦记着钱的事,每个月我给你准时寄来,饭要吃饱,该买的学习资料尽管买,家里不缺那点钱。”

    海生被父亲的话打动,不管自己过去跟父亲有这样那样的怨恨,但这个时候父亲一片真诚的爱子之心,不能不叫他感动。海生眼睛红红的,噙满了泪水,如果父亲再多说一句话,他也要哭泣起来了。好在老洪不再说什么话,该说的已经说了,他又留给儿子二百块钱,桶蚊帐和日常用品都买齐给了儿子,还有什么好说的。老洪转身进了车站,海生站在外面挥手:

    “爸,保重,一路平安!”

    海生不知道父亲是否听见他说的话,再看父亲时,父亲人已经消失在车站的人群里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傻地站着,任由进进出出的旅客撞着身子。直到小车站又平静了下来,他才知道父亲真的离开了老家,回海南去了。

    回到学校,海生开始了新的学校生活。

    他和一个姓蔡的老师同住在一个房间里。蔡老师家在南山镇的一个农村,他是这个学期从广东四会县调回来安排到阳山中学教初中的物理老师。他娶的老婆是本地农村人,他在四会工作的时候,老婆的农村户口一直没能解决,老婆带着孩子不方便,于是回到了老家,接着蔡老师也离开了四会回到家乡教书。南山镇离县城十多公里,到了周末,蔡老师就骑着单车回家里和老婆孩子团聚。和蔡老师同一个房间的还有一个姓张的老师,张老师的家离学校近,天天回家,洪校长和他说,把他的床铺借给他的亲戚睡一年,张老师立刻答应了。这样,海生就和蔡老师住在了一个房间。

    为了理想【2】

    学校,同学,一切对海生来说都是陌生的。连吃饭都和他在海南学校的时候不一样。在这里寄宿的学生多数是农村来的,他们从自己家里带来大米,和可以蒸的咸菜黄豆油盐等菜,要吃多少饭自己用饭盆或瓷钵洗好米,再用一个小杯子盛着咸菜黄豆的,加些油盐,然后放在饭盆瓷钵里,拿到学校的食堂放在蒸笼里就可以了。学校的饭是蒸气蒸的,学生就把饭菜一起蒸熟来吃。早餐学校有得买,吃稀饭,菜是咸花生或咸橄榄。海生有洪展新的叔叔关照,就省了很多麻烦,不用到街上买高价米回到学校又要自己天天淘米,还要考虑什么菜可以蒸来吃,只要吃饭的时间到食堂把饭票菜票递给食堂人员,就有一份饭菜了,最主要的是能吃上炒青菜。寄宿在学校里的学生,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最大的奢侈不是想吃一餐猪肉,而是家里的炒青菜。

    海生上课后的第二天,就给玉梅写了一封信。他担心在家乡写的第一封信玉梅不能收到,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告诉玉梅收到他的信后,马上按他给的地址回信,同时,他也给好几个同学写信,问候同学也把自己的情况跟同学说说。

    没多久,玉梅收到了海生的来信。信虽然很简单,也没说什么,但玉梅看了感慨万分,眼泪都流了出来。海生的来信,不用多说什么,一切都在不言中,说明海生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她,爱着她。他临走的时候,让弟弟曹越转交的信,还存有温暖,这时他回到了老家又马上写信给她,她能不感动吗。玉梅想她和海生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么远,现在一个在海南岛,一个在大陆,千里之遥,要半年多的时间才能见到面,时间虽然不是很长,然而却像一日三秋,这让热恋中的人实在难以忍受分别的痛苦。她看见海生留给她的信的时候,她在心里骂过海生,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不管她了呢?但她又想,她不能这么自私,用铁链拴住海生,海生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没有希望突破她父亲设置的关卡,就不能高高兴兴娶到她。她也希望今后他能体体面面娶她,不要跟父亲发生什么冲突。想到这些,她心神不定,左手抚弄着海生送给她的玛瑙,右手握着笔给海生写回信,手在发颤:

