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鹭鸶小调

鹭鸶小调第13部分阅读

    一点知觉。手指麻木得蜷缩成奇怪的模样,怎么样都撑不开。

    他默默地又将我的手捧起来,一点一点地撑开,替我捋着手掌。

    他的手指修长颀直,指尖微凉,很温柔。

    麻木感终于慢慢褪去,我活动了一下手指,捏成拳从他手掌里抽离。

    因为四周一片静寂,雨声便嚣张起来,哗啦啦地,灌进耳朵里。

    我身上早已经湿透,冷风一过,便打了个寒战。沈青铎身上的衣服也濡透了,一张口,便哈出一团白雾。

    “回去吧。这样冷的天气,别冻出病来了。”说罢,便来牵我的手。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在碰触到他指尖的瞬间便缩回手去。

    “鹭鸶,先回去。”

    “我不要你管。”

    “不要闹脾气。”

    “我要去那什么若仙源找她!”我蓦地抬头,恨恨道。

    “鹭鸶!”他一挑眉,眼睛里满是怒气。

    我梗着脖子不理他。

    “跟我走。”

    “我不!”

    “不”字还未落地,我身子便已腾空,被他揽腰扛起来,像褡裢一般搭在身上,大踏步走进夜色里,任我一路拳打脚踢,声嘶力竭地尖叫,完全置若罔闻。

    作者有话要说:鹭鸶真白目。。。。

    昨晚因重读城南旧事,文艺青年魂大爆发,顺便看了一遍电影版,发现扮演英子的沈洁好萌!!!喷鼻血。。。。

    气出来的病

    回到沈家园子,他径自带我到了他住的喜鸢小筑。

    我的嗓子早就哑了,浑身软绵绵地没有一丝力气,被他放下来后,整个人便像瘫了似的,连坐都坐不稳。

    他从床上拿来一床棉被,将我仔仔细细裹起来,简直密不透风,恨不能连仅露的两只眼睛也给蒙进去似的。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连瞧都不瞧一眼。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叹了一口气道:“平果儿等不着你,哭得什么似的,好歹给季来哄睡了,你这样回去,定会惊扰到他。今晚,就先在这里歇息吧。我去听涛馆。等下叫寿兰给你烧些热水,你好好洗一洗,驱驱寒气,有什么事就就叫她。可晓得了?”

    我不理他。

    身上有了御寒的棉被,总算聚起来一些热气,拱得鼻腔里痒痒的,憋了一会儿,终于打出一个喷嚏来,好歹舒服了一些。

    他拿手来碰碰我额头,语气里满是担忧:“可不要沾了风寒。等下叫胖李煮碗姜汤端来。”

    我一拧头,道:“你要将所有人都折腾起来才甘心吗?我不要什么寿兰,我也不要什么姜汤。出去出去,我要睡觉!”

    说完站起身来,仍旧卷在棉被里,挪到床边,一矮身,拱到床上去了,弓成虾米状,脸冲里,一动也不懂。

    “你衣服是湿的,这样捂着不行的。快起来,热水一会儿功夫便得了。”他仍劝我。

    “你不要睡啊。”

    “饿不饿?”

    “这里有栗子糕,你要不要吃一口?”

    ……

    他站在我床边,唠叨的像个脑袋都迂成豆渣的老太婆。

    我将自己整个都捂在棉被里,烦不胜烦,终于恼怒道:“我定是要去找那女子算账的。”

    他默然,好一会儿才道:“好鲤那样对你,自然是错,她不晓得你为人,妄下言论自然也是错,可是她身在青楼,身旁净是那般心机叵测的女子,事事需得往坏处想才能使自己不吃亏,是以才会那般对你。好鲤虽清高,心肠却实在不坏,若是真交得了心,她定然欢喜你,你又何苦这样紧逼?”

