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虽说得客气,但却半分敬意都没有。“若没问题,麻烦签个名。”
“呃,谢谢!”玲榕一翻开文件夹,顿时傻眼。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中文,她……她看不懂。
“对不起。”她小声地说。“这个……”“有什么问题吗?”安娜不耐地问。
“我不懂中文。”她难堪地说。
安娜闻言睁大了眼睛。“你看不懂中文?嗤,笑死人了,看不懂中文还能来当特助?我
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文盲。”
“我不是……”玲榕急得眼泛泪光,无措地低声说:“我不知道……”
“奇怪是谁录用你的啊?我的天!”安娜拍拍头,大惊小怪地叫道:“这样怎么做事啊?
找们居然有个不识字的上司?”
即使死命强忍,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下来,即使明知道对方是看她不顺眼、故意找她麻烦,
但这么尖锐刻薄的言词还是伤了她。
“我不是不识字,我只是不懂中文……”她软弱无力地反驳。
“你的意思是指你会英文、很高贵很了不起吗?”安娜恼羞成怒。
她在“硕嘉”做了六年,一直升不上去,除了表现平平之外,英文能力不好也是她的致
命伤之一。
突然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坐上高位,已经让她够不爽了,现在居然又拿自己最在意
的事来刺她,简直可恨。
“我没这个意思。”玲榕觉得好无力。她不仅安娜为何对自己敌意这么深?
“那你是什么意思?”安娜气势汹汹地问。
正当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一抹沉稳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吵架?”
玲榕惊愕地抬头,却见到现在应该还在国外的伦咏畅,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唇角微勾、墨眉轻扬,黑发整齐地贴在颈上,左手则轻松地插在口袋里,一派悠闲自
在的模样。
玲榕见状,赶紧擦擦眼泪,站起身来。“伦sir”
“伦sif!”安娜见顶头上司突然到来,吓得脸都白了。刚刚的话都被他听到了,他会
不会很火大,甚至开除自己?
两个人心中都是忐忑不安。
然而伦咏畅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扬扬手,不甚在意地说:“安娜,若没事的话,你
就先出去吧!”
见他毫不动怒,安娜如获大赦,急忙逃离现常剩下的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直
到玲榕眼中的泪慢慢干去。
“伦sir……”迟疑了一会,她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我想找不适合这份工作,我应该
……”
“你就这样退缩了?”他语调微微地上扬,眸中透出很明显的轻视之色。
玲榕呼吸一窒,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白;她垂下眼,默认自己的软弱无用。
看了她半晌,伦咏畅淡淡地说道:“我以为国华看上的女孩是特别的;我以为为了一个
解释、千里迢迢来到台湾的女孩,是坚强、不容易被击垮的,没想到我错了!”
他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好,你就走吧!明天我请会计算薪资给你。”
伦咏畅轻忽的态度与口气刺激了她,她握紧小拳,咬着唇说:“我没有退缩,我没有被
击倒!”
“但我看不出来你有坚持下去的毅力。”他毫不客气地说道:“现实生活里除了爱情,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清楚你以前过什么样的生活,可以让你无视真实世界、无须顾及饱
暖,只活在玫瑰色的爱情里。”被他突如其来的指责给震慑住,玲榕闭上嘴、噤声不语。
“这是你第一份工作吧!”他神情严肃,继续说下去。“今天我不管你进”硕嘉“的目
的是什么,可你既然接受这份工作,就应该好好地做,而不是一遇到困难就退缩,爬回自己
的壳里。残酷的世界、是不会因你的眼泪而停止杀戮的,你要弄明白。”
她很美、很柔,像一朵无助的小花,需要强悍的人来解救。自己随意就将她丢入充满豺
狼虎豹的“硕嘉”里,最否太为难她?
