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鹭鸶小调

鹭鸶小调第18部分阅读

    哪一家哪一户的千金?她又似个闷葫芦一般,叫人在这儿陪她晾着,当别人也都是闲人么?再者,我的病将将好了些,也实在没那么多体力陪她在这儿耗着。

    平果儿先我一步不满道:“你自己不说,我们哪里晓得你姓甚名谁?上来就说人家无礼,哪里有这么蛮横的人?”

    那丫头正欲还嘴,被那小姐制止了,遂赏了我俩一记狠狠的白眼,不再言语。

    那小姐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将目光正正地撂在我身上,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我想问问你,你与秋宵哥哥是何样关系?”

    我答:“不过旧识罢了。”

    “旧识?怎样的旧识?”她追问道。

    旧识……旧识还能怎样?想起来幼时闵秋宵总被我捉弄,被我欺负,还乐颠颠地给我带栗子糕,唔,总不能这么讲吧。

    我斟酌了一下,道:“幼时在故乡,总在一处伴着玩耍。”

    “那,那现今为何又重逢呢?”

    为何重逢?天晓得。我当时哪里料到自己那么好的运气,刚出了常家的大门便遇见了他。也许是老天爷瞧着我太可怜,便安排他来救济一下?

    这问题,我斟酌了再斟酌,最终还是潦草道:“我有事上京来,恰巧被他救下了而已。”

    她显然不满意这回答,飞快地追问道:“如何被他救下?你为何要上京来?”

    我有点窝火。

    什么破问法?难不成要我将这些天的遭遇都与她汇报一遍?她愿意听,我还不乐意讲呢。

    于是我没甚好气地道:“这位小姐,我上京来所为何事,左右与你并不相干,被闵秋宵救下,也纯属巧合而已。总之我与他只是旧识,请你不要妄加揣测。”

    她激动地站起来,大眼睛里满是委屈:“旧识?旧识怎的现今这般亲密?若只是旧识,秋宵哥哥怎么会将自己的卧房腾出来给你住?你不要骗我了!你说话含糊其辞,根本就是心虚,胡编乱造的!”

    嗬,原来这许小姐今天是专程来质问我的。

    我原本就是一点就着的炮仗性子,被她一通抢白,立时火气便烧了起来,但好歹这是人家闵秋宵的家,闹起来不免尴尬,而且我也怕给他惹下什么祸端,于是便强忍了怒气,道:“我不愿与你争吵,但事情我要跟你讲清楚,我与闵秋宵是旧识,幼时在杭州总在一处玩耍,而现今上京来,为的是救一个人,却不料自己先给j人所害,辗转才遇见闵秋宵,被他救下。至于他为何要将我安置在他所住之处,我一直在病中,无从知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何来心虚?何来胡编乱造?”

    她不言语,只是一双眼睛还是恨恨地瞧着我。

    我反正是没甚愧疚的,睁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瞧着自己主子吃瘪,便一同上前来护着,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着我大声呵斥,大意便是我算什么东西,敢这样与她家主子讲话,她家主子身子金贵,我不过是一介草民云云。

    我懒得与她们争嘴,拉起平果儿想要离开。可她二人拦着路,不许我走。

    那许小姐大概是被她这俩丫鬟补足了气势似的,对我又道:“你把自己讲得那样无辜,便以为别人都会信了么?不管你怎样讲,你住在秋宵哥哥的房里都是事实,一个女子平白出现在男子住所,真是不知道礼义廉耻!”

    我被她这话气得要命,却还是忍住了,可平果儿气不过,插话上来:“你只说我们无礼无礼,也不想想自己。鹭鸶病得下不来床,你还去掀她被子,害她受凉,病情加重,而且你又不晓得她连日来的境遇,还胡乱地揣测她,就算你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现下与那大街上的泼妇有甚分别?”

