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拿铲子抡她,或者让她把那只炭化的鸡蛋吃下去。
“大清早的什么事?”张显告诉自己气大伤身,留点力气待会还有用处。
“找你还能有什么事?你的终身大事呗!”说罢像进了自家厨房一样从拉橱里拿出勺子,直奔张显刚刚煮好的粥。
“不是说让我培养感情么?”张显见她被烫得龇牙咧嘴舌头伸出来老长,心想苍天有眼了菩萨显灵了佛祖保佑了。
“你们培养起来了么?阿姨可跟我说了,过阵子她要亲自来督阵。到时我总不能空手套白狼现给你找个过来吧?”
“你不是又要给我介绍吧?你不开婚姻介绍所真是浪费资源了。”张显一边喝粥一边很不好气的在碗里翻。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就继续跟许嘉培养感情吧,反正阿姨都已经认定她是你女朋友了。”
张显一听真要跟许嘉假戏真做,把头晃得飞快脑浆都快出来了。“还是另拓疆土吧,只要不是许嘉,再见十二个也行,我豁出这条老命了。”
沈逸悦碗中粥已见底,听张显就范了,悲天悯人的叹了口气然后用同情感慨的目光把张显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拍拍他的肩膀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啊。”
张显泪眼问粥粥不语乱红飞过饭碗去的连连点头称是,沈逸悦心满意足的起身说要回去了,许嘉还在睡就不去扰她了,否则有命进去没命出来。说得张显一愣一愣的暗自庆幸自己跟许嘉同居了这么久,还能全须全眼的活到现在真是不易。
其实在沈逸悦跟张显在厨房掰扯那鸡蛋是谁的过错的时候她就醒了,只不过怕大家提起房租来她不好交待,就一直装尸体横在床上听他们在厨房的对话就更决定将装死进行到底。
等到沈逸悦临出门时许嘉眼睛一亮大脑亢奋像三袋速溶咖啡兑在一起,因为她听到“今天下午两点,西安路的星巴克别忘了啊!那女孩的电话你记好了没?姓范,叫范诗言,许嘉也认识的,她们是发小。”
范诗言?还是自己的发小?她认识的范诗言只有一个,曾经是发小,可后来就不是了。范诗言曾经如大姐姐般对她,在她付出完全的信任和依赖之后,却生生地把她一脚踢走,踢得她万劫不复。
如果是这个范诗言,许嘉倒是要去看看的,看看她还有何面目再回来?还大意凛然的来到她身边。
带着这样的心理,许嘉比张显提前出门直奔西安路预设埋伏。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好,四处打量了一遍见没什么能让人眼睛一亮的美女,点了杯卡布奇诺漫不经心的喝起来。
最近她一直喜欢喝卡布奇诺,不知道为什么。
咖啡刚送来张显就推门了,吓得许嘉连忙让服务生离开自己趴到桌子上恨不得把脸嵌进去当桌面。张显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然后捡了个靠窗的位子背对着许嘉坐下,要了杯咖啡慢慢喝着,目光瞟向窗外的很远。
许嘉这才敢把头伸出来,当鸵鸟也是需要勇气的,起码要冲锋陷阵的身临其境到案发现场去才行。许嘉支着脑袋正百无聊赖的时候,门口出现一衣着光鲜妆容细致的女子,她微笑的款款走到张显对面,施施入座。
她真是一点也没变啊,体态还是那么纤细,气质还是那么高雅,岁月似乎没给她带来任何负面影响,相反她倒是比过去更漂亮了,多了些成熟的风情和细节的精致。
咖啡店里张显的出现吸引了一半的目光,女人们睁着眼睛流着口水目送着神仙般儒雅飘逸的他入座,然后停止一切无关的活动开始八卦他的穿着和长相。
这女子的出现又把剩下那些男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天气太热,看看美女也能生津止渴,于是男人们一边与同伴调侃一边在脑海中yy着她的气质和出身。
这样的一对璧人坐在一起,在这个审美标准紊乱性别取向模糊的时代,无疑是为社会主义新风尚树立个准确完美的坐标。
夏天的星巴克会为客人提供不限量的冰水,里面泡一片柠檬,喝到嘴里便一片清凉。可这冰水不能冷却许嘉的心灵,她用杯子上的水珠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名字――范诗言。
这个名字的主人曾经是她的好朋友,从小在舞蹈学校里同吃同住形同姐妹,十七岁那年省舞蹈学院过来招生,最后也只有她们两个入围,许嘉比范诗言小几岁,也就是说在这个艺术生命极短的舞蹈世界里,许嘉比范诗言有更大的把握。
范诗言当时口口声声说已经放弃了,还透出小道消息说招生不看文化课成绩只看舞蹈功底,可到了最后许嘉还是以一个文化课不合格的理由被驳回来,范诗言被光荣录取,自此,许嘉便与舞蹈绝缘。
如果把当初同时入围作为一个标准的话,那么为什么人家更上一层楼,而她往低处流了呢?人的一生总要遇到很多事情,竞争激烈的年代与自己的朋友同台竞技也在所难免,可是真的就一定要用这种欺骗和背叛的卑劣手段么?
