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夫拉着个脸,不就没跟王爷睡成么!他有什么呀?不过就是个没兵权没封地的痨鬼!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成日里在这京城里耀武扬威的,以为自己多大权势似的,老夫虽品级比他低,却是皇上任命的监察,他那一门的荣华,只要老夫一句话,便可泯灭,小贱人,你可看清了!”
听他这么愤怒地啰嗦完,我总算了解了,原来这骁战公王爷是个不得势的,皇上又怕他生事,于是派了眼前这个老乌龟来监视他。
他又催我倒水,我硬着头皮拈着茶壶,动作僵硬地将茶碗倒满了,而身上鸡皮疙瘩早就掉了一地了。
哪曾想,我这边还举着茶壶,他便伸出一只贼手向我腰上摸来。
我顿时一个激灵,将手里的茶壶对着他的脸便砸了过去。
他哪里料到会如此,连闪避都没有,直接被那沉甸甸的茶壶砸了个正着,热水顶开壶盖,泼了他一身。
他立刻扑倒在地,捂着脸惨叫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的,楼下忽然一阵马蚤动。
我有点慌了,但总算清醒,几乎没怎么迟疑,便冲过去抢下那糟老头子身上配的短剑,又抓起一个圆凳,往门上砸去。
可巧辛老四推门进来,下意识地一缩头,那圆凳便险险地擦着他头顶飞了出去,“咣啷”一声,不晓得砸到哪里去了。
我没等辛老四反应过来,便抽出短剑,对着他一剑劈了下去。短剑不怎么锋利,却还是将他胳膊划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喷涌,我的腿都要软了,却还是咬牙撑着,一脚踢在他腰眼处,将他踢出门外去。
我自己亦三两步跨出去,避在廊柱后边瞧了瞧外头状况,第一眼便瞧见那二楼高台上,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闲适地侧卧在榻上,隔得太远瞧不见眉目,只看得到正拈着一串水晶葡萄,一边吃一边饶有兴致地瞧着底下的热闹,而他脚边,正是我刚才丢下去的那只圆凳,那圆凳已经折了一条腿,崩下来的的木头渣子都散落在他脚边,他却连瞧都不瞧一眼,十分地悠然自得,十分地状况外。
而楼下一群人,早就打破了头。
我拎着那带血的短剑一路顺着扶梯滑了下去。滑至二楼便觉得不怎么对劲,刹住脚攀着栏杆仔细一瞧,顿时惊呆了。
那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月娥!
她挥舞着一柄斧子,疯了似的见人便砍,一众人都惧怕她手中斧头,只围着她,没一个敢上前去的。
这笨蛋,怎么自己回来了?
我来不及细想,便冲了下去。
月娥已经瞧见了我,对着我大叫:“鹭鸶,鹭鸶你快走!”
我下到最末几级台阶,干脆双手在扶梯上一撑,飞身下去,一脚踢中一个大汉的颈窝,立刻惨叫一声扑倒。
我万料不到自己竟有这样好的身手,现下又哪里顾得了这个,大叫一声,举着短剑便往月娥身边冲去,一路披荆斩棘,将好几个人都刺中了彩。
及至月娥身边,她砍得都红了眼,对着我大叫:“你快走!我找不到那大人,只得自己回来了,鹭鸶,我想不到别的法子救你,只能和他们拼了!”
“你傻呀!出去了还回来!我自己又不是不能想法子!”
“眼下哪里有好法子!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还不是自己一路打出来的!”
忽然一人冲上前来要夺我手里的剑,我忙闪过,反手戳了他一剑,道:“现下不说这个!先逃出去再说!”
于是二人向红月楼大门挪过去,那围着我们的几个大汉亦随着我们往门口挪。两方对峙着。
我正想对策,忽听二层上那梁王爷清了清嗓子道:“韩千儿,将这二人拿下!”
又一个声音答了“是”,倏地便从二层看台上跃下一个人影来。
我来不及细瞧,便觉得腰眼处被人大力推了一把,脚下又绊着门槛,竟骨碌碌一路滚了出去。
爬起身来,便见月娥堵在门前,拿斧头架在自己脖子上。
我吓了一跳,大叫道:“月娥!”
