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眼力见儿,没看人家正忙着呢么!
我有点恼火,一转身,叉着腰把大扫帚往地上一戳,结果被眼前的一列士兵吓了一跳。
“这大清早的,你们站在我家店门口作甚?想吓死人呵!”我惊魂未定,嚷道。
这一列士兵像是泥人似的,连瞧都不瞧我一眼。
娘亲正巧走到店里来,见得眼前的情景,也出来想问个究竟:“各位官老爷,大清早的这是作甚?小店可不做铠甲。”
正疑虑间,又有一匹高头大马并一顶官轿停在我家铺子门口。马上翻身下来一个武官打扮的人,看着有几分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那官轿上下来的是知府家的刘公子,一看见他,我立刻想起来了,这个武官不正是那日押军粮的的那个人么?
娘亲问那知府公子道:“刘公子万福,这几日不是在协助军上纳粮事宜么?怎么今日却一大早到咱这绣品店来了?莫非有甚要事?”
刘公子上前向我母女作揖道:“大清早的委实叨扰了!但在下确实有事相商,可否进屋一叙?”
娘亲将他们让进后堂,差我去泡茶。
刘公子忽然开口问道:“怎么是鹭鸶小姐沏茶,沈夫人家不是有两位大丫环的么?”
“不瞒刘公子,我家两个丫头,一个身子不好,另一个正在照料,我这笨女儿手拙,怠慢了两位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能喝到鹭鸶小姐亲手沏的茶,是在下三生有幸啊。”刘大公子倒是客气。只是我听他这句话怎么都有点别扭,把茶碗搁在小桌上就躲到大柜后边去了。
“先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京师许景云大都督麾下的轻骑军副指挥使,唐裕。”
一听这名,我就乐了。那口齿不清的小常玉把自己叫“唐玉”,却不想这里倒有一个真“唐裕”。不过这名字听起来文绉绉的,和这位唐副使的长相一点都不配。这军爷长了一张国字脸,黑红的面色,浓眉大眼显得正气凛然,倒是方正,只不过左脸上一道一指来长的刀疤,让他显得有几分狰狞,表情随意一动便略带些凶狠之色。
我一眼瞧见墙上贴的钟馗捉鬼图,忽然觉得若是这唐副使蓄上一脸虬鬓,和那钟馗可像个九分了。常言不是说,钟馗真神显,送咱福禄寿喜安么?若这唐副使真是钟馗化身,那可好了,我一定拜上两拜。
只听那刘公子又道:“想必沈夫人也好奇,我们究竟为何而来。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位唐副使,看上了你们家的一个丫环。”
什么?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忙抬起头去看娘亲,娘亲亦是一脸错愕,望了我一眼,后稳了稳脸色道:“刘公子,您不是开玩笑的吧?我们这小店里,哪里有能让唐副使看得上的人。”
那假钟馗理直气壮地一拱手,汇报战况似的向娘亲道:“夫人,唐某是个粗人,说话也不会拐弯抹角。咱们有一说一,那日我与刘公子督粮,与你家小姐巧遇,见得小姐随行的一位姑娘甚是温婉可人,我见犹怜。一别三日,姑娘倩影时时在前,忘也忘不掉。唐某这才舍了脸面,特备薄礼,还望夫人成全。”
说罢一挥手,外面的士兵扛了两口红漆木箱进来,结着大红绸,俨然是聘礼的派头。
他看上谁了?巧哥儿?不行,巧哥儿早有了盛春了。那是香紫?可香紫铁定不喜欢这个粗人。不行,这俩人,谁都不能叫他带了去。
我望向娘亲,挤眉弄眼地跟她表示此事不妥,她微不可察地向我摆了摆手,示意她自有分寸。
“沈夫人,这整个济南府都知道您宅心仁厚,素来对丫鬟都视如己出,当做女儿一般呵护,咱们自然也明白,这礼金,可是按着嫁女的标准下的,绝对合数。”
娘亲略一沉默,站起身道:“刘公子,唐副使,此事恕草民难以从命。”
刘公子笑道:“怎么,沈夫人嫌礼金太少?”
