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鹭鸶小调

鹭鸶小调第14部分阅读

    四五日左右便送到了,涂虹一又哪里会给发配充军了呢?

    不行,这事情不对头!

    我左思右想,哪里还有吃接风宴的心情,匆匆跟娘亲巧哥儿说了一声,便要往外头跑。

    巧哥儿吓得什么似的,连锅铲都扔了,一把抓住我,急吼吼地道:“你又跑哪里去!”

    她拽得紧,我掰都掰不开,只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你看你紧张的,我就是去涂家看看!”

    她这才松开手。

    我一点都不敢耽搁,撒腿就跑。

    路过醉洛的时候,站在那大招牌下边怔了怔神。

    醉洛已经关门了,门上挂着歇业牌子,门前的落叶堆成了堆儿,瞧着很有些寥落的感觉。

    想起当时这茶庄里鼎盛,吃茶来的客人们围着说书的师傅迭声叫好,我与涂虹一便常常坐在最角落的桌子,开始还略顾一顾台上唱念做打的热闹,过不了多久二人便要斗嘴,嘻嘻哈哈地,扰了别人精神,被人家拿眼风凉凉地扫一扫,才吐吐舌头收敛一点……唉!谁知不过月余,竟沦落到这般光景……

    我一下子陷进回忆里拔不出来,风儿卷着我的衣袂乱晃,也晃不醒我,最后恼了似的,拽了那树顶上最后一片枯叶下来,“啪”地打在我脸上。

    我这才如梦方醒,继续行路。

    到了涂家大门口,正瞧见小良蹲在门口,托着腮,不晓得在想些什么,旁边站着一个无精打采的家仆,将一柄大扫帚竖在身前,杵着打呵欠。

    小良神游得颇远,我在他跟前晃了两晃都没入了他的眼,于是只好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脑袋,叫他道:“小良!”

    他一下子惊醒了似的,愣着眼仔细瞅了瞅我,才终于扯了扯嘴角道:“鹭鸶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道:“刚刚回来。”

    小良眼神里立刻升起来一股希望一般的光亮,着急地问道:“那,我们家公子,算是有救了吧?”

    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寒了半截。他这样问,也就表示他并不晓得赦令的事,是出了什么岔子么?还是那姓钱的办事不力?

    不过他到底只是个仆人,有许多事情也许是他不晓得的。

    我沉声道:“你家老太太与老爷在不在?”

    他一迭声地答:“老爷不在,老太太是在的。”

    一边说着,一边引我进去。

    涂家老太太正在佛堂里诵经,听得是我,忙叫丫头搀着出来见客。

    一照面,老太太便抓着我的手掉眼泪,道:“好孩子,为了虹一的事情,你可吃大苦头了!奔波了这么些日子,眼窝儿都熬深了。”

    我道:“不碍的,我身底子壮,倒是老夫人您,可要保重身体,涂虹一遭了这样的难,咱们虽心焦,却不能垮了身子,得留着力气替他奔走不是?”

    老太太点点头,拉着我在榻上坐了,叫丫鬟沏了茶端上来。

    他们家的茶仍旧是最好的,一开盖碗,顿时满室清香,我嗅着这清新的茶香,又想起涂虹一,眼泪差点就没忍住,慌忙装作收拾裙裾低下身去蹭了蹭,

    老太太先急切地道:“虹一被捕的头一天,我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京里去了,虹一的表哥常祺在礼部里当差,虽只是个侍郎从事,多少也能打听些消息,替咱们走动走动。我原先是这么盼望着的,然等常祺回信才知,这案子还在地方盐运使及府尹手里压着,程不上来,京里负责的官员并不知晓。他现在也无法……唉……虹儿怎会遭此大祸?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自己的孙儿我是最清楚的,他绝对不会贩什么私盐……”

    我劝慰道:“老夫人,莫忙着难过,一路不同,咱们再寻其他出路便是。我去江南这些时日,于上月二十一日得了一纸赦令,您可见到了?”

    “赦令?”老太太听到这个十分惊讶,急忙追问,“我听巧姑娘说,你此次去杭州,去找的那人,能有七成救得了虹一的把握,那这赦令便是了?”