却听得月娥大喝一声:“谁都别过来!我死在你们红月楼门前,你们这生意便别想再做下去!”
那玉妈妈从人群中挤出来,嚎哭道:“别动,谁都别动!啊呀!姑娘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啊呀!你这是作甚哟!”
只听月娥又道:“鹭鸶,你那日救我,我感激不尽,一直存着报恩之念,而今,我已无清白,这条命,也没甚用处了,今日,我便舍了,只求能助你脱离苦海!”
我听着苗头不对,便要上前,却被她一声喝住:“你再过来,我定死给你看!你快走!”
我带着哭腔道:“我如何走得?你在这里我如何走得?”
她目光直视红月楼内,嘴角却勾起一弯笑来,道:“鹭鸶,你再不走,便辜负了我这条命了。”
说罢,将那斧头一按一旋,我的眼前顿时一片血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啊!
今天如果笔头滑溜的话,也许会再更一章,不过,过了今天,亲们就不要再等了。
因为某慢要返校考试,所以要停更大约十天左右。。。。
(瓦已经做好了掉收的准备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返校这段时间,请相信某慢不会偷懒的,会接着往下写片断草稿,回家之后一定第一时间奉上。。。
恩,那就先酱咯。。。。
冬日里的大雨
在场所有人似乎都被月娥的举动吓住了,玉妈妈的一声响亮嚎哭也堵在喉咙眼儿里转为低声呜咽。
月娥的血喷溅而出,将红月楼的门槛子染得处处斑斑,门槛子也是大红色,却被月娥的鲜血抵得失却了艳彩。
月娥仰面倒在台阶上,双眼直瞪着渐暗的的青灰色天空,口中吐着血沫,手脚抽搐。忽然她手肘无意识地撞了那柄沾了血的斧头一下,原本斜躺在台阶边上的斧头一下便被推到我脚边。
我一个激灵,向后踉跄着直退三步。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我已经完全吓懵了,忘记了逃,也不敢上前去,只是原地站着,瑟瑟发抖。
我试图叫一叫她的名字,但动了动嘴唇,却终究还是没能出声,只是看着她的挣扎愈来愈微弱,变成抽搐,再变成微微的颤抖,直到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奇怪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咔”,她的身子的动作才真正戛然而止。
我的心亦随着那声短促的“咔”,沉了下去。
那堵在门前的一堆士兵忽然欠下身去,让出一条道来。
那梁王爷便拎着个精致的茶壶踱步出来了,正要抬脚往门槛外头迈步,却一眼瞧见门外的大滩血迹,于是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收回脚在门槛后站定。
玉妈妈慌忙上前劝道:“王爷,您还是先进去吧,这里不干净,别污了您的靴底。”
那王爷眼波一瞬,满眼的怒气全泼在玉妈妈身上,冷哼道:“你也知道!”