    我不再言语。

    “我晓得你伤心了。可是鹭鸶,不要将我推给别人。”

    我将自己闷在被子里,许久道:“你出去吧。”

    整个气氛略滞了一滞,终于门“吱呀”一声,带进来一股子湿湿的冷气,随后便听见轻轻的一扣。

    我心里微不可察地一声轻叹。

    雨淅沥着,仿佛春雨一般的欢欣,只是声音听着便是冷的,一直冷到人骨子里去了。

    我紧了紧被子,身上的水汽都给体温蒸了出来,弄得被窝里都潮乎乎的,不过我却一点都不冷,手心里还有了汗。

    今日哭得太多了,眼睛肿得难受,没过多久便实在睁不开了,不等心里的愤懑悉数熄灭,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时,已经到了日头偏西的半下午。

    平果儿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坐着,拽着我的手,沁得全是汗也不松开,小脸上两道黑黑的泪印儿。瞧见我醒了,抽了抽嘴角,似乎想笑,却大概是因为绷脸绷的时间久了,没笑出来,反倒从鼻子里吹出老大一个鼻涕泡泡来。

    我咧着嘴笑话他,却哈不出声音来,干张着嘴,仿佛大明湖的蛤蟆一般。

    平果儿颇羞赧地擤了擤鼻涕,过后又过来攥着我的手,关切道:“鹭鸶,你烧了一整夜了,这会儿可感觉好些了?”

    我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嘶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了?”

    平果儿却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扭身到桌前去,端来一碗药汁递给我。催促我道:“你先喝了这个,先喝了。”

    我瞧见他一脸着急的样子,便顺从地半坐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咂巴着慢慢地喝。

    他托着腮瞧我,替我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我这才瞧见已经换了被子,便又拿那破锣嗓问他昨晚到底怎么个形容。

    “我早上天不亮便起来了,瞧你还未回来,便出去找。找到李胖爷,他正给你熬药呢,寿兰站在一旁催。听寿兰说,昨晚你后半夜里便开始烧,咬牙切齿地说胡话,幸亏沈家哥哥发现了,轰得一园子的人都起来,叫郎中的叫郎中,浸毛巾的浸毛巾,整整折腾了一宿……鹭鸶,你现在可好些了?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你出什么事了么?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气得像只老虎似的,谁惹你生气了呢?”

    我总算将那一碗苦吟吟的药汤灌进肚里去,嗓子润了润,便笑道:“再晚一会儿,真真要被你这一堆问题砸死了。”

    他忽然溜下地,道:“我又忘了,沈家哥哥说不能叫你多说话的,你得养着!”

    说罢转身就要往外头跑。

    我忙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他转回来,扶着门框子道:“你醒了,我得告诉沈家哥哥去。”

    我道:“你告诉他做什么?别去,我现下已经没大碍了,你回雪渡去,把床底下的那个包袱拽出来拾掇拾掇,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他讶然:“鹭鸶,咱们怎么走的这样急?”

    我躁起来,挑眉道:“你莫管这么多,只去收拾了便是。”

    他扁了扁嘴,出去了。

    我讷讷的坐了一会儿,甚无聊,便躺倒继续睡。

    再醒来便又是晚上了,面前坐着的换成了沈青铎,俨然是大一号的平果儿,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攥着我一只手,只是脸上没有流眼泪的黑印儿,十足派头的漂亮公子哥儿。

    “你醒了?”

    我咂咂嘴,嗓子又干的疼了,于是毫不客气道:“给我水。”

    他立刻巴巴地倒了一杯过来。

    “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我叫胖子李做了些粥品,你起来吃一点吧。”细听下来,他声音也有些不对劲,再瞧瞧他脸色,亦是不大好,大概也是昨晚淋雨的缘故,也不爽利了。

    若自己视而不见的话,未免太冷血了些,于是别扭着不咸不淡地带了一句:“瞧着你也不大好,找大夫瞧了没?”

    他眸子一亮,略有喜色,很快地道:“瞧过了,不碍事的。倒是你,嗓子哑成这样子,别老是说话。你要什么,我替你想着。”

    我没好气地答:“头一件你就想错了!我不要吃这些没味道的稀粥汤水,我要吃包子!肉馅大包子!”

    “病成这样子,吃什么包子!”他责备道。

    我蛮横起来:“我就是要吃包子!你又不晓得我!我睡得饱了,病就去了大半,嗓子虽然还不好,但胃口却早就好了!这会子正饿呢!包子,我就要吃包子!”