“此事与礼金无关。刘公子,您既然晓得我沈家对这些丫头们如同对待自家的孩子,那也就该晓得对待她们的婚事,我亦不会仓促。姑娘也都大了,自己心里自有主意,我定不会强人所难。若她相中的是身无长物的穷小子,我搭上千两嫁妆也是甘愿,若是她没有意中人,搬来金山一座我也不叫她委身嫁人。”
“沈夫人,不过一个丫鬟,再怎么样也是个下人——”
“刘公子,别人家我不晓得,但是在我沈家,我最宝贝的是我的三个姑娘,没有什么下人!”娘亲寸步不让。
我在柜后边呆的不耐烦,跳将出来,道:“我两个姐姐的事情自有我娘亲操心,就不劳二位费心了,这礼金怎么搬来的,还请怎么搬回吧。留着做军饷,还够几百军士的伙食呢。”
那唐副使的大黑脸顿时又黑了几成色,沉声道:“沈夫人,我唐裕自十几岁时便随军打仗,得胜无数,却家门寂寂。此番叨扰,亦是深思熟虑之后才敢登门,且抱着必得之心,还请夫人成全!”
“唐副使,我若嫁女,定是要盼她幸福安康,而您是军将,时时要冒枪林弹雨,少不了上阵拼性命,说句不中听的话,若是您将来有个万一,我家孩子要怎么办?我虽不是她们生身父母,她们却拿我当娘亲看待,我不能让她们嫁了英雄,风光一时,却抱憾半生。”
“沈夫人——”
“唐副使,刘公子,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的了,若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小店还要营生,烦请移步尊驾。”
见娘亲态度这样坚决,刘公子与那唐副使也只好不再说什么,抬着两口沉甸甸的大箱子,离开了。
一列人马刚刚离开,娘亲就跌坐在椅子上,扶额沉思。
我把方才的茶水全数倒掉,又换上新茶,倒了一杯,递给娘亲,劝慰道:“娘亲,他们已经走了,您不用太担心了。”
“鹭鸶,你哪里晓得这其中厉害。那刘公子今日可是坐的知府大人的官轿!为的什么?还不是亮给咱们看的?再加上那个什么唐副使,摆明了是要拿官家的身份来压咱们。咱们这次回了他,以后必不太平。”
“咱们不答应,他难道还用抢的不成?这青天白日的,难道还没王法了?”
“这官家不叫你好过,可有的是法子。鹭鸶你记着,这世上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莫过于官场。这事,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的。咱们悦安绣庄,过不过的了这一关,就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我不做声。我向来不信那些官官相护的龌龊勾当,我觉得只要有王法在,总能找到说理的地方,所以,我不怕的。
“香紫这孩子自小吃的苦太多了,性子又软,我若是替她找不到好归处,她这辈子可如何是好?那唐副使,万万不可。”娘亲又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香紫?那姓唐的看上的是香紫?”
“你这榆木脑袋,香紫那样娇柔的可人儿,与你们两个辣椒的分别大多了,一眼就能辨明。”
我却只是想,若是香紫,我便更不能叫她落入那些虎狼的手里去。巧哥儿还能争上几句,她却是个连半句话都不敢回的,若真被那唐副使给要了去,还不是羊落虎口?
我那一日忧心忡忡,涂虹一又不在,也没有个能分担心事的,着实憋闷。
作者有话要说:呃情况有变明天暂时走不了了看来,一切都素上天的安排
and,咱即使走了也会继续更的只是因为咱速度一向媲美乌龟,走了之后恐怕就要像蜗牛先生看齐了
唉生活所迫多多包涵
香紫(三)
夜里趁着去厨房给香紫煎药的空档,把早上发生的事说与巧哥儿听,她气得把那两个人从头到脚诅咒了一遍,言辞之恶毒,连我都汗颜。
“香紫本就已经这么可怜了,还要被这么一个恶鬼缠着,这老天爷莫不是个睁眼瞎?”她最后又忿忿不平地带了一句对老天爷的不满。
“总之,咱们得帮她。”我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对巧哥儿道,“娘亲也是这么个意思,总不能眼见得她羊入虎口。你是没见到那个唐副使的那个长相,活脱脱一个捉鬼的钟馗,啧啧,脸,那么黑!眉毛,那么粗!眼睛,睁得那么圆!”
