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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其他:无
病人所患疾病危重,在术前或术中术后随时可能出现上述意外或丧失生命。对此请表示理解并支持治疗。如完全同意上述意见,请患者本人或家属签字为证。
患者签字:
谈话医生签字:
年月日
李元斌的眼神儿在那些可怕的字眼——“完全失明……全眼摘除……致命性感染”上游移不定。韩虹也看出了李元斌的紧张与顾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担心!这只是一个常规的术前谈话和签字。咱们都要往最好的方向努力!往最坏的地方考虑!即使再小的手术——也都是有风险的!你是医学生,应该能理解吧?!”
李元斌漠然地接过韩虹手中的笔,草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随后又一张单子递到了他面前,“术中还需要输血——”韩虹说。
表格上方的标题是《输血同意书》。除了前面的“姓名、性别、年龄、床号”等等这些项目和第一张表格一样外,下面的内容又是密密麻麻的几项:
……
病员同志,您所输的血液已根据规定进行过血型、cpt、血色素、乙肝标志、丙肝、梅毒、艾滋病等七项检查,检查结果符合质量标准。但由于输血是一个复杂的程序,而且血液本身是生物制品,有可能出现以下输血反应和并发症。
1、非溶血性发热反应;
2、变态反应和过敏反应;
3、溶血反应,可危及生命;
4、酸碱平衡失调;
……
李元斌没有看完就把头抬起头,轻声地说:“我同意!你们说什么我都同意!反正……反正真的死在手术台上也比瞎了好!”
韩虹微笑着摇摇头,“不能这么悲观啊!小帅哥!你要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啊——别人想做还不给做呢。等病好了,你不就能回去继续读书了吗?很快的!相信我们!”
李元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无奈的苦笑。“如果手术失败,你们就注射点药把我弄死吧。别让我瞎着出来!”他说。
韩虹站起来,“你看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任主任可是全国知名的眼科专家——没有一定的成功把握是不会做这种手术的!开心点,好吗?”她冲着他咧开嘴夸张地笑了笑。
李元斌应付地点点头。看她小心地夹好自己刚签上名的两张表格——然后转身出了病房。临出门时,她回过头叮咛了一句:“千万别乱跑!下午还有术前的体检和眼底检查。”
下午一点半,任鹏飞又带着一堆人涌进了李元斌的病房。
病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起涌进的阳光和午后的清风。
任鹏飞光斑闪烁的镜片后——一双眼睛顿时阴沉了下来。“人呢?”
“中午还在啊……还特意嘱咐过他,别乱跑……他……”韩虹躲在人堆里低声委屈地说。
“还好他没翅膀,哼!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使了,”一丝冷笑滑过任鹏飞的嘴角,“还不快去找!”
当任鹏飞手下的人马一哄而散时,李元斌正在楼下的花园里焦急地等待着。
他猜测,千叶美惠在每个下午都是要到花园来散步的。
这一会儿他心神不安地左右张望着。透过喷泉蒙蒙的水雾,他能看到奔跑嬉戏的幼童,看到幽暗树影下相拥的情侣,看到长椅上闭目暇思的银发老人……这些平常司空见惯的景象落进了李元斌的眼底,也荡起了他心中几丝惆怅的涟漪。
也许,今天就是最后的告别吧?李元斌对这项尚处于实验中的手术并无多少信心。在永失光明之前,他盼望着还能见到千叶美惠一次。是她让自己看到了这个平凡庸碌人世的单纯与美好!多年以后,也许这场邂逅只是一场梦,但那也会是他在无尽黑暗中的安慰……“o-gan-ki-de-su-ka(你好吗)?”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突然响起。
正在新愁旧绪中感伤得一塌糊涂的李元斌一个愣征。转过身才发现,千叶美惠已经甜甜地微笑着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元斌一时激动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刚才的伤感也都瞬间丢到南太平洋去了。
“我在等你,”李元斌微红着脸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元斌君,听声音……很多心事的,好象有,你的……是吗?不开心吗?”