不论生活有多么困难,机会是多么难得,许嘉都是做不出这种事的。甚至她在痛恨和鄙视完范诗言后,这件事永远的压在了心底,没有跟别人透露半句。
许嘉再次思考了一下关于人生和前途的问题,这问题太严肃太有哲学意义。还是考虑点需要立刻解决的问题吧,如果张显和范诗言真的蛤蟆看绿豆对上眼了,以范诗言的个性一定会把她扫地出门的,到时连沈逸悦也帮不上忙,因为她们也是朋友。
两人聊得似乎很投机,范诗言眼神忽而迷离忽而坚定,笑容时而暧昧时而天真,一切把握的刚刚好。张显甚至还帮她叫了一客提拉米苏,范诗言剜下一小块含在嘴里,一副甜蜜幸福的表情。
许嘉看不到张显的表情,想来该是很受用的吧,时间已经将近一个小时,张显坐的很稳,没有跟她见面时左右摇晃随时准备起身的状况。不知怎么,她的心里,真的被冰水冷却了。
范诗言是她的克星,不容置疑!六年前她夺走了自己的舞蹈,今天又跑来企图夺走她仅有的一片屋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是过去的许嘉了。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范诗言真的很美啊,一头乌黑的长发不加任何修饰的懒懒搭下来,阳光下发散着天然的亮泽,淡淡的眉梢弯弯的笑眼嵌在洁白的皮肤上像个落入人间的天使。
天使穿着白色的公主式雪纺纱裙,胸前的几个褶皱和腰间的一条缎带把她的身材彰显的凸凹有致。看那精细的做工应该价值不菲吧,看来她这些年过得一定很好,起码要比许嘉好。
一小时二十分的时候,喝了两杯咖啡的张显体内肾上腺终于迫不及待的分泌了,许嘉看着他在前面缓缓起身,还弯身对范诗言说了什么,然后转身朝许嘉这边走过来。
许嘉心里暗叫着不想变形的金不是好钢,连忙变身转化成鸵鸟,这家伙背后不会长眼睛了吧?太神奇了,他到底是人还是妖还是人妖?!