“你呀,煤灰都抹到脸上了。”巧哥儿拿手替我擦擦脸,又蹩着眉毛想了想,道,“这事情出的这么突然,一时间别说办法了,连一点想法都没有。”
“你们两个,背着我在这儿叽叽咕咕地磨什么嘴皮子呢!”
我们两个被吓了一跳,回身一瞧,是娘亲正扶着门框笑。
“娘亲,这乌漆麻黑的,要吓死我们呀!再说,我们在谈正事,正事!”我嗔道。
巧哥儿问:“香紫可睡下了?那这药怎么办?”
娘亲拿了个小板凳围着火炉坐下来,道:“刚睡下,她睡得浅,药等会再端过去就是了。我晓得你们都是好孩子,替香紫担着这份心。眼下这事,本来最是件急不得的大事,可又偏偏迫在眉睫,实在不太好办呢。”
巧哥儿道:“夫人,您也别太焦心,明天我去找盛春,他是个能靠得住的,兴许能想点辄。好歹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吧。”
娘亲允肯,又道:“这虽是咱们自家的事,可眼下好歹多一个人多一个办法,也只好麻烦人家盛春了。”
我笑:“这哪里有什么麻烦!横竖盛春也很快就是咱们自家人了,那家伙肯定乐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觉得麻烦!”
“你呀,”娘亲也笑道,“没事就会调笑人家巧哥儿和香紫。”
“以后她们嫁出去了,我可没机会了,可不得现在抓紧时间么。”
“臭鹭鸶!”
……
小小的厨房,灶膛里一朵温暖的火焰,却像是这黑夜里的一盏明灯,指引着家的方向。
第二日一早,巧哥儿就找了盛春来。
我一见他便笑道:“盛春,什么时候吃你和巧哥儿的喜酒呀?”
惹得巧哥儿又呵我的痒,盛春则红着脸直挠头。
盛春比涂虹一矮不了多少,站在眼前仿佛就能把太阳给遮掉似的,和他说个话还得仰着脸。和涂虹一讲话也是这样,仰头的幅度还要更大些,累都累死了,真是的,没事长那么高干什么?
盛春眉目细长,笑起来的样子很是谦和,虽是布衣,却看起来有几分儒雅,像个读书人似的,这街上对他暗许芳心的女子可是大有人在,却偏偏让巧哥儿捷足先登。
我们并未多说闲话,巧哥儿去照看香紫,我带盛春去后堂和娘亲细细商议。
娘亲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我昨晚想,若是能替香紫找到一个合适的夫婿,尽早将她嫁出去,最好。那唐副使再如何蛮横,却也不可坏人家婚事。可眼下哪里能找到这么个人呢?”
盛春道:“这事,我倒有个主意,不过有些鲁莽,也多少有些风险。”
“你且说来听听。”
“我听说这唐副使此次负责山东督粮,只是接替病重的督粮使,眼下粮饷已运往前线,军务完成,他不日将返京复差,我料想若是真能躲得过这阵风头,待他走了,说不定香紫姑娘便可无恙。”
“只要避过这阵子?如何避?”