    那许小姐的两个丫鬟听了这话,立马恼怒起来,张牙舞爪地拽住平果儿,伸手要拧他的嘴,我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他拦到身后去,挡住那二人。

    他二人不依,拽住我便要打。

    我原本身手是灵活,但大病初愈,早剩不下多少气力,挣扎了几下,被其中一人狠狠地踢了一脚,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头撞在小几上,将小几撞翻了不说,几上放的一对儿茶碗也跌得粉碎,我的右手搓在碎瓷渣上头,划出好几道血口子来。

    见我倒地,两个丫鬟涨了气焰,骂人的话也出来了,一个过来拽我的胳膊,一个又要踢我,那许家小姐就站在一旁,兀自伤心的样子,任由她的两个劣奴出手伤人。

    我气得要命,想反抗却没有一点力气,右手还火辣辣地,胳膊被他们按住偷着拧,绞了肉似的,疼得我脚趾尖都缩起来似的,却不想示弱,憋着声,一声都不吭。

    平果儿叫嚷着,扑过来拉扯,却被其中一个一把推倒在地上,那丫鬟很是凶悍,一脚踢中他的肚子,他立刻疼得蜷成一团。

    素梨在外头听见了响动,进来查看究竟,瞧见这么个情景,吓得赶紧过来拉架,那两个丫鬟却不依不饶,素梨无法,“扑通”一声跪在那许小姐面前,求情道:“请小姐息怒!沈姑娘病才刚好,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我这边终于瞅得一个空挡,一把攥住拧我那人的手指,用力往后弯折,那丫鬟哀叫一声,立刻松开了我。

    我扶着歪倒的小几慢慢站起身来,对那许小姐怒目而视,怒声道:“我不晓得你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我也不晓得你有多大权势,但你这样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你说我不知礼义廉耻,那好,我且问你,你一个姑娘家进男子卧房,无缘无故还要掀人家被子,这样也顾得那礼义廉耻了?也不比我有理到哪里去吧?我没觉得我在闵秋宵房里住着有多熨帖,我也不稀得住,既然你这么巴望着住进来,那我让给你好了!”

    那许家小姐仍是那委委屈屈的眼神,愣愣地瞧了我好一会儿,忽然,“啪嗒啪嗒”又掉下泪来。

    我原本雄纠纠气昂昂地准备再与她理论一番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那两个丫鬟见自家小姐落泪,都慌得什么似的,也顾不得对我和平果儿施展拳脚,忙围过去,一个递帕子,一个好生劝慰。

    我瞧着她那娇滴滴的模样,心里使劲呸了几口。

    今日这事,实在憋屈!

    作者有话要说:因春节临近,家中事多,更新比往常更不及时。。。。抽打我吧。。。

    但本周一定会保证字数的。。。人家不想去见霍少。。。

    允诺

    最终此事在许家小姐的泪珠子中不了了之,我成功忍住了要撒泼揍人的冲动,只是等回房后,才发现自己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忽然觉得自己太吃亏了些。

    素梨送那许家小姐离开之后,便拿了瓶药酒并一卷纱布,进来替我擦洗伤口。那些碎瓷渣将我的手割得着实不轻,整个手掌上都是小口子,不断往外渗着血,有几处割得深,肉都翻着,先前没仔细瞧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么一看,还真挺瘆人的,痛感也泛起来了。

    素梨一边拿药酒替我冲洗伤口里残存的瓷片渣子,一边心疼地道:“伤的这么深,又得养上十天半月了,唉……”

    那药酒厉害得很,浇在手上好似伤口又被割了一遍,疼得我直抽冷气,一句话也说不出。转眼瞧见平果儿安静地在床沿上坐着,欠着身子,脸色很难看,我觉得不大对劲,便推开素梨,走过去。

    他抬头看了看我,道:“鹭鸶,你的手还没包扎呢!”

    “等会再包也不迟,倒是你,怎么了?起来给我瞧瞧。”

    他摇头,下意识地捂住肚子,似乎按到了痛处,又欠了欠身。

    我瞪他:“不给看是吧?那我可亲自掀了!”

    他不好意思地推我手:“唔,给你看就是了。”

    说罢将自己的衣襟撩起来,露出干瘪瘪的小肚皮,肚脐上方的位置赫然是巴掌大一块紫青,瞧着触目惊心的。

    我心疼得要命,碰又不敢碰,素梨过来瞧见了,也惊讶极了:“怎么踢得这么狠!那两个人也真是,啊呀,对小孩子也下的去这么重的手!”