不过他有太多事要做、太多人要应付,光眼前的敌人,就有大哥和裴竞嘉,他没多余的
时间来安抚这小女人的情绪。
若她真的不行,那么轻易就被打倒的话,那他也帮不了她。老实说,他一向用人惟才,
破例让一个新人霸占高位,已经违反自己的原则。
这个女人如果不能自立,那么将来只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而不是打倒敌人的助力!既
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留下了。
“对不起,伦sir,我知道错了。”沉默了一会儿,玲榕终于开口说话。
她望着伦咏畅,很诚心诚意地说:“你说的对,是我太天真、太脆弱,所以稍微遇到挫
折就退缩,这是我的不是,我会改的!”
玲榕一开始慑于他的严厉,心中甚至认为他太不通人情,可仔细想了一会儿,自己确实
太软弱了。
小时候,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没受过一点委屈与责难;父亲去世后,她又遇到了国华。
这些早来,玲榕靠着幸运与美貌,安适地过了许多年,因此理所当然认为全天下的人都
是好人。一直到今天,多年来的假象被打破,她才明了现实的残酷。
伦咏畅不同于父亲和国华,会软声细语地安慰她,反倒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这让她很
震惊,并且开始了解自己的天真与愚蠢。
原来这个世界,似乎不若自己想象的美丽与和平。
可她只是不明白现状,但这并不表示她是软弱、不可靠的。已经没有父亲与国华庇佑她
了,也该是她自立自强的时候了。
更何况国华也跟她一样,在这么险恶而可怕的世界里生活着,她要变得更强,变得能够
照顾自己,而不要成为国华的负担。
想到自己此刻,正与国华一起并肩作战,她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勇气。
“伦sir,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努力的。”她突然信心十足地说。
意外于地情绪的快速转变,伦咏畅有些吃惊,随即满意地颔首。
很好,这才是颗有用的棋子,若她真那么轻易就退缩,那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看
来,老天果然是眷顾自己的。
一抹微笑缓缓逸出嘴角,如雪地里绽放的樱花,伦咏畅得意地笑了。
俱乐部里,悠扬的音乐缓缓地回荡在四周,一对璧人正坐在吧台前,啜饮着美酒。
“咏畅,你最近心情不错啊!”范亚依偎在他肩膀上,满脸幸福的笑容。
“是吗?你看出来啦!”伦咏畅轻啜一口威士忌。
虽然美女在怀,可伦咏畅眼前,却浮现那张明艳而娇怯的脸庞。
她进步得很快,出乎他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并不似外表般柔弱,反而相当有主见。
看来也是个好强的女子,无怪乎会为了一个解释,千里迢迢跑来台湾。
他喜欢这样的女人,该柔弱时柔弱,该争取时绝不退缩。
“你在想什么?”察觉出他的分心,范亚满心不是滋味。
两人好不容易有时间在一起,他却魂不守舍,叫她怎么不生气?
她爱他爱得那么深,可他却总是若即若离;范亚不明白,当初明明是伦咏畅来追求她的,
可到了最后,反而是她陷下去、他却不太在乎?
“对了,今天谢谢你。”
下午召开董事会,他故意将在外收购来的“硕嘉”股份,转至范亚名下,然后再让她以
股东身份出席董事会,果然搞得裴竞嘉方寸大乱。
可惜他的助手亚香纯突然昏倒,否则场面应该会更加有趣。不但如此,他还趁裴竞嘉离
席之际,以代主席身份主持会议,并且讥讽大哥伦明亮,笑他找了一个不识大体的人来当主
席。
想起伦明亮那张气愤又尴尬的老脸,伦咏畅相当畅快!