    沈青铎无法,只得出去叫了江醇,吩咐下去。

    我在床上坐着,竖着耳朵听着他跟江醇交代,到末了,还颇欢快地扯着破锣嗓子补上一句:“多蒸几屉!”

    心里暗自窃喜:他那傻瓜哪里晓得,包子当干粮,多省事!

    我于是再次舒舒服服地拱进被窝里,闭目养神,安心等着我的包子。

    胖子李素来宠我,有求必应,而且还是超额的应。

    这不,面对着整整三笼屉的包子,我表面上冷着脸捏着筷子意兴阑珊地拨拉,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

    拨拉了好一会儿,实在耐不住诱惑,便下手抓了一个,大快朵颐。

    平果儿傍晚的时候又跟程晓年去吃小食了,是以眼下只是撑着脸在桌上瞧,一口都不动。沈青铎坐在我旁边,也意兴阑珊的样子,拿筷子拨拉着小菜,神色恹恹的。瞧我吃得香,怕我噎着,倒了杯水搁在我手边。

    这包子分量实在太足,我使劲塞,也只塞下了三个,撑得连饱嗝都打不出,满手是油,只能用手腕处抚着肚子,满足极了。

    不过现下这情景,活像一家三口围饭桌似的,怎么瞧都有点太过温情了些。

    我有点不适应,遂将两只油手往桌布上使劲一蹭,起身道:“我要出去转转。吃太多了,免得积食。”

    沈青铎便笑:“你倒颇懂得养生之道。”

    还叫我披了他的披风出去,自己则从后面书架上信手取了一本书。

    我心里忽然有些纠结:沈青铎其实是个极好的人,我一直辜负他的心意,会不会遭雷劈?

    不免恶寒。

    借遛弯的名义,偷溜回雪渡去,将包袱从床底找出来,发现平果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只是银钱不够,便匆匆清点了一遍,打好包袱,然后便往听涛馆去,以前那里是沈家的银库,说不定能找到点银钱票子什么的。

    我窃喜,并且振奋着。

    许是那一夜大雨的缘故,今日的月亮给洗得清亮亮的,格外皎洁,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看得一清二楚。

    一路上没遇着几个人,只有和江醇略纠缠了一会儿,他死赖着不走,最后被我揭了一块草皮扔在脸上。

    轻轻推开听涛馆东南角上的角门,却意外地瞧见听涛馆的轩窗里透着光,我心下疑虑,猫着腰从墙角溜了过去。

    听涛馆靠着北墙建了一溜三间正房,西面墙下是两间住人的厢房。正房的当中一间为厅,东面便是搁账本的地方,西面是书房。

    眼下,那淡淡的灯光便是由东面账本房内透出来的,虽小轩窗上只印着一个浅浅的影子,但那一枝晃晃荡荡的珠钗影子仍旧瞧得清清楚楚。

    会是谁呢?

    我蹲在窗下,小心地捅开了窗纸。

    作者有话要说:呃。。。。没啥说的。。爬走。。想情节。。。。

    双云珠钗

    那摇曳的灯下,一个慌张的妇人身影正在账本架子上翻找着什么,头上一枝金灿灿的珠钗,珍珠好大个。

    我一见那珠钗,头“嗡”地便大了,手紧紧地捏成拳头。

    我认得那珠钗,自然也认得那珠钗的主人。

    那是娘亲女儿家时家中突遭变故,混乱中姥姥塞给她的一件遗物,乃先朝玉飞娘娘所赐,金贵得很。娘亲一直带在身边,却不知怎的,在我五岁那一年不翼而飞。事发时爹爹曾下令在沈园内上下找寻,各园皆在,唯独大夫人不许搜她紫桂园,还嚷嚷着“不过一只珠钗便嚷得全府的人不安宁”,娘亲也只能作罢,谁知她却跑来我们住的园子辱骂,我终于忍受不了,将她咒骂的那些话语悉数奉还,末了还狠狠咬了她一口,也便是从那时候起,我再也不和沈青铎一处耍了。

    后来娘亲每每与我说起那支珠钗,总是要掉眼泪的。我心疼她,却也毫无办法。

    而那珠钗丢了这好些年,眼下却居然平白出现在这恶妇头上,我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被蒙骗了的愤怒,并着当时那所有的恨意,一起爆发了。

    我站起身来,一把推开门。

    房内正背对房门的大夫人大惊转身,手中一张薄纸飘飘然落了地,恰恰坠在我脚边。

    她正要俯身捡拾,我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将那张纸踩在脚下,她只得讪讪地缩回了手,望着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我冷哼一声,没言语,俯身将那张纸捡了起来,细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这沈家园子的房地契!