话毕,手一扬,那玲珑茶壶便给掷在地上,“哗啦”一声跌了个粉碎,一片碎片将将迸在我脸上,顿时划拉出一阵刺痛。
我似是被这刺痛唤醒了一般,扭头便逃。
身后玉妈妈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我一路跑,一路跑,何时跑丢了银钗,甩掉了绣鞋,也完全不晓得。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也并不晓得该往哪里去,只是一味地跑。
直到我再也走不动,瘫倒在地,才忽然发现眼前竟是那幢先前容纳我与平果儿的破庙。
我撑着疲惫的双脚走进庙堂里,呆呆地望着那残破的佛像。
佛像的双目里也有漆片剥落,露出灰白的胚色,却如同泪光一般。如此,佛像的目光里便愈发显现出悲天悯人的意思来,泰然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虽之前总随娘亲做些善事,却向来不笃信佛祖,什么救苦救难啊,什么阿弥陀佛啊,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慰藉的念想。但此刻我却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香案前,对它拜了一拜。
我不晓得它是哪路佛,管财运亦或官运亦或家人平安,我只愿它能替我度了月娥,叫她从此远离心伤。
心里默默祈祷完,郑重地对佛像叩了一叩。
之后便一直呆呆地跪着。
直到天边滚过一道雷,夹带着明晃晃的闪电,庙堂里瞬间被天光照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噼里啪啦”的雨点子砸得庙堂里全是尘土的味道。
我终于转身,站到庙门前,雨势极大,没一会儿的功夫,门槛外便积成了水洼。
两三点雨水被风卷进来,打在我脸上,像是冰渣一般。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真真料想不到,这样凛冽的冬日,竟会下起如此大的雨,我伸出手去,雨点子又冷又硬,砸在手掌心里生疼生疼的,不遗余力似的,像是要冲刷掉什么。
我低头看自己手背,指骨上沾染了一点血迹,殷红的,不注意时倒像颗痣,而雨点“啪”地砸上去,立时浅了。
我怔了一怔,忽然失声痛哭。
我背负着一个人的命啊……
我被这悔恨与歉疚压得难受极了,胸口闷着一团悲伤,我受不住,于是歇斯底里地哭叫,想要将那些压着我的东西全都摒弃。
最后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庙门前,手脚麻木,眼前仿佛下了大雾一般,渺渺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许久,我缓缓坐起身子,环住双腿,将自己整个身子收紧,脸颊埋在膝后,死死地咬住嘴唇。
沈鹭鸶,你真没用呀。
天色渐渐暗了,寒意像是蠹虫似的,直往人的骨节里头钻。我浑身冰凉,傻了似的蜷缩在庙门口,不住地打着寒战。
“鹭鸶,鹭鸶!”好像有谁在叫我。
没等我反应,一个小小的身子便向我扑过来,也是一身湿答答的衣服,搂住我的时候不住地发抖。
虽然他满身的泥水,搂住我的瞬间却使我骤然温暖起来,我下意识地回抱住他。
他语无伦次地叫着我:“鹭鸶,鹭鸶,幸亏……幸亏我到这里来了……”
我没言语,有了依偎,便有了力气似的,双手环得更紧些,生怕他也离我而去。
他的小脑袋闷在我肩上,睫毛贴着我颈窝,刺刺的。动了动,便有温热的水滴打湿了我的脖颈。
他带着哭腔道:“鹭鸶,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真的怕死了!我怕死了!”
他忽然大哭起来,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抚慰着他。
过了许久,他才将小脸抬起来,使劲蹭了蹭鼻涕眼泪,对我道:“……你给人打昏拖走,我急得没有法子,一路尾随到了那朱漆大门外,来回转悠却进不了门,我晓得那是什么地方,我心里的焦急说也说不出,后来我想到了你说的那个常祺,便想去找他,却半途被人抢了包袱,信件银两都没有了,还给人人打了一顿——我不怕疼的,可是我还是哭了,我只是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我最后给人扔在一个柴堆里,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几日,腿脚能动了,便一路打听着往那常家去。哪知到了那常家,却没有人信我……鹭鸶,他们都不信我,我找不到人来救你……”
他讲不下去,又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我有些困顿似的,眼睛快要睁不开,喉头又火辣辣的,说不出话,只能强打精神将他再次搂进怀里,轻轻拍着。
“二表婶?”又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忽然□话来。
这称谓在我听来,耳熟的很,我抬眼望去,竟是常玉。
他举着一把油纸伞,飞快地奔过来,焦急道:“二表婶,真的是你?”
这是梦吧?
否则常玉怎么会出现在这摇摇欲坠的破庙里?
大概是太过于企盼了吧,所以才出现了幻境。
可怀里暖暖的平果儿呢?难道也是幻境么?