看他这么开心,范亚原本恶劣的情绪稍稍舒缓下来。“这是我应该做的。”
“做什么?伤害裴竞嘉?”伦咏畅毫不放松地问。
范亚一愣,眼眶立刻红了起来。“咏畅,你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对不起!”伦咏畅立刻环住她,诚心地道歉。
范亚将头轻轻靠上他的肩膀,语带哽咽地说:“请不要误会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你。”
“我知道。”
吻了吻她的头发,伦咏畅温柔地说,然而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暖意。
“”医“,明月当空的意思……明月当空?明月当空又是什么意思?”玲榕拿着字典,
苦苦埋首在浩瀚的中文之中。对于自小接受英式教育的她,要弄懂中文的意义还真不简单。
可是她必须学习,为了不让同事耻笑、不让伦咏畅为难,她下定决心要学会认中文字,
而且中文是国华的母语,若她能学会,国华一定会很开心的。
想到这里,玲榕精神百倍,突然涌起的信心赶跑了瞌睡虫,她拿起字典,又继续努力地
啃起来。
正当她沉浸在书海之际,桌上分机刺耳地响起。
“李小姐!”沉稳严肃的声音自话筒彼端传来,艾伦清晰地说:“待会儿要开会,伦sir
预定要你作我方的纪录人员,你没问题吧!”
“碍…呃,可以。”她慌忙答道。
自第一天上班被羞辱后,她便开始努力学中文读写,好应付繁忙的工作。幸好送来的文
件全是以英文为主,因此在处理上并没遇上太大的困难。
玲榕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必定是伦咏畅知道她认字上的困难,所以才特别
将英文档案交给她处理吧!
和粗枝大叶的国华不同,伦咏畅是这样地温柔、这样地体贴,虽然那天他义正辞严地教
训自己一顿,但玲榕心里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好,才会那么严厉。
一股暖洋洋的感觉在心头荡漾,还有那久违地被关心的幸福感,让玲榕感动。
他真是个好人啊!
拿起纪录本,将资料迅速地浏览一遍,确定自己约略了解内容后,她才赶紧将东西收拾
好,匆匆走出办公室。
才一出去,便看见伦咏畅与艾伦迎面而来。
他今天穿着三件式的米白色西装,衬上象牙黄的麂皮鞋,墨黑的短发整齐地贴在鬓边,
双眸灿烂闪亮,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地清爽利落。
“午安,李小姐,欢迎加入我的军团。”他朝她招招手。
军团?玲榕困惑。
她望向艾伦,希望对方能给她点提示,可后者却绷着张端正的脸孔,不答。
三个人穿过长廊,往会议室逼近,才刚到门口,就和另一组人相遇,玲榕认出那张亲切
熟悉的面孔。
是亚香纯!她正想开口招呼,却见对方抿了抿唇,神情严肃。
“主席请进!”伦咏畅率先出声,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愉快。
“不,叔叔你是长辈,该你先请。”说话的男人身材很高,长得也很英俊,若眼神能够
柔和些应该能迷倒不少女人。
他虽然态度客气,但声音里的厌恶与不耐,却毫不掩饰地传达出来。
玲榕一愣。他唤伦咏畅为叔叔,看他的年纪比国华还大一些。“那他应该是国华的哥哥?”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对眼前的男人升起一股亲切感。
只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嘲讽地笑了一笑。“叔叔今天换文件了?”
“不,上次那位是”股东“!”不知为什么,伦咏畅在说这两个字时,眼神相当地不怀
好意。“至于这位,是我的新任助理,你们多认识认识。”
男子即使讨厌伦咏畅,却仍然有礼地朝玲榕点点头。“你好,我是裴竞嘉。”
裴?玲榕诧异。怎么他不姓伦?他不是国华的哥哥吗?
看他和伦咏畅之间的气氛很不和谐,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明知不关自己的事,玲榕却忍不住好奇,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八卦天性吧!
“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吧!”跟在身后的亚香纯突然开口说道,打破了这个僵持的场面。
伦咏畅的脸上,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亲切笑容,他朝裴竞嘉点点头,率先走进会议室中。
第四章
直到进了办公室、放下文件夹、喝过热咖啡后,玲榕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到这个时
候,她才明白,伦咏畅说得“欢迎加入我的军团”这句话的意思。
整个会议根本就是场变相的战争!