    她要做什么?

    忽然想起之前胖子李所说,房子差点被骗走之事,与现下这状况联系在一起,我心中便有了些分寸,对眼前这妇人,更是又添了几分嫌恶。

    于是将那张房地契拿在手里折了折,放在桌上,冷冷地瞧她。

    “鹭,鹭鸶。”她讪笑着,往前走了一步。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我冷声道。

    “鹭,鹭鸶,你把那张纸先还我吧,那张纸重要的很,可不能乱丢的——”

    “这张纸是重要,那么你要拿去作甚?”

    “我……我只是——”她一时语塞,但随即又想到了借口,很快地接道,“近些日子,这街上不太平,我怕这东西给人偷了,于是拿出来想换个地方——”

    “住口!这房地契若是有一天遭贼,那贼子也只可能是你!当年那支珠钗,你只口口声声说我们母女诬赖你,说我们没安好心,合起伙来要赶你出去。可是现在呢?那支珠钗就在你头上插着,你还要怎么说呢?”

    她的手迅速捂住头上的那支钗,面色慌张起来,支支吾吾道:“这,这钗,是是我的!是我自个儿的东西……我前几日在商铺里买的……”

    我瞥了她一眼,没言语,绕到桌子后边,摩挲着爹爹惯坐的那张红木宽椅,以前冬日里娘亲总是要拿一个自己亲手绣的坐垫放在椅子上的。爹爹常常深夜里还在桌前翻阅账本,核账的工作又繁琐又枯燥,爹爹一日一日地辛苦操持,才将这沈家撑成了大树一般。原本盼着这家里和睦美满,谁晓得有人却不知足。

    我正思量,听得大夫人又谄道:“鹭鸶,那日听说你跟铎儿回来了,我便想过去雪渡瞧一瞧你的,但你一直未醒,也只能作罢,拖到昨天,我原也是想去的,谁知你又病了。这事情真是不巧。现下身子可好了?”

    我连头也不抬。

    她顿了一顿,继续道:“鹭鸶,上次去济南,走得急了些,没与你们多说什么,这次是该好好絮叨絮叨——”

    我实在不耐,打断她道:“大夫人,那支钗,你还不愿物归原主么?”

    她居然镇定下来,矢口否认:“鹭鸶,你认错了。这钗是我的。”

    怎么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我立时恼了冲过去便要抢,一把便推了她一个趔趄。

    她惊呼一声,跌在地上。我上去按住她的头,伸手将那柄珠钗拔了下来。

    她终于撕破脸皮,恼怒骂道:“你这小野杂种!恁的无礼,早晓得如今你这般对待长辈,当年你娘怀你的时候就该一副药毁了你!”

    我气得发抖,兜头便给了她一拳,正中她眼底,喝骂道:“老贼妇!你偷人家东西还有理了?你又算哪门子的长辈?从以前你便一直暗害我们母女,我娘亲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却蹬鼻子上脸,恁的嚣张跋扈!你道我们不与你理会便是怕了你不成?告诉你,我从五岁时候起,便打定了主意与你不共戴天的!我娘亲不愿与你交恶,可我不是。我鹭鸶向来睚眦必报,以前撞不到你便罢,但此番可是你自找的!”