    平果儿有些羞涩地将衣服拉好,推我道:“你先去包扎你的手吧!我不过是挨了一脚,横竖没破皮,你看你一手的血口子——哎哟!”他动作略大了些,扯动了伤处,立时疼得又欠下身去。

    我真恨自己生了这么一场病,害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否则一定将那两个恶奴狠狠教训一番,平果儿也不至于跟着我受这么大的罪。

    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是窝囊,而无端惹上这么莫名其妙的一位小姐,又觉得自己很是倒霉,偏偏又怨不得谁,我恼得要命,发泄不出来,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圆凳。

    素梨被我突然的怒气唬住了似的,垂手立在床边,不敢多言。

    那圆凳“骨碌碌”地滚至门口,我瞧着它,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过去扶起来,搁在桌旁。随后转身对素梨道:“素梨姑娘,你能不能替我在别的园子里收拾一间厢房出来?你若是没有闲暇,给我些床褥,我自己去拾掇也行。我身子眼下也没好利索,暂时走也是走不了的,一直在闵秋宵这屋子里住着,总不是个法子,所以烦劳姑娘了。”

    素梨犹豫道:“这个还是等公子回来之后,姑娘自己去与他说吧,我们做下人的,不好擅自做主。”

    等他回来?哪里需得那么麻烦?我便道:“你只管与我些被褥,再指给我一间厢房便是,闵秋宵那里,自有我去说。”

    素梨想了想,虽然仍有些犹豫,却还是应了下来。

    于是等我包扎妥了,两人便开始吭哧吭哧地收拾隔壁园子里的厢房去了。

    据素梨讲,原先朝廷里赐下这幢宅子的时候,顺带了一批仆从,但是闵秋宵嫌人数太多,便将能打发的都打发走,不能打发的便做人情遣送到别地去了,是以现今这么大的宅子,却只有几个仆从,平时只在闵秋宵常呆的几个地方当值。而地方太大,人数不够,致使许多园子都料理不到,原本好好的景致,都荒废了。

    这隔壁园子也是一样,厢房许久没有进过人,连门拴上都全是灰尘。

    我们俩打扫不晓得要打扫到什么时候,于是素梨便到前面园子里去叫来一个小厮帮忙,起先他也是犹犹豫豫,我与素梨好说歹说才允了。真是不晓得为何他们都这么怕闵秋宵,闵秋宵又不是老虎。抑或这才是真正的主子与下人之间的距离?我想想巧哥儿与香紫,很不能理解。

    总之忙活了半下午,天边擦黑,厢房终于收拾好了。

    素梨叫厨房里备好了饭菜,只等闵秋宵回来。

    我在厢房里用药酒给平果儿揉肚子,天色暗下来,我便掌了灯,房里被烛火一萦,感觉暖了不少。

    平果儿瘦了吧唧的,一躺下去,肚子便瘪下去,只有肚皮上那一块青紫处是略鼓起来的,我往没受伤的那只手里倒了些暖热的药酒,替他轻轻地搓,疼得他小肚皮一鼓一鼓的,却憋着一声不吭。

    我忍不住对他道:“疼的话,就哼哼出来。”

    他揪着衣襟上的线头,没言语。

    我推他:“你给人家踢傻了不成?”

    他掀了衣襟盖住脸,闷声闷气地道:“鹭鸶,我想好了,我以后得保护你。”

    我乐了:“怎么个说法?”

    “你再厉害,也只是个女的,我可是个男的,男的得保护女的,我先前总是哭,实在太丢脸,以后我决不再哭了。”

    听他语气十分地严肃,正经得很,只是还是害羞,要不怎么又拿衣襟遮了脸呢?八成是脸红了,不肯叫我瞧见。

    罢了罢了,我便维护了他那一份小小男子汉的决心吧。

    我心里终于舒畅了些,一边替他揉肚子,一边说些玩笑话儿逗趣。偶一转身,瞥见那先前还衬着些暮色的天空,终于沉在黑暗中了。

    我听见素梨叫厨房把饭菜再热一热的声音,而闵秋宵还没有回来。

    没过多久,素梨推开门,拎着食盒进来,对我道:“这般时辰还不回来,公子今晚怕是又被哪位大人留下设宴款待去了,饭菜都已经热过一回了,不能再等,姑娘先吃吧。”

    我替平果儿整理好衣服,擦了擦手,便上前来帮素梨摆碗碟,无意道:“闵秋宵常常这么晚归么?”