张显越走越近,她的头也越来越低,最后索性把钻到桌子下面装拣东西。在桌子下面看到张显那双棕色的休闲鞋来到她前面,迟疑一下,然后向旁边走去。
直到视线里已经没有鞋了,许嘉才敢把脑袋拔出来,往那个方向一看,赫然一个指示灯,写着“wc”。
唐朝有个不很有名的将领叫杨光晟,他在临死前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叫“一不做,而不休。”意思就是既然做了,索性就做到底吧。
抱着这样的心情,刚刚还惊魂未定犹如筛糠的许嘉像被鬼俯身了一样,立刻表情镇定目光执着的缓缓起身,拿着半杯喝剩咖啡走到吧台要了一个托盘,然后往wc标牌方向深深的望了一眼。
她在脑海中再次回忆了一遍那天的遭遇,目光涣散四处张望佯装找人,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直到窗边的时候,加速度已经到达了极限。
也许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是诚心感动神与佛,正当她琢磨着要找个什么样的姿势时,迎面一对情侣说说笑笑的走路不看人。
坐在旁边的人是这样形容当时情景的,那女孩已经来不及躲闪,于是欠身往窗边的位置上靠过去让路,可那对情侣中的男子伸手去刮女子的鼻子,一扬手把咖啡打翻,完美的抛物线和丝绸般顺滑的咖啡流,如数浇在窗边美女的身上。
范诗言惊呼一声,看到的和听到的纷纷把目光送过来,旁边的情侣主动承担了承认错误的善后工作,又是递纸巾又是帮忙清理,忙得不亦乐乎,我们的始作俑者许嘉同学,早已趁乱逃跑。
此时她正站在马路旁边用一个等公交车的姿势打量着窗内的凌乱,范诗言的内衣也是白色,与外面那件白色的雪纺纱裙很相配,不过只有半杯咖啡,也就是说范诗言只有上半身遭遇了洗礼,不过也足以让她手足不错立刻逃离现场。
不告而别总比三点式好吧,许嘉经历过这样的境遇,所以她知道范诗言一定会走,她必须走!
也正是范诗言冲出店门伸手拦了出租车然后关上车门的那一刻,张显出现在许嘉的视线里,他到了窗边见已经没了人,又往四周看了看,旁边的人忙把目光收回,继续聊天的聊天看报的看报,张显看上去有些无奈和挫败,也跟着出来了。
许嘉见这么一串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反应原来只始于自己的一个手抖,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就是个造物主,犯我许嘉者,虽远必诛!
许嘉对着天空长长的吁了口气,多年来盘结在心中的一口恶气终于遣散了,可是心里又空落落起来。这样做,值得么?
将相和
真是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喜不双降,祸不单行。
坐在沙发上正为自己的饭票屋檐殚精竭虑的许嘉,想起刚刚接到主管的电话,说已经决定让她带市内的几个团,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从国导到地导,可不是地域范围和几两银子那么简单,事实上,社里这么决定,其实是下了一道逐客令,不过是工作多年的老导游,处置时给她个台阶下罢了。
天无绝人之路,许嘉很乐天的自己安慰自己,想想最近学的英语都是就着饭吃了,相对来说,再找份工作可能更容易些,再说,导游这行也干腻了,兴许还有更合适的工作机会。
许嘉安静的在客厅里坐了一下午,安静得连电视都没开,不仅是顾及张显的情绪,更是她实在有很多问题需要去考虑。工作的事,接下来的花销问题,吴靖和放在吴靖那的衣服,下月自己的25岁生日……许嘉已经有很久没坐下来好好去想些什么了。
炎夏中,阳光炙热的烤着大地,空气中的温度一点点上升,许嘉在这燥热里坐在十三楼高空中的沙发上,自己安慰完了,脸上也浮出一丝笑,可心里却没有一点踏实。
许嘉这样安慰自己的本领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练成的,起码张显就学不会。此时他正坐在书房里,纠结着。
导师待他恩重如山,对他来说已经不只是一位老师那么简单。那天看到病床上的他形容枯槁,已经再没有过去的神彩飞扬和挥斥方遒,他的心便一点点地疼起来,直到现在每每想起还是会疼。
可他却一点也帮不上忙,这是最让他难过得事。
