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绛玉珠

绛玉珠第17部分阅读

    说错了。

    月梅一挑帘子打内室出来,笑模笑样地道,“哟,周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姑娘可是个重情意的人,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咱们姑娘领得是这份情。至于舅姨太太为什么送花是她老人家的事儿,姑娘们收了也是姑娘们的事儿,咱们姑娘现下只说自个儿,没多半句嘴,周大娘可别到处拉扯人。”

    周瑞再不敢说话,却仍站在地下不动。

    宝玉因总在母亲处见到周瑞家的,有些情面,忙岔开话题抽空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边说边顺手要将先时取在手中的匣子递出去。谁知手伸了半晌并无人来接,侧脸看是却是闲雅只低着头佯装未见。他素知这两个丫头是黛玉跟前得宠的,平日又说笑惯了,只得笑笑,自将匣子放在几上。

    不想一旁月梅伸手就给了闲雅一巴掌,拎着耳朵就将她提出了屋,一面走,一面骂,“瞧你那等没眼色的轻狂样儿,没见着宝二爷递东西过来么?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该行什么样的礼数,说过你多少次了,猪都会了,偏你这小蹄子学不会,却将那等看人下菜,捧高踩低没脸子的下流德行学得有模有样。凭你这付没教养的样子,也好到姑娘面前当差?真真丢你家主子的脸。知道的,只说是你蠢,怎么教都教不会;不知道的,还道是故意纵着你这没脸没皮的奴才出来恶心人呢。……”一会子又听得闲雅嘤嘤地哭声,云莺的劝解声……好一通闹腾,宝玉为着闲雅是怠慢他才遭得骂,少不得要去分解分解,早跑出去哄那两个丫头去了,周瑞家的回的话也无暇再听,只留她尴尴尬尬停在那里住了嘴。

    春柳笑向周瑞家的道:“周大娘见笑了,她就这脾气,待妹妹们严了些,见不得她们学坏……”转头又笑对黛玉道:“姑娘,如今舅姨太太的礼送都送过来了,也没得将人家的礼退回去的理儿。要我说,咱们赶紧地备一份礼回过去补上这个情才是要紧的。……只是,要回什么礼呢?”说着往嬷嬷们那儿望了望,叹道:“只是咱们家亲戚少,似这等这亲疏,又是长辈,且又都在客中住着,竟不知该依个什么例儿呢?”

    就这么大一屋子,门头的嬷嬷们有什么没听着的。只是王嬷嬷心是向着黛玉的,钱嬷嬷本就是教养嬷嬷,教黛玉规矩的,这会子只有比黛玉更气的,不过是小丫头们已经出了头,她自重身份不好再张口罢了,贾府里的那几个嬷嬷本也有想当和事佬的,却听得小丫头们一口一个“无君无父”、“故意的”,都担不起这个名声,只得缄口不语。这会子见问将过来了,有那笨的,赔笑道:“不过是姑娘的一份心,不拘什么的……”总算笨得还有救,忙自转口又道:“只是这却是姑娘头一遭回薛姨太太的礼,都是一个府里住着的,若有点差池总是不好的。少不得,寻个人问问?”

    依她的意思,许就是寻平儿这些当家有脸面的大丫头出来分说一二,只可惜,黛玉等得就是这句话,遂放了茶盏,笑道:“还是嬷嬷们做事老成,不似丫头们,闹腾了半晌,也没个主意。……即这么着,”她唤过个小丫头来,道:“去瞧瞧,老太太该是起了罢……”转头复对周瑞家的和气地笑笑,道:“周姐姐,丫头们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我虽知你不大看重这些礼,只是薛舅姨到底是长辈,我却是不好怠慢的。你一会子也还要去还花匣子罢,不如一事不烦二主,且在我这儿略坐坐,一会儿也将我的回礼带过去罢。”说着就起身叫来紫鹃为她整衫理妆。又与紫鹃道:“早些子云莺不是做了些玫瑰枣泥酥么,捧些出来与周姐姐尝尝。”说着垂眼瞟了瞟周瑞家的手腕,又抬眸蹙眉,半带不忍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声,“替我问周管事好罢。”说罢就出了门。