    被我又掐又挠的,她也顾不得什么身架脸面,使劲地挣扎。她是个胖子,力气大,我一下没制住,她便翻身起来,一脚踢在我肚子上。

    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怒火反倒更盛了,扑上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与她扭打成一团。

    混乱中,那支珠钗被她一脚踢到门边去了。

    我身手敏捷,更兼有从小与涂虹一对打练出来的把式,几个回合下来,将她挠了个满脸花不说,还狠赏了她几手老拳。

    她像只老肥猪似的在地上躺着直喘粗气,我扔下她,转身往门前走去,准备捡拾那支珠钗。

    当我刚刚俯下身之时,一只手却先我一步,将那支钗捡了起来。

    是沈青铎。

    他拿着那支钗仔细端详了一下,悠悠然评价道:“这支钗顶的一对云珠色泽饱满,又润又亮,一看便不是易得之物。怪不得二位这一番争抢。”

    我才没空与他嬉皮笑脸,伸手便抢,被他闪过,仗着个子高,举着手将钗擎在半空中。

    我拽着他衣袖,徒劳地蹦高,喝道:“还给我!”

    他道:“你看你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女儿家形容?你好好跟姨母说,她会给你的。先去洗洗,等会我把这钗替你戴上。”

    我哪里肯依,挑眉道:“这钗本来就是我娘的!先前被这老贼妇偷了去!”

    他却忽然丢下我,向前一步,沉声道:“姨母,您拿的是什么?”

    我扭头一看,那大夫人已走到桌边,正拿着那张房地契要往袖里揣,被沈青铎一叫,尴尬地顿住了。

    沈青铎过去将那张纸拿了过来,细细地一瞧,脸色顿时便冷了下去。

    我跟了过去,站在他身旁,斥道:“沈青铎,你也瞧见了,这恶妇要偷了沈家的房地契去!”

    沈青铎并未理我,将那房地契折了三折,塞进自己袖里去,随后便低声道:“姨母,我早就说过,沈家的生意,我可以料理妥当的,你不懂商道,是会吃亏的。”

    大夫人先是一愣,随即仓皇道:“铎儿呀,我,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查看一下,近日里不太平,我怕有贼子,所以才找出来瞧一瞧——”

    “你放屁!”我怒道,“你分明就是要偷走的!”

    她抢白道:“我偷去作甚?我是这沈家的主母,沈家一切都是我的,我干嘛要偷走房地契呢!你这小野种,少血口喷人!”

    “你莫要狡辩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我早就听人说了!沈家十八家绸缎行,现下只剩了一半,缫丝场子关张了五间,仓库里积压着成批的旧丝,去年还打死一个蚕农……沈家是爹爹的心血,你却这样当草芥来糟践么?我是不晓得你偷这房地契有甚目的,但那房地契是沈家最重要的东西,我不能叫你拿了去!”

    她却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居然振振有词起来:“鹭鸶,这东西,恐怕轮不到你来管的!当年林兰溪带你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封信里说得明明白白,你们母女,与咱们沈家,再没有任何干系。”

    我被这话噎住了。

    娘亲当初走时,的确是说了,从此再也不回沈家,与沈家再无干系;而我亦不想插手沈家的事情。可是眼下,看着她这样败坏爹爹留下的东西,我还是无法置身事外。

    忽然沈青铎灼灼道:“姨母,那封信不算数的。早先姨丈便明明白白说了的,无论以后沈家生何变故,境况如何,沈鹭鸶都是沈家的继承者。这沈家园子,都是她的。”

    这一番话,仿佛在我头顶打了个霹雳,惊得我目瞪口呆,爹爹何时这样说过?

    他望了望我,眼神笃定。我莫名的心中跳了一跳。

    那边大夫人却发了狂,怒道:“那珠钗是我拿去的又怎样?我是沈家的主母!沈家的所有东西都该是我的!沈青铎,你别以为你管了沈家的大小事情就能真正吞掉这个家了!你不是沈家的人!还有你,沈鹭鸶!你也不是!你们都不是沈家人!只有我!只有我!”

    “姨母,我没有说我要沈家。”沈青铎一字一句,冷然道。

    大夫人忽然一顿,那双阴测测的凤眼瞬了一瞬,便露了狠狠的光,咬牙道:“沈青铎,你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沈青铎不语,只是警示般地看了她一眼。

    大夫人道:“你还要威胁我么?你逼我随你去那什么济南,去跟鹭鸶提亲,就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接管沈家!鹭鸶是沈家唯一的血脉,又是个女儿身,她当不起这个大家,你若是娶了她,掌家那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沈家这样大的家业,你早就觊觎了!你以为我不晓得么!否则你哪里会这样笃定鹭鸶是沈家的人!我可不甘心就这么遂着你的意走!沈青铎,你不会娶到沈鹭鸶的!沈鹭鸶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我把你的阴谋都捅出来,你看看她会怎么恨你吧!我告诉你们,无论是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抢走这份家业!”

