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绛玉珠

绛玉珠第16部分阅读

    半日,爱不释手,干脆就戴上了身,贾母瞧着那水晶通体透亮,全无一点杂质,且又这么大块,知是珍品,不由也多看了两眼。转头笑对黛玉道:“你倒是个有心的。”

    黛玉笑道:“妹妹喜欢就好,这原是我小时自己做着顽的,那内里的枫叶还是我在园子里拾得呢。”

    湘云听说黛玉如此手巧,赞叹之余直缠着黛玉说些江南逸事、间又撺着宝玉讲讲京中时闻、其实大多时都是湘云一人大说大笑,黛玉在旁含笑听着,偶尔还顺手给添点茶润喉,或接句嘴提个话头,那个憨丫头得人助兴,更是讲得眉飞色舞,只待到凤姐过来唤人吃饭时,她仍是一脸的意犹未尽。黛玉只叹自己如今身体尚可,否则以原来的黛玉那般身虚神弱、自顾不暇的模样,想要陪湘云这么个精力旺盛的人顽耍聊天,额,确是有些强人所难罢。看原来的黛玉对个小丫头都是知道打赏的细节,想来这点人情世故她也是懂的,只不过……哎,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当晚贾母自是让湘云宿在了黛玉房中,黛玉本还有些担心宝玉与湘云久不面见,定要随来房里继续顽闹呢,不想他倒是识礼,坐得片刻就自去了。湘云失了秉烛夜谈的对象,就欲拉着黛玉联床夜话。黛玉扭不过,只得许了。两人正卸装净面呢,忽听得屋外人声不断,黛玉不由问道:“这般晚了,外间有何事?”春梅打门边问了一声回道:“说是宝玉吵着要沐浴,老太太怕他凉着,让准备大浴桶呢。”黛玉嘴角不尤抽了抽,想起日间宝玉那个呆样,到底笑了出来。

    林、史二姝年龄相同,身世相近,本就有些通语,谁曾想又得知彼此爱读的诗书也颇相似,这一谈得兴起,哪里还记得时辰,到底是嬷嬷们发了威,才算是停了口,可惜睡是睡了,湘云这一晚上却又时不时地说上几句梦话,黛玉是知晓她这毛病的,早就塞了耳朵,只可怜上夜的嬷嬷,一夜不得安枕。

    湘云旦与宝玉、三春等一处在贾母跟前顽笑,晚间或与姐妹赶棋子儿,或与黛玉说上两句书,过得却也自在舒心,只是这般欢乐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未得两日,忠靖史侯府上就派人来接了,因湘云这是出孝后的第一次拜访,贾母也不便久留她,又见湘云笑靥如花,神情尚好,也就放下心来。倒是黛玉趁着上来与湘云告别时,边与她抚平衣襟,边轻声道:“……好生顾着些自个儿,过阵子寻些热闹再让老太太接你来顽,咱们姐妹自是要常见的呢。”湘云听了方眼眶略红了红,又对黛玉施了一礼,才笑着去了。

    湘云一走,黛玉只觉得日子一下就安静了,这才得闲想起了薛家的事来。……哎,黛玉之悲剧,也未必怪得到那薛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算没有薛家,也不定会有什么李家、张家……真论起来,不过是因着她这么个“喜散不喜聚”的性子,总为想着是要散的,凡事能不争就不争,一退再退,到最后退得连个立身之地都无有了,真真可叹……但如今这条命既然还在自己手里,少不得万事小心,再不可轻掷了去。……哎,看来这今人古人,于情商上讲,也没什么历史的优越性啊,只看自己这个开“外挂”的,就未必强得过老太太去……

    “宝二爷来了。”门口的小丫头唤道,门帘一挑,宝玉走将进来,见黛玉正在淋罐,不由笑道:“可见我是个有福的。”说着一撩下摆坐在黛玉身侧。京中并不盛行此道,宝玉虽不懂这功夫茶,只是瞧着黛玉一一做来,很是赏心悦目,倒也不以为怪,如今看得久了,倒也略知一二,再不会去取黛玉烫杯的水来喝了。