    周瑞家的先时单看黛玉的表情,并未反应过来,待黛玉问起她家男人时,她忽地又想起那副她从未见过的镯子来……顿觉心头火起。转头又想想今日之事,虽知自己不占理儿,但细想想,这等琐事,任谁也不好意思特地拿出来计较,林姑娘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哪里会失了身份去说这个,……纵是说了,也没什么怕的,不过是自己被骂上两句罢了,反倒还显得林家姑娘忒小气。哼,方才那两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指桑骂槐的好一通说,自己也忍气生受了,倒不能白吃这个亏……这般一想,她倒也没什么放不开的,紫鹃请她坐,她就坐,请她吃酥,她就吃。她跑了一晌午,本就有些乏了,那玫瑰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那茶应是老君眉罢,饶是她老见世面的,也从没见过如此香馥味浓的极品,一时就着茶连吃几块酥,只觉满口生香,唇齿留芳。

    没得片刻,云莺回来道:“老太太说了,难为舅姨太太费心,既然薛姑娘不爱那些脂粉,且又只是平日的礼尚往来,早间我制得那几样点心她老人家瞧着还好,叫姑娘不妨送些给舅姨太太尝尝,也算全了礼。”说时,即取过个描金珐琅瓷食盒来,从内里取了四五样的点心,另拿家什装了,交于个小丫头帮周瑞家的提了,又交待了那小丫头几句话,方才转去向黛玉复命。周瑞家的先时见那珐琅瓷食盒上的仕女图描画的十分精致,不免多看了两眼;又见云莺取出来的点心里,除了她才将吃过的玫瑰枣泥酥外,另几样竟不大叫得上名来;再静下心来暗自打量了一下这房里,陈设架列,铺垫缀饰,样样精美,件件细致;且如今又与宝玉一般的规矩,竟是配了八个大丫头,一屋子水葱样齐整整的美人儿。怪道太太但凡说起这位林姑娘来总有些含酸捻醋的,这架势,较当日她母亲在闺中时,也是不差的了……周瑞家的一头想着,也就辞了紫鹃,领着那小丫头径自去了。

    待到晚间黛玉换衣净面时,瞟眼瞧见闲雅腕上拢了串紫檀莲花珠子,竟似月梅的爱物,不由提了句。那厢里月梅撇嘴道:“这小蹄子,偏说我又拍疼她了,定扭着要这串珠子戴两日才肯罢休……”黛玉听了笑道:“你总纵着她,哪次不让她哄走你样东西去。要我说,下次你装样儿打润妍就是了。也好让她沾沾便宜。”月梅瞪了润妍一眼,气鼓鼓地道:“我倒也想呀,只不过还是等那丫头瘦上几斤来罢……姑娘不记得了?前两个月也为了件什么事来着,我捏了回她的耳朵,只重得提都提不起来,偏我又不敢多使劲儿,只差点穿了帮。她那耳朵上却留了好久的印子,王嬷嬷见着了,还怪我手黑,不知轻重……”黛玉这才想起是有此事,不禁也笑将出来。

    “紫鹃,你明日派个婆子,将今日薛家送来的花取一支,再将那些点心装一盒子,一并送到史大姑娘那里去罢。”

    “是。”

    “……对了,那周瑞家的可吃了玫瑰酥才去的?”