    “我虽没有找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不过好在有小时候亲戚家的哥哥的帮忙,他认识许多官场中人,此番找了驻江浙的监察使大人,这位钱监察使与那盐运使关系匪浅,是打了保票的。而且赦令明明已经发出,怎么……”

    一听到赦令已发出,老太太便激动起来,手中拐杖顿地,“嗒嗒”直响:“什么赦令!哪里有什么赦令!我盼啊盼的,只盼来一纸充军的公文!”

    忽然她颤巍巍站起身来,又道:“鹭鸶,咱们走!那赦令既已发出,那咱们去官府问问!这青天白日,莫不是叫他们扣了不成!”

    我忙站起身来拦住她老人家,阻止道:“老夫人莫激动,这事情,让鹭鸶去问便是。这事情,鹭鸶铁了心要讨个说法的!”

    我好不容易劝住了颤巍巍的涂家老太太,便立刻又往济南府衙去了。

    官府门口仍是当时那两个兵当差,搂着长枪哆哆嗦嗦地站着,懒散得不成样子。我这次连鸣冤鼓都懒得敲,直接过去对着朱红的大门便踹。

    那两个兵吓了一跳,忙拿长枪赶我,其中一个认出了我,颇惊奇地“咦”了一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少罗嗦,放我进去。”

    “哎哎哎,这可不行!上次你来,好歹还敲了敲鸣冤鼓,这次连鼓都不敲了,我说你也太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了吧?”另外一个也认出我来,歪着头吊儿郎当地道。

    我才懒得和他们浪费口舌,一把推了他一个趔趄,推门便闯了进去。

    那两人慌忙过来拉我,一个拽住我袖子,我挣不脱,急了,张口便咬。

    他忙缩回手,道:“好好好,姑娘,算我怕了你,成不成?我进去替你通禀!”

    我往地上呸了一口,狠狠道:“早这么说不就完了!”

    然后拣了个干净的石墩子坐下等。

    不多时,那个士兵自己一个人提着那柄长枪跑了回来,步伐飞快,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少爷,少爷请你后厅一叙。”

    刘秉昌?这次怎么这样客气了?

    我没有多想,随那士兵往后厅去了。

    刘秉昌正坐在院中,一手中把一个精致鸟笼,一手举一个细长颈子的小瓶往里头蓄水。

    那士兵“啪”地跪礼,通禀道:“少爷,那女子带到。”

    刘秉昌一扬手,道:“下去吧。”

    待那士兵拐出角门,他道:“沈小姐,请坐吧。”

    我站着不动:“刘秉昌,有事问你,问过我就走。”

    “好吧,站着也无妨。用不用茶水?”

    “不要。”

    他一笑,转身又去鼓捣他的那只鹦哥。

    我站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终于不耐,上前一步,道:“我问你,涂虹一充军的公文是不是你们发的?”

    “鹭鸶,这公文可不是济南府发的。上次就跟你说了的,咱们济南府只管抓人,命令都是要听上头下达的。”他给鸟笼水罐里蓄完水,又开始蓄粮,弄得仿佛十分忙碌似的。

    我却恨不能把他的鸟笼子给拆了,一忍再忍才终于克制住了:“那赦令呢?盐运使的赦令可是发到济南府的,你们肯定接到了!”

    “我正要说这个。鹭鸶,你好大的能耐,居然连江浙盐运使的赦令都能拿到,要抓涂虹一那可是他亲自下的令啊,你居然能叫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回。在下佩服!佩服!哎,你是找了哪位高人呢?”

    “你管呢!我爱找谁就找谁!你快点告诉我,你们几日拿到赦令的?”

    “上月二十六。”他居然颇闲适地吹起口哨子逗鸟。

    我很是恼火,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气,道:“你们既然已经拿到赦令,为何不放人?为何等到二十七日又抓他去充军?”

    他从容地放下鸟笼,道:“鹭鸶,我实话告诉你吧,涂家少爷这案子,不归咱们济南府管,从一开始,咱们便只是负责抓人,而盐运使那里,也不过就是个由头。你求得了赦令是这么个结果,求不得赦令也是这么个结果,没甚差别的。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涂家少爷这辈子,算是完了。谁都知道,这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又是个带罪之身,饶是命大,在战场上拣了个侥幸,可在军中,日子断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犯了事的,在军队里向来命若草芥。鹭鸶,看在咱们同窗,我又极欣赏你这性格的份上,我给你个忠告。你呀,还是别想那涂虹一了,没指望的。天知道他在朝里得罪什么人了。趁早另外找个人家嫁了吧,你生的模样好,这济南城里青睐你的男人多得是,再说有钱人又不止涂家一户——”

    “是谁?”我懒得听他啰嗦,打断他道。

    “嗯?”