    “今个儿我在冯紫英家见着一对这么大的……”宝玉坐得片刻,竟也如湘云一般,七七八八拉扯起些闲话来,黛玉也不接话,自取了一杯茶喝了,又取了一杯缓缓浇在灵椿的身上,过得片刻,灵椿就张目吐起泡来。

    宝玉也伸过头来赏玩,想起一事,问道:“怎地不见我上次送的那只小象茶宠?听说能用鼻子喷水的。”

    黛玉拿软刷浇了茶慢慢在灵椿身上刷着,淡淡应了句:“前个儿云妹妹看着好,我就送给她了。”

    “妹妹若喜欢,明日我再与妹妹寻些好的来就是。”

    黛玉乜了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道:“多谢费心了,只是我如今已养着灵椿。就不想再多养了,先时因是你一番好意,我不好辞,倒没有与你明说。”

    宝玉劝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你即喜欢,多养两个就是,你养灵椿时一并浇点子茶,也尽够了。”

    黛玉顿了顿,一举手中杯,问道:“若我另有一个茶宠,试问这杯茶是给灵椿呢还是给另一个?”

    宝正侧目笑道:“我知灵椿是你向姑父要的,自当精心,不过,也就一杯茶而已,就是少了,想来灵椿也没什么呀。”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蠢材啊蠢材,你只当它不会说话,就不知你不尽心了么。万物自有灵性,不需那等虚言。你若不信,也不用另寻了别的来说,我只问你,你前年养的那只貔貅可会吐水了?”

    宝玉正是爱顽的年纪,哪里静得下心来养这个,那貔貅被他放在了哪里都未可知,如何能答得上来,故低了头讪笑道:“提我那只作什,自是没有妹妹养得好,我若想看,过来看灵椿喷水顽就好了,同我自己的又有什么不同。”

    黛玉听了,摇头叹道:“罢罢,我也是痴了,如何与你理论起这些来,原看你平日里惯会体惜女孩儿的心思,还道你真是个有情有意的,不想你也只是个再世的叶公,徒有其表的浊物罢了,真真是与夏虫言冰矣。你快离了我这里罢,却是白污了我的茶……”说着就叫月梅上来收拾茶具。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

    1、出处:出自西汉刘向的《后汉书》,全文是“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意思是:

    和道德高尚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进入充满兰花香气的屋子,时间一长,自己本身因为熏陶也会充满香气,于是就闻不到兰花的香味了;和素质低劣的人生活在一起,就像进了卖鲍鱼的市场,时间一长,连自己都变臭了,也就不觉得鲍鱼是臭的了。说明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

    2、枫叶象征鸿运枫叶不仅至秋呈红色,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美丽景色,而且因为“枫”与“封”同音,故有“受封”的意思

    枫叶也象征高洁、友谊和思念

    3、“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处:

    《史记·货殖列传》: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埶益彰,失埶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4、淋罐:功夫茶的一个步骤,这个讲究就太多了,有空大家上13&56;看&26360;网。

    5、小龟茶宠“灵椿”名字的由来:典出《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是古代传说中的长寿之树。

    6、茶宠

    “茶宠”顾名思义就是茶水滋养的宠物,多是用紫砂或澄泥烧制的陶质工艺品,喝茶时用茶蘸茶汤涂抹或剩茶水直接淋漓,年长日久,茶宠就会温润可人,茶香四溢。常见茶宠如金蟾、貔貅、辟邪、小动物、人物等,寓意招财进宝、吉祥如意。一些茶宠制作工艺精湛,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还有些茶宠利用中空结构,浇上热水后会产生吐泡、喷水的有趣现象。但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只有嘴,没有肛门。这决定了它吃东西只能进不能出,人们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中华传统“财源广进,滴水不漏”的生财理念。

    7、夏虫与冰出处

    《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不能和生长在夏天的虫谈论冰。比喻时间局限人的见识。也比喻人的见识短浅,不懂大道理。