虽然李元斌知道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早就没有任何视力,但他还是不敢直视它——仿佛它能看穿他的所有心事。对千叶美惠的提问,他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感动。
“我……还好。就是明天要动手术了。有点担心吧,”李元斌吞吞吐吐地说,“也许从此,我的眼睛也会失明。”
“坚强起来吧,元斌君。”千叶美惠的眼睛被阳光照得亮亮的。对李元斌刚才的一番话,她竟没有表示出丝毫的难过。脸色平静得像无风拂过的湖面。
“光明,永远都在心里,我们的。你只要相信你能看到光明,就一定会。一定会的。元斌君!”
李元斌只想着这是千叶美惠良好的祝愿与鼓励,所以他只是笑了笑。她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是难过。
“每个人,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用心。元斌君,”千叶美惠又轻声地继续说。“你相信吗?用心去看,就会给我们带来光明。”
难道她是在暗示什么?李元斌疑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千叶美惠的话,于是他继续沉默着,只是望着她的眼睛发呆。
“伸出你的手吧,元斌君!”千叶美惠突然说,“来!握住我的手。”
李元斌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望着千叶美惠伸出的胳膊不知如何是好。
“来吧,只是一个游戏。元斌君!”她眨眨眼睛。
李元斌慢慢地伸出手,触到了千叶美惠的指尖——她的手真好看。那么纤细,那么小巧——李元斌在心里感叹着,轻轻握住了千叶美惠的手指。但也只是手指而已!即使这样,李元斌已经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了。
对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亲昵动作——李元斌的紧张远远大于兴奋,四下张望着生怕有人会看见。体内陡然加快的肾上腺素分泌——令他脸红心跳、全身燥热。
“来吧,再握得紧一点。”千叶美惠微笑着说。
李元斌只得又加了把劲儿。他的手心早已是汗津津的。
“我一直,不知道元斌君长得什么样子。但现在,知道了,我的。”千叶美惠一边微笑一边缓缓地说,她的手指在李元斌的手里不断蠕动着。似乎是片刻的思索后,她又接着说:“元斌君,眼睛一定很大……鼻子直直的,高高的……下巴尖尖,嗯,有些翘翘的,对吗?”
李元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千叶美惠没有说话,她的手指还在他的手中不断摸索着,片刻后微笑着喃喃地说:“元斌君……一定是个开朗的人……坚强的人。对待内心的秘密……又不愿和朋友们分享的,对吗?”
李元斌真想来句“靠!i服了you!”,但此时此刻,冲出嘴的只有轻声的回答:“嗯,也对。”
“元斌君……加油吧……”还未等千叶美惠说完这句,李元斌惊慌得忙把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千叶美惠微扬起头,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双手还呆呆地前伸着没有放下。但只有李元斌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刚才无意地侧身,才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任雪菲正静静地站在爬满了紫藤的长廊尽头……看着他们!
其实,任雪菲站那儿已经很久了。
虽然听不清李元斌和那个人——那个曾在樱园里碰到过的女孩儿在说什么,但两人间亲昵的动作,窃窃的私语,已经让任雪菲明白了八九分。看看李元斌那心满意足又兴奋紧张的样儿吧——任雪菲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样的滋味儿都翻腾了起来。
任雪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的前男友就和别人勾搭上了。李元斌的“花心”简直有点欺人太甚的意思——如果是她任雪菲当初主动分手的倒也好说!但偏偏,是他外星仔一脚把她给踹开——尽管有生病做充分的理由,尽管她任雪菲也没想再和他粘粘糊糊——但他李元斌也不能用这种阴谋诡计吧!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一个月前樱园里遇到的这个小妖精!