    我的耳朵里仿佛有什么“嗡”地炸开了。

    霸占沈家的家业,这才是沈青铎的目的?所以他才要娶我,才要喋喋不休地缠着我?

    天哪。

    “鹭鸶,鹭鸶。”他沉声叫我。

    我后退一步,望着他,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般。

    他是个好看的人,身后仿佛有着大片大片疏疏朗朗的竹影,如若不是因着之前的敌对,我应该会很喜欢他的吧?而即使是在敌对的时候,我也只是觉得他是个牛皮糖一样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有这样深的城府。

    “沈青铎,你这个骗子。”我咬牙道。我将手攥得紧紧的,用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是天知道我现在比面对大夫人的时候愤怒多少倍。

    我说不清现在的感觉。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又好像是被丢弃了,而且很认真追究起来,他的心意到底是善是恶,一方面觉得自己本来并不应该很在意所谓的好意与恶意,另一方面却有些自己的好意被故意辜负了一般的失落感,

    我心乱如麻,于是愈加愤怒。

    他亦望着我,眼底有几乎看不清的忧伤:“鹭鸶。”

    去他的狗屁忧伤!他是个骗子!什么都是假的!

    我紧抿双唇。

    他忽然碰了碰我的手,拉起来,将那支钗放进我手心里。钗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暖暖的。

    我扭身便走。

    就在这时,大夫人却忽然发起狂。

    她怪叫着,向我扑来。

    她那样重,将我压得向后倒去。

    可是沈青铎,你干嘛非要来扶我呢?

    我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双云珠钗,刺进了他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瓦爬来更新了。。。。。

    前天晚上瓦用写文的时间给人写了一个长评,昨天又推翻之前的一千字重写,所以才推到今天来更。。。。好吧,我cuo了。。。

    归家去

    冬日里不多见的艳阳天,暖意却因着清冷完全聚不起来,天边的云都好似被冻住了似的。

    我和平果儿并排仰在往北方去的一辆牛车上,身下是厚厚的稻草垛,面上是懒洋洋的太阳光。平果儿紧靠着我,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儿,头发蹭得乱糟糟。

    这样的情景本该多么温馨而美好。我打了个呵欠,摩挲着手中那支珠钗。钗上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污染。这真叫我怀疑,那一天,它是不是真的刺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我握着那支钗,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闭上眼睛,眼泪便潸然,悄无声息地流进鬓发中去。

    那仿佛是一个梦,朦胧着,格外不真实。

    三个人怎么能叠压在一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能模糊地想起,我扑在沈青铎身上的时候,大夫人的一只手肘重重地按压在我握住钗的那只手上面。

    我迅速感觉到手上被温热的液体浸湿,而身下的沈青铎则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猛地一颤,随即便开始微微发抖。

    大夫人压在我身上的时间很短暂,她的的手肘也被云珠旁边的纹理割伤了,几乎只在瞬间,她便闷哼一声滚到一旁去,捂着手肘哀嚎不已。

    在她手肘拿开的瞬间,我看到她衣袖上大片的血迹,开始我以为只是她的血,但是当我感觉到我拔不动那支钗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支钗正正地插在沈青铎的胸膛上,没进去几乎一半。

    我惊得立刻松了手,满手的鲜血在地上甩出一串小血点来。

    沈青铎的脸色即刻黯淡了下去,但是他的眼睛却不依不饶地盯紧了我。慌乱之中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我只是感觉到他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这时候,有人听到了响声,闯了进来。我只能记起江醇惊恐的脸,另外一个是季来还是程晓年呢?我没有心思去搞清。

    我早已经泪雨滂沱了。

    任凭江醇他们怎么叫他,他一动都不动,只是盯着我,眼神一瞬不瞬,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要泯灭的东西。

    忽然,他的手握住了那支钗。然后他开口了:“鹭鸶,你走吧。”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便将那支钗用力□。