双方的主帅,就是伦咏畅与裴竞嘉。整整两个钟头的会议上,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有好几次甚至快要争执起来。
可伦咏畅不愧为老手,每当即将引爆燃点,他突然又缓和下来,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
消弭于无形。
她看得出裴竞嘉是很想大吵一架的,可每到关键点,伦咏畅却又滑溜地逃走,如一条难
缠的鳗鱼。
虽然是一场会议,可似乎让她慢慢有些了解伦咏畅,他是个很圆滑的人,不和人正面起
冲突,但是在故作温和客气的态度里,却又隐含着无形的戾气。
像今天的会议,裴竞嘉即使态势咄咄逼人,却仍不能明显地在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这
就是男人们的战争吗?真令人害怕。
将会议纪录整理好后,她迅速地把文件送到伦咏畅的办公室。
才转过转角,便听到有人争执的声音,玲榕顿了一顿,不知道该不该走出去,毕竟这是
很尴尬的场面。
可即使她不想听,声音还是自不远处传了过来。
“你是什么意思?”低沉的男声里满是压抑的怒气。
“好侄儿你怎么这么说?作叔叔的我是怕你太过辛苦,才帮你解决”华星“的营运,好
让你专心经营”硕嘉“啊!”愉悦而轻快的声音,一听即知是出自伦咏畅的口中。
“等着瞧!”裴竞嘉低声威胁道:“我会揪出你的把柄,让你在”硕嘉“寸步难行!”
“是吗?”伦咏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不怎么在意,似乎对类似的威胁习以为常。“我若
是你,会先管好身边的女人,免得她三心二意,投向别人的怀抱!”
“你休想再搞一样的把戏!”森冷的语气,显示裴竞嘉正处于愤怒中。“香纯不会背叛
我的。”
“和你相爱多年的范亚,都会变心爱上我,更何况只是个没什么利害关系的朋友。”
什么?!玲榕惊愕地捂住唇。伦咏畅抢自己侄子的女朋友?
怪不得、怪不得裴竞嘉对他充满敌意,在会议上处处刁难地,原来除了公事,两人还有
私怨。
“香纯是不一样的,你趁早死心吧!”裴竞嘉的吼声打断了玲榕的思绪。
只听伦咏畅悠闲地哼道:“那可不一定,你要不要试试?”
“放马过来!”裴竞嘉傲然答道。
“李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玲榕的心差点跳出来。她满面潮
红地转过身,这才看清来人的脸孔。
此时,转角处的争执声也立即沉静下来。
“我……我是来送会议纪录的!”她看着艾伦,呐呐地说,脸如火烧似的灼热不已。
艾伦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清清喉咙说:“跟我来吧!”
他们走出转角,便看见在走廊上对峙的两人,只是两人现在已平静下来,神色如常,完
全看不出方才有任何争吵的迹象。
伦咏畅照例露出灿烂的笑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会议纪录好了吗?辛苦你了。”
即使心有所属,可在看到伦咏畅的灿容时,玲榕的心仍不禁多跳好几拍,却也不禁觉得
他……长得和国华好像啊!
想当年,国华在众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中,依旧鹤立鸡群般的出色,只不过国华的脸孔
稍微粗糙一些、也阳刚一些,和细致得不似真人的伦咏畅比起来,是稍微逊色。
可男人的价值不在脸孔,而在于他的气度与智慧!至少玲榕自己,是很在乎这一点的。
“怎么在发呆?还不快进来啊!”伦咏畅朝两人招招手,接着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抱歉了主席,不介意我去忙吧!”
裴竞嘉犀利地看了他好几眼,像是想用眼光在他身上烧几个大洞,可碍于有人在场,只
得勉强说:“请便。”
伦咏畅也不客气,直接转身就进办公室里,看得出他嘴巴上虽说尊重、实际上却一点也
瞧不起这个侄儿。
玲榕默默地跟着进了办公室,三人立刻就上午的会议讨论起来。
虽然嘴里跟得上两人的说话,但玲榕满脑子都是方才争执的内容。
他……横刀夺爱?而且是自己侄儿的女朋友。为什么呢?难道说对方真有什么不可抗拒
的魅力,以致于让他犯下这等悖德的行为?