任雪菲看到李元斌脸色大变,似乎发现她了——干脆挺了挺腰板,然后绷着脸缓缓走过去。一直走到千叶美惠的面前。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勾走前任男友的魂。
千叶美惠也似乎感觉到有人来,往后退了小半步。
“心情不错吧,李元斌。”任雪菲根本不想再客气什么。于是话里带刺,口气冰凉。
李元斌的脸色除了尴尬还是尴尬,自知怎么解释都没用——谁能想到千叶美惠会来玩这个“游戏”,而所谓的“游戏”恰恰被任雪菲看见了呢。
见到李元斌嗫嚅着嘴唇不说话。任雪菲更是觉得他心里有鬼。气不打一处来地提高声音说:“李元斌!你,你真该瞎了眼睛才对!你除了会干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你还会什么?!”
“你,你误会了。我们……我们,”李元斌硬着头皮想解释,“只是在做一个游戏。”
“游戏?”任雪菲怒目而视,“哼!手拉手,一起走!你以为你是三岁的小孩儿啊?感情游戏吗?对不对?你伪装得很好李元斌,和我玩儿腻了,想尝鲜了是吗?狗改不了吃屎,我早该看出你是什么东西!”
李元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论吵架他可远远不是任雪菲这泼辣的四川姑娘的对手。
“啊……你误会了元斌君……我们的,只是,只是……朋友啊。”一直站旁边的千叶美惠突然插话。
这让李元斌更是叫苦不迭。
果然,任雪菲转移火力,把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千叶美惠的脸上。“元斌君?朋友?还只是朋友?”
千叶美惠嗯了一声,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哼!够亲热……还元斌君……李元斌你真有艳福!什么叫小人得志——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任雪菲声音突然有些发颤,两颗大大的泪珠在她眼里滚动着,“你等着瞧,你会遭报应的!”
突然任雪菲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盯着千叶美惠,“还有你!小妖精!”她的手猛地扬起来,巴掌就要往千叶美惠的脸上落。
说时迟,那时快——李元斌伸出右手抓住了任雪菲的胳膊,“你干什么?!”李元斌急了。
任雪菲的胳膊在李元斌手里挣扎着扭动了两下,却不得动弹。
“我们已经分手了,任雪菲!我的事,你以后少管!”李元斌说完这话,才把手松开,“我的眼睛会瞎的,你放心!你会如愿的!你还想干什么?如果你敢动她一个手指头,我也饶不了你。”李元斌紧咬着下唇,火气也腾腾地直往外蹿。
李元斌还记得他说分手时,任雪菲的沉默不语;也记得他们分手后,任雪菲的有意疏远;更记得他在住院期间,除了客套的两句短信外,她竟一直对他不管不问。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耍无赖还想动手打人?!
但任雪菲可不这么想!也许所有的女孩儿都不会这么想!李元斌今天的行为在她看来,纯粹是种污辱和挑衅!
更令任雪菲没想到的是——一向温顺的李元斌竟然也会变得凶巴巴起来,还这么劈头盖脸地训斥了她一通。而她今天来的目的不就是想看望一下他安慰一下他吗?任雪菲的愤怒、委屈、再夹杂着点点醋意,从心口一直冲到眼窝——终于成为决堤的泪水淋了下来。
她的嘴唇哆嗦着,任由李元斌和千叶美惠的身影在她眼前模糊起来。然后一扭身冲出了花园。
任鹏飞和韩虹一直远远地皱着眉看着这一切。
当李元斌牵着千叶美惠的手时,他们就找到了这儿来。不过任鹏飞没让韩虹上前打断他们的“游戏”,他想再看看下面会发生些什么——但他没想到半路杀出程咬金。任雪菲竟然会出现,而且会在花园里上演这戏剧性的一幕。
在那棵高大的玉兰树下,树叶斑驳的影子浮动在任鹏飞的脸上,令他本来就无一丝笑容的脸色更显阴沉。[·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
一直等任雪菲跑远,他才冷冷一笑,扭头对韩虹说:“叫他回去吧!”他自己不管不顾地径直向住院部大楼匆匆走去。
第十三章偷天
上午八点,阳光肆无忌惮地泼洒进了李元斌的病房,令整个房间明晃晃地灿烂起来。
按照韩虹的嘱咐,李元斌洗完澡,换好手术衣,就呆坐在病床上等候手术通知。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儿在他眼睛周围弥漫着--再加上哈欠连天,一看就是没休息好。不过这倒使得他那双漆黑有神的眼睛更显深沉和忧郁。