    第一卷56第56章

    宝玉连日受气,瞧着前两日黛玉心情已是好了,谁知今日陪了半天的小心,却又不明不白地吃了回说,终是受不住气地跺脚道:“我倒不知做了什么,就这般不招姑娘待见了,如今连姑娘的茶都不配喝了。”说着抬脚就要走。

    月梅忙上前拉住宝玉,笑道:“姐妹们说笑罢了,宝二爷怎地就当了真。”

    黛玉见他恼了,心下更不痛快,赌气道:“我倒不知道了,明明是个浊物,说了又不听;听又听不懂;懂了又不做;做又做不好;偏就只脾气大得很。你拦着他做什,莫是留着他气我么。”

    这一长串话说下来,倒将宝玉气笑了,一甩袖子道:“如此说来,我倒真是个蠢物了,却不知我到底做了什么,还请姑娘明示。”

    黛玉自不能说厌他滛/乱内帏,轻/薄女子,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眸子一转,哼道:“做了什么?我倒也想问问你做了什么,可惜想来想去却不觉得你做过些什么,说你体贴姐妹们罢,这用的顽的你送得自不在少数,可若说你尽心么,哪样物件又是你亲自做得,非银子买不到的呢?”

    “我做得胭脂不是极好的么。”

    “哈~,你说的也只算得上是半件,虽说主意是你出的,但那淘制胭脂的可都是你房里的丫头,其他的呢?可还有么?”

    “……”

    “你看那花美么?”黛玉侧首一指廊下的莳花,宝玉顺眼瞧过去,不由点了点头。“你觉着它美,可会为它做些什么?不过就作个风雅的赏花之人,赞它一句,再或为它画张画儿,吟两句诗,就觉着尽对得起它了。可不如那好龙的叶公?但你可曾想过为了它的美丽尽一分心?为它浇过一回水,松过一回土,更又甚者,花谢时仍耐心照料它,期待它来年再发新枝?……”黛玉嘲讽地笑了笑,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你只有要花赏,几曾想过这些……花有相似终不同,人各有异命相似,怎不叫人伤怀……”说到伤心处,更觉黯然神伤。

    “好妹妹,原是我错了……”

    “你错什么,宝二爷财大气粗,来年自有满院好景送到你眼前赏,哪里还得空想得起这盆花草来。草木尚且如此,更莫论一只茶宠了,又如何能当得起您费心费力呢。”黛玉却是得理不饶人,一侧身背着宝玉坐了,取过书遮了脸,再不理他,宝玉还欲上前劝慰,黛玉只又转个身,还是不理。正闹呢,忽听小丫头唤道:“袭人姐姐来找宝二爷。”就见袭人走将进来,向宝玉道:“老爷找你呢……”说时拉了宝玉就走。宝玉听得他老/子找他,魂都吓掉了一半,再顾不得其他,一路就跟着去了。

    宝玉主仆这般一走,月梅立时就竖了眉。转头见黛玉自在百~万\小!说,只当她没瞧见,想想宝黛二人才刚闹了一场,此时倒不好再火上浇油,让黛玉再烦心,不得以,到底低头忍了下去。却不知黛玉早已瞧在眼里的,心知这还是自那日后袭人第一次上她屋里来,而且,没给她行礼。——袭人之怨,今日初显矣。

    黛玉只道薛家一家人入府,且又与王夫人一直书信往来,这入府前,少不得有些音讯。谁曾想那日黛玉并三春下学回来,就见王夫人、李纨并凤姐并一老一少两个女眷在堂上陪着贾母叙话。见到四人进得屋来,王夫人忙含笑唤道:“快过来见见,这是你们薛家姨妈和宝钗姐姐。”

    黛玉心头一突,不想她与薛宝钗竟是在现下这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初识,一时七七八八的念头直往外冒:也不知自己的衣裳可合适,胭脂可还匀净……哎呀呀,女孩儿家,就算再过个几千年,这美人相见,仍直如那名将狭路相逢,冲天的锐气……咳咳,都化在了盈盈笑意,默默秋波里……