    “陷害涂虹一的那人是谁?”

    他笑:“我怎么会知道?像这样的案子,我见得多了。就像是一串解不开的九连环,咱们济南府与那江浙盐运使不过是最前面最容易解下来的两环,一环一环地扣在一起,而后面还有更多相连的环,难解,而且你无法到达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那一环。没用的,鹭鸶,你找不到那个人的。”

    我盯着桌上的那只鸟笼,良久没有说话。

    “怎么忽然没言语了?在想什么?”

    “我不找那个陷害涂虹一的人了。”

    “想通了?我就说——”

    我抬起头,目光清朗:“我要上京去,我要告御状!”

    什么狗屁九连环,我才不管!解不开环,我还不能将串联圆环的那根棍子撅断么?

    我是只野鹭鸶。

    我不婉约,不羞涩,我不是个娇怯的女儿家,我不相信这世界无理可讲。

    我勇敢地追着我想要的一切跑,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写完之后简直想对着电脑比中指

    对于一个阴谋无能官场无能的人来说,这一章太真他娘的难写了

    去他娘的溜冰场,去他娘的九连环!!!(为充分表达心情,使用不雅字眼,见谅)

    不过好在难关已经过去,眼下我正十分欢欣地等待着文思如尿崩的那一刻

    跟屁虫

    回到家,娘亲正在后堂做绣活,平果儿蜷在一旁的椅子上玩着我小时候的弹子。

    我风风火火地闯进去,拎起茶壶对着壶嘴儿就是一通海灌。等灌进肚腹中去才发觉是冰凉的,不禁打了个寒战。

    娘亲气得要命,数落我道:“这么大了还莽撞得像只熊瞎子!那水是热是凉不会先摸一下么?这么一罐子凉水下肚,看你一会儿嚷不嚷肚子疼!”

    我可怜巴巴地用手捂住肚子,哆哆嗦嗦道:“好娘亲!我错了还不成么!巧哥儿呢?我叫巧哥儿给我烧点开水去……”

    娘亲放下手里的活计,将线轴卷了卷,收进小簸箩里去,一边收一边道:“巧哥儿正在后厨烧水呢,我去跟她说一声,就着火给你把菜热一热。你去把前头门板关好。小平果,走,咱们先回院子里去。”

    平果儿早跳下椅子来,蹭在我身边,道:“大娘,我跟着鹭鸶去,我给她搭把手!”

    娘亲笑道:“好好好,你跟着去吧。从吃过饭就一个劲儿地问——‘鹭鸶什么时候回来?都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鹭鸶去哪了,我能不能找她去?’粘人的小东西!”

    平果立刻开心地拽住我的裙角。

    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道:“你就这么愿意跟着我呀?”

    他一下子红了脸,拽着我便走,搪塞道:“咱们快点关门板去吧。”

    我笑了笑,随他往前面店里走。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娘亲,她会放我去京城吗?刚才她不问我情况怎样,我便知晓她其实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也许她并不能猜得到我要去哪里,但她是一定想得到我要走的。而她并没有说破,我猜不到她的心意。

    平果儿根本搬不动门板,我便叫他在大柜上坐着。

    他瞧着我,忽然问:“鹭鸶,你不开心吗?”

    “嗯?”

    “你的脸都是绷着的,我瞧着你一点都不开心。你怎么了?你去找人家没把事情说妥么?”他歪着一张小脸,颇担忧地问。

    我笑笑,没说话。

    “呐,鹭鸶,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娘亲从前老说什么什么逃不脱过不去,可是到最后总还是能化险为夷,所以你别担心,万事不会都逆着你的心的。”

    这小子!心胸倒宽。

    我摸摸他的头,道:“平果儿,过几天,我可能又要出门去了。你在家跟巧哥儿姐姐还有大娘好好的,晓得了?”