    “吃了的……倒真是糟蹋了东西。”

    “姑娘也真是的,那等腌臜货,也配吃这等好东西,要是我,哪怕喂了狗,也不能给她吃了去……

    “就是,还吃了姑娘泡得茶呢,我当时真想拿棍子将她打出去。……”

    “呸,哪里就用得着咱们动手呢,她自有她的主子处置,犯不着咱们费神的。”黛玉轻笑道。她的茶,可不是好吃的呢,即已经吃了,呵呵,大概离走人也不远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上相关原文:第七回

    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顽呢。【甲戌侧批:妙极!又一花样。此时二玉已隔房矣。】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甲戌侧批:瞧他夹写宝玉。】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甲戌侧批:此处方一细写花形。】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甲戌侧批:妙!看他写黛玉。】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甲戌双行夹批:在黛玉心中,不知有何丘壑。】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甲戌侧批: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在“看一看”上传神。】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甲戌眉批:余阅送花一回,薛姨妈云“宝丫头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则谓是宝钗正传。又出阿凤、惜春一段,则又知是阿凤正传。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之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颦儿正传。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有之,一事启两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数之笔也。】宝玉便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宝玉听了,便和丫头说:“谁去瞧瞧?只说我和林姑娘【甲戌侧批:“和林姑娘”四字着眼。】打发了来请姨太太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异日再亲自来看罢。”【甲戌眉批:余观“才从学里来”几句,忽追思昔日情景,可叹!想纨绔小儿,自开口云“学里”,亦如市俗人开口便云“有些小事”,然何尝真有事哉!此掩饰推托之词耳。宝玉若不云“从学房里来凉着”,然则便云“因憨顽时凉着”者哉?写来一笑,继之一叹。】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周瑞家的自去,无话。

    ——在本文里,黛玉不在宝玉的屋子里,不再是客场作战,是以充分利用了主场优势,哈哈!!

    注解

    1、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出处:礼记《曲礼上》

    上下文有:“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

    2、本章最后所说,影射“端茶送客”

    据朱德裳《三十年见闻录》记载:一个新上任的县令于炎夏之时前去拜谒巡抚大人,按礼节不能带扇子。这位县太爷却手执折扇进了巡抚衙门,并且挥扇不止。巡抚见他如此无礼,就借请他脱帽宽衣之机把茶杯端了起来。左右侍者见状,立即高呼“送客”。县令一听,连忙一手拿着帽子,一手抓着衣服,很狼狈地退了出去。

    这个故事读来令人发笑,同时也反映了清代官场上的盛行一时的风俗——“端茶送客”。那时,下属拜见上司,上司虽让侍者泡茶相待,但大都是不喝的。当上司举起茶杯做欲喝状时,那就是下“逐客令”的表示,侍者会立刻高呼“送客”。

    当然,清代官场上的客来上茶,坐久了也是可以喝的,但须上司举手称“请茶”,并且上司先饮时,下属才能端茶品饮。喝茶的时候也有讲究,要用手捂住碗盖。如果像某些影视中表演的那样,先将茶碗盖在碗里拂几下,再吹几口才喝,是违反礼节的。因为,这是向上司表示茶未泡好的动作。

    另,在本章里,我除了写周瑞家的怠慢黛玉外,还指出了原文里的另一个件事,不知道有谁看出来没?

    写文小记:

    哎,本章写得太累了,我写了五遍啊五遍~~一遍写黛玉自己骂人,写完觉得黛玉太降低自己的身份了,而且不合黛玉的性格二遍写宝玉帮黛玉说话,周瑞家的吓得不得了,写完觉得周瑞家的是个内管事,不可能会这样胆怯,宝玉也不太可能有这个觉悟去帮黛玉斗自己的母亲的亲信;所以我很有觉悟地写第三遍,又写丫头们群起而攻,写完觉得丫头们性格太猛了,不象个丫头样,只好写第四遍,这一遍就觉得这屁/大点事骂过来骂过去太无聊了,就写黛玉不理那周瑞家的,写完又觉得比原来的黛玉还郁闷,不成;于是写第五遍,嗯,就是现在这样了~~~

    所以,写文,真得很累人啊~~

    第一卷59第59章

    这样的事虽不多,却禁不住时不时总会有那起子小人来挑事儿,丫头们见得多了,也都不将这当多大点子事了。好歹还在这府里呆着,既然不是自个家里,少不得该忍耐的还是得忍耐,听得黛玉这般说,只当息事宁人,也就搁了开去。待服侍黛玉通了头发,饮了茯苓奶/子,也各自下去收拾漱洗。