    莫论黛玉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人却不乱礼数地往贾母身前走去——未问贾母安前,她可不会去见别的人。只可惜,非是所有的人都能如她这般镇定,那探春就为着王夫人这一唤,脚下不由一顿,虽立时跟了上来,到底慢了半拍。黛玉很有些无语,这位二舅母平日也就罢了,只是一得意就忘了规矩——你婆婆还坐在上面没说话呢,你得瑟个什么劲。

    贾母笑得一团和气,全似未觉,“来来来,丫头们,也过去给姨太太瞧瞧,咱们家的这几个丫头平日也就在我这个老婆子跟前逗个趣,不曾见过什么世面,比不得宝丫头有见识,倒叫姨太太见笑了。”黛玉暗自吐舌发笑,老太太说话就是“含蓄”,这薛蟠送妹入京,一路上走了两年有余,那宝钗能不长见识么?

    “老太太说哪里话,这几个孩子一进来我就瞧着不俗,到底是老太太亲自调/教出来的。个个真跟水葱似的。”

    “不过是头面略平整些,当不得这样夸。还是宝丫头的模样周正,瞧着面色也好,不象我家玉儿,总是让人操心……”

    说话间迎春带着三人见过了王夫人,又往薛姨妈与薛宝钗跟前一一见礼。别人都唤得是“薛姨妈、宝钗姐姐。”独黛玉上前见礼时唤得的是“薛舅姨、薛姐姐。”——名不正则言不顺,原来自己就是总跟着宝玉他们“姨妈、姐姐”地胡乱叫着,未将别人的心肠喊软几分,却是将自己喊得糊涂了……如今可不会了。

    薛姨妈先时得过王夫人指点,知道这就是贾母的外孙女林黛玉了。忙忙地托将起来,笑道:“这就是林姑娘吧,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啊,啧啧啧,这般的模样,这般的气质,也就老太太才有这个福气啊。……宝丫头,快来见过你林妹妹,别瞧着比你小,听你姨娘说也是个极爱读书的,正与你合得来,你们姐妹可要多亲近亲近才好。”——黛玉无语噎住,原来我只是个“也”爱读书的……这薛舅姨也是个妙人,处处都抬着自己的女儿。

    薛宝钗早在迎春四人进房时就已站起来含笑立在了一旁,如今听得她母亲唤她,忙离了三春处过来与黛玉见礼,见黛玉已颤微微一礼施将下去,忙伸手扶住,笑盈盈答了声:“林妹妹好。”

    黛玉借着宝钗的手直起身来,只觉手下搭着的肌肤细滑绵软,垂眼看时,只见那掐牙牡丹纹的绯色缎袄中伸出一段丰腕,上面拢着两只玉镯,莹光水绿的,更映得肌肤如雪似玉。待扶得黛玉站起,那双手轻轻一合,却将黛玉的双手握在掌中,头顶一把圆润的女声温言笑道:“妹妹这等风韵气度,真真让姐姐我自叹弗如……”

    黛玉低眉浅笑,一时只想抽出手来摸一摸面前这双手背上那几个微微陷下的小肉窝……心思一时叉了开去,只想道:都说有福之人的手都是这般绵软厚实的,如今瞧着,她倒果然是个有福的了。

    凝神间黛玉含笑抬眸,眼过处,面前之人略高过她一个头去,岁值舞勺之年,风华正待之时,颊似粉敷,眉如新月,眼含三分柔情,唇吐一片衷肠;人说是,山中高士晶莹雪,我只见,红尘解语露华浓……额,露华浓,李白咏得,本是玉环……呵呵,单论身形,倒也可一用……