    “是呀,有时要到深夜才回,公子醉酒的回数也不少。”

    “闵秋宵醉酒?”我还从来没见过醉酒的闵秋宵呢,顿时来了兴致。

    “公子平素寡言,但有酒助兴,总喜欢吟诗,我是不懂,不过听前面园子里的顺儿他们说,公子的诗写得极好。有时候,公子兴致来了,还会叫我们在院子里摆上些酒菜,自斟自饮,我记得有一回,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字,什么白鹭什么的,后来给许小姐瞧见了,要讨了去,他怎么都不肯给,气得许小姐一直骂他小气来着。”

    她说毕,觉得自己失言了,结巴着:“呃……沈姑娘……我不是有意……有意提起许……”

    我心思哪有那么细,如果她不说,根本不会在意这个,可她既然说到那个讨嫌的大小姐,我少不得要郁闷一会。

    恰在此时,外头有响动,素梨出去看了看,回来对我急急地道:“公子回来了!”

    随后收了食盒,匆匆出去了。

    我刚给平果儿盛好饭,正准备过去瞧瞧他,便听得隔壁传来素梨惊恐的声音:“公子!公子!是沈姑娘自己要这么做的……”

    怎么了?闵秋宵不会耍酒疯了吧?

    我刚跨出门去,与隔壁相通的角门便开了,闵秋宵扶着门略稳了一稳,随后便朝我大步走来。

    未等他近身,便是一股扑面的酒气,天色太暗,瞧不见他脸色,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过去准备扶一扶他,将他让进屋子里去,谁晓得他却一把拽住我的手便往回走。

    我忙叫住他:“闵秋宵,你这是作甚?你听我跟你说,我不能老睡你的卧房,还是搬到厢房里比较妥当。”

    他转过脸,眼神有点迷离地望着我,忽然摇摇头:“不行,不行,你怎么能住厢房?这里许久没人打扫,脏得很,快,跟我回去。”

    我犟着不走:“哪里脏了?我下午和素梨、顺儿他们打扫过了,干净得很,你不必担心!”

    他说什么也不肯答应,非得拽我回去,我好说歹说都不管用,最后急了,一把甩开他,转身回厢房去,关上门。

    他跑过来“嗵嗵”地敲门,隔着门板道:“鹭鸶!鹭鸶!你开门!这厢房里许久未住人,阴冷得很,你身子刚好了些,受不住的。”

    我不答应。

    “你昨儿个不是还住得好好的么?今日怎么回事?是不是有谁说了什么?是素梨那丫头么?”

    他声音里怒意渐浓,我怕他再误会素梨,于是便开了门,放他进屋来。

    他站在门口抬了抬眼皮,将厢房内草草地看了一看,仍是摇头,又过来拽我,不留神捏住我受伤的右手,疼得我“哎哟”一声。

    他立刻醒了酒了,拽住我手腕拉到灯下,瞧见厚厚一层绷带,立时恼了,大叫道:“素梨!素梨!”

    我使劲锤他一拳,喝道:“你叫什么?又不关人家素梨的事!”

    “我叫她负责照料你,便不许出半点差池,结果你的手现下搞成这副模样,不是她的错又是谁的错?”他脸色本就因喝酒而显得很红,这一会怒气上来,连脖子都红了。但虽然气愤,却仍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手,在桌旁拽了两张凳子,拉我坐下。

    我辩解道:“都跟你说了不关素梨的事,你这人怎么榆木疙瘩似的,不开窍呢!”

    他瞪我,反问:“不是她,难不成是你自己闲着无事,自己划拉的?”

    我急了,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还不都是那个什么鬼小姐!”

    他面色一凛,沉声道:“许怿暖?”