张显把脑袋窝在书案里,里面不断的上演着自认识导师那天以来的一幕幕,他的尊尊教导,他的音容笑貌,可这一切,竟只有三个月了。上次去看他的时候,导师交给他一摞厚厚的书稿,拖他无论如何也要整理出来,嘱托的时候,张显看见那是一种绝望中参杂着希望的眼神,让他心如刀割。
日光如火的下午,屋子里却安静得如刚才撒在地上的一汪水般,波澜不惊。许是好久没有这样恬静的下午了,张显的心情慢慢舒畅些了,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用力的像是把所有的心思吐出去一样。
时针已经指到了四点,正要打开书稿帮导师整理这一生心血的张显听到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
顺着声源他找到客厅,此时,我们的许嘉同学正摆着一个很怪异的造型,一腿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一腿蜷成鸡腿状,口水流了一沙发,呼呼的睡觉,还很大声地打呼噜。
事实再次证明,这位同学的思考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张显看她这不雅的睡姿和鼾声梦话声声声入耳的睡态,却不自觉地笑了,笑完自己也愣住了。空调在许嘉对面的墙上不断送着冷气,许是冷了,她把扔到沙发靠背上的腿拿下来,蜷在一起,缩成很小一团,浓密的头发瀑布般洒了整个沙发,像是块黑色的缎子,少见的乖顺。
张显想取来被子给她盖上,走到闺房门前又停住了,回过身去自己房间取来,披在许嘉身上的时候,不知怎的,心里有丝柔软很不听话的钻了出来,可还没等他去追究怎么回事,就消失开去。
看着张显回房的身影,睡觉极警觉的许嘉睁开眼睛,对着那背影笑笑,然后钻在被子里继续找刚才那梦的下半截。
转身离开的张显当然不会知道,自他从房间出来到许嘉身边,她就醒了,许嘉睡觉很警觉,只要有人靠近她就会醒来,所以她睡觉时别说去她身边去叫她起床的人,就连敲门的也不能活着躲过。
许嘉之所以没睁眼,是因为她想确定张显是故意装酷不理她,还是真的生气了。
于是许嘉窝在被子里偷偷的乐,闻到被子上张显的淡淡古龙味道时,心跳像是少了一拍,可一眨眼的工夫就又恢复正常了,许嘉,也又开始盘算着怎么让这个癞蛤蟆过街硬装迷彩小吉普的装酷男漏出马脚。
导师的手稿力透纸背,这是个用一生来做人做学问的老人,如今再多的未了心愿都敌不过岁月的无情,张显坐在书房里,纤细的手指摸过字迹,像是抚摸过导师那拿了一生粉笔苍老的手,心里结结实实的又酸楚起来。
时针指到五点和六点之间的时候,许嘉终于把梦做完了,抚开张显的被子时愣了一下,想起书房里还有装吉普的需要她去揭穿感化,马上精神抖擞的拿起被子像是接过雷锋的枪。
敲门,书房里没有回应。
推门进去,被打断思绪的张显颓败的坐在桌边抬头惊愕的看她好像见了女鬼。许嘉见了这表情,赶紧扮上个笑脸,举了举手中的夏凉被说:“谢谢啦!”
“不用客气,放在这吧。”张显指了指旁边的软塌。
“我给你放回去吧。”许嘉嘻嘻笑着。
“不用麻烦了。”张显挥了挥手,心想这家伙太机灵了,不笑还好,一笑准没好事。
“哦。”许嘉又好心没得好报,心里有些堵得慌,想就没见过这么难取悦的,看着满脸的春风和煦,怎么这么记仇呢?
“那个……晚上出去吃吧,我请客。”不容易啊,马上就失业一点存款都没有的人员要出血了,百年不遇千载难逢比中五百万的几率还低。天知道许嘉是怎么咬牙跺脚发狠才说出这句话的。
“谢谢,我不去了。”张显眼睛继续盯着书稿,淡淡的飘出一句话砸得许嘉眼冒金星两腿发软。
小样,还跟我杠上了是不?关上书房的门,许嘉恨恨的想,一个大男人,装什么不经一击弱不禁风?不就是把你相亲搅合黄了么?就就欠你几百块钱房租么?
不过一个月以来的战斗已经把许嘉拖得劳累不堪,虽说张显似乎一点不在意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一切照旧,但是她许嘉抵抗力差,经受不起一天两遍的在地上匍匐前进,一日三餐的精耕细作。
人在无奈无品的时候便会恶从胆边生,许嘉收拾好东西出来,走到楼下的小饭店,一个人要了一桌子菜,里面有她想念许久一直不敢冒犯的油焖大虾,松鼠鲤鱼和铁板牛柳等等等等。
一桌子满汉全席般铺设开来,旁边坐着天天嚷着要减肥的许嘉,老板一个劲的问:“还有人没?现在就上菜奥?”显然是对她的实力持怀疑态度。
不管众路人啧啧称叹的目光,穷奢极欲的许嘉吃到半路还要了瓶酒,已经这么命苦了,自己更不能委曲了自己,这么美味佳肴吃到嘴里都这么酸?大师傅你是不是跟卖醋的有一腿?