    黛玉在看宝钗的功夫,宝钗也在打量黛玉。因不知要见客,黛玉今日穿得乃是件家常葱黄绣花窄袖褙子。宝钗先时远着不曾看得真切,只当那花样是织纹,待到黛玉人到近前这才发觉,那褙子自肩而下,竟是整幅手绣的海棠花开图,有半开的胭脂红,有盛放的樱花粉,一簇簇,一朵朵,错落有致,真正是“可爱深红爱浅红”……偏又见黛玉低头行礼间,那如云绿鬓上还饰了枝西府海棠,宝钗一时恍惚,只觉得面前立着的人儿哪里是刚从门外进来的,倒应似自漫天花雨中渐行而至才是。因离得近了,又觉着有一弯如檀似花的香气在鼻端绕得一绕,勾人心脾,待再要闻时,却又已化了开去,难寻踪迹……一时黛玉礼毕,立起身来,抬头与她一个照面,宝钗不由怔得一怔,心里只叹得了句:好一个风/流人物。

    姐妹们间叙过年齿,不免叙些途中所闻。黛玉性子冷,说不来那等闲话,只在旁含笑听了探春与宝钗应答。倒是宝钗处处留心,面面俱到,不止姐妹们一个都不冷落,就是堂上王夫人、凤姐时有说起她来,也能转头一笑。黛玉瞧着这等八面玲珑的强人,不由得不心生佩服。

    因才将进门时王夫人唤得急,黛玉只去了披风,紫鹃不及与她添衣,又有外客在,不好唐突,偏紫鹃又恐黛玉体弱,不经寒,只得暂取了条大红洒金缠枝纹的夹纱披帛过来,趁机与她拢上。宝钗见那披帛拢了黛玉一双削肩,仿佛竟有种花朝节时与花枝披红的感觉,配着那双螺髻上的珠钗金约,立时让黛玉凭添了几分人间富贵气象,风姿绰约间,另是一番精神。宝钗心道:正该如此,似方才那般虽自有一段婀娜体态,到底瞧着太过嬴弱娇怯,不似那体健长寿之相。诸不知,那黛玉她本是世外仙姝寂寞林,今不过,独在异乡为异客……

    寒昼日短,一时宝玉并贾环、贾兰也下了学,听得母亲们均在贾母处,也一并往这厢里来。与老太太、太太见过礼,又见过了客,贾兰就依着李纨,宝玉被老太太叫到身前搂了,贾环立在王夫人身后,薛姨娘少不得说起儿子来,又是一番家长里短。

    黛玉孑然一身,于此等母慈子孝之时最显孤寂,是以在旁瞧着份外疏离,心深厌之。正无趣呢,宝玉打贾母身侧探过头来,与她悄声道:“好妹妹,我那个貔貅也会吐水了,一会子你随我去看可好?”黛玉侧脸瞅了他一眼,到底心头一暖。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本章所涉原文。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甲戌侧批:大家尚义,人情大都是也。】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甲戌侧批:好香色。】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甲戌眉批:用政老一段,不但王夫人得体,且薛母亦免靠亲之嫌。】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甲戌侧批:老太君口气得情。偏不写王夫人留,方不死板。】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甲戌侧批:作者题清,犹恐看官误认今之靠亲投友者一例。】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后,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前章我有写宝玉到舅舅家到贺,正为王子腾升迁,不知有看官细看到此处否。

    注解:

    1、名正言顺出处:《论语·子路》“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利。”

    2、露华浓出处:

    清平调词

    李白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ps:话说:我说了本章可以快点的,我可说话算数了,有表扬没有?

    第一卷57第57章

    黛玉不曾想到,自己出孝后参与的第一个筵席,不是凤姐闺女的百日宴,不是舅舅的寿宴,却是薛家的接风宴……这,算不算是一种孽缘。

    这一大家子并东府的女眷坐了满满一屋,外厢男人们另设一席。黛玉与宝玉随着贾母单设了一座坐了,地下刑、王两位夫人陪薛姨妈坐了一席,尤氏领着李纨并宝钗、三春又坐了一席,凤姐与可卿虽有位置,到底婆婆们在坐,哪里得闲,仍是立在地下招呼着。