    我索性一股脑儿地把事情的经过全倒了出来,他沉默着,脸上风雨欲来。

    我瞧着不太妙,于是劝他道:“呐,我跟你说这个,可不是为了在你跟前搬弄是非,我是要和你讲清楚,咱们幼时好归好,可毕竟都大了,得有礼法,我一个女子,不清不楚地在你卧房里住着,怎么都说不过去的,而且你又是在京里为官的,这要是传出去,对你仕途名声也不好。这厢房住着也很不错,再说涂虹一的事还没着落,我又不一定久住,你不必替我花费那么大心思。”

    他先前一直冷着脸,只盯着我受伤的手,直到我说到涂虹一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我只急着叫他不要怪罪素梨,也不要去找那个什么小姐,反反复复地叮嘱他,跟老妈子似的,他一直不说话,也不表态,我急得要命。

    等到我口水都要讲干了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却只是说了句与今天这事情并不相干的话:“涂虹一的事,我会帮你。你只安心在这里住着便是。”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完便低头去拆我手上绑的纱布,仔细瞧了后,又问我怎么清洗怎么上药,啰啰嗦嗦一大堆。

    我只胡乱地应着声,心里却因为他的那句话而无比欢欣起来。

    他答应救涂虹一了!

    平果儿还咬着筷头,傻傻地瞧着我们俩。

    作者有话要说:嗯,我这周多么勤奋啊!!!!求表扬!!!

    可是今天文下好寂寞。。。。木有留言木有留言木有留言。。。泪目。。。

    阴魂不散

    闵秋宵仗着酒意,咬牙切齿地又在厢房里磨了半天,执意要我回去,无奈我早就铁了心,任君威逼利诱,我自岿然不动,最后我终于烦了,拿出当年独霸白鹭洲的气势来,连踢带踹,将他一路打回卧房去了。

    素梨在一旁看着,许是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狼狈的模样,目瞪口呆。

    我催了她好几遍,她才如梦方醒,跟过去伺候。

    回厢房去之后,平果儿还噙着筷子,眉毛卷着,我笑着过去捏了他圆嘟嘟的小脸一把,坐下来吃饭。

    心里十分顺畅,胃口自然好,也不管饭菜凉不凉,风卷残云了一通。

    饭毕,与平果儿玩了一会,便去睡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起来,便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劳顿与病痛统统消失不见,我不由得欢欣,连东边那颗无精打采的雾蒙蒙的太阳都觉得分外灿烂。

    平果儿还没醒,我悄悄地爬下床来,在园子里活动了两圈,直至手脚发热才停下来。

    明显地能感觉到天气回暖了,院角有棵香椿树,也已经发了不少嫩芽。

    阳春三月已经近在眼前了。

    素梨端了热水,一进来便招呼我:“沈姑娘,起得这么早?怎么不多披件衣服,现在天气不稳,小心又受了凉气。这是刚烧好的热水,进来洗一洗吧。”

    我应了一声,随她进屋去。

    平果儿还在被窝里闷着,被棉被压得打起了小呼噜,我过去给他拽了拽被子,没想到略一动,他便醒了。

    素梨过来给他穿衣,叫我先去洗漱。

    我右手不方便,只能用两根手指费力地捏着巾子的一端,配合着左手拧水,动作太笨拙,弄得纱布上全是水。好在手已经不怎么疼了,我便索性将纱布全拆了。

    昨儿个上的药酒还挺有效的,几道略浅的口子都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痂面儿,另几道深的虽然还张着口,却也都比昨日见轻。

    我抹干净脸,正仔细地查看伤口,手腕子却忽然给人捉住了。

    抬头一看,是闵秋宵,许是因为醉酒,虽休息了一夜,却仍是一脸倦容。

    我笑着对他道:“小子,昨晚仗着有酒帮忙,倒是挺猖狂啊!将老大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他脸色略红了一红,迅即又正色起来,拽着我的手仔细地看了看,道:“竟比我料想中严重多了。你究竟是怎么弄的?”

    我心里暗暗嫌他啰嗦,哼道:“还能怎么样?打架打的呗!”

    “你和许怿暖打架?”他惊讶。

    我连忙摆摆手:“和她两个丫鬟。输了,便成了这副模样咯!”

    他拽着我的手反复地看,然后对素梨道:“去把上次卓御医送的那瓶子创药拿来,你也是个傻的,鹭鸶伤成这样,你也不想着拿药给她涂!”