喝了一会许嘉有些悲从杯中来的感觉,再次想起下午未想完的那些事,脑袋里伴着酒精慢慢的混乱开来。如果说过去还可以仗着自己年轻由着性子胡来的话,下月即将25岁的她,多少要考虑些接下来的路了。
许嘉从未想过今后的路要怎么走,所以尤其郁闷。
好在她酒量还可以,喝了四,五瓶的时候,饭店里来吃夜宵的人渐渐多了,老板见她一个人占着那么大张桌子,也忘了她也是花钱的,便白眼抛得猛烈,恨不得把眼神化作秋风,把她变成落叶扫地出门去。
许嘉见时间也不早了,再迟些估计也有些不像话,于是故意装作喝多了的样子,把张显的号码提出来,握着电话爬桌子上。
老板娘上来扶了扶见没反应,心想这批酒里没有假酒啊怎么能喝倒了一个?赶忙拿起许嘉手中的电话,于是不到张显五分钟风风火火的跑过来了。
结了账,看看一摊泥爬在桌角的许嘉,张显无奈的想拂袖而去然后让沈逸悦来善后。烟不沾酒不过的他最讨厌的就是醉酒的女人,特别是醉酒后爬在那任你怎么呼唤拖拉都打定主意咬定青山不放松地女人。
其实这个女人在自己的胳膊里偷笑,心里美的跟朵花似的,至于为什么这么高兴,她也不知道。
也许叫他来的初衷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还在生她的气,是不是真的讨厌她嫌弃她看不起她。是不是把她的死活置之度外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也许这些答案现在有了个了断,也许……
张显正站在一旁束手无策的时候,旁边的老板娘急了,一边留住见没位子转身要走的人,一边气急败坏的对张显说:“快把她背走啊?!”
许嘉一听急了,心想这装死人游戏小新玩起来得心应手为啥我玩就屡屡败北呢?刚要起身说不用,张显的手掌已经抚上来了,他似乎也在犹豫,也在紧张,也在想该如何处置这个调皮麻烦的女孩。
那手掌的温服暖暖的,喝了一肚子冷酒半醉半醒的许嘉或许是贪恋这温暖,或许是这温柔的试探也应合了她的心,或许……她始终没醒来,直到爬在张显的背上。
已经夜半,昏黄的路灯把张显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百多斤的体重在他身上好像只是件外套,走起路来依旧没有半点迟疑,可是为什么?许嘉的胸口反倒闷闷的沉重起来?
到了楼下的门口,微闭着眼假寐的许嘉听见空气里说:“小鬼,下来吧。”语气淡定和谐,像是一个路人在同另外一个路人亲昵地说话。
说话人见背上仍然安稳,又重复了一遍,说:“小鬼,待够了没?我要拿钥匙了。”
许嘉这才不好意思地把头从张显的肩上拔出来,然后跳下来站在一边垂着手弱弱的问:“你……怎么知道?”
“我在饭店就知道!没见过喝醉的人肩膀海一抽一抽的,笑得挺爽的吧?”
“那你还背我回来?”听到张显明明看透了她还背着她,许嘉心里无来由的暖了半天,质问的话用羞答答的语调说出来,有些怪异。
“配合配合你。”张显倒是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同,借着感应灯光找钥匙开门。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许嘉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虽然灯光够昏暗,她还是把头低下来,脚尖在地上有一搭无一搭的划着。
“我什么时候不好心了?收留你个白吃白住的不给我个诺贝尔和平奖都委屈。”
“嗯,一天两便擦地,一日三餐,洗衣做饭,成天拉个脸跟长白山似的,你就是雇个保姆还得给点工钱,是不?”
“包吃住,就是保姆也没这待遇啊。”张显漫不经心的轻飘出话音,然后放下手,双手抱胸,笑得如夜晚天空闪亮的星星,说:“怎么?找到好去处了?”
“还没。”许嘉底气不足的干笑两声,脸上的温热已经退却,换上张嬉皮笑脸的皮说道:“别闹了,你的种种罪行我以后就不计较了,我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也大人大量,咱相敬如宾,成不?”