他看起来是这么的温和、亲切,照理说应该不可能,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或许就是因为
他太好,所以对方情不自禁爱上他。
太有可能了!望望他俊美的侧脸,玲榕忍不住一笑。
被她的笑颜给吸引注意力,伦咏畅心中一动。
她真是个很美、很媚的女人,自己见识过的女性不少,但第一眼能叫他心神荡漾的,她
却是第一个。
他喜欢她羞涩而慌张的神情、单纯而纯真的模样,钩心斗角得太久了,他偶尔也想看看
一张安适而宁静的脸。
对于女人,他向来是周到而温柔的,但那仅止于表面,就像对范亚和从前的那些莺莺燕
燕。因为他最爱的,始终是自己,若非这些女人有利用价值,他根本不屑一顾。
伦咏畅承认,自己对玲榕也是有目的的,但这和对她的喜爱并不冲突。该怎么说呢?她
就像个一个新鲜而精致的小玩意儿,处处都给他惊喜。
“你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艾伦早就不见踪影,许是忙自己
的事去了。
“啊?我……”玲榕的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及他的私事,所以默然
不语。
“你好奇刚才听到的事吧!”伦咏畅不以为忖地说,眼神却有点冷。
见她不答话,伦咏畅嘲讽地勾起唇角。“好奇心人皆有之,你无须觉得不好意思。”
“我只是不明白,主席不是你的侄子吗?你为什么要弄得他恨你?”其实只要他拒绝那
个女人,两个人的冲突是可以化解的。
“我自有打算,你无须担心。”他轻轻巧巧地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对了,忘了问
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他可没忘掉上次她被羞辱的事。
玲榕点点头,诚恳地说:“嗯,这都要谢谢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
玲榕但笑不语。她知道他不愿居功,所以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其实她心里清楚,若非
他特意嘱咐,自己的工作,不会那么刚好符合自己的专业与特长。
更妙的事,在这些工作里,一份中文文件都没有。
“其实我已经努力在学中文了。”玲榕说:“虽然还没办法认得很多字,但浅显的文章
还是看得懂,所以以后请派给我中文档案,我相信我可以处理的。”
“既然你如此要求,我知道了。”伦咏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这阵
子你还习惯吗?若在工作或生活上有什么问题,记得告诉我。”
“谢谢,我还满习惯。”她感激地说。
她知道,台湾公司的福利并不如国外那般优渥,连宿舍都是不提供的,可伦咏畅却帮她
想办法弄到住处,甚至另外派人照顾她的生活、为她处理琐事。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才好。
“不用客气,于公你是我的助手;于私,你有可能是我的侄……未来的侄媳,国华不在
的这段时间,我当然有义务照顾你。”伦咏畅心平气和地说,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提到国华,玲榕的心活跃起来,她盼望地问:“伦sir,国华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我……我好想早点见到他。”
“那得问他父亲才知道。”伦咏畅一脸无奈的模样。“这次去瑞士,完全都是大哥的主
意,因此我也不知道他正确的归期。”
“啊,这样……”玲榕失望的说。
她看过身边的朋友,恋人来来去去,合则爱、不爱则闪,如吃速食般只为填饱空虚的心
灵。知道她恋情的朋友,常常笑她死心眼,居然会浪费青春,等一个音讯全无的男人。
但她却不觉得自己傻,因为国华爱她,所以她愿意相信他,除非今天他先抛弃自己,否
则她绝不放弃。
阴暗的小房间里,阵阵的震味自肮脏的门缝飘进来,小男孩皱着眉,站起来打开窗户,
好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他有一双精光灿烂的眼眸,漂亮而优美,可此刻这双眸子里,闪着无精打采的神情。手
上拿着课本,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念着时,门忽然被粗暴地打开了。
“瞧瞧这杂种在干吗啊!”尖锐刺耳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扫了过来。
他抬眸,那尖酸而削瘦的脸孔映入眼中,一旁则站着个肥头大耳的青年。“他在念书呢!