    我不满道:“你又训人家,又训!素梨都给我涂过药酒了,不碍事的。我又不是个鸡蛋,掉地上一磕就碎,你看你,魔怔了不成。”

    他乜斜了我一眼,没言语,只是催促素梨:“还不去?”

    素梨立刻迅速地替平果儿系上腰绳,出去了。

    闵秋宵仍抓着我的手腕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厢房,又对我道:“这房子我仍是觉得不好——”

    我立刻打断他:“你不让我睡这儿,我就去院子里睡!”

    “鹭鸶!”

    他一提出反对,我立马用毋庸置疑的凶恶眼神瞪他,狠狠地吐出俩字:“绝交!”

    从小这一招就被我拿来当杀手锏用,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他皱了皱眉头,不甘心地道:“好吧。你爱住就住吧。”

    说话间,素梨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瓶。

    闵秋宵接了过来,拉着我在桌边坐下,取了签子细细地给我涂药。

    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平果儿自己跑去洗漱,过后便站在桌边,拿着那药瓶把玩。

    我怕他一个失手把瓶子摔了,便唬他:“你小心跌碎了!这一瓶子药,就是把你卖了都换不来。”

    他立马讪讪地将药瓶放回桌上。

    闵秋宵便笑:“由他玩去吧,不过一瓶药而已。”

    我认真道:“那可是御医给你的,御医呀!”

    他继续笑:“你喜欢?那就送你好了。”

    “嗬!好大方!”

    “我连玉佩都肯给你打水漂去,这又算什么?再说你整日里不安生,备这么一瓶药也挺有必要。”

    “说得我好像很容易受伤似的。唉,只要不再遇见那个许家小姐,我就一定安然无恙。啧啧,你看,我第一次见着她,病了一晚上,第二次,手又落了这么个下场——哎,罢了,我只当自己流年不利便是了,横竖没什么大事。不过她是谁家的闺女,怎么到你这儿来跟回自己家似的?”

    闵秋宵没答我的话,反而有些愠怒似的自语道:“许怿暖这丫头近来愈发乖张了。以为她爹爹不在京里,便无人能管得住她了么?”

    恰在这时,素梨提了食盒来,我今日食欲好得很,忙兴致勃勃地去帮素梨摆碗碟,顺便瞧了瞧菜色。

    而那许家小姐是何人自然抛到脑后去了。

    闵秋宵闷了一会儿,却起身要走,说是还有事要忙,我留也留不住,只能看着他急匆匆地离开。

    唉,做官果然不好,幸亏涂虹一早就说他不要做官,否则若他也去考了功名的话,日日似闵秋宵这般忙碌,我一个人在家肯定要闷死了。嗯,他真有先见之明,懂得未雨绸缪,怪不得家里生意能做得那样好。

    我乱七八糟地想着,这边素梨已经盛好了米粥,煎得金黄的水煎包整整齐齐地码在碟子里,配着两样小腌菜,叫人看着便很是欢喜。

    只是那小腌菜瞧着好看,吃在嘴里却甜津津的,着实不大合我胃口,我瞧瞧平果儿,发现他也是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