“只要让他找不到便是了。我有位姑母,家住章丘,倒是可以当做暂避之所,对外可说姑娘病重不治。那军官总不好硬闯民宅。只是……只是你们要担着很大风险了,毕竟对方是官府。”
“风险不风险的,这倒无妨。眼下治世繁荣,当今圣上更是以民心为本,官府再如何,也不能猖狂到无视王法的地步。盛春这计策,我觉得倒是可行。”
娘亲和我都赞成,这计划便就这么定了下来。对香紫那边,只说是找了很好的大夫,去看病,毕竟她这病也需要静养,章丘那边空气也好,很是适宜。
送盛春出门的时候,不晓得怎么回事,我老觉得有股甜腻腻的香气,像是某种很是熟悉的劣质香粉味道,想想隔壁便是那卖香粉的李家大婶,许是从她家飘过来的也说不定,也就没有多想。
事不宜迟,我们定在两日后清晨动身,香紫卧在马车里,由巧哥儿和娘亲照看,盛春架车,我扮个小么子跟着,又怕被认出来,在脸上抹了两道煤灰,就这样一行人忐忑不安地驶向城关。
进了十一月,风就变得阴冷阴冷的,像是冰凉的泥鳅似的直往缝隙里钻,我打了个寒战,把身上盛春给我的旧棉袄裹得更紧些。
盛春一开口,就哈出一团白气:“小姐,一会儿守城的士兵那里,都交由我说,你不必开口,免得被认出来。”
我冷的上下牙直打架:“晓得晓得,装傻我拿手。”
守城的几个士兵以前与盛春略有些交情,寒暄几句也就挥手放行了,倒没大为难。
待拐过一个大弯,再看不见城门了,盛春才扬手给了大马一鞭子,跑了起来。
这一下更冷了,风灌进耳朵,冻得我好像连脑仁都疼。但是为了香紫,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若是这事情成了,回去定要和涂虹一讲一讲,叫他狠狠佩服我一下。嘿嘿。
正想着,忽听盛春道:“不好,起雾了。”
这一道上有不少小山,清晨的时候经常雾气缭绕的,等到太阳出来之后便会渐渐散了。眼下雾气渐浓,很难看清路面,马很容易受惊,盛春只好下车在前面牵着马,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走。
娘亲感觉到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掀帘探出头来,正要问,便见得眼前大雾弥漫,便提醒盛春小心前行。
盛春正应着,却忽然身形一顿,马车也随之猛地一刹,我差点从车上跌下来。
“盛春,怎么了?”我眼前一片灰蒙蒙的,除了硕大的马屁股,什么也看不清。
只听盛春压低了声音道:“前面,似乎有人。”
我心下一紧,莫不是什么打劫的人吧?可是这样的大雾天气,几乎连面对面都看不清是谁,应该也不太可能呀。
我跳下车来,贴着马身子绕到前面去,顺着盛春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得前面约摸一丈开外的地方,立着一群黑黢黢的影子。
“难道走到山脚下了?这鬼天气,别再是鬼打墙。”盛春声音有点抖。
我才不信呢,从怀里摸出一块火石,点上火折子,对盛春道:“你把马牵住了,我去前面瞧一瞧。”
“小姐,鹭鸶小姐!您别去了……”
“你给我闭嘴!”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怕鬼?那你干脆投奔那个钟馗的兄弟去好了!
我不理他,猫着腰一点点接近那片黑影。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我手上的火折子被吹熄了。
眼前顿时一片灰暗,我略蹲下点身子,闭了闭眼睛,等眼睛适应。
再睁开眼时,甫一入眼帘的,竟是一对碗口大的蹄子,与此同时,我头顶上响起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勤奋啊真勤奋又来更了
咱笔头没那么快的说除非小宇宙爆炸,否则日更是不可能的话说小宇宙只有一个,得慢慢烧
咱们最快也就是隔日更,隔隔日更总归素更嘛,大家就不要心淡袅挖
ps:刚才发现又多了一个收藏,开心的要命,后来才想起来,是自己收藏的大囧
香紫(四)
我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前赫然是一匹高头大马,皮辔铁扣,胸前一串铜头红缨穗,军马的行头。
我略有些不安,将视线往上移去。
银盔银甲,手中一柄寒光闪闪的长枪,战靴紧咬马蹬,不是那唐副使是谁?他目光如炬,相较之下,我倒像是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败兵。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此行只有我们一家子和盛春知晓,怎么会遇上他?难道他执行军务回来?那我们运气也太差了吧?
“小兄弟,没吓着你吧?”他居然颇为关切地问我,难道没认出我是谁?
越想越奇怪,却还是飞快地爬起来,讪笑着装傻道:“军爷这马好生威武,吓得小民脚都软了,差点滚进旁边的沟里去了。”
“没事就好,你站好,我且问你,可曾见到一辆马车经过此处?”
什么?我们的马车离他明明那么近,他居然都没看到么?