眼前忽然迷蒙起来,我想我是累了。
那就不要再想了吧。
不若睡去,一觉醒来,也许还是那日刚救下月娥的时候——我有些赧然地听她叫我“女侠”,她肿着一对大眼睛,跪在地上抽泣着,却显得格外生动。
我又做梦了。
梦见我与涂虹一并肩坐在老城墙上,他替我剥着瓜子,我吃得一嘴渣渣。
梦见他替我做柳哨,俯身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来,三两下便剥好了柳哨皮。
梦见我抢了他的匕首把玩,他要夺回去,我便一边将匕首藏在背后,一边躲闪,却不知怎的绊了一跤,还惊叫着,却早已被他揽进怀里去了。
梦见他笑着跟我说,鹭鸶,我只愿给你一世平安。
可这一句话音刚落,梦境便没了。
涂虹一,你要给我的平安呢?
你晓不晓得我现在境况如何?
我是不会轻易便认输的,我真的还想要坚持,可是眼下我累了,我怕了。我想靠一靠你,想跟你说一说话。
可是你在哪里呢?
我在睡梦之中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手掌里却空空的,孤单极了。
我能感觉得到,我又哭了。
可是似乎有两只软呼呼的小手在替我擦着眼泪。渐渐地,我耳畔的两把稚嫩童声吵吵嚷嚷地清晰起来。
“鹭鸶,鹭鸶。”
“干嘛干嘛?跟你说了多少次,她是我二表婶,你别总叫她名字!还有,她还没醒,就是累了,你别吵她!”
“鹭鸶是你二表婶,又不是我二表婶。我叫她名字又怎样?她睡了这么久,应当要醒来了。这么久还不醒,别再是要出事……”
“出什么事?出什么事?呸!你这乌鸦嘴!我娘亲说了,二表婶是受了惊了,需得养神!养神你懂不懂的?”
“可是养神哪里有养两三天都不醒来的?哎,你家昨儿个请的的那个郎中到底管不管用的?不会是骗人的江湖郎中吧?”
“你再啰嗦,我就叫人把你丢出去!叫你再也见不着我二表婶!”
两个小孩叽叽喳喳的,我头痛死了,实在不堪烦扰,睁开了眼睛。
平果儿与常玉正站在床边争得面红耳赤,我浑身软绵绵的,用了好大的劲才勉强靠着枕头坐起一点身子,嗓子里憋不住一声咳,便惊动了专心吵架的两个人。
瞧见我醒了,两人立刻扑到床边,争先恐后地嘘寒问暖。
平果儿没说几句,便伏在被子上哭了起来,于是常玉便颇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对着我做出一副稳重老成的模样,道:“鹭鸶,你只管安心养病,你到了常家,便不用再担心了。”
我忽然发现,他不再“常”“唐”不分了,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三千字,真的是逼出来的,因为推翻了之前的大纲设定,所以现在正处在探索期,写的十分艰难,但是已经停了那么长时间,我十分十分地不安,于是逼着自己写了这些字。
我知道写的不好,之后会更加努力的!
耽误了这么多天,郑重说一声抱歉!!!
即使瓦停更也没有放弃这个故事,真心感谢亲们对鹭鸶的支持!!!
冷暖
一边揽着平果儿替他抹眼泪,一边听常玉口沫横飞地讲他如何如何瞧见在他家门口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平果儿,如何如何尾随他寻到我,见到我时又如何如何惊诧,最后又如何如何找人将我救回了家。
说罢,自己先扶住胸口,像是听了什么惊险的传奇故事似的,长舒了一口气。
我张了张嘴,喉头却涩疼得很,呛得我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摸了摸他的头,艰涩地笑了一笑。
常玉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忽然一拍脑门,转身就往外头跑。我发不出声来,只好任他去了。
平果儿好不容易止住了泪珠子,还抽噎着,就爬下床去给我倒水。我心里暗暗盘算着将来得教他长点男子气概,像现下这般老是像小闺女似的抽抽搭搭,以后遇上河东狮当老婆可咋办?
我接了茶杯,三两口就灌下了肚,嗓子仍是疼,便示意他将那茶壶递过来,我拎在手里,对着壶嘴儿继续灌。
恰在此时,门开了。
我正仰着头饮得欢畅,眼风却扫到一美妇袅袅婷婷地往床边走来,一紧张,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那美妇人忙上前来,拿帕子替我擦了擦,浅折眉首,十分关切:“姑娘没烫着吧?”