    黛玉歪在美人榻上,支着腮瞅着那灯影子发呆,心里只如走马灯似得想着好几件事儿。最发愁的,是她没有夫子了。因着前阵子三春挪屋子,姐妹几人停了两日学,谁知那夫子竟会辞了馆,王夫人回了贾母,只说姑娘们年幼时开馆发蒙不过是为了识些字,好认得《女四书》、《列女传》这等贤书,不至失了做女子的本份。现今姑娘们既大了,正应以女红针黹为要。也不必再请夫子了,只叫李纨整日陪伴管束三春即罢。贾母听了不置可否,只说她这个媳妇办事她是极放心的,这些琐事由她自定即可。如此一来黛玉也无学可上了,她却是极爱诗书的,虽也惯常自读自书,但学问学问,本就是边学边问,如今连个可解惑的人也没有,却叫她心下总是不大痛快,只盘算着怎能怂恿着贾母再为自己请一个夫子,又恐如此一来与三春姐妹差距愈大,只怕更不好相处……

    想起王夫人,不由又想起白日里的事来。黛玉倒不曾想起那周瑞家的,为得却是薛家送礼一事。

    今日这礼送得就蹊跷。薛宝钗不爱花啊粉的,这算什么理由?薛家上京来做什么来的,不就是为得送宝钗侍选么。女子的“德容言工”,四德里“容”虽说排第二位,可只要摊上个“选”字,哪有不选个貌的,更无论这还是选得皇家用的人,难道还会要个丑丫头做伴读不成?就连孔子也曾有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不管你宝钗再多美貌,再多爱素净,这会子总该在这上面多费些心思才是,这宫花脂粉什么的,正是要紧用得时候,如何反往外送?

    俗语说得好:无事献殷情,非j即盗。今日非节非寿的,她们家用这么个说不通的理由到处送礼,为得却是什么?虽说是要指着贾府出力帮你薛家的姑娘入选,到底做人情也得有理有据才好。……许是为着前些日子在老太太这儿吃了哑巴亏的原故罢。呵呵,大抵原以为这府里是她姐姐当家,说话能够算数的。不曾想进得门就在老太太这儿碰了个钉子,是以心虚不少。毕竟宝钗就算真选上了,这往后借助贾府的地方也是只多不少。既然初来就得罪了人,说不得自然要补些人情。只是,似这般乱支个名目撒钱收买人的做法,未免也太急燥、太明显了……

    看来这薛姨妈的手段与她姐姐的也差不离,且她家现下又是有求于贾府,贾府里老太太的威望最重,自己托养在老太太名下,想来这会子那些人大抵是不会对她整出什么妖娥子来,如今倒也无有近忧。……那等子不开眼的小人么,以为王氏新来了亲戚,人多势众,又见府内排宴筵请,只当多有面子,少不得就作起脸子来了。好在贾母贾老太太年纪虽大了,心却仍跟明镜似的,倒也用不着自己操心,只自己别再是原来那付万事存在心里给自己受气的性子就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呵呵,她如今靠得这棵大树,可还是宝钗想靠靠不着的呢……

    “姑娘,睡了罢。”云莺上来轻轻推了推,黛玉方知自己想得入神,竟迷迷糊糊地困着了。

    “嗯……再取口水来喝。”

    一旁雪雁忙奉个茶盅来,黛玉喝了一口,因闻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不由顺口问道:“今个儿吃过玫瑰酥?”

    雪雁一怔回道:“正是呢。”说着笑了笑,问道:“姑娘如何知道的?”