昨晚李元斌一直处于失眠之中。从花园里回来后,任鹏飞什么也没说,就是绷着一张脸张罗着对他进行各项检查。因为他的出逃,静脉点滴一直延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临睡前护士又拿了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片看着他服下。
夜里十一点任鹏飞也来了一趟,在那扇大玻璃窗外站了一小会儿--看到李元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才放心地离去。
当病房的灯光渐次熄灭,李元斌睁开眼睛,把头扭向大玻璃窗外--他不知道那张白脸还会不会再来,不知道神秘的纸条还会不会出现,他猜测着这一切所意味的吉凶祸福……但事实上一切都很平静,异常地平静。直到天蒙蒙亮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在离家千里的异乡,在这个手术前夜,李元斌又梦见了妈妈。在梦中,妈妈一次次推开他,叫喊着”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个瞎子,你是个瞎子,你滚开,滚开……”,他哭喊着”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啊,不要……”直到惊醒--李元斌还在抽泣着,枕头上湿津津地一片。浓墨般的黑暗中,他急促地喘着粗气,用手紧紧地拧着身下的床单--这个18岁的男孩子,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永远来自内心的脆弱与孤独……命运就像一个无形的漩涡,在把他吸向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当李元斌坐在床沿,想着这些梦境,想着昨天在花园里发生的一幕幕--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叹了口气,脸上的憔悴、无奈,还有伤感已经暴露无遗。
眼科病区的走廊与护士站里,一大早就到处是奔走的工作人员。大家似乎都在为李元斌今早的手术而忙碌。几个小护士还在互相询问着中心供应室的气管切开包与静脉切开包传到了谁的手上。韩虹正是在这个时候轻轻走进了李元斌的病房。她的心情不错--做为他的主治医师,她有机会参与这次激动人心的医学实践。而且任鹏飞也答应过她,相关论文的第二作者或是第三作者肯定会优先考虑她的。
她希望能用自己的好心情感染一下这个眼前正情绪低落的男孩儿--她们眼中的”小天使”。
”我们的阳光男孩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韩虹莞尔一笑,”知道吗?从出血量、组织中渗液和术后疼痛等方面来说,眼科的手术被认为是'低危'的手术。不要太害怕。”
李元斌勉强咧开嘴笑了笑算是回应。
”还有,”韩虹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接着说:”凡是涉及到玻璃体与视网膜的手术都会使用全身麻醉。所以啊,你就当去补补觉呗,等你醒来,手术早完了。一点也不疼。”
李元斌半低着头没说话,等他半晌后把头抬起头--韩虹发现他满眼都是泪水,他略显薄弱的身子在微微地颤动,”我……我只是担心我妈妈。如果我真的瞎了,她该怎么办啊……”他的喉头上下滑动着,已经噎不成声。
韩虹把脸别过去,有些不忍再看那双逼视着她的眼睛。她一直不太了解这个男孩子的身世,只是从任鹏飞那里听说--李元斌不想让他的家属知道这次治疗。至于为什么,任鹏飞并没细说。
韩虹也刚成为一个孩子的母亲。将心比心,她还是对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照顾的李元斌充满了同情。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递过去,”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啊?!一定要往好处想想。虽然,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我们会把风险降到最低的。一定会的……”正说着,一个护士探头进来说:”韩医生,那边让把病人带过去。都准备好了。”