    鲜血喷溅的瞬间令我胆寒,我眼前忽然什么都不见了,唯独剩下一片鲜红,之后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后来是平果儿叫醒我的。

    彼时,我躺在雪渡的床上,旁边桌上放着我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和一包鼓鼓囊囊的钱。

    而我身上干干净净,一滴血迹都没有。而那支钗,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掌心之中。

    我心中陡然一紧,翻身下床,打开门却见到满眼血丝的程晓年。

    “沈青铎叫你离开。他说如果那是你的决定,那你便再不要回头。他要你记着,一回首,便是要心软的。如同他,一直闷着头往前追着你,一直追一直追,他并不累,甚至甘之如饴。但是一回首,瞧见了你的眼泪,便心软了。他从来不是一个犹疑的人,对你曾经也是一样,可是自从瞧见你的眼泪,他便迟疑了,开始动摇,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他一贯果断,可你却让他举棋不定,仓皇无措。他没有办法了,眼下他只能放你走。”

    我咬住嘴唇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拽着平果儿离开了。

    离开吧,离开吧。

    沈青铎,咱们本就不该有交集的,眼下这样离开,其实正好。

    我终于收回思绪,眼前被阳光刺得一片血红。

    忽然想起娘亲的话来,若是你认定的事情,要争取的话,要舍得力气。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我再也不恨沈青铎了。再也不恨了。

    回程浑浑噩噩的。

    本想加快脚程,于是又从镇江转了水路,提心吊胆地随人家的木材商船一路北上,行程倒快,但是等到了台庄河道,却突遇河道冰封,河中心的冰层足足一拃半厚,砸都砸不开。我们只能再次换乘,好不容易找了一驾吱吱呀呀破烂不堪的牛车,继续赶路。

    平果儿这几日大概是在沈园吃得太好玩得太好,生出了少爷气,愈发娇弱起来,坐这烂牛车好似屁股底下长了钉似的,哼哼唧唧。我不耐起来,吓唬他再不老实就将他扔下去,他这才老老实实闭了嘴,坐姿无比端庄。

    直到第三日午后,我们才终于回到济南城。

    从看得见城关的时候起,平果儿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在牛车上站着蹦高,唧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问我济南城里有没有糖葫芦,一会儿问我济南城里有没有人会打弹子。

    我低沉的心情仿佛被他所感染,离城关愈近,便愈发欢欣。

    终于过了城关,我拽着平果儿几乎脚不点地,见了熟人连招呼都顾不上打,急吼吼地直往家里冲。

    又瞧见悦安绣庄的那块暗红的招牌时,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我总共离家一个月不到,却仿佛已经隔了几度春秋,这些天来所有的记忆上一刻还在我脑中乱七八糟地盘踞着,这一刻,却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克制不住地跑起来,一步跨进店里去,将满店铺的客人吓了一大跳。

    我哪里有心思管他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直嚷嚷:“娘亲!巧哥儿!我回来了!”

    巧哥儿正在帮客人挑丝线,一样一样的搭在手臂上给人做比对,先听见我声音,身子便颤了一颤,抬起头时,泪珠子便已经滚了一脸了。

    这丫头先是立着好一通嚎哭,接着手里的丝线什么的全都摔到地上去了,扑上来攥住我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替她抹了抹泪,对着店里的客人们亮着嗓子道:“今日悦安歇业了,各位的绣活儿写下单据吧。”

    店里的客人多半都是认得我的,也都不在意,心急的也只是叮嘱了几句要注意的花色样式,不时便走了干净。

    巧哥儿仍旧是哭,手里一条帕子给哭得透透的,我耐不住了,问她娘亲在哪里。

    她这才拽着我往后堂走,也稍稍气顺了些,便开始数落我:“你总是这样野性子,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拦都拦不住,总归是个女子,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往外头闯,吃亏了怎么办?叫人骗了去怎么办?都晓得你是救涂家少爷的心切,可你也太莽撞了些,你呀你,都不晓得夫人有多担心……”

    我驳不了话,只好讪讪地笑:“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么!”

    一旁的平果儿亟亟地跟,拽着我衣角发问:“鹭鸶,鹭鸶,她是谁?”