    刑夫人瞧见单为了王氏的姐妹进京,贾母就治了这么大一席酒接风,连东府里的都请将过来了,只当是贾母的主意,暗里多少怪老太太偏心。她本不是个存得住事的人,在席面上就很是淡淡的,偶尔说一句,也是不阴不阳的。只是王氏姊妹两个暮年相逢,这初见面的,有多少话/儿要说,哪里还有空去看她的脸色。

    “……如今她们姐妹一处住着,宝丫头也好有个伴儿了。”

    “正是呢,说起我这个丫头来,却是个极懂事的,不比她哥哥,半点不让我淘神。幼时她父亲也爱让她读个书,习个字什么的,只是后来她父亲去了,屋里没了人,我一个人拙手拙脚地顾不过来,她心疼我,才放了那些诗书文章,帮扶着我理家,闲时只管做些针黹女红,我每每总劝她也顽耍顽耍,偏她是个安静惯了的,又没个姐妹作伴顽乐,一个人也怪孤单的……”

    “你既到了咱们家,还愁这个么,咱们府里的这几位姑娘性子都是极好的,正好可与宝丫头一处伴着……她又是个稳重的,还能帮衬着看顾些儿呢。……”

    黛玉半心半意地听着她们赞宝钗,只当薛姨妈是初来乍到,总要表一表自个儿姑娘的好。她却是有意无意地偷眼往墙边的丫头堆里瞧,欲寻出那位让薛呆子为她闹出人命的甄英莲来,只是今个儿来得主子多,下人们也多,总瞧不大真。待一路听到这儿,黛玉才留了心,不由疑惑:三春姐妹如今都是在贾母身边养着,这王氏怎地好做这等主?

    她正想着呢,忽听身旁贾母笑道:“姨太太有这么个好姑娘承欢膝下,倒真是好福气呢。说起来,你这姐姐也是个孝顺人,凡事都先尽着我,知道我这个老婆子爱热闹,就将儿女们都送到我跟前儿来哄我高兴,也不提她自个儿膝下少人。如今姨太太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如今也比不得当初,乏神的得很了,好在孙女儿们也都大了,再过两年又该出门了,不如权且放回去孝敬你们几年,多少是个情份,如何?”

    刑、王两人一听,忙站起身来,只连称不敢,却是口拙,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薛姨妈因是自己惹出来的口舌,不好分辩。凤姐是孙媳妇,这姑娘们该怎么处置,不是她好插话的,三春才多大,怎理论得清这些。好在那厢里尤氏得了信,忙赔笑过来道:“论理儿我不该越过婶娘们说话的。只是四妹妹原比不得二妹妹与三妹妹,如今家里只得她大哥当家。虽说长嫂如母,偏我这个做嫂子实在蠢笨,自个儿一个家弄得东倒西歪也还罢了,如何再敢教导妹妹,不说咱们家老爷不依,就是她哥哥也是饶不过我去的,老太太,少不得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罢……”说着拿眼风向凤姐一扫,欲寻她帮腔。

    凤姐方才站得颇近,她本是个人精,惯会弄巧的。自己这两个姑妈明明是有求于人,偏还要做出副为人家着想的模样来……啧啧,连她都看不上眼,更不论老太太了。只是尤氏既求到她面前,这光景她也是不能辞的了。遂一撸镯子,笑道:“老祖宗您可说反了,哪里只姨太太好福气呢,该是咱们家太太福气更大才是呢。姨太太如今虽也是儿女双全,到底比不得太太已经是含……宝兄弟,是含什么弄孙来着?”

    “凤姐姐说得可是‘含饴弄孙’?”