    黛玉又抿了口水,边躺上/床边轻声咕哝着道:“一会子下去将衣裳换了罢,那玫瑰酥的酥皮极爱掉渣的。只怕落在你裙褶子里没抖干净呢……仔细晚上招耗子咬你。”雪雁听得“耗子”两字,吓得小脸一白。

    云莺笑道:“姑娘这习惯还没改呢,尽爱捉弄人……眼都眯得睁不开了,还惦记着吓唬人。”说着轻手轻脚地掖好被角,放了账帘。哄了雪雁出了内室,自歇下不提。

    云莺却不知,黛玉今个儿确是用玫瑰酥作弄了一回人,却不是雪雁,而是周瑞家的。那玫瑰酥的酥皮制得极薄极细,好吃是好吃,却极爱掉渣,只沾在身上,那股子玫瑰露的香甜味就怎么也藏不住。黛玉还担心那周瑞家的吃时太细致,临出门前还特地挑了挑她的怨怒,这人一生气,自就较平日粗莽些。这还罢了,那陪她复命的小丫头却也是早得了嘱咐的,到了王氏的院里,只在人前人后都对周瑞家隐隐透出亲近,又不着地说起周瑞家的待自己姑娘是十分的小意儿。那王氏本就对黛玉存着心病,听得一句半句,心中更是疑惑,复又忆起周瑞家的她男人是有前科的,对周瑞家的偏心黛玉一节就更是信了几分。虽说也听得周瑞家的回说是因顺脚偷懒才最后去黛玉处等等所言,王氏却是越听越不信的——你完了差事,总得回来复命,这一圈路总要走的,有什么懒可偷?不过是想得个空去黛玉那亲近亲近罢了,那黛玉若是觉得你怠慢了她,又怎会请你吃酥饮茶?……王氏左想右想,心下只道周瑞家的意欲左右逢源,却将自己当成了个傻子。是以更是不大喜欢此人,虽说手里可用的人有限,一时去不掉她,却是渐渐不再派她其他的差事,到得后来,竟是不大许她在府里走动了。此乃闲话,一笔带过。

    却说次日宝黛二人在贾母处吃过早饭,两人正坐在一处议着今日作何耍事。——宝玉倒觉得姐妹们一处陪他顽耍的时候多了许多,十分高兴,每日里变着法儿与姐妹们顽笑取乐。今个儿他听说自家府里后花园子中的那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正哄着黛玉出去走动走动。忽听凤姐上来给贾母请安,一时入内大家见了,听凤姐说是今日要去东府串门,宝玉动了顽心,就要跟着去,又想起才将正说要带黛玉出去顽,踌躇间即与凤姐一并鼓动黛玉同去。奈何黛玉两生的记忆里都觉着东府于一个姑娘家而言可是太不安全了,若是跟老太太去呢还则罢了,跟着这两个……偏如今身子康健,一时又编不出什么原由来。她正自是沉吟,忽听得小丫头上来回报,说是齐嫂子过府问安来了。黛玉这才呼呼地松了口气。

    齐嫂子这回却带了件大消息来,乃是林家十一郎林熙磊为着明年春闱已动身入京,不日即到。黛玉听得惊喜不已,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伤感白云苍狗之际,又为往日那个阿福骄傲。想想又忙问其停宿安排,却是往那位任翰林编修的大兄处下榻。黛玉心知自家虽是林族主宅,到底眼下并无正经主人在府,且阿福兄本是为了应试入京,什么投贴拜师,应酬会友,等等等等,哪一处不需个老手帮他着意打点。大兄又任翰林编修一职,正是文人投住的好去处。是以黛玉也住了让阿福兄往自己家暂住的想法。只得嘱咐齐嫂子定要时时留意打点,也算她为阿福兄的春闱尽份心。

    林家子孙,入仕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进身之途,更是事关家族呢。富贵富贵,林氏一族的“富”,总得有“贵”来扶持,否则哪里能长享平安。“怀璧”有时真的就是“罪”。族中父辈已为官多年,年近老迈,自己这一辈里,大兄虽已入仕,到底年岁也不小了,如今正该有新人出来支撑。这般想来,只觉此次春闱阿福兄真是身负一族重望呢。……就黛玉自己而言,想想那年里温言与她说笑的阿福兄,倒也打从心里希望他这次春闱顺利……

    黛玉一心想着自个儿的事,那里用心听宝玉说起今日遇着的秦钟。宝玉说得兴起,止不住在地上走了两个来回,侧过头来却见黛玉只管怔怔的出神,他不由伸过手来摇了摇她,道:“好妹妹,你可听我说了?你可别以为我蠢笨,就结交不到雅士了。”

    黛玉回过神来,听他提雅士,不由噗嗤一声笑将出来,“雅士?这可奇了,我日日只听你说女孩儿才是极清极贵的,如何今日这般夸起个臭男人来了?”