韩虹只得站起来,拍拍李元斌的肩膀,”走吧。看,今天天气真不错,好兆头呵。”
天气的确不错。当病房的门在李元斌身后关上时,里面已经撒满了一屋子灿烂的阳光。一只灰翅喜鹊飞上了屋外的阳台,好奇地向空荡荡的室内张望着……术室原来就在另一条走廊的尽头。那道由玻璃钢制成的门后。进门后是污染区,在这里,韩虹要换上隔离服与专用拖鞋。李元斌则由一个早等在那儿的护士继续带着往前走,又过了一道木门后,是半污染区。李元斌看到了白瓷砖砌成的洗手池。向左拐,才是真正实施手术的区域。
无影灯下的钢制轮床、插满各种管子的呼吸机、多轨生理监视仪、眼科专用的裂隙灯显微镜、已经堆满大小不一、银光闪闪的刀、钳、弯盘、手术剪的小推车……一切都显得冰冷而陌生。而最刺眼的莫过于一直砌到天花板的白瓷砖。最后,李元斌的目光落在了身穿深绿色隔离衣,双手交放在胸前,正和麻醉师低声交谈着的任鹏飞身上。
一次性的手术帽和一张大口罩遮住了任鹏飞三分之二的脸庞,只露出他金丝边的眼镜和镜片后沉静深遂的眼睛。看到李元斌进来,他点了点头,似乎是笑了笑,却并不说话。
一切都紧张而有绪。这场筹谋已久的战斗在上午九点半钟准时打响。
碘酒消毒皮肤……白色的孔巾铺上了李元斌的脸……无影灯无声地亮起来……
一个塑料口罩伸过来,李元斌闻到了浓浓的乙醚味道。胳膊上还尖锐地疼了一下--可能是在做静脉穿刺。然后,他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室内安静极了。除了多轨生理监测仪上--因为李元斌的心跳而连续发出的嘀嘀声……
任鹏飞的技术无疑是娴熟的。他伸手按了按眼睑皮肤,然后接过了韩虹递来的开睑器。
韩虹担任着这次手术的一助。她凝视着无影灯下--透明的角膜、白色的巩膜、深棕色的虹膜、还有幽黑的瞳孔组成了人体最精致、最漂亮、也是最复杂的器官。她几乎都不忍心看着这样的眼睛会变得血肉模糊……深吸一口气,她把不锈钢的westt剪递过去时,那只手竟有些微微的颤动。
戴着间接检眼镜的任鹏飞回头看了她一眼,”别紧张,”他的声音在大口罩下显得嗡声嗡气而又有几分严厉。
韩虹紧盯着任鹏飞手下的动作。看着他没有任何迟疑地沿角膜缘剪开了球结膜,又在两条眼外直肌间靠近角膜缘处用一把有齿镊夹住了结膜和筋膜囊,再用钝头剪分离筋膜囊直到巩膜。并且作了一个360度的环形剪开。
韩虹的额头微微地沁出了汗水。护士手中的小方巾及时伸过来,帮她擦了擦。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韩虹又把玻璃体切割头递到了任鹏飞的手上。任鹏飞拿着它穿透了李元斌的眼球,然后示意韩虹上前。
按照事先拟好的手术步骤,韩虹接替任鹏飞--开始在眼球内剥离玻璃体。”小心点……从视盘周围开始,避开黄斑区,”任鹏飞站到了一助的位置上低声地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韩虹能感到手下那胶质的玻璃体正一点一点从视网膜上分离了下来,她小心翼翼,集中全部注意力,透过检眼镜--让切割头向玻璃体基底部移动、剥离……
当护士手中的小方巾第四次从她额头移开时,任鹏飞又替换她站到了主刀医师的位置。
……
”36号刀片,”任鹏飞低声地说……他现在开始从颞侧切开视网膜。
”给我注吸器。”他的手在细微地移动着……
一把39号弹性视网膜下注吸器递了过来,里面已经装满了事先准备好的平衡盐液--它的作用将会造成视网膜的内层--神经感觉层的彻底脱离。
……
而对导致李元斌患病的变性色素上皮细胞--任鹏飞准备采用光凝与冷凝结合的方法先行处理一下再行剥离。
冷凝笔由韩虹交给了任鹏飞。旁边激光光凝仪的开关也打开预热。
……
二十五分钟后,又一把小巧锋利的vr刀片递到了任鹏飞手上。
李元斌视网膜的外层--已经变异的色素上皮细胞层被他更加小心地从玻璃膜基底层上剥离出去。
此时,已是上午十一点。手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
韩虹示意旁边的二助开启液氮钢瓶。湖蓝色的半人高的钢瓶被扭开阀门,||乳|白色的雾气在瓶口氤氲浮动着。
那个年青的二助戴上加厚长手套,从零下172摄氏度的钢瓶中用加长的不锈钢钳缓缓地夹出了一支钛合金管。打开外面的套管--韩虹看见,里面的玻璃试管内是15毫升左右的淡黄|色的液体。
韩虹的心跳猛地加剧--原来这就是它!神奇的人胚视网膜干细胞悬液!