    他立刻巴住我的胳膊,急切道:“你要去哪里?”

    “我得去京城。”

    他立刻接上话来:“那我也跟着你去。”

    我好气又好笑:“你跟着去干什么?你一个小孩子,上京去的路又那么远。”

    “不,我就跟着你!鹭鸶,我决不拖你后腿,我也不叫苦也不叫累,你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行不行?”

    “好孩子要听话的!你在家跟大娘还有巧姐姐一处伴着不好么?再说你也到了该认字念书的年纪了,我教不成你,便得替你找个教书先生,你在家乖乖地做个好学生,不比跟着我瞎跑强?”

    “不!鹭鸶,你别丢下我!求求你了!”他拽住我的袖子,眼眶子里都是泪,“我就要跟着你,别人我都不要!”

    我沉下脸来唬他:“你这小子怎么说不通的?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丢了去!”

    他扁了扁嘴,颇委屈地看了看我。

    我威吓似的瞪了他一眼,他忽然小脸一皱巴,索性嚎啕大哭。

    门板都装好了,也落了锁,店堂里黑黢黢的,我站在阴影里堵着耳朵眼儿,无计可施。

    他没一会儿便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梗着嗓子眼断断续续地念叨:“你别走,别丢下,别丢下我自个儿,行不行……”

    “哎唷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子了?”巧哥儿循声而来,一眼瞧见满脸泪痕的平果儿,立刻咋呼起来,“鹭鸶,你欺负他了?你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置气!”

    我辩道:“谁跟他置气来着?都怨他自个儿!谁叫他不听劝!”

    平果儿的脸刚被巧哥儿拿帕子揩干净了,一听我这么说,泪珠子立刻又漫了一脸。

    巧哥儿忙把他抱下来,拉着手,劝慰道:“走,咱们不理鹭鸶了,鹭鸶是坏人!咱回去吃点心去,可好?”

    平果儿一双眼睛只盯着我,抽泣着,又蹭过来,拽住我裙角。

    巧哥儿气得不行,戳我肩膀道:“你怎么欺负人家了!怕你怕成这样子!”

    平果儿哭兮兮地又去拽巧哥儿的裙角,道:“巧姐姐,鹭鸶没欺负我……”

    “那你怎么哭成这副样子?”巧哥儿蹲下身,又拿帕子给他揩泪。

    平果儿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瞥了我一眼。

    我晓得他是拿不准,该不该把我的打算说出来。我暂时还不打算叫她们晓得,于是冲他蹩了蹩眉。

    他立刻飞快地对巧哥儿道:“巧姐姐,我没事了。”

    巧哥儿把这些全看在眼里了,道:“你们俩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们呢?别以为你们藏得了,总会露馅的!”

    我冲她挤挤眼,抓着平果儿一溜烟跑了。

    跑到厨房门口,平果儿问我道:“鹭鸶,你不想告诉她们吗?”

    “我要是现在告诉她们了,又累得她们替我担心,而且万一她们不同意呢?我肯定又少不得想法子逃出去。我都想好了,等后天一早,我留下一封信,翻墙出去。”

    “那你得带上我!”

    “你真烦人!”

    “我不管!你若是不带我走,我,我就把这事告诉大娘和巧姐姐去!”

    “好,你说啊!反正我总有法子能跑出去,到时候更别想叫我带你出去!”

    原本以为能要挟我,结果反被我吓住了,平果儿很是挫败,眼泪立刻又漫了上来。这回没再嚎啕,拿手背倒换着抹。

    我终于还是软下心肠来了,蹲下身,替他抹了抹泪,问道:“干嘛非得跟着我呢?跟着我就那么好?”