好在茶水是温的,只赏我一身茶渍,没烫着我。
在美人面前出丑,我很是羞赧,自己拿袖子擦了擦下巴上沾的茶水,低着头不晓得该说什么。
美妇人倒是落落大方,坐在我床边笑意盈盈:“先前一直悬着心呢,这下好了,总算醒了。我是玉儿的娘亲,你称我梧姐姐便是。”
我点点头,张口费力地扯出几个嘶哑的音来。她这么一介绍,我便晓得了,当初我临行前,涂家老太太曾提到过,她是常祺的夫人,闺名李梧。
她摆摆手道:“你且躺着,不要多说话了,嗓子哑成这样,当心真失了声!过晌,我叫下人去炖些川贝枇杷膏来,你只安心养着便是了。”
“娘亲!”正说着,常玉进来了,两只袖子一直撸到手肘上头,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热水晃悠悠地走进来,实在端不上梳洗架去,只能先搁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瞅我一眼,过去蹭着自己的娘亲。
李梧替他整理好袖子,嗔怪道:“这些杂事,你叫小金去做就是了。”
“鹭鸶是我二表婶,又不是外人。”
李梧点点他额头:“去!又瞎说!”
他立刻一本正经地扳起脸来:“瞎说?二表叔上次来信时说过他俩订亲的事,你们都晓得,白纸黑字真凭实据,我如何是瞎说?不信找出来看一看嘛!”
李梧打了他肩膀一下,唬道:“就你话多!”
常玉扁了扁嘴,拧身离开娘亲身边,过去拽着平果儿往外跑,嘴里气哼哼地嚷着:“小平果,咱们玩去!他们大人真烦!”
平果儿钝着步子不情愿,却还是给他拽走了。
少了两个孩子,房内的气氛不晓得怎么了,竟一下子凝重起来。
我好生不自在,又说不出话,只好低下头,拽了拽身上潮乎乎的衣服。
梧姐姐瞧见,起身去柜里取出一身干净衣裳来,交给我:“瞧我这眼力见儿,把这茬忘了。喏,这是我的衣服,虽有些旧了,却都是干净的,快替换下来吧,穿着湿衣服,当心又着了凉。”
我赶忙道谢,接过衣服换上。
梧姐姐替我系上束带,忽然开口道:“沈姑娘,李梧真佩服你。”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还拨弄着头发,举在脖颈处,讷讷地望她。
她笑了笑,继续道:“如若我是你,断不会有这样大的勇气。我先前就听夫君说起过,虹一找的这个姑娘心性如何大,有主意,原以为只是虚夸之词,也许不过尔尔。但,你能为了虹一下江南,闯京城,却真真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出来的,是李梧鄙陋短浅了。李梧打心眼儿里佩服你。”
我明白过来,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只听她又道:“此番虹一受难,涂家常家都跟着受了不少累,却始终不见成效,我夫君虽在朝中当差,却是个没甚用处的文官,他人又刚正不阿,不会什么溜须拍马,在朝中为事为的很不顺当,便如此次,虽他四处奔走,但朝中尽是那些贪官污吏当道,总对他百般阻挠,他现在也快是个要过江的泥菩萨了,是以虽我夫妇二人也都心焦得很,却真帮不上什么大忙,还望沈姑娘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
我心中疑惑的很,不晓得她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来。
正巴望着她说清楚些,她却起身拎了茶壶,走到门口去叫人:“小金,去泡壶热茶来!”