“没找到住处?”许嘉这一番甬长的真诚的告白张显像是根本没听见,继续在刚才的问题打转。
“嗯……那个……”许嘉想着是不是需要再明确一下,可话还没说完便让张显的话音给堵回去了。
“那还不快开门进去,把地擦了?”张显继续抱着胸,半怒半笑一脸阴森的看着一脸抓狂的许嘉。这家伙就知道擦地,还必须是日式跪地擦法,难道上辈子是卖拖把的?
张显,你还说你是好人?全世界都笑了,没见过你这么腹黑的家伙!
下月便25岁的许嘉在心里呐喊着。
暴雨夜的决定性转折(上)
许嘉决定在25岁之前一定要把前事了断,包括她的体重,她的工作,她心里那些吴靖的影子,统统都要了断,还有不到半个多月的时间,抓紧些,应该能完成。
张显决定让导师在有生之年看到他整理好的书稿,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把这书稿整理出来,让导师在九泉下也瞑目。
共处一室的两人各怀心事忙得不亦乐乎,书房里张显把自己变成陀螺绕着书架转啊转恨不得把书都塞进脑袋里随机抽取,客厅里许嘉保持半蹲的减肥姿势,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扫描仪一张张的翻着报纸上的招聘版。
许是这样的忙碌让两人也忘了还有架可以掐,也或许是前几天的言和在无形中提醒了两人找别人麻烦就是找自己麻烦,总之,这两天空气中充斥着和谐的味道。
许嘉借来张显的笔记本发出无数份简历,在英语能力一栏很诚实的写下“无”,于是诚实的代价就是电话像死机了一样一天一天的没有声音。
张显经常忙到顾不上吃饭,实在饿了就吃许嘉煮的方便面,每当许嘉说要下厨正经做点什么时候,张显都把头摇得像吃了摇头丸一样,有上回一次服毒的经历就够了,此生他不想再有第二回。
这天从早上开始便大片大片的雨滴狠狠地砸下来,水帘般层峦叠嶂的把窗外行人的视线遮得密不透风。打开窗便是一团团的潮湿扑过来,还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咸味空气。
这样狂风暴雨的天气似乎昭示着什么即将到来,而且将来的事情也摧枯拉朽得如这鬼天气般让人窒息。
先是张显接了个电话便急急得冒雨出去了,此时就算外面下的是冰柱是冰刀他也必须出去不可,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师娘在那边泣不成声,什么也说不出只让他快些过去。
看着张显披件衬衫就往外狂奔的样子许嘉还窝在沙发里偷笑,幸灾乐祸的心想人不报天不报啊,苍天有眼苍天有泪啊,偏赶上今天有事,我们的张显同学要在眼泪中狂奔了。
不过一小时后许嘉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她也接到一个电话,社里主管打来的,据说是经理看着她占着人位不干人事,占着茅坑不便便很生气,让无组织无纪律的她立时三刻过去收拾东西打包走人。
挂了电话许嘉看看窗外的大雨,心里回想了一遍社里的办公桌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里面的面包估计已经长毛了,牛奶已经过期了连泡脚都过敏,还有个256兆早就淘汰的p3,市价10元钱不够她打车的。
不过最后她还是起身收拾妥当出门去了,因为那张香格里拉的图画,还在桌子上,许嘉舍不得它被以后的某张杂志封面或者卡通影集压在下面。
失业的许嘉表现得很淡定,坐在出租车上一边热情的跟司机聊天一边不断地劝自己其实这没什么,这一天早晚都要来的,大专学历还能招摇撞骗到现在已经感谢命运了,再如此顺当下去让那些根正苗红的本科生研究生情何以堪?
总要遇些波折才能向那些戴红领巾的孩子证明,读书才是正道!