    “这……那秦钟可不同与其他人,虽比不得女孩儿,但在男儿里,我从未见过这般清秀出众的,且又行止温柔,比起一些女子来也不差的……对了,他也是个极爱读书的……”

    黛玉听着他急急的辩解,却想起那秦钟的所作所为来,不由心下一阵不屑,面上自也带出三分来,只撇嘴冷笑了一声了,道:“呸,这是个什么道理,你竟将你平日最看重的女孩儿与一个臭男人相提并论了?清秀俊俏……是否是生得好的,你都喜欢?我倒不知你竟这般肤浅。在我看来,他就是被你夸成朵花,那也只是朵泥做的花,在我眼里,他终是块泥,作不得花。”

    宝玉被她这般一说,顿时无语,这左右都是自己说的话,如今要辩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了。偏黛玉忆起了前尘旧事,一张嘴再不饶人,“……真花再无奇,总胜在天然无雕琢。似你这等以貌待人的,又怎会明白这其中的妙处?只是,我竟不知你原真会有这般蠢笨,居然会将块臭泥做成的东西捧上了天……罢,罢,你且去,休说与我相识,我真真是要愧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1、放原文中宝玉秦钟相见的相关内容:第七回中

    说着,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腼腆含糊,慢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甲戌侧批:不知从何处想来。】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了,慢慢的问他年纪读书等事,【甲戌侧批:分明写宝玉,却先偏写阿凤。】方知他学名唤秦钟。【甲戌双行夹批:设云“情钟”。古诗云:“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二语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早有凤姐的丫鬟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知道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过去。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甲戌双行夹批:一人不落,又带出强将手下无弱兵。】

    宝玉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甲戌侧批:淡淡写来。】那宝玉只一见了秦钟的人品出众,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甲戌双行夹批:这一句不是宝玉本意中语,却是古今历来膏粱纨绔之意。】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甲戌双行夹批:一段痴情,翻“贤贤易色”一句筋斗,使此后朋友中无复再敢假谈道义,虚论情常。蒙侧批:此是作者一大发泄处。】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浮,【甲戌双行夹批:“不浮”二字妙,秦卿目中所取正在此。】更兼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甲戌双行夹批:这二句是贬,不是奖。此八字遮饰过多少魑魅纨绮秦卿目中所鄙者。】秦钟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接,可知‘贫富’二字限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甲戌双行夹批:“贫富”二字中,失却多少英雄朋友!蒙侧批:总是作者大发泄处,借此以伸多少不乐。】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甲戌双行夹批:作者又欲瞒过众人。】忽又【甲戌双行夹批:二字写小儿得神。】宝玉问他读什么书。【甲戌双行夹批:宝玉问读书,亦想不到之大奇事。】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甲戌双行夹批:四字普天下朋友来看。】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来。

    2、写文记:

    话说,我是个正宗的黛控(要不然也不会写黛玉的同人了),还记得中学时班里的女生都以是宝钗迷为荣,因为她的大方得体,好似很受男生的欢迎。只有我不合时宜地坚持表明对黛玉的喜爱,很是有些另类。如今就象很多大大们说的,金手指就在我自己的手里,想怎么虐宝钗就可以怎么虐了。但到真正落笔时,才发觉这有多难。不为别的,就为了黛玉,我也不能轻易地抹黑宝钗,因为我坚信,一个人的对手反映了这个人的水平,以一个很蠢的宝钗为对手的黛玉,其实也间接地是在说黛玉很蠢。为了这个缘故,我竟发觉在宝黛钗三人齐聚的现在,虽然有许多的曹公原文可以借鉴,但我似乎较前文写得还困难。因为我总在不自觉里会在初稿里将宝钗写得很弱,而又在其后不停地去改正这一苗头。