不多时便有个人“扑嗒嗒”跑过来,接了茶壶。
她这才回到屋里来,坐在我床边,继续道:“姑娘在红月楼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虽拼死逃了出来,却不晓得身后留了个多大的事端。那红月楼出了命案,已经关门大吉了,而那骁战公却似乎不肯罢休,给城里四处都贴了告示的,悬赏捉拿当日逃脱的那名女子。姑娘此番进京来,受了大罪了,我原不该说这话,但,现下风声这么紧,若再收留姑娘,我们家真的很是为难……“
我顿时全明白了。
生气,无奈,伤心……一时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当下不晓得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翻身下床,冲出去就找平果儿。
李梧在我身后只淡淡地叫了两声“姑娘留步”,之后便没了声响,人情冷暖这样直白地摆在我面前,我有些仓皇,却又愤然。
跑到前院,二话不说,一把将正和常玉打弹子的平果儿揪了起来。
平果儿赢了常玉一堆弹子,都兜在前襟里,被我这么一拽,哗啦啦掉了一地。他急得大叫:“鹭鸶你等等我,哎!弹子掉了!掉了!我好容易才赢了他这一大把——”
“捡个屁!跟我走!”我吼道,嗓子受不住,呛咳起来。
我按着胸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平果儿急得什么似的,扶住我叫道:“鹭鸶你别急!这弹子我不要便是,你怎么生这样大的气呢?”
常玉原本只顾着捡拾散了一地的弹子,瞧见我这幅光景,也丢了手里的弹子,围过来:“鹭鸶你怎么了?病还没有好,怎的跑出来了?”
我咳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捂住嘴拼命摇头。
平果儿踮着脚,替我拍背顺气:“你怎么了?先回屋去,这样冷的天,有什么事不能回去说么?”
我脑子都木了似的,咳得喘不上气,憋得头晕,却还剩一个念头——这地方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必须得走。
可常玉拽着我,要拉我回去,我用力推着他的手,想要挣脱开,好拖着平果儿继续往前。
也许我决绝的表情太可怕,常玉被我吓到,嚎哭起来,手劲略一松,便被我挣开。但他是不愿我走的,追了几步,又抓住我的衣襟,怎么都不撒手。
我本就病弱,现下挣了几下,力气也散了,没抵多大会儿,便跌坐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眼前一阵一阵的直发黑。
常玉被我的形容惊得直叫“娘亲”,但李梧躲在后院里,一直不出来。
恰在这混乱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们这是作甚?沈姑娘身子虚弱,得静养,你们怎么将她拖来一处打弹子?”
常玉扑到来人怀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道:“爹爹……玉儿没叫二表婶出来,是二表婶自己跑出来的……二表婶不知道怎么了,非要走……”
常祺原地站着,一面替自家孩儿抹眼泪,一面对我道:“沈姑娘,常家虽不富裕,却决不会短你衣食药补,你安心养着便是,这是作甚?”
我使劲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强忍着喉咙的疼痛,哑声道:“鹭鸶给您添麻烦了,还是另觅落脚处为好。”
“怎么好端端的说这样的话?你与虹一的关系,常某晓得,自然是将你当做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你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安心养病吧。虹一的事,我自会尽力奔走,姑娘不必担心。”
我道:“您的好意,鹭鸶心领了,但,鹭鸶如何都无法安心住下,还是走了好。”
我话音你刚落,便听见李梧的声音,悠悠然传来:“相公,既然人家沈姑娘都这般说了,咱们也不好强求人家,助她些银钱,替她另找个安身处吧。”
常祺沉默着。
我眼前一片黑,看不见他二人表情,只听到常祺的脚步声,随后便是他与李梧争执的声音:“你跟沈姑娘说了什么?先前沈姑娘来时你便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找个郎中替她瞧病,你还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此番让你逮着机会,肯定挑唆什么!”
李梧抢白道:“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你怎么净替外人说话?”
常祺冷哼一声:“我说委屈你了么?别人不知道你心思,我还不知道么?”
李梧顿了一顿,突然怒声大叫:“我有什么错?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保全咱们家!姓常的,你搞清楚,现在满京城里都传遍了那骁战公要挨家搜人的消息,万一真搜到咱们家,那可怎么办?那梁王爷向来是个阴险毒辣的人,你们同朝为官,你又不是不知道!藏了他要找的人,你能有好下场么?”
“梁舒彤扬言如此,却未必会这么做!这可是皇城,皇威严盛,他即使再跋扈,也没有说搜人就搜人的权力!”