司机被她逗得心情舒爽,也忘了雨天里路滑车多,一口气把她送到巷子深处的旅行社门口,许嘉下了车司机才反应过来这地方有多么不好调头。
衣不沾尘襟不带点的许嘉在背后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帘中脱颖而出,稳稳的站在旅行社的大厅里,面对向她瞥来或同情或嘲讽的面庞,淡定的微笑。
可分明的,心里很苦涩。
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从她踏入社会那天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到现在的资深老导游,可江山辈有人才出,四年里社里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波,连老板都换过一次。
她没有伟大的抱负,关于跳槽的事从未想过,虽然心里知道不会在这一个地方永远的呆下去,而且这些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一下子就这么来了,心里还是跟外面的天气一样,湿漉漉的一碰就漾出许多水来。
她在办公室里环视了一周,去年换老板的时候重新装修过一遍,原来她的桌子在门的旁边,那时她刚出校门,是对面的张姐一手把她带出来的,教她如何跟旅客打交道,如何联系那些饭店和商店,如何赚回扣。
后来张姐走了,后来她也带过不少小姑娘,桌子也从开始的门边到中间,到现在的窗边,行动的轨迹正象是她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脚印,放眼回去,记忆犹新。
大雨瓢泼的浇在窗台上,看来台上的那盆四季春今天不用再浇水了,真是棵贪长得植物,刚拿来时还是那么小的一棵,半死不活的象是随时打算打蔫死去,可三年来花盆换了一个又一个,眼看这个又不够大了。
这植物是吴靖送给她的,虽是个很不起眼的小东西,但许嘉喜欢它的名字,“四季春”,可是他们的感情没有这么恒久,还是没活过这棵贪长的植物。
许嘉决定把它留下,这一次,她决定不再留恋。
25岁之前,她要把这些处理干净。
她的东西很少,少到只有一张画,桌子玻璃板下面的那张香格里拉,她小心翼翼的掀开玻璃板,稍稍挪动了一下下面的纸,然后轻轻的一点点的拿出来。
许是压在下面太久了,那张纸同桌面也有了感情,中间有些地方已经粘住,她这么一撤,雪山的位置便裂了一个大口子,像是张着大嘴嘲笑她执着。
许嘉的眼睛热了热,小孩子般任性的把玻璃板连张掀走,周围人以为她因为失业发彪,没一个敢过去搭把手。许嘉小心翼翼的把画取出来,用纸包好。
出门的时候她与同事们认真地道别,如果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么人之将走其言也诚,她仍是恋旧的,即使离开了也要给大家留下个好念象,也要真心的肯定这些过往。
巷子深处打不到车,许嘉倔强的拒绝了主管的好心相送,大雨里,小小的人儿,撑着伞顶着狂风在雨中艰难的行进。风把旁边的树摇得几近折断,像是纷纷向许嘉弯腰默哀般频频点头。
伞被吹得背过去,风筝般荡在空中任由她牵扯也不肯回来,雨点打在她脸上,像是块湿抹布拍上来迷住了双眼,分不出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许嘉用袖子擦脸的功夫伞被吹走了,她也不回去追,自顾自的抱着怀中的香格里拉像是执着的坚持着什么。
落汤鸡一样的许嘉终于到家了,浑身已经湿透所过之处无不留下一排水印。在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又痛快地连打了两个喷嚏,换上干爽的衣服,她的心里还是潮湿。
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雨帘,许嘉的思绪冒着大雨前进不畏艰辛的飘得好远。
楼角的排水管哗啦啦的流淌着,像是一股股心酸和痛楚不断流进坐在病床边守候的张显心里。
雨天里的低气压让导师呼吸格外困难,氧气罩里艰难用力的白上一片哈气又透明下去,旁边站满了他的学生,里面有张显这样一路做学问也为人师表的,有后来半路去下海做生意的,有成绩平平早就结婚生子的。