不过想想也是了,亏得有这样大的一场雾蒙了眼,否则别说隔着一丈了,就算隔着一百多丈,也得被他逮个正着。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和他面对面站着吧?眼见就该天光亮了,到时候太阳一出来,雾气一散,那就什么都完了。可是眼下若要借着雾色逃脱,却也难,马车吱嘎吱嘎的,铁定暴露。
这些念头迅速地在我脑海中过了一遍,我无计可施,只能先故意提高音量回答那唐副使的问话,尽量让后面的盛春能听见:“小的回军爷的话,别说什么马车了,就连个车轱辘,小的也没在这条路上见过。”
“唔。”
“那,军爷,小的……小的可以走了吧?”说着,我便想转身。
“等等。”
这杀千刀的!问都问了,怎么还不放人!我只得老老实实垂手立着,心里早咒他死了一万回了。
“我问你,这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色又不亮,你一个半大孩子怎的在这里溜达,还偷偷摸摸的,说,要做什么勾当?”
我忽然心生一计,暗暗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挤了几滴眼泪出来,抽抽搭搭地信口胡诌道:“回,回军爷的话,小的自三岁便没了爹娘,自小没人管束,饿了就在村里讨几口饭,渴了就喝点山泉水,困了就和猫狗一处睡。昨天实在馋的受不了了,在村头李寡妇家顺手就摸了只鸡,却不想运气不好,给人撞见了,这一顿好打!小的不敢回村子,只好在这山野上游荡了一夜,谁知这老天爷也净欺负咱这没爹娘的娃娃,叫那小鬼拿鬼打墙吓唬了一夜,小的……小的……小的命苦哇……军爷!军爷您救救小的吧!”
哭着哭着,我突然嚎了一嗓子,上去就抱住那唐副使的马脖子,找准咽喉使劲掐了一把。那马被我这么一吓,以为是有狼咬它,吓得前蹄腾空,嘶鸣不已,那唐副使连连叫吁,却一点都不管用,他身后的一众士兵见长官的马惊了,亦乱作一团。
我吓马之时,来不及撒手,竟被这畜生也带上了半空,它又一甩,直接把我甩到路边的沟里去了,摔得我眼冒金星,幸亏身上的旧棉袄还算厚实,才没摔出个好歹来。卧在沟里把耳朵贴在地上,隐隐约约能听见一点马车拉动的声音,看来盛春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欣慰了一把,接着又从那沟里爬出来,呼天抢地地求军爷赎罪去了。
那唐副使好不容易稳住马,被我气得半死,扬起手中的马鞭就要抽我,我见势不妙,就地一滚,抱住他的靴子继续哭:“军爷饶命啊……小的虽然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好歹也是爹娘生养……俗话说,那个啥……那个啥受之父母……小的还没娶媳妇就死了……小的死不瞑目哇哇哇哇……军爷哇……”
被我哭得受不了了,那唐副使一脚蹬开我,骂道:“给老子滚!有多远滚多远!”
我心下大喜,忙抹了一把鼻涕,哭哭啼啼地抹到他靴子上:“多谢军爷不杀之恩!多谢!多谢!”
说罢,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
往回跑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大雾里什么也看不清,我以为已经追上了马车,便叫了一声:“盛春!”
没人回应我,那马蹄声却愈来愈近了。
我心叫不妙,一回头,一柄晃眼的长枪就搁在了我肩头。
“好小子,差点被你骗了去!你们几个,继续追!马车肯定就在前面。”唐副使拿长枪指着我,又吩咐身旁几个士兵道。
我气极,破口大骂:“你是什么狗屁指挥使?偏偏跑到我家胡搅蛮缠!说不到媳妇就抢,你哪里是什么军官,分明就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土匪!牛屎堆!啊,不对,牛屎堆比你还强呢!至少牛屎堆还能点火!你呢,你除了会抢媳妇之外狗屁不是!”
听我叽里呱啦骂了这一通,那唐副使居然不怒反笑:“那郑媒婆那日跟我泄密时便跟我说,那悦安绣庄的小姐的嘴比刀子还厉害,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真佩服!”