    巧哥儿正抹着泪,低头瞧见这么个小人儿,顿时吓了一跳,惊嚷道:“这孩子哪里冒出来的?”

    我从从容容道:“我捡的。”

    她惊得都结巴了:“哪,哪里捡的?”

    “大路边边上。”我鬼鬼地笑。

    真是奇怪,远远地瞧见悦安的招牌的时候,我眼眶里还酝着一包泪的,可是瞧见巧哥儿的那一刻,就全都不见了,相反的,倒欢欣雀跃极了。

    及至中厅,便瞧见娘亲坐在廊下暖阳地儿里,鼓捣着绣活儿。

    娘亲穿着上年的绒面儿卍字朱红色短马甲,瞧着仍是簇新的,头发梳得齐整整,一点儿都未变。她端正地坐在圆凳上,微微偏着头,认认真真地走针。

    我上前一步扑进她怀里去,撒娇地拱了拱,糯着嗓子甜甜地叫:“娘亲。”

    娘亲仔细地收了针,埋怨道:“还是这样不仔细,当心给针戳了脸!”

    我便规规矩矩地跪在娘亲面前,道:“娘亲大人,小女自作主张,一去这些日子,实在叫您担忧了,小女自觉行为不妥,求娘亲大人责罚。”

    娘亲瞧了瞧我,忽然笑了,眼眶子里一团雾色瞬啊瞬的,声音有些不稳:“你这傻孩子,我责罚你作甚?快点起来吧。”

    我于是又扑进她怀中去,“娘亲、娘亲”地叫个不停。

    对于我的离家,我原以为娘亲要么会搂着我嚎啕一阵,要么会拧着我耳朵数落一顿,可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有几分赞赏似的,和巧哥儿去厨房做了几样子我平素爱吃的小菜,谓之接风洗尘宴。

    平果儿瞧着她们陌生,于是便只是粘着我。从后堂到厨房,从厨房到中庭,从中庭到后院,像条尾巴似的。

    我烦了,哄他去后院里打弹子玩,自己蹲在厨房门口啃冬萝卜,和娘亲他们聊一路见闻经历,不提防,他便又蹭了过来。

    娘亲一边切菜,一边听我细细说他的身世。

    他伏在我背上,我感觉得到他紧张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极快。

    听我说到他娘亲临终前托孤的段落,巧哥儿不胜唏嘘地道:“真可怜真可怜……这样小的人儿……若不是遇见鹭鸶,可怎么办呢?”

    娘亲略一思忖,道:“这孩子便留下来吧。鹭鸶,你得空便教教他读书写字,男孩子,不懂些文字是不成的。”

    平果儿这才松下气来,从我背上蹭下来,蹲在我旁边,一个劲儿地笑,别提多灿烂了。

    我啃完一截萝卜,拍拍裙子,问道:“那涂虹一呢?他应当也给放回来了吧?”

    巧哥儿疑惑道:“鹭鸶,涂虹一早给发配充军了,你此番找人救他,也回不了这样快的呀?怎的这样心急了?”

    充军?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沈同学,乃的戏份终于告一段落了,快下去养养伤吧~~~辛苦鸟~~~~

    接下来该写谁了呢。。。活活。。。。(阴测测的眼神飘过众人。。)

    决意

    我忙拽住巧哥儿,细细地问:“涂虹一是何时充军的?往哪里去的?可有提人的公文?”

    巧哥儿想了想,道:“上个月二十七走的,算算也有个三四天了。我那日正好去找涂家老太太送新绣起的床帏,见了那来提人的官兵,照着一张纸板正地念,我站在旁边瞧见了大红官印的,应该是公文错不了。说是要去玉门关外的关朗将军部,老太太倒镇定,接了公文便没再说话。怎么的鹭鸶?你不是说事情都办妥了么?铎少爷办事向来熨帖,不会错的吧?”

    我没说话,低着头细细思量。

    沈青铎说了的,那姓钱的与盐运使关系匪浅,且那日与他见过面之后,他便亟亟地找盐运使去了,没过两日有了肯定的回函,一定不会出岔子。

    这样的话,如若此事已经办妥,算算日子,赦令走官驿,应该在上月二十四五日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