    哎,我得说,没有绝对公正的叙述者,不仅是说贾琏的平儿,写红楼的曹公,还有写同人的区区在下。当然,我希望自己尽可能公正地在本文里表达各个角色的智商。也希望各位看官不吝指出不足之处。所以,重点是,我欢迎宝钗控到本文内抓虫。~~

    第一卷60第60章

    宝玉与黛玉斗过无数回嘴,只这回却是连脾气都发不起来。黛玉说的全是他自己往日所言,正可谓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如今站在他对面的,就是他自己……

    “我,……我不是以貌取人,只是瞧他也是个爱读书的,若一处伴着读书倒是极好的……”宝玉到底放不下秦钟,不由又呐呐地强自分辩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黛玉听得,还是说给自己听得。黛玉却连白眼也懒得奉送一枚,自顾自唤道:“紫鹃,夜深了,收拾着关门了。春柳,为我换衣卸妆。”说时已自起身往内室去了。宝玉不怕与黛玉拌嘴,却最怕她似这般不理自己,偏他是万不敢追进内室去的。在帘子外转了两圈,转头见紫鹃在旁冲他摇摇手,又朝门努努嘴。宝玉心知无法,只得无奈地跺跺脚,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黛玉自家要做的事多了去,且又犯了脾气,见不得宝玉这等以“色”取人的样子,竟是再不肯让宝玉踏入屋子半步。她屋里的丫头们又是林府里带过来的居多,自然事事以黛玉为重,竟是敢明着将宝玉拒之门外。纵是在人前,大家都是知道这两人是一贯这般吵吵合合的,也是随他们两小自去闹去,并不作真。是以苦了宝玉,直至二日后贾母带着二人往东府里赴宴时,也未得与黛玉说上句话。

    黛玉这是头一次上东府里顽,尤氏、可卿待她自是亲近,拉着她赞不绝口,只将贾母哄得笑逐颜开,加之凤姐也在一旁插科打诨,更是将席上的气氛造得极热闹。

    宝玉坐在贾母与王夫人身边,口里应着母亲的问话,眼里却恋恋地望着黛玉。王夫人哪里看不出儿子是在敷衍自己,说得两句,不由也随他一同看将过去:被东西府一众女眷围在当间儿的黛玉不知说着什么,也未听得真,却见众人已然笑作一团,金簪玉钗、锦衣绣服,摇曳间流光溢彩,却偏偏掩不出中央立着的那位女子的静好美态。王夫人有点恍惚,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天,那时……也曾有一位天之娇女,只这般垂眸含笑,就轻易勾去了所有人的魂儿……王夫人回头看看自个儿娘儿俩,心下一阵发紧,恨然想道:当年自己只有份儿立在婆婆身旁,如今却连自己的儿子——这府里的正经孙子,也是这般侍在一旁……呸,宝玉也是个不争气的,半分不觉难堪,反对那小蹄子着迷得很……娘俩个都……

    王氏偶尔生了回“雅兴”,翻起些前尘旧事来,却不知黛玉此时也自触动心弦——她也不知为何,总于这极热闹里想起那极冷清处……往年里不知母亲是否也曾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样的风景……只是,景依旧,人已逝……就连陪着赏景的人……尤氏非是贾珍原配,刑夫人也是大舅舅的继室,怕是未曾见过母亲的;可卿、凤姐,更是未曾得见的……真真留下来的,怕只有老太太和……黛玉抬眼扫过一旁,正好与二舅母王氏的眼光一对……

    老太太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吃罢午饭,就要回府歇午觉。黛玉自是要跟着的,宝玉说要送老太太、太太回府,也回了府,可惜一路跟回院子,也还是吃了黛玉一个闭门羹,左右无趣,只得怏怏地去了。

    黛玉本已卸了大衣服,不想老太太打发鸳鸯过来劝她多往各处走动走动,只说瞧她今个儿早上在东府里有人陪着说说笑笑气色很好,不如下午再去别处逛逛,别跟她老人家一般成日在屋子里闷着,对身子不好。