“好,就算那梁王爷不搜人,可她在这住着,又有病,姓常的,你那点俸禄养活着一家子人就够呛了,还能剩下几贯闲钱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你看清楚了,你表弟家是有钱,可那是人家涂家的,你姓常,你是个一年俸禄都撑不起家的从事!再者,她是你表弟未过门的媳妇,横竖和你没关系,这么不清不楚地在你常家住着,万一传出去,你也不怕回老家让人戳脊梁骨!”
那常祺被夫人驳得哑口无言。
我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一般,心里又委屈又愤怒,眼泪早涌到眼眶里,却被自己又硬硬憋了回去。
我才不要在他们面前哭!
不愿让我呆在这里,我走就是了!
我一咬牙,扶住平果儿的肩膀,撑着身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往前面院门挪过去,常玉吓坏了,靠着院墙一个劲儿地哭,早就松开了我的衣袖——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能用来挣脱了。
没有人来阻止我,我靠着平果儿,一步一步,走出了常家的大门。
等到终于拐过了街角,我终于两眼一黑,直挺挺地栽倒了。
彼时,一驾马车缓缓驶来,就在要与我擦身而过之时停了下来。
四角上的车结还晃着,纹着暗纹的门帘便一抖,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望着倒地不起的我,微微蹩起了好看的眉毛。
那是我的故友,而当时我却并不知晓。
作者有话要说:感冒了。。。一边与困意打架,一边奋笔疾书。。。终于圆满。。。爬走睡觉。。。
再遇秋宵
睁开眼,看到的又是一间完全陌生的房间。
自从下江南时起,我似乎便开始了每昏迷一次便被人搬至陌生环境的情况,沈家的雪渡,红月楼,常家,那这次又是哪里?
头疼得厉害,不等我坐起来便开始眩晕,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徒劳地倒在床上,发泄似的往棉被上锤了一拳,落下来时却连自己都感觉得到是软绵绵的。
昏迷前的情景忽然一股脑地涌进脑海中。我也不气了,也不恨了,只是觉得委屈。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床尾结的长长流苏穗子,眼泪不知不觉地便流了出来。
我赶紧伸手去抹。
近来这眼泪愈来愈泛滥,好似要将我之前十几年里的眼泪都补上一般,我刹都刹不住。想起巧哥儿以前老是说我是个铁打的心肠,别说是眼泪水了,就连叹气也觉不多叹一口,而现在呢……是我远离了原先的那个鹭鸶,还是只是因为经历了更多的事情?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吸了吸鼻子,眼泪一直往外涌,索性将被头扯起来蒙在脸上,反正棉絮厚的很,眼泪流多少都能吸得干。
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哭,哭得有些疲惫的时候,忽然听见一点响动,我一把撩开棉被,立时被眼前的人影吓了一跳。此人动作还真是迅捷。
我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个迅捷人士,居然是闵秋宵。
原来我是被他救了么?明明在睡梦中还在担心安身之处,想着没有银钱,连饭食都不晓得怎么办,急的差点在梦里就哭了。
可见到他的瞬间,我一直悬着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了,
突然想起来自己脸上也许还有没擦干的眼泪,于是赶紧抓起棉被来揩了揩。唉,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幅狼狈模样与他再次相见,实在丢脸的很。
他瞧了我好一会儿,才微微蹩着眉道:“鹭鸶,你哭了?”
我本能地矢口否认:“我哪里哭了!”