一只长长的针管伸进了玻璃试管,”滋”地一声过后……特制的眼内注射器转移到了任鹏飞手上。
……
韩虹看着那些淡黄|色的液体一点点被推进李元斌的眼内--她知道,注射的部位正是视盘中央的那个小凹点--视杯!
……
任鹏飞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是在笑,一定是在笑--韩虹心里暗暗地想。
然后任鹏飞退了下来,韩虹开始进行后面的收尾工作。她用8-0可吸收线细致地缝合了球结膜,在结膜外涂上了阿托品和皮质类固醇激素软膏,然后进行半加压包扎--这样就可以减少术后的眼睑水肿了。
……
开睑器再次递到任鹏飞的手上,李元斌的另一只眼球暴露在了无影灯下,同样的程序又再次被小心地重复着……没人说话,只有轻微的刀剪碰撞发出的声音。手术台四周围满了身穿隔离服的医生与护士。
……
下午四点半。全部的手术基本结束,尽管室内还是静悄悄的--但韩虹知道,击掌相庆,香槟喷洒的时候已经为时不远了!
大孔巾取了下来,韩虹低头看了李元斌一眼,他还像个婴儿一样沉沉地睡着……紧挨着手术室最外面那道玻璃钢大门的,就是眼科的icu--重症监护病房。李元斌被麻醉师推出手术室,然后直接转入了icu。他的眼睛还缠着厚厚的纱带,等他醒来之后,除了黑暗,他看到的还会是黑暗。
但任鹏飞和韩虹都相信--新的视网膜一定会从视杯处重新生长出来,它将给李元斌带来光明,给他们带来掌声与鲜花--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只要没有大的免疫应激反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尽管如此,脱下隔离衣的任鹏飞没顾得上喝一口水,转身来到护士站斜对面的医生办公室,开始对着韩虹和其他医生下达口头医嘱。
”免疫抑制治疗方案中对环孢素a的使用一定要密切调整csa浓度……还有,对抗淋巴细胞球蛋白的使用要记住给药前加上25g苯海拉明,好降低过敏反应。”
韩虹等人频频点头称是。
”告诉护士站,原定每日一次的电解质4项检查改为每日2次,血清免疫球蛋白定量的5项改为每周两次,血清补体测量也改为每周两次。其它维持原计划不变。”
医生办公室里--只有任鹏飞略显疲惫的声音和笔尖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持续不断。天色已近黄昏,任鹏飞最后交待韩虹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住进病区里来。韩虹犹豫了一下,还是爽快答应了下来--毕竟她的孩子只有五个月,这大概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牵挂了。
把该叮咛的都交待完,任鹏飞又转回到主任办公室,反锁上门。他开始给赖特拔打电话。
”很顺利……一切都很顺利……”任鹏飞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原有的rpe层清理干净了吗?注射到位了吗?”赖特的声音高亢而明亮。
”很成功……所有的清理工作都经过了再三的检查,注射深度和位置没有任何问题。”
”好,很好!任,你干得很漂亮!我们只是担心强烈的免疫反应。你明白的。”
”noproble。我们已经制定了精确的抗免疫治疗方案。icu里会有24小时的监控。”
”我为你感到骄傲。耶鲁医学院的高材生--youwillsteptotheworldfrohere!”那边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
任鹏飞微微地笑了一下。他很想说,其实他从来都没怀疑过--世界将会是属于他的!就如同他的名字,大鹏展翅高飞--那只是个时间问题!但他强忍着没有说出这些理所当然的想法。毕竟他是中国人,谦逊永远是中国人的美德--这一点赖特迟早会明白的!