    黛玉自来秉承着少出门少惹事的想法,哪里想去,遂笑道:“老太太可饶了我罢,这才从珍大哥哥那里回来,大舅母、二舅母许也才进屋呢,如何好去扰她们。”

    鸳鸯笑道:“老太太总为着姑娘好。咱们家即不好走动……就往亲戚家瞧瞧去罢,薛姨太太想来是在家的,姑娘何不过去走走,也算是代老太太瞧瞧亲戚去是不。”

    劝到这份上,黛玉不能辞了,且她也不想辞了,她虽给林府的事叉开了思绪,却好歹在关键时刻总算记起,在贾府诸多暖昧的午后里,今日的这个午后,可是她最期待的一个了——那“金玉良缘”的起因,那无限j情的“金锁记”啊,呵呵,今次希望能赶过去听个原版……她记得,当时那个一般刻字的锁片是给了月梅罢,可不能少带了她……哎哎,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黛玉抬头瞧了瞧自家八个大丫头,云莺已被她借机抬了上来,润妍与闲雅虽说年纪小了点,却占了知书识字的好处也涨了份儿。凤姐只另给添的个叫春纤的大丫头,黛玉为着有了个春柳,遂给她换了个名儿叫纱织——这丫头的长相让黛玉第一时间忆起了一个强大的“小宇宙”以及某些打不死的小强般的存在……咳咳,请原谅一个异世魂记的无良喜感……如今黛玉一圈看完,暗思今日这极可能得罪人的事儿还是留给自家人来做罢,遂笑道:“紫鹃、纱织忙了一早上,这会子也歇歇。月梅、润妍,你俩陪我走走罢。”嗯,再带个敢挑事帮腔的家伙。奶娘王嬷嬷忙也点了几个小丫头,又于门上招呼了两个婆子随行,方陪着黛玉出了门。

    梨香院在王氏院子东面,黛玉还是头回来,如今天寒,花叶落尽,黛玉也瞧不出院子里种得是两棵什么树,心想以这院子的名儿来瞧着,许是梨树罢……梨园一般指得是戏园,瞧这梨香院的名儿,再瞧瞧这在正房后面的地势……莫非当日老太爷喜欢唱上两句,还喜欢再养上两个戏子……要不然后来贾府买了戏子也不会非搁这院里教习……反正静养什么的,黛玉瞧瞧东、西府里的这些个大老爷们,是不大信的:儿孙们全是一付活到死,折腾到死的架势,祖宗们大抵也好不到哪去。——咳咳,黛玉,其实那也是你的祖辈。

    薛舅姨见黛玉到访,笑得十分慈爱,“今个儿可热闹,林姑娘也来了。快过来坐,这天可冷着呢,仔细别冻着。”

    黛玉问了安,笑道,“……听说薛姐姐病了,不知大好了没有?特来看看……莫非还有谁来了不成?”

    薛舅姨笑道:“宝玉才将来了,正在里屋坐着呢。你也进去坐罢,姐妹几个正好说说话,也比我这儿暖和。”

    黛玉起身应了,一路摇摇地往里屋里去,一路瞅眼打量着地下等着分派针黹的几个丫头婆子。才走近里屋门边,忽见一个丫头咯咯笑着挑帘而出。人已半出,却仍冲着屋里做鬼脸,及至转身猛不丁瞧见立在近处的黛玉,吓着一般一松手,却是未给黛玉挑帘,反是将那帘子又垂了回去。

    黛玉见过她两回,知是宝钗的大丫头莺儿,遂含笑道:“这是作什么呢,怎地拦着不让我进?”莺儿已自回神,忙矮身福了福,咬唇一笑道:“并不曾,只是……”说着退到一边冲屋里喊了声:“林姑娘来了。”一边为黛玉挑了帘子。

    “林妹妹也来了……”宝玉回头瞧见黛玉,忙起身笑着迎了她两步。

    黛玉看了眼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