好啊,原来是那郑媒婆!怪不得那日我老闻着铺子里一股熏心的脂粉香,等着吧,臭婆娘!看我回去不撕烂你的嘴!我一边恶狠狠地想着,嘴上仍不停叫骂道:“去你的!你这样的狗官,我骂你算是便宜你了!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我祝你骑马摔死!万箭穿心!五马分尸!总之不得好死!”
他手里长枪略略一动,枪面就啪地打了我一个嘴巴,我立刻火了,管他什么枪头,一把拨开了,跳将起来,对着那匹马当胸就是一脚。
那倒霉的马再次受惊,尥着蹶子嘶叫,那唐副使又是好一番折腾才将马降住,看来是被我彻底惹恼了,翻身下马,那长枪往地上一杵,竟□地里,纹丝不动。
这家伙,臂力了得。可我早急红了眼,暗暗吞了口唾沫——跟他拼了!
我连抓带挠,又踢又咬,像头疯牛似的使劲撞他,折腾了好一会儿,被他寻到个破绽,往我不知哪个|岤道一点,我身上立刻软了,被他反剪了双手,按在地上。
“好厉害的女子!若你不是女儿身,我定要了你去做部下!”
争执间,我们的马车也被那些士兵给追了回来,盛春被绑着手押在前面,另有两个士兵赶车。
盛春见我如此惨状,惨兮兮地叫了一声:“鹭鸶小姐!”
我娘亲和巧哥儿掀帘下车来,见我被按在地上,巧哥儿的眼泪立刻就喷出来了,死丫头,好歹有骨气一点嘛!我都这么视死如归了,真是的!
那唐副使将我从地上提起来,仍旧制住,向娘亲道:“沈夫人,唐某不过是为了娶到想娶的人,您又何苦这样大费周章?”
娘亲微微一笑,道:“我实在不懂,唐副使,您为何一定要我家香紫呢?”
“不瞒沈夫人,唐某先前有一位妻,与我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却不幸于前年病逝。而香紫姑娘,我第一眼望去,就好似我那妻活过来一般,叫我再不能挪开眼睛。我从那日起,便下定了决心,这位香紫姑娘,是我唐裕要定了的人。”
“可这感情总归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只道你喜欢香紫,难道就不顾香紫的感受么?”娘亲一字一句,丝毫不让。
这时,马车的帘子突然微微一动,香紫掀开帘子,苍白着一张脸靠在门框上,轻轻咳了两咳,缓声道:“我愿随唐副使去。”
这么一句气若游丝的话,却听得我心里一阵抽痛。
“香紫你——”巧哥儿抹了一把眼泪,上车去扶住她。她抓住巧哥儿的手,硬撑着下了马车来,蹒跚几步走到马车前面。
“只求……唐副使能放过我家夫人小姐,放过悦安绣庄。”
香紫说得艰难,泪珠子扑簌簌地落下。
此时雾渐渐散了,天边的鱼肚白明亮得刺人眼睛,像是最明艳的希望,可是眼前的一脉小山,却偏偏又是枯黄的颓败之色。
被唐副使压制住的我,被五花大绑的盛春,泪眼汪汪的巧哥儿,疲惫不堪的娘亲,我们像是这枯黄大地上最后倔强生长的草,在即将被霜雪蹂躏的时刻,被苍白瘦弱的香紫救了下来。
这傻姑娘。
那唐副使道:“夫人,您可听得?这是香紫姑娘自己的决定!”
“夫人,这是香紫的决定,还望夫人成全。”香紫的眼泪仍是收也收不住,却一脸倔强地要给娘亲跪下。
娘亲忙扶起她来,道:“好孩子,莫跪。”
“夫人可算是应下了?香紫早就没了娘亲,自小孤苦,是夫人您救我,养我,待我和小姐巧哥儿没有半分差别。香紫感激不尽。香紫时时念着夫人的大恩,盼着终有一日能报偿,今日算是得了机会,却不想是这个情境。但香紫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只是香紫仍有小小的一桩心愿,求夫人应下。”
娘亲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在香紫心里,一直想叫您一声娘亲。夫人,可使得?”
娘亲一把搂住香紫,泪如雨下:“好孩子,娘亲力薄,帮不得你,实在愧疚啊!”