    忽然想起院子里的香椿树,便撂下筷子,出去掐了一把嫩芽交给素梨。

    她抓着那一把香椿芽子,不晓得要做什么,我便细细交代她,叫她拿开水煮一下,沥水,加点盐巴,淋上麻油。这是我在家里时常吃的时令小菜,又新鲜又便宜。

    她依言而行,不多时便回来了。

    掐下来的那一小把嫩芽,刚好够一碟,于是这一餐,我吃的很是开心。

    我吃过饭闲着无事,便想着多掐一些,等闵秋宵回来给他尝个鲜,但手臂可触及范围之内的芽子都被我掐光了,剩下的都在树顶上,我围着香椿树转了半天,愣是连片叶子也没拽着。

    唉,这种树的高度,若是搁在以前,我三两下便上去了,可现在伤了手,根本爬不了。拿凳子在下边垫着也不行,横竖就差那么一拃。

    我站在树下直挠头。

    最后想了个法子,叫素梨去柴房找了把弯柴刀,绑在竹竿上,做了个简易的镰刀,以前我见人家勾槐树籽的时候便是用镰刀的,很好使,便借鉴来了。

    绑好后,我挥了两下,还真挺好使,于是叫素梨拿了个小框在一旁等着,自己开始勾。

    嫩芽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素梨和平果儿捡得不亦乐乎。

    我一只手举得酸死了,便停下来歇一歇,看地上有没有遗漏的,随时提醒一下。

    “呐,平果儿,那儿还有!”我指着前面掉的一根嫩芽对平果儿道,谁知刚一转眼,那嫩芽便被一只绣鞋给踩住了,我以为是素梨,抬脸一瞧,却吓了一跳。

    那个阴魂不散的许家小姐居然又来了,且哭得一脸泪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我忽然觉得自己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了,老天爷瞧不过去,这辈子便派了一个她来专门惩治我。

    我瞧着她哭得一脸湿答答的模样,大为光火,心里想着若是她再招惹我,就一定对她不客气了,反正我现在身子也好了,早上又吃得饱,揍得她哭爹叫娘绝对不成问题。

    这么想着,便将那竹竿子使劲往地上一戳,毫不示弱地瞪着她。

    可她那软软的眼神里半是怨恨半是委屈,被泪珠子全濡湿了,搅合到一块儿,愈发叫人瞧不清心思。

    忽地,她开口了:“我原先只想着,罢了罢了,我从此不再纠缠于你和秋宵哥哥的事情,大不了我放手便是,但是你为何向秋宵哥哥告状呢?你这人真真恶毒,面子上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在背地里撺掇,阴险的很!”

    我听着蹊跷,打断她问道:“告状?我何时向闵秋宵告状来着?”

    “你还装得这么像!狐狸精!若不是你向秋宵哥哥告状,他怎会一大早便到府上来质问我?秋宵哥哥之前不是没对我凶过,但是今天却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他是被你这狐狸精迷了心窍了!”

    原来闵秋宵今早走得那样匆忙是为了这个!

    唉,无缘无故招来这么一个难缠的主儿,闵秋宵啊闵秋宵,你可害死我了!

    “原先秋宵哥哥对我也没有这么差的,都是你!自从你这狐狸精来了之后,秋宵哥哥就再也不到府上来了,也不找我哥哥论诗了,人家好不容易得了空来找他,却见你这狐狸精在他床上,你,你你好不要脸!”

    她一口一个“狐狸精”,十分地激昂愤慨。

    我心里纠结着,不晓得该不该过去直接把她撂到地上——她这么一个可人儿,即使恼怒起来仍是有八九分的娇憨模样,我若是真的捶她一顿老拳,必定连自己都会觉得暴殄天物。

    哪晓得,我在这边怜香惜玉,她却径直向我冲了过来,嘴里还大叫着:“我与你拼了!”

    她瞧着本来就不是个凌厉的姑娘,那大眼睛里就含着怯,今日却肯为了闵秋宵拼到这个地步,真真痴心。

    我忽然觉得闵秋宵也是个有眼无珠的人,白白废了这姑娘的一片痴心,很是无良。

    于是不禁迟疑了一下,那姑娘便正正地撞了上来。原本就是在院角站着,她撞过来的力道又大,我二人踉跄着步子,竟将角门撞开,骨碌碌滚进旁边的园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于是说起了香椿。。。。鹭鸶教给素梨的那个方法,就是我家吃香椿的做法。。。我家有香椿树,春天的时候那个香椿树就不断地发呀发呀,一树的嫩芽,我自然没有鹭鸶的好身手,要架梯子才能摘得到。。。

    眼看着又快到香椿树发芽的时节了。。口水泛滥g。。。

    不过可能有人吃不惯那个味道吧。。。腌久一点,再多淋点麻油会好些,香椿本来的味道就不那么重了。。。

    啊。。一说到吃就刹不住了。。。嘿嘿。。。。

    落水

    滚进去的瞬间,我依稀记起那园子里似乎景致很好,一方碧池,只是岸边乱石杂草多了些……

    然未等收回思绪,便一头撞上硬物。虽力道已经因着之前的趔趄与翻滚而抵消掉不少,却还是磕得我头顶火辣辣地疼。

    我捂着头半坐起来,发现自己原来是磕在了一块池边的石头上,那许家小姐则趴在我腿上,眼神晕晕乎乎的。

    我看着她便来气,一时没忍住,飞起一脚,将她蹬开。

    她来不及反应,只顾得上“哎”了一声,向后又滚了半圈。

    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的泥巴,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素梨和平果儿也过来了,平果儿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站着,而素梨见她还跌在地上,忙过去搀扶。

    那许家小姐摇摇晃晃地站直了,也急了眼,一把推开素梨,指着我气得直跳:“你踢我!你竟敢踢我!”