    他吸吸鼻子,抽噎了半天,才怯怯地道:“鹭鸶,我怕的……”

    忽然便明了他这样执着的原因。

    唉,他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人儿,除了我,谁也不是他的身边人。

    罢罢罢,带上他便是了。

    我坐到晚饭桌边的时候,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当下便惨兮兮地叫了一声,抓起一个馒头使劲往嘴里塞。

    巧哥儿心里挂念,一边给我夹菜一边问我去涂家问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不好回答,只得“嗯嗯”地搪塞了。

    娘亲没说什么,只是一直说,这个菜好吃,要多吃些,那个菜也不错,花椒放得多了些,小心别麻了嘴。

    我心里怯怯的,十分忐忑,于是只是装作一副饿狼模样,埋头扒饭。

    夜里,我辗转难眠。明明舟车劳顿,浑身酸疼,可是偏偏一点睡意都没有,闲极无聊,趴在床沿上玩弄床帏上的流苏穗儿。

    待将那流苏穗儿打了几乎七七四十九个死结之后,我终于耐不住,翻身下床,裹好棉衣,准备去老城墙那里散散心。

    今日月色不好,月光全兜在云里头,只羞涩地露出一截毛边儿。

    我蹑手蹑脚地贴着墙根往绒花树下挪,及至娘亲窗下,发现屋里还亮着灯盏,隐隐还听得娘亲的声音。我耐不住好奇,便想听上一听,于是蘸着唾沫,将窗纸戳了个小洞。

    只见娘亲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放着一把琵琶。

    我认得那把琵琶。娘亲曾经跟我说起过的,那是当年在秦淮人家时爹爹送她的信物。

    当年卖唱时被客人刁难,手边的琵琶被毁,是那位年轻的商人亲自去最好的乐器店里挑选来赠与她的。自从爹爹病逝后,娘亲因怕睹物思人,平日都将这琵琶收在盒子里,今日取出来,怕是真的有话要说与爹爹。

    娘亲的手指细长,轻抚琴弦,脸庞映着忽明忽暗的灯烛,略略显得有些愁闷:

    “……煜之,鹭鸶长成了大姑娘,眉目间很有你的神采,脾性也随你,只是这样的脾性放在男孩子身上是宝,可鹭鸶偏是个女孩,这样的性子是要吃苦头的。。幸得她在这边有个中意的人,是个品行很好的少年,虽没有铎儿那般的锐气,却是个温良若水的人,对鹭鸶好的没话说,家境倒也般配。若是这两人能成,我便也没甚心事了。谁曾想前些日子,她那心尖尖上的人出了事故,她着了急,便急吼吼地东奔西跑,原先是那么水灵鲜亮的女儿家,却只一个月的光景,便瘦了一圈,我瞧着心疼坏了。今日她虽说没事,我却也能瞧出来几分,涂家少爷的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的。而她不过是一个平民家的女娃娃,一双纤手如何能撼动那官家设下的囹圄?煜之,我晓得这事情不完,她是不会罢休的。我帮不得她,我亦舍不得她,这样的纠缠心思,真真磨得我无法了……煜之,你若在天有灵,就帮帮鹭鸶吧……”

    我蹲下身来,抠了抠绣鞋上缀的珠子,心里酸酸的。

    忽然觉得自己真没用,害的娘亲这样担心。

    娘亲,我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第二日,娘亲神色如常,只是眼眶子有点红,和我的一样。

    我只能假装没看见,背地里拾掇着上京时候需要的一切。

    我还跑到涂家找老太太要了涂虹一表哥家的地址,盘算着万一找不到落脚处或者有难了还可以去他家求助一下。老太太还颇热心地替我写了一封信,叫我到了常祺家也不必拘束。

    第三日清晨,我换上男装,趁着薄雾,将一封信留在娘亲门前,带着平果儿,像以前一样,攀着那棵绒花树,翻墙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我果然崩了。。。欧也~~~~

    启程

    我们先跟着马车到了临清,再从临清走水路往京城。

    等到了码头,船家正吆喝着最后一班船次,我带着平果儿紧赶慢赶,总算是搭上了。上了船才晓得,原来三日后,便是新年了。

    我竟然匆忙得连时间都忘了算。

    船上没几个人,都是去京城拉新鲜年货回家倒卖的,我扯了个谎话,说自己也是带着弟弟去倒腾物件的,不过没敢说是头一遭。

    到船舱里安顿好了床位,已经是傍晚,平果儿说困了,我便替他铺好床铺,拿披风把他捂紧。待他睡沉了,我出了舱去,坐在船尾的一堆粗麻绳上,望着江面出神。

    天幕已经完全黯淡下来了,呈现出一种深远的紫色,愈发显得苍穹辽阔,却又异常寥落。

    那几个做小买卖的人混熟了,眼下正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划拳,我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地坐在船尾,忽然想到这情景,与前次何其相似。