“娘亲……娘亲……孩儿不孝,不能再伺候您了……”
那制住我的唐副使忽然松了手,我挣开束缚,三步两步跑回娘亲和香紫身边,骂道:“傻子!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子!”
香紫替我抹抹泪,抱抱我:“我的好小姐,你平素是那么漂亮的女儿家,却甘心为香紫弄得这个样子。你对香紫的好,香紫一辈子记在心里了。以后要和涂家少爷好好的,知不知道?莫哭莫哭,你不是最厌恶掉金豆豆的么?”
我不答话,只是用力地搂住她,她那么瘦,怎么用力搂都还是像抓不住她似的。
那唐副使忽然向娘亲跪下沉声道:“请夫人放心,唐裕绝不是那朝三暮四之人。”
娘亲起身,对那唐副使道:“唐副使,我晓得你们军中只敬三种人,统领,善谋者,英雄。今日我这里有一人,不知你敬还是不敬?”
“夫人请讲。”
“原京师大都督,统领三军的骁骑大将军,林尚武林大将军。”
“林大将军一生戎马,战功赫赫,为人磊落,三军之中无人不服。虽后被j人所害,临刑前却气势不折,巍巍如山。此人正是唐某心目中一等一的大英雄!更兼林大将军对家父有一饭之恩,唐某更是对林大将军敬重有加!”
“那你可知我是何人?”
“莫非夫人是林大将军的……”
“我正是林将军的女儿,林兰溪。唐副使,家父已去,我亦嫁做人妇,硬硬攀出这三分薄面来我亦觉得汗颜,对眼前之事我自然也晓得无用。却仍是要舍掉这一点算不得脸面的脸面,但求唐副使好生对待香紫,此外再无他愿!”
“唐某明白。”唐裕向娘亲叩了一叩,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ig了我爆发了我超额完成任务我比林尚武大将军还值得敬佩
哦活活活活活
现在我妈在我身边睡得格外欢腾
现在我要投奔她老人家去了
ps:用评砸晕我吧~用收藏淹没我吧~
恍若梦中
当日,因唐裕还有军务在身,便在济南城关处带着香紫与我们分道扬镳,北上入京。
而回家之后,我便像是当年离开白鹭洲初来济南之时一样,大病了一场。症状亦与当年相差无几,全身烫得像炭火一般,还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胡话。
昏沉中眼前人影幢幢,有人握着我的手,有人抚摸我额头,我多想他们不要离开,可是却像是被什么压住了胸口,即使下意识地用力呼喊,却还是无法叫他们听见。他们不懂我要挽留,一个个最终都离开了,独留我自己一个,心抽痛得要命,却无法遏止。
偶尔也会清醒,虽然郁郁的,却偏生又一句话都不愿说,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一角青灰色的天空,看着看着眼角便酸酸的,又要落下泪来,赶紧闭上眼,不想被巧哥儿或是娘亲看见。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将近十天都不见好转,我愈来愈昏沉,简直快要分不清梦境与真实。
朦胧中我听见娘亲和巧哥儿哭了,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像是掉进了一片沼泽,任我再怎么努力却还是爬不出来,只能一点一点地沉向更深的谷底。
直到有一天,我早已记不清是第十一天还是第十二天,只是依稀知道是个星辰漫天的漂亮的夜晚,看了一眼之后便像是用光了力气似的,再度沉沉睡去。
不晓得睡了多久,我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菊花的香气,有熟悉的手指的触感抚在我额头上,指尖微凉,掌心却又暖着。
我分明记得这个触感,可是我却睁不开眼睛去确认他是不是那个人,只能尽力张了张嘴,含混地叫着他的名字:“涂虹一……”
“嗯。”
我试图动了动手,也许只是动了一根手指的瞬间,便落入他的掌心,暖暖的,无比安心。
是他吧?可是他怎么会来?莫非是在梦境里?
他好像开口说话了,可是声音忽远忽近,我愈来愈搞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了。
“……你笑什么?难道在梦里见着我了?你额头这样烫,莫不是烧傻了吧?否则,你不是应该皱着眉头骂我臭大姐的么?”