    我也恼了,指着她鼻子大吼回去:“你作甚老揪着我不放?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若再如此蛮不讲理,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她忽然一挑眉毛,也不吭声,只飞快地往前冲了两步,上前一把拽住我的手腕,略一施力,我立时觉得手腕处一阵剧痛,还不等我吭声,只见得她扭着身子向我身后一矮,我只觉得腰眼处一股力量袭来,整个人便腾空了,眼前的景象打了个旋儿,等我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好一会儿,我都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我居然被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女娃娃给撂倒了?

    她则炫耀似的瞧着我,眼神也亮了亮,得意道:“不客气?怎样不客气?还不是被我摔得这样狼狈的?你不要以为我刚刚哭,便是怕了你了,秋宵哥哥给你迷了心窍了,我可没有,狐狸精,今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又叫我“狐狸精”!

    我终于被她惹怒了,撸起袖子,咬牙道:“好啊,那今日就来拼个你死我活吧。你这小姑娘,真真欺人太甚!”

    两方俱已剑拔弩张,却只见素梨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我身前,握住我的裙裾,央求道:“沈姑娘!万万不可!”

    我原本正在气头上,却被素梨这一跪惊得不轻,忙去扶她起身,却被她推开,只听她恳切道:“沈姑娘!你向许小姐认个错吧,此事闹出来,对哪个都不好的。”

    我愤然:“为何我要向她认错?错的明明就不是我!她三番两次地冤枉我,结果到头来还得我向她低头?”

    我一时间刹不住心思,自从上京以来所经历的艰辛霎时全堆进脑海里了,冷冰冰的除夕,红月楼,月娥的死,常家。一桩一桩,并着今日的这般委屈,在我的心上狠狠地拧了一把似的,我疼得受不住,眼泪瞬间便顶到了眼眶子里。

    可是现下这般情景,若要我像那娇小姐似的哭出来,我可不愿。

    于是使劲吸了吸鼻子,拼命将眼泪逼了回去。

    这一下心潮反复,却叫我忽然平静了下来。

    我稳了稳声音,道:“素梨,我不与她打架了。你起来吧。”

    素梨将信将疑地瞧了瞧我,并不起身。

    我也顾不得她,对那许家小姐正色道:“我只说不与她打架,却绝不向她低头认错。只因此事于我,实在是污蔑。”

    “许小姐,你听好了,我不是什么狐狸精,我也没对你的秋宵哥哥动什么心思。闵秋宵是我幼时在杭州的旧识,但我后来随娘亲迁至济南,便与他再无瓜葛。我早已将自己算作是济南的女儿家,且在济南,我也早已有了人家。若不是那个人被人陷害,我也不会上京来,也不会遇见闵秋宵。我不晓得你与闵秋宵的关系,我也不想晓得,这些横竖与我都没有干系。我只想快快救了那个人,快快回我的济南去,我早就累了,厌了,京城不是我能长久呆着的地方,我一早就晓得。所以我不会在闵秋宵这里久留,等到我的那个人回来,我便要归家去。”

    我讲完这些,忽然便释然了,任她信与不信,这是最后一次解释了。之后若是再给她纠缠,大不了我便舍弃了闵秋宵这庇护,而那时,真需得告御状去,吃多少苦我也认了。

    想想我也真傻,若是一早便想清楚,与她讲清楚,又何至于会被一直纠缠?

    于是苦笑一下。

    而她听完我这些话之后,仿佛周身的锐气都一下子消散掉了似的,绷紧的肩膀也松了,大眼睛眨了眨,忽然现出一丝困惑来。

    她很久都没说话。

    我觉得不能就这么走掉,总应该等到她一个明确的态度才是,否则下次再遇上她,即使不再解释,再给她不依不饶地纠缠上一番,我说不定真要倒霉倒死。于是便陪她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