    只是再没有人差使着那猴儿一般调皮的江醇,跑来笑嘻嘻地气我:“大姐,你家孩儿长得真好。”

    我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风很大,将我眼睫上的碎泪珠儿吹散开来,有的落在甲板上,有的大概便飘进了河水中去了。

    今年的新年,真是萧索啊。

    我赶的这时机真差,抵达京城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傍晚,一下船,我几乎傻了眼。家家都准备年夜饭去了,满大街不见人影。

    我和平果儿坐在牌坊下边干瞪眼。

    眼见得天都要黑了,我们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实在狼狈。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我们俩才总算寻到了一间废弃的破庙,生了一堆火,凑合了一晚。

    合家团圆的除夕夜,我俩却过得如此萧索。

    我围着火堆郁闷了一会儿,最后撑不住倒头睡去。

    大年初一,街上便热闹起来了,各色小买卖、手艺人占着街道,走亲访友的人若带着小孩子便一定会顿住的。

    我与平果儿没心思看什么新奇玩意儿,忙不迭地先买了一屉包子,又一人吃了一大碗稀饭,这才暖和了手脚。

    平果儿吸着鼻涕问我:“鹭鸶,眼下咱们干什么去?”

    我跟店家要了一点草纸替他擦了擦:“头一次上京来,又逢上这么大的市,咱们先转转吧,然后就去找这个,这个常祺。”

    我掏出涂家老太太留给我的常祺家地址,跟店家打听了道。

    默记下店家的指点之后,我便带着平果儿一路逛了过去。买了小风车,买了冰糖葫芦,买了金丝桃酥。

    也遇见了捏泥人的摊子,痴痴地站着,一直看,一直看。

    但看了半晌,终于还是走过去了。

    平果儿跑了两步,追上我,依旧拽着我裙角,仰着脸和我说话:“鹭鸶,鹭鸶,你看见那个大老虎了么?眼睛瞪着,大牙呲成这样,好像要‘嗷呜’一口咬人呢,好威武呀!”

    “你喜欢那老虎?刚刚怎么不说出来?”

    平果儿挠挠头,羞涩道:“鹭鸶你没说要,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玩意儿,也就没说了。”

    我弹他脑壳,嗔怪道:“傻子!走,咱回去买去。”

    “哎哎哎,算了算了,鹭鸶,咱走吧。你不喜欢,我一个人玩着也没意思。再说,咱们一路撒了多少小钱了?我娘亲说过,小钱一枚枚地出,零零散散,看似不多,可是,等到要算的时候,准保叫人傻眼的。”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说教模样逗乐了蹲下身道:“小伙计,立志当账房么?不过一个泥人而已,顶多两枚板,不会傻眼的!再说,我何时说不喜欢了?走。”

    我把他拽回泥人摊子前,冲那个手艺人道:“来只老虎,要吊睛、白额、血盆大口的下山猛虎。”

    那年轻的手艺人哈哈笑着,手上边忙边对我们道:“不凑巧,刚刚小的摊子上正有那么一只吊睛、白额、血盆大口的下山虎,您转脚的功夫刚叫人取走了,要不,您前后街溜达会儿,咱这小活儿,费不了些许功夫的。”

    我蹲下来,道:“我们反正闲来也无事,倒不如在这儿候着。要不要替小店家你吆喝吆喝生意?”

    那手艺人又笑,摆手道:“咱做这东西,不过是赚个零碎,当玩意儿玩儿的,吆喝不起。客官瞧着有趣,看着便是了。”

    说话间,一只披着洪福帕子的小金猪便成了,兜着两腮小肥肉,笑得像个胖娃娃。手艺人将它插在匣子上,排在十二个生肖的最末一位。平果儿便挨个儿点着数数,左起头数一遍,右起头再数一遍,不亦乐乎。

    我笑他:“瞎忙什么?十二个生肖,少一只虎,便剩下十一个,哪里还需得数!”

    平果儿却认真道:“我才不是为了数数呢!我是在猜,鹭鸶你喜欢哪个。”

    “哦?依你,我喜欢哪个?”

    “你喜欢……喜欢……你都喜欢……是不咯?”

    “为什么?”