妈。”
“哼!还真是会享受啊!”尖脸女人大声辱骂,一边冲过来抽走他手中的书,再重重摔
上他的脸。“谁准你百~万\小!说的?外面的狗粪扫过没?花圃施过肥了吗?厨房的垃圾还不去清!”
“我看过了,他都还没做。”大头青年在一旁恶意地笑。“这房间好臭,都是狗大使的
味道。”
“龌龊人就是龌龊人,跟狗窝在一块发臭还没知觉,不知道是否真是死鬼的种!”尖脸
女人咬牙愤恨地说,颈上爆出青筋。
“八成是那女人在外面跟男人野搞,生了又养不起,故意栽赃给爸爸。”大头青年不屑
瞥着他,像是在看脏东西。“反正那女人长得美,随她怎么说爸也信。”
这句话似乎勾动了女人的怒火,她再也忍不住,尖嚷出来:“你给我滚出这个地方,我
不要你这猪狗不如、白吃白喝的畜生,给我滚、滚!”
边说着,那只如鸡爪般枯瘦的手,伸过来粗暴地推他,企图要把他推出窗外。
男孩被大力推倒在地,膝盖重重地撞上粗糙的地面,渗出血丝。女人歪曲可怕的脸在他
眼前放大,大头青年得意地笑着。
这一切都像是场噩梦,然而他却逃不掉,谁能够……能够来帮助他?他已经受够了这种
日子,被人辱骂、任人欺凌,像一株低贱的野草。
到底……谁能够来帮他?
一直到了母亲去世之后,伦咏畅才明了,世界上惟一能够救他的,只有自己!所以他再
也不软弱、再也不安静而默默承受。
现实是残酷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使,所以他必须自立自强。十四岁那年,他把握父
亲难得回家的机会,要求到国外寄宿念书。
父亲虽长年在国外洽公,约莫也知道他的状况,无奈当初是自己偷腥在先,因此也不敢
跟老婆吵,既然伦咏畅自己提出要出国念书,他也乐得将他往外送。
一脱离伦家的伦咏畅,如展翅高飞的小鸟,任意飞翔在广阔宽敞的天空,在伦家的耻辱
鞭策他奋发向上,别人玩乐他念书、同学交女朋友而他四处打工。
靠着父亲的余阴,他进入当地大企业做工读生与低层助理,从而了解大企业经营的方式、
手段。
成年后,他回来了,比父亲预想的更加出色、也比伦明亮预料的更加可怕,才几年之间,
“硕嘉”几乎已是他的天下。
虽然现在蹦出个裴竞嘉,不过看他的样子,在“硕嘉”大概也不会待得太久,毕竟这小
子和自己一样,都是个受人忽视的私生子,要他心甘情愿替大哥做事,恐怕很难。
心满意足地在长廊上巡视着,他站在窗边,俯望远处密密麻麻的车潮与大厦,他心中升
起异样的满足感。
耳旁突然传来“嗦噜嗦噜”的声音,伦咏畅一愣,循着声音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助理办
公室门口,才发现玲榕坐在里头,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
“嗯哼!”伦咏畅假装咳嗽,意图提醒自己的到来。
玲榕急急忙忙抬头,一撮面条还挂在嘴上,看起来非常地奇趣可爱。“呃,伦舍儿……”
她口齿不清地说,接着赶紧站起来。“有什么事吗?”
“你在吃午餐啊!”他瞧了一眼桌上的纸碗,诧异地扬起眉头。“泡面?”