“……鹭鸶,我跟你说哦,我是偷偷爬墙进来的。你娘亲和巧哥儿都在前面厨房里替你煎药,你可别突然醒过来啊。”
“……鹭鸶,我还带了泰山白糕给你。我尝了尝,觉得一点都不好吃,你肯定也会觉得好不到哪里去,肯定会全都丢掉。可是如果不带给你的话,你肯定还是要发脾气。横竖都要发脾气,还是尝尝鲜比较划算些。”
他絮叨得像个迂老太婆,可忽然他的声调变了,哑哑的,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鹭鸶,我只离开了二十一天。”
“……我不过是离开了二十一天。”
他忽然沉默了。
我的意识里还以为他不在了,紧了紧手,感觉到还是被握着的之后,才稍稍安心。
我唇上忽然像是落下了个什么东西,软软的,伴着清茶的气息。
“……鹭鸶,你这傻姑娘。我知道你怕离别,所以你任性,可人一生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路途总会有分岔口,难道你要别人按着你的命数一辈子都跟着你吗?有些东西像是沙子,总会从指缝里偷偷溜走,难道你要一颗一颗地全都捡起来吗?那你的路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了?这世上总是有遇见与别离,莫太贪心了。”
我好像哭了。
是因为他最后的那些话而释然了吗?
也许我真的是太过贪心了些。所有我所深爱的东西,都想要紧紧握在手里。
不管涂虹一是真的来过,抑或那只是一个梦境,总之,我居然在那天之后,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娘亲和巧哥儿的脸上渐渐也有了笑意,天天变着花样儿地给我做好吃的,吃得我足足胖了一圈,等到能下地的时候,直接就活蹦乱跳的了。
我大病初愈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抄着家伙什儿去找那郑媒婆算账。
郑媒婆正和人在自家门前晒太阳唠闲话,一抬头见了我,吓得丢了手里的一把瓜子就往家里躲,被我上去一把揪住,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直揍得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烂了,脸上被我挠成了花脸,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她家里也被我闹得一团糟,她家的长工出来拦我还挨了我一棍。
从她家回来的路上,居然还冤家路窄地遇上了那刘秉昌公子出来遛鸟。
虽然香紫的事情与他没有太大的干系,可是谁叫他屁颠屁颠地往我家引见那唐副使来着?我手上木棍一挥,直接把他鸟笼戳翻在地,又补上一脚,踢得老远。他气得要命,我还了一个鬼脸给他。嘁,我家平白无故被他弄少了一个人,今日我弄死他一只鸟又算什么?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我提着木棍哼着歌儿回家去。
一边嚷着“娘亲娘亲,我今儿个可算是出气了”,一边跨进铺子里去,却又是一个人都没有,一路狐疑着寻进后堂去,被眼前一溜人吓了一跳。
头一个便是涂虹一,打扮得根正苗红,看着我眼睛都要笑没了;再往上座,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身着“卍”字花色的对襟儿马甲,手里捏着一串足有鸽子蛋大小的佛珠,见了我,亦点头微笑。
这老太太是涂虹一的祖母,我以前爬他家墙头的时候见过。
于是赶忙将那木棍丢到门外去,规规矩矩地在老人家面前站好,福了一福。
老太太笑道:“好姑娘,知礼知礼!”
娘亲忙道:“让老夫人见笑了。”
“哪里!我老太婆年纪虽老,眼睛可不花,心里也明白着呢!孩子品性什么样,我一看一个准儿。鹭鸶这孩子,脾气犟,嘴巴厉害,主意也不小。依我看,女孩子家就得这样,否则软塌塌的像烂面团,捏都捏不成个,哪里能治家?我家虹一确实有眼力!我老太婆这一颗心算是放下啦,却不知这亲事,沈家夫人您意下如何?”
等等!什么什么?
亲事?
谁和谁的亲事?
我站在娘亲身后跟涂虹一挤眉弄眼,这家伙居然装作没看见,只是一味冲我傻笑,笑得春花都快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咱又爆发了一次弱弱地欢呼一声
如果小宇宙明天顺利再爆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