    “你买糖葫芦,要买红果的,还要买山药果的;买火烧,要买一个糖的一个五香的一个辣的;买头绳子,要买一根青灰的,还要一根靛蓝的。你买东西就是爱一样拿一个,所以这生肖泥人儿,想必也是要一样一个了。”

    “臭小子,哪里编出来这么多歪理。”

    说话间,那吊睛、白额、血盆大口的下山猛虎便得了,到底是京城里的手艺人,活计精湛,比我小时候遇见的那泥人师傅差不到哪儿去。

    我付了两个板,拉着平果儿便走。

    平果儿先是举着那老虎欢欣雀跃了一会儿,却忽然又顿住脚步,不走了。

    “怎的了?”

    “鹭鸶,你不是也说喜欢的么!怎么只给我一个人买?”他瞪着眼睛,不大乐意。

    “小账房,我这不是要给你省钱呢么!”

    他立刻扁嘴道:“那,省钱省钱,就该连我的一起省掉,你不与我一同玩,那这个老虎还有甚意思?还不是糟蹋了那两个铜板?”

    我哑然失笑,蹲下身道劝他:“你欢喜了,我自然也欢喜,没两样的。反正泥人这东西,我虽原先是喜欢的,可现在不了。所以,与其我再花两枚买个不喜欢的东西,倒不如瞧着你欢喜来的实在。”

    平果儿极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垂着眼帘,仍旧有些扫兴,嘟囔道:“绕口令一样的……”

    我便去牵他的手,继续行路。

    他垂着脑瓜,一路闷闷的,不晓得想了些什么,直到路尽头的一个十字路口,他才又拉拉我裙角,问我道:“鹭鸶,为什么你原先是喜欢泥人的,可后来又不喜欢了呢?”

    似乎阳光太盛,我我站在路口当中,略怔了一会儿。

    唉,又想起老城墙墙洞里那个被风化了的小泥人,碎裂成了尘灰,再也拼凑不出旧时光里那个少年……

    我轻叹了一口气,对平果儿道:“因为我原先喜欢的那个泥人,带着我的喜欢一起,被风吹散啦……”

    “再也找不回了?”

    “都碎成一丁点一丁点,连眼睛凑上去都瞧不见的沫沫了,真的是再也找不回了……”

    平果儿似懂非懂地仰着脸瞧我,被阳光晒得眯着眼睛,黑色的眸子里全是映照出来的光。

    他忽然来拉住我的手,道:“咱们走吧。鹭鸶,你不要伤心,我娘亲说了,时光不会辜负人。你丢掉的,总会在将来找回来的。”

    我浅浅地笑了,屈起手指,勾住他的小手。

    但愿吧,我丢掉的,能再找回来。

    而他——我的那个泥人闵秋宵,我会再遇见他吗?

    常祺家虽然不算难找,但是路程却相当的远。

    我们是在京城的西面城门下车,而他们家却远在东城,这样一条道,即便是笔直的,也够我俩走上好一阵子的了。

    昨晚睡得不好,于是今日逛到午后,平果儿便恹恹的开始瞌睡,脚步也慢了。他不愿耽搁我,一直强撑,可是他那么一个小人儿,一直跟着大人的步子,强撑着走路,着实可怜了些。

    此时街面上许多铺子都要打烊了,我紧赶了两步,阻拦下一家正要关张的客栈,好说歹说,终于能进去落了脚。

    那店家倒是实诚本分的人,价钱也合理,房间也亮堂干净,我总觉的大年下打扰人家不太好,便多付了一些银钱。

    平果儿一沾到床沿儿便打起了小鼾,我白天素来是不多觉的,却又闲着无事,见得自己一身的脏,便叫店家烧了两大桶热水将自己身上大致洗了洗。因只有那一身男装,我又不愿再穿脏衣,便换回了女儿家打扮。

    心里有些不踏实,想了想便将自己两个袖子束了口,小匕首别在腰间,伪装出一副习武之人的样子来。

    唤小二进来收拾浴桶时,着实吓了一跳,又一眼瞧见我腰间的匕首,立马点头哈腰。

    看来,这一招还挺管用。

    拾掇停当,在房里实在坐不住,于是便准备到客栈四周去走走,顺便再打听下常祺家的方位,看看我们是否走对路。

    谁知刚走到客栈门外,便听得右边巷子里有嘈杂的声响,我耐不住好奇,便凑了过去。

    却见那巷道里,一幕不堪之景。

    两个男人,将一个女子按在地上,正粗暴地撕扯她的衣衫,女子披头散发,只哭喊着叫嚷“救命”。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男的要作甚?一副恶狼样子,莫不是要强了人家?