玲榕好不容易将满口面吞下去,这才擦擦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台湾的泡面很
方便、又好吃,我还蛮喜欢的。”
是吗?望着那兀自冒着白烟的汤碗,倒勾起了他一段回忆。
“可以给我一碗吗?”望着眼前局促不安的玲榕,他忽然开口要求。
“嗄?噢……”呆了一会儿,玲榕才听得懂他说什么。
伦咏畅平时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连水都只喝某厂牌的气泡式矿泉水,可他今天居然
想要吃泡面?
虽然觉得奇怪,但玲榕还是快手快脚地去弄了。
几分钟后,她已经捧着碗装面回到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伦sir,面已经好
了,请用。”
伦咏畅拿起筷子、双手合十,将之横放在张开的虎口。“谢谢,我开动了。”
第一次见到这等手势,玲榕诧异地瞪圆眼睛。见到她这么意外,伦咏畅微微一笑。“我
母亲是日本人,这是日式礼节。”
说完,便眯上眼睛,似乎很享受地吸取着泡面的香气。
“你很喜欢泡面吗?”见他唏唏嗦嗦地吃起面来,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神情,她忍不住问。
“喜欢!”他很愉快地回答。“因为这给了我很多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他的声音很平常,连一丝异样的地方都没有,但不知怎么地,玲榕却可以感受到,那话
语中隐约透出的忧伤。
这泡面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个平凡的回忆吧!
望着地平静而满足的侧脸,没由来地,她心里竟然觉得好难过。
“伦sif,我可以去帮你买午餐,你要吃什么?”她轻轻地说。
“不用了,这个就很好。”伦咏畅诚心地说。见她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他扬扬眉头。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不……我只是……不明白。”玲榕老实地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伦咏畅的眼眸隐藏在袅袅烟雾后,里面盛满了无限的思念。“我
永远忘不了,在那饥寒交迫的晚上,有一个很好的老先生,不畏惧恶势力给了我温暖。”
他的音调平淡,没有起伏,可是那藏在和缓语气下的,却是深沉的悲哀。
“伦sir……”望着他的侧脸,玲榕突然觉得好难过。
她心疼他眸中透出的怅然与怀念,这样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啊!竟然会为一碗面而动容。
“为什么,你不是伦家的孩子吗?怎么会挨饿?”她十分不能理解。
伦家的孩子?他几乎要为这句话而失笑了。
“孩子,也有得宠和不得宠的。”他淡淡地说。
被他的语气所震慑,玲榕突然好渴望知道他的一切,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她开口问道
:“愿意告诉我吗?”
她不愿意看见他有那样的神情,伦咏畅应该是神采飞扬、洒脱不羁的;一直以来,他都
将这种个性发挥得很好,可她却没想到,他也有曾经困苦的一面。
“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是我想听。”她诚恳地说。
望着纤细的姿容,还有她脸上那过于关心而在意的神情,他心里缓缓浮起一股难以言喻
的感受。
在理智尚未驾驭感情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记得那是我中学时候的某个寒冷冬夜,因为课业辅导的关系,我迟了回家的时间,没
吃到晚饭。那晚,我饿得睡不着,饿到嘴巴发苦、手脚酸软。”
他露出个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原以为就要这样难受地过一晚,没想到,却是平时很
少与我接近的园丁阿伯救了我。”
那回忆历历在目,仿佛昨日才发生……
“喏,小少爷!”即使相隔二十多年,老伯脸上皱纹却清晰印在他心中。“俺没啥好东
西,不过知道你没吃晚餐,俺泡了一碗泡面给你,垫垫肚子吧!”
年少的他,当时非常受宠若惊,他知道伦太太下了命令,谁跟他接近是要受罚的。他呐
呐地说:“若让太太知道了……”“太太?”老伯忿忿地说:“她真不是个东西,对这么小
的孩子也狠得下心,小少爷你别怕,尽管吃了吧!有事俺负责。”
那一晚,在泪水与汗水交织下,他吃到了人生最好吃的一碗面……“然后呢?”玲榕温
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将伦咏畅拉回现实里来。“你说园丁阿伯救了你,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吃饱,就去睡啦!”伦咏畅突然恢复平日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对她眨眨眼
睛。
“就这样?”她怅然若失。
“不然你还想听到什么?”