师娘不住地擦着眼泪,人群中的女生也小声地抽泣,男生们连连叹气像是这样的低气压也同样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不到十平米的病房里外,黑压压的三十多人,竟鸦雀无声,平日里嬉笑调侃不听话的学生,此时都像突然苍老了般,静静地回忆有关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过去。
老人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坐在跟前的张显忙把耳朵贴过去仔细听。半晌老人终于吐出个“书”字,张显会意他要说那需要整理的书稿,忙说:“您放心吧,我一定尽快整理出来。有不懂的,我就参照您过去的论文和讲义。”
老人似乎放下心来,微微点了下头,手指动了动握了下张显的手,张显紧紧地回握过去想告诉他放心吧。老人再次艰难的挣开眼看了一遍这些学生,嘴角淡淡的牵出一丝笑,然后……
张显感到自己手中的力道消失了,紧接着师娘和导师的孩子扑了过来,前一秒还安静到压抑的病房,此刻哭声动天。走廊内外闻者无不动情,就连见惯了生死的大夫和护士也不免垂泪。
张显起身,转脸朝窗外看去,脸上爬满了湿湿凉凉。
那个爱他如子,那个他敬之如父的老人,走了。
张显拖泥带水的半夜才到家,许嘉看着电视跟他打了声招呼也没了下文,张显破天荒地从餐厅的厨柜里拿出瓶红酒,独自坐在餐厅里自斟自饮起来。
这酒是梁雅茗在时备下的,chateausat-estéve,源自法国的圣伊芙,味道甘甜中带着淡淡的涩,色彩热烈像是情人的嘴唇。晶莹剔透的高脚杯映出张显的脸庞,也映出了许多伤心的过往。
五分钟的工夫,一个小小的身影也映在杯角,一个同样黯淡的声音说:“有这好事也不知喊上我,小气鬼!”
身影自顾自的拿出个高脚杯,又颇会享受的从冰箱里拿出冰块,烈焰般的红色在冰块里渐渐消融,像是两人的心事,在心里蔓延开。
也许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事,也许一天中会发生很多事,也许这样的狂风暴雨的天气注定了要上演些什么,但在这深夜的餐厅里,昏黄的灯光下,两人都无心去追究,只静静的回想这一天的一切。
暴雨夜的决定性转折(下)
窗外的雨貌似小了些,淅淅沥沥的打在窗上噼啪作响,风吹帘动,漏出对面楼中的灯光已经一盏盏的暗下去。夜已深,雨将停,人们的鼾声渐渐湮没在这雨夜里,而13层依旧灯火通明,餐厅里两个人沉默的自斟自饮。
张显放了张莎拉布莱曼的唱片,空旷如天籁般的声音在这个心事纠结的雨夜中蔓延开来,歌声像是流淌的月光般清幽恬静的流进人们的心里,却不惊起一点涟漪。
许嘉觉得自己也要化成歌声中的流水一般浑身无力却说不出的舒坦,脑袋里像是混沌一片却又空前的清晰可见。那些过去的,现在和将来的,许嘉似乎头一次把自己看的这么透彻。
做导游的都有种现学现卖的毛病,嘴比脑子快,比如说介绍大连的东海公园的乌龟雕像时,本来就是一装饰性供旅客照相的物件,可人家坐了半天飞机过来你不能就直接让人家照相了事,必须弄出点故事来彰显此处的地灵人杰,也不妄人家的机票钱。
做了四年导游的许嘉深谙此中道理,所以在她想晾晒自己心得之前,她会先说:“人生无常啊!”来把话题扩大化虚无化。
“嗯……”张显被她说中了心事,却不知该怎么接话。
“大起大落咱小百姓摊不上,也摊不起,一个小波折就足够咱们血肉横飞的了,人真是不禁折腾。”除了减肥从没认真做过什么事的许嘉在此认真地感怀世事,不知道还以为她久经风霜怀才不遇呢。
“怎么了?”张显听出她的话题在引着什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好了,心情不好没精神陪你感叹,绕来绕去的当我是吃素哇?
“厄……也没啥,就是觉得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错哇,许嘉,还会引经据典了。
张显在旁满脸黑线,刚才还人生无常呢怎么这一会就不进则退了呢?什么跟什么啊?
“退到哪了?”张显见她思路前不搭村后不着店的,也不用按常理出牌,漫不经心的问出这么一句。
“退到……退到我光荣的失业了。”这一句说到后来许嘉声如蚊蝇,音量低到让自己都觉得怪异和尴尬的程度。事后许嘉曾经安慰自己说,当时那个音量是怕张显一听说她失业便赶她出去。可当时,许嘉的心里却结结实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