    我可瞧不得这欺负人的阵仗,心中隐隐还觉得自己这身侠女的装扮能起几分震慑作用,于是威风凛凛地跳将出去,大喝道:“无耻之徒!休得猖狂!”

    作者有话要说:呃。。。si了si了si了。。。。

    事情一大堆。。。。这周又要勤奋码字。。。

    吐口血先。。别拦着我。。。。

    过一把女侠瘾

    那二人一个拽手,一个拽衣裙,正忙得不亦乐乎,我这气吞山河的一嗓子,着实将他们吓了一跳,手上动作立时一滞,往我这边瞧过来。

    地上那女子亦听得了我的声音,倒也清醒利落,止住了哭声,慌忙收紧衣襟,用力一挣,推开骑坐在自己双腿上的那人。

    那个坐在她身上的矮胖男子冷不防被她推得向后仰倒,脑袋磕在地上“咚”的一声,甚是响亮。她便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地扑到我脚边来,哆哆嗦嗦地捂住露出来的一截洁白肩膀,声泪俱下道:“女侠救命……小女是好人家的女儿……却无端给这两人掳来……差点便失了清白身子……求女侠发发慈悲……救小女脱离这二人的魔掌……”

    那一声女侠叫得我甚是受用,整个人简直都要飘了,不由得在心内哈哈大笑。面上却使劲绷出义正言辞的神色来:“你起来说话,把衣衫整一整,肩那块拉一拉,有甚委屈,我帮你便是……”

    正好言劝慰那惊得鹿一般的女子,这边厢,那矮胖的家伙从地上爬将起来,捂着后脑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冲我凶恶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娃娃?坏了大爷的好事,还敢这样嚣张?”

    另一个尖下巴的人也凑到他身边,呲着两颗兔儿牙,嬉皮笑脸道:“三哥,这女娃娃虽无礼,但是你瞧她的模样,长得不比那娘们儿水灵多了!啧啧……”

    那矮胖三哥用颇下流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一番,摸着下巴笑道:“嗯,的确,辛老四,这女娃娃真真讨喜,那小眉眼……小身段……小柳腰儿好似一掐便能掐进手里……哎,玉妈妈常夸赞姑娘的那词怎么说的来着?”

    兔儿牙立刻狗腿子似的接话:“尤物!人间尤物!”

    “对对对,尤物!就是这么个词。文绉绉的,倒听着顺耳。哎,辛老四,你说,这小娘子哪里生得最妙,最叫人心痒?”

    听他二人说双簧一般,一唱一和的,言辞轻浮,我大怒,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满口里没有人话,真真污人耳根!”

    “呦呦呦,极好,小娘子生气的模样仍是勾人极了,瞧得庞三哥我骨头都酥了似的……”

    我实在忍不住,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嗖”地飞出去,正中那兔儿牙的一对硕大的黄板门牙,兔儿牙惨呼一声,捂住嘴。

    哼,我这丢石子的准头,可是对着涂虹一那标靶子练了好些年的,百发没有百中,也总有九十九中了。今日遇上我,算他兔儿牙倒霉。只是,我自知身上不过只有一点三脚猫功夫,若纠缠起来,我势必不是这二人的对手。好女不吃眼前亏,先逃了再说。

    事出突然,那矮胖三哥连笑声都还没收住,便扭身掰开兔儿牙紧捂着的双手,去查看他的伤。我偷着瞄了一眼,见得他两手都是血,而嘴唇上还在汩汩地冒,门牙也断了一根半。

    我心下顿时十分舒畅,却不敢误了时机,忙拽上那还在愣神的女子,转身撒腿就跑。

    我脚程很快的,不等那傻蛋二人组追上来,便已经拽着那女子到了客栈的房间。

    平果儿才刚醒来,搓着眼缝儿打呵欠,瞧见我正栓门,旁边还站着一个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