    生,我想念你,好不容易才接到你从大陆写来的信,心情是这样的复杂和难受,忍不住流了许多的泪水。那一天,我弟弟把你离开农场前的信交给我,我就感到震惊和害怕,好像你这一走,我就要失去了你一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想,你爱我,我也爱你,可是,我的心管不住我要这样想。

    我知道你很快就会回到农场的,不用很长的时间,你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害怕,害怕有什么事情,我不能和你面对面商量,无法向你倾诉我内心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老是这样想念你,是不是很自私的行为?因为你在这一年里,时间很宝贵。你要认真读书,发奋读书,明年才有可能考上大学。而我这么自私,总是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把你的心留在我的身上,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不仅浪费了你的时间,花费了你的精力,还让你分心。生,原谅我这么说。请你相信我,我是多么的爱你,无论你我在哪里,相距千里,天涯海角也罢,我们的心永远都在一起。

    我读高中,说实话,那是混日子的。三中比起糖中还要差,老师上课也没怎么管学生,学生想听就听,不听课睡大觉也可以。对我来说,考试考多少分都不重要。我爸说,我最重要的是这两年能够平安度过,他也没指望我能考上大学,为家里争光。我读书比我姐还差,我姐都考不上了,我更没希望。我只要能打发这两年的时间,高中毕业后等着农场劳动工资科安排,参加工作,就等你有了出息,回来娶我。

    亲爱的生,不要让我失望,好好读书,不要想这么多,也不要经常写信给我,这样会影响你的读书的。请你原谅我,我也不会经常给你写信。随信寄上一张照片,想我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就可以了,我的心永远都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陪伴着你,在你的身边。

    永远都爱你的梅。

    玉梅写这封信写了好几天,改了又改,才把信写好寄出。信虽然不长,却让她绞尽脑汁,心力交瘁,恍如大病一场似的。在家里学校,玉梅见着人还得像平常一样,装着一点事都没有,让别人包括她父亲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不出她心里的喜忧和痛苦。

    海生自从写了信给玉梅后,就渴望着玉梅的来信。他每天中午和傍晚没人的时候,都会来到挂在学校怀南堂门口墙上的信箱前,翻看里边的信件是否有他的信,特别是玉梅的来信,只要是玉梅写的信,他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

    他等玉梅的来信等得心里有些焦躁不安,不知道玉梅为什么还不来信,半个月都过去了,同学的回信都收到了,可是还不见玉梅的来信。海生不知道玉梅怎么了,是不是玉梅恨他走的时候没跟她见面打个招呼,事情变化的让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快,他这个时候后悔了,离开海南的前一天晚上,为什么不骑单车去见玉梅,告诉她他要回老家读书,也许玉梅就是恨他不尊重她,不跟她商量,才不给他回信的。玉梅啊玉梅,你要这样想就错了,海生觉得自己有些冤枉。那天晚上,他是想去见她的,可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了,何况时间又太仓促。海生心里都矛盾起来了,又觉得玉梅有理由不写信给他,他怀疑回来老家补习是不是个错误,虽然他这个时候并不知道玉梅是怎么想的,但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亲自当面向他最心爱的玉梅解释,就是一个特大不可原谅的错误。可是,他又往好的方面想,也许玉梅没有收到他的信,他写给玉梅的信是寄到海南天涯农场三分场中学高中一年级的,他不知道玉梅在哪个班,或许玉梅根本就不在三中读书。玉梅跟他说她这个学期在三中读高中,是她爸老曹说的,海生知道老曹就会吹牛皮,玉梅信以为真,于是跟海生说了,海生也当真的了。要真的是老曹吹牛皮,没能让玉梅进三中读高中,玉梅就不可能收到他的信。海生想他就应该重新写封信,写给曹越收,让曹越转告他二姐他的地址。

    正当海生晚上准备写一封信给曹越的时候,同住在一个房间的蔡老师拿着一封信走到他跟前,说:

    “海生啊,你的信。我看放在办公室的桌上,顺便给你拿来了。”

    “谢谢你,蔡老师。”

    海生从蔡老师手里接过信,怦然心跳。原来他的信今天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