    “正是正是呢……如今莫说姐妹们,就兰哥儿和我们大姐儿太太们都疼不来呢,只有象珍大嫂子和咱们这样笨嘴拙腮没人理的榆木疙瘩,才是没人理的呢……”

    黛玉听得她这般油腔滑调,也忍不住抿唇,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道:“你这个猴儿,倒跑这儿来卖嘴来了,你是个榆木疙瘩?那榆木疙瘩都要变宝了。宝玉,去,也倒钟酒敬敬你嫂子,别招她一会儿说我老婆子偏心,只疼孙儿,不疼孙儿媳妇……”宝玉忙斟了钟酒下地送过去,凤姐忙双手接了,笑着领过,另又说起些个笑事将这事掩了过去。

    只是老太太也不是省事的,隔日仍借着“孙女儿太多,一处挤着倒不方便”为由,独留了黛玉并宝玉两个孙儿解闷,到底还是将三春移到王夫人院内的三间小抱厦中安住,王夫人本还想推说她看顾不过来,贾母却一分也不让她劳心,单指了李纨出来,说是“有事女媳服其劳”,又说“长嫂如母”,令其代为照管看顾三春姐妹。

    黛玉是回房后才想明白其中的原委,只笑赞薛家有眼力,居然为了宝钗将主意打到了老太太头上。老太太是什么身份,她调/教过什么人?虽说现在元春还未封上什么“贤德妃”,也不说黛玉仿佛听着元春已是贵嫔之流了,且就她进宫的身份,本就较宝钗这侍选高上许多。这宝钗若能打老太太手上过一遭,怎么瞧都是件极长脸的事儿,说出去,候门出身的贾府老太君撑过眼的人,侍选还能不入么?还是那句老话:不看僧面看佛面呢。更莫论之后元春要是加封了贤德妃,那时入了侍选的宝钗的身价,只怕更是水涨船高了……呵呵,这主意,可比请什么教养嬷嬷都来得好,来得巧呢,可惜老太太人老心却不糊涂,也不知王氏私下里有没有提此事,如今明面上瞧着王氏姐妹是打算在众人面前逼老太太认了的。可惜,姜还是老得辣啊……

    如此一来,却是让黛玉有此讶然,因为三春挪院别住,可谓是原来黛玉经由贾母所做的另一个重要变数。黛玉所谓何来?前先年贾母接她进京时,有一条极要紧的原由说得可是“有姐妹一处伴着”。可二三年后姐妹们正说长大了些,培养了点感情了,贾母却为着“孙女儿太多”一由,将三春均挪出了她的院子,这可不是她自己打自己的嘴么。三春虽说仍在一个府里,到底隔远了好些,真论起来,这三春可就不在老太太膝下了。一院子姐妹都走了,却独剩一个兄弟下来陪她,这算个什么事儿呢?黛玉对此十分不解,思来想去只以为贾母没说出口的意思是想让宝玉与她能多些机会“加深相处”,是以对贾母的这个决定,就如先时让宝玉与她同一个房间一般,十分介怀。她本为此已想了好些说词备着,单等着贾母提起此话时,就要拿将出来细细劝贾母收加成命的。谁曾想事到临头,却是现下这般光景。

    “孙女儿太多了”,她怎地就没细想过这句话呢,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原有什么多的呢,不过是如今再要加这么一个,才是多了。哎……这般一来,黛玉也说不得什么。那两日姐妹们搬家,她也不好过去碍她们的眼,只得闷闷不乐地呆屋里,如今姐妹们年岁都长了许多,除惜春还有些童心未泯来,迎春、探春都是懂事的了,老太太院里的上房,和太太处的小抱厦,这个差别,真真是太大了,也不知现时她们会不会觉得是宝钗带累了她们,但只怕以后是会对能独享昔日尊荣的黛玉心怀妒意吧,要不然,探春也不会在姐妹们论生日时,只单单说她黛玉是外人,到将那宝姐姐作成了家里人——她们都是一般的待遇,都没得黛玉这般的尊宠呢……谁说小孩子分不清事理?孩子们的眼清澈着呢,一丝一毫,印得都是大人们的心思……