他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弯腰扶住我的肩,轻声道:“要不要坐起来?你睡了两天了,再这么躺着,估计腰都躺出来毛病了。”
我面上颇严肃地“唔”了一声,在他的帮助下坐起身,背后搁了个靠背,靠着软绵绵的,舒服多了。
他有些笨拙地替我捂好棉被,自己拉了一张圆凳,在我床边坐下来,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流苏穗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一直不说话,我有些尴尬,便抽空将这房间连同他一起打量了一番。
房内布置很是气派华贵,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因这房间采光又好,太阳光透进来,照的那棱棱角角上全笼着一层金灿灿的光,贵气十足,看得我眼睛都直了。
而闵秋宵逆着光坐着,亦披了一身的金辉,长长的眼睫上也缀着些金光,面容清秀,倒像个天上下凡来的金童子似的。他身上穿着绛色压暗纹的长袍,拿金线滚了边的,一定价值不菲,腰上一块玉佩松松地垂在身畔,又通透又饱满。
这番意气风发的模样,看来他这个状元,当得十分惬意呢。
不晓得为什么,一瞧见他,思绪就老往小时候飘。
记得闵秋宵自小便很注重仪表,每次去白鹭洲玩,都穿得像个要上朝的朝廷要员似的,腰上还总是别着大玉佩。那玉佩去了璎珞结子打水漂特别顺手,石头子最多跳七跳,那玩意儿能多跳一倍,因此他那玉佩丢了不晓得多少个,估计现在都在白鹭洲的水底下埋着呢。
他抬头见我直盯着他的玉佩瞧,便顺手摘了:“喜欢?喏,拿去。”
我忙摇头:“不要!人家看一眼你便要舍了,真大方!”
他便笑了:“以前拿玉佩去打水漂,也不晓得是哪个更大方些。”
原来他也都记得。
我笑:“玉佩是你的,你不给就是了,偏你还乐意给,这样说来,不是你大方,还能有谁?”
他起身,去桌前拎起茶壶,替我倒水。
阳光映得他的轮廓有些模糊,身形却还是挺拔的,他转过身来,将杯子递给我,自己又笑着道:“你还真好意思说,那时候拽着我玉佩不撒手,还扬言我不给就要揍我的人,不就是你么!”
连这都还记得?他还真是事无巨细。
我接过杯子,细细瞧了瞧。那杯子做得精巧,荷叶口,白色的瓷底,衬着一枝殷红的樱桃,煞是好看。
我小口小口地咂着茶水,没做声,偷眼瞄他,他正整理玉佩上的结,修长的手指穿插于青白的穗线之间,很好看。方才水里冒出的汩汩热气把他的指甲染得亮晶晶的,分外柔和,这会子却已经散了。
他望着我,忽然问:“这茶香不香?”
我原本是要用饮牛式喝茶的,无奈茶水太烫,才小口小口地咂,根本没有品茶的意思,更何况现下我虽好了嗓子,嘴巴里却还是吃不出味道来的。
是以,我怔了一怔,含糊地从鼻孔里“唔”了一声算作回答。
他目光里颇有些殷切的味道,听到我那潦草的回答,立刻便展颜了,解说道:“这茶叶是前日一个滇南的使者带来的,我瞧着不错,便留了些。待会儿,我叫人端些你最喜欢的栗子糕来,就着茶当小食吃是最好的。”
栗子糕。
听见这个词,我有一瞬的失神。
我已经很久都没吃栗子糕了,最近的一次还是沈青铎在下江南的船上塞给我的那一包,当时我赌着气,一口都没动。而现在,我已经有些遗忘它的味道了。
“鹭鸶,怎么了?在白鹭洲的时候,你听到我带栗子糕来,总会很开心的。”他忽然急切道,“你不喜欢了么?”
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唉,旧时光总是美好的,却早就走远了,等到发现时,往往连发誓永世不忘的一抹神采都不记得了。
就像我的栗子糕,就像那个懦懦的闵秋宵。
他轻叹了一口气,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上京来的?怎么都不知会我一声?”
我正巴不得换了话题,忙答:“我又不晓得你在京城住哪条街哪道巷,原本想着先到这里来,找地方住下,慢慢打听来着。”
“于是打听着打听着,就打听到红月楼去了?”
我瞪大眼睛:“你如何晓得?”
他只是摇头:“红月楼出命案的事,这京城不到半日便传得沸沸扬扬,我又恰巧与负责此案的官员有些交情,多问了几句,便问出了些眉目。你呀你,忒莽撞了些!怎的事先也不想个更熨帖的法子?”
呵!现下倒像是在数落我,我一心只想着涂虹一的事情,哪里晓得这京城民风如此的不淳朴?我有些恼,白了他一眼。小时候明明是个乖巧的跟班,怎么到大了,得了权势,便改了这么一副嘴脸?还敢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