“没有……”玲榕有点闷,她知道他语带保留。可当她看到他审视的眼神时,她才猛然
惊觉,自己实在逾矩了。
摸着自己略微紊乱的心跳,玲榕开始觉得自己变得奇怪。探人隐私一向不是她的兴趣,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多知道他一些、多了解他的生活。
自己是昏头了吗?为什么会对伦咏畅浮起这种奇怪的念头?就好像——想探查恋人所有
一切的那种独占心情。
这个认知让她心惊!
不行!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她是来找国华的,怎么可以见异思迁、胡思乱想,尤其对象
还是他的叔叔。
心里的恐惧缓缓扩大,玲榕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前伦咏畅那俊美的脸变得刺眼,仿佛
幻化成一个陷阱,要将她的理性给摧毁殆荆她猛然站起,将心中的怪兽驱逐出境。“对不起,
我吃饱了,我先去收拾。”
不敢再看他的脸,玲榕抱着汤碗,逃难似的奔出了办公室。
第五章
他们没有再吃过泡面。
每天中午休息时间一到,只要伦咏畅不忙,他就会带着艾伦和她,到附近的餐厅吃午餐。
艾伦总是正襟危坐,吃饭时也不忘公事,一台笔记型电脑和手机紧随在侧,伦咏畅总笑他是
个紧张大师。
“时间就是金钱,少吃一餐饭不会怎样,但若是因此而漏掉重要事情,那就太不值得。”
艾伦肃穆地说。
“上吊也得喘口气,你别把自己绷得太紧。”伦咏畅用叉子又起一朵花椰菜,津津有味
地品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玲榕好奇地问。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当人在上吊前,要先把气吸饱,这样待会在上吊时,才可以多
撑一会儿等人来救。”伦咏畅随口乱说。
“啊?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自杀?”玲榕一脸困惑。
看到她疑惑又不解的小脸蛋,伦咏畅忍不装噗味“地笑出来。
艾伦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伦sir,别误导人家。”
玲榕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伦咏畅的亲切随和、艾伦的正经严肃,都让她觉得愉快而温馨。
像她这样一个平凡女子,初进公司就能受到两人照顾,她不得不承认,上帝还是眷顾她的。
只可惜国华不在这里,若他能够与他们一块儿,那有多么好。
见她突然陷入沉思里,伦咏畅墨眉轻轻一挑。“怎么了?”
“没有!”她赶紧摇头,故意装出没什么问题的表情。
伦咏畅凝视着她,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犀利眸光,让她的心微微地颤抖起来,她慌乱地
别过头去,不安地喝起杯中的果汁。
“今天的天气蛮好的。”她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伦咏畅没放松地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他十指交握、淡淡地说:“是为了国华,你想
谈就谈吧!毕竟你是为了他才来到台湾的。”
艾伦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回避一下。”
伦咏畅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地颔首。
玲榕的眼眶逐渐泛红,眼泪缓缓地淌下来,她吸吸鼻子、哽咽地说:“我来这里也快两
个月了,却没有任何国华的消息,若他真的心里有我,不会一点音讯都没有。伦sir,他是
不是已经忘了我?”
望着她红红的眼眶,伦咏畅沉默不语。食指规律地轻敲桌面,隔了半晌,他才慢慢地说
:“国华一向是个自我的孩子,他很有自我主张,很少顾及别人的想法。当他爱一个人时是
全心全意的,因此被他所爱,是幸福的。”
想起两人的曾有回忆,玲榕不禁笑了。“是啊!他是有点大男人,但是他对我很好,跟
我父亲一样。”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
她张大惊慌的双眸,注视着地。“你的意思是……他真的已经对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