    宝玉全不知黛玉在为自己以后的命运忧愁,只当是她为着姐妹们隔得远了,心下孤单,是以更是加倍宽慰于她,日日与她一处伴着解闷不提,还总带着她往三春姐妹的新居处走动。只是如今要去寻她们嬉耍,自不能只到李纨处寻她们,更不能只到她们各自房里——好歹,那可是二舅母王夫人的院子,进了门怎好不去见长辈。二舅母王氏如今较前两年好多了,那些不阴不阳的话是不说了,可待她总透着几分待客般的疏离和客气,黛玉本就敏感,如今又添了一层异世人的通透,更看不惯她这般作为,加之现下黛玉心性非同寻常小孩子那般稚嫩,自也不会有孩童那般涉世未深的怯弱,你不待见我,我也未必非要见你,是以这般去了两次,黛玉就借着天冷体弱为由不大出门了。

    却说这日午后,宝玉听着黛玉又是半日不出门,怕她一人憋闷坏了,探着黛玉起了床,即捧着自个儿的那个貔貅茶宠跑过来,正要与黛玉一处煮茶浇茶宠作耍呢,忽听门口小丫头唤道:“周大娘来了”。

    黛玉烫着杯呢,不得空理会,宝玉转头看时,却是周瑞家的捧了个大匣子笑嘻嘻地进了屋,向两人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

    黛玉听着宝玉与周瑞家的一问一答,又就着宝玉的手看了一看那两只花,再打量打量那周瑞家的,忽地一笑,道:“薛舅姨太客气了,周姐姐还请上复薛舅姨,只说大家都是客中,我又是小辈,本该先备下礼去拜访她的,如何好先受她的礼。这花我是万不敢收的,还是留给薛家姐姐带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三春挪院别住之原文:第七回

    一时间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头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

    2、探春不认黛玉为家里人之原文:第六十二回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的。”

    ——话虽是袭人说的,可探春却连黛玉的生日都记不得,却记得宝钗的,想来黛玉与她自小长在一处,过黛玉的生日也会比较多罢,可是……哎……

    第一卷58第58章

    周瑞家的笑容不改,复劝道,“……林姑娘也凭细心了,姨太太哪里就讲着这些虚礼了。这花其他的姑娘们也是有的,我都已送将过去了。”

    “噢……”黛玉咬着这个字绕了三圈,只将周瑞家的心也要吊将出来。——虚礼呢,这意思,薛舅姨都不讲虚礼了,自己若再和她这个奴才讲什么“不是别人剩下的不会送到我这儿”的话,不说小气,也算矫情了罢。不愧是惯在外面走动的,说出的话来就是老道。

    只是未待她出声,一旁守着红泥小炉的闲雅悄悄与润妍道,“今个儿长见识了,原来还有虚礼一说的?我一会子就去问问嬷嬷们去,她们成天都说这个依礼要怎么着,那个依礼要怎么着,莫非竟是骗咱们的?只怕都是些虚礼呢。周大娘可是舅太太跟前的老人了,又是惯跟着舅太太出门的,她说的总没错罢。”这悄悄话声儿并不大,可一屋子就只有她说话,再不大,该听见的人还是听得见的。周瑞家的脸上的笑容不由滞了滞。

    “也未见得。学里夫子教过:‘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想来待人处事,本该依礼而行才是,莫非你想无君无父不成?再说我只常听人说‘礼多人不怪’的,老太太又叫这么多嬷嬷教咱们,定不会错的。……我瞧着,许是周大娘不乐意再跑一趟,所以搪塞咱们姑娘呢。”润妍那个大嗓门,悄悄话也说得豪爽无比。

    春柳在后面一拍润妍的脑袋,嗔道:“死蹄子们,胡诌什么呢。”

    润妍吃疼,哎哟唤了一声,那声线不由又高了两度,“本来就是嘛,论理咱们姑娘是客,哪里有这样先紧着将东西给了自家人,剩下的才给客人的理儿?不是她偷懒,那就是她瞧不起咱们姑娘,故意的。”

    周瑞家的吃不住了,忙赔笑道:“瞧你这丫头说得。不过是两朵花儿,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礼。因宝姑娘不爱这些花啊粉的,姨太太说白放着可惜了,才叫我顺脚送过来的……”说到后面不由收了声,心知这一乱,自己可将话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