第十四章暗塔
黑暗……无尽的黑暗挤压在一起……似乎连呼吸也困难起来……浓密的黑暗让他想呐喊想挣扎……但他的身体软得就像一团棉花,有些部位似乎还没有什么知觉……
唯一强烈的感觉是眼睛里火辣辣的疼痛。像把两团燃烧的酒精棉球放在了眼球上。
是在做梦吗?还是已经苏醒?
李元斌抬了一下胳膊,手背突然一阵刺痛——难道还在打着点滴?!
人呢?所有的人都在哪里?我又在哪里?李元斌只听见自己的大脑在嗡嗡作响,但四周却静得有些可怕。
他的嘴有些发干,嘴唇却还是麻木的。他一阵阵的心烦意乱……水,给我水吧——这么想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很快,他的嘴唇碰到了一只沾着清水的棉球,几滴清凉的液体滑进了他的口腔——“别乱动,手术刚完,”他终于听见了,那是韩虹的声音。
“我在哪儿?”他挣扎着发出声音,“好,好黑,”他嘶哑的嗓子继续咕哝。
“在icu病房,”还是韩虹的声音,“手术很顺利,放心吧。有点难受是吗?”
他略略点了点头。纱布把他的眼睛缠得很紧,感觉倒像是一道厚厚的热得发烫的铁皮箍紧绷在眼睛上。于是他再次抬起手,下意识地想去扯那道纱布。
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按住了他的胳膊。
“忍一忍,很快就会好的,”又是韩虹的声音。但似乎还不止她一个人,他又听见她说:“每30分钟测一次体温……”这显然是说给别人听的。
李元斌逐渐地平静下来,意识也越来越清醒。但还是不辨东西,难分昼夜。
不用问他也知道,原有的那层透明的视网膜已被清除殆尽——即使不缠绕纱布,在最近一段时间里,他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还记得,任鹏飞第一次给他介绍视杯计划——就简单地描述过手术原理与流程。新的人胚视网膜干细胞将会像正常胚胎的视网膜生长一样——在8个月的时间里,视网膜的各层将基本形成。
8个月——这是人胚视网膜发育完成所需的最短时间。听上去很短暂,但身临其境之后,李元斌才感到这个时间段漫长得如同一万年——用眼睛看到的时间流逝,和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时间流逝完全是不一样的。
李元斌第一次感到,身陷黑暗的可怕之处倒不在于空间的丧失,时间的紊乱甚至停滞更能摧毁一个人生存的意志!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球的疼痛似乎好了一点。然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隔着或长或短的时间,都会有人来到李元斌的床边。最多的声音还是来自任鹏飞。他的嘴里说着李元斌听不懂的医学术语和一些大大小小的数字。韩虹也会和他聊聊天,但时间很短暂,他们都说他最需要的还是休息、充分的休息!这样才有利于干细胞的生长。
李元斌在两天的时间里充分地感觉到了什么叫特殊待遇——24小时的一级护理与监测、有人把水杯伸到他的嘴边喂他吃药、每餐饭菜的口味儿都在变化……他们还在他手边放了一个圆柱形的遥控器似的东西,只要有任何需要,按动上面的圆形按扭,护士们就会应声而至。
除了光明,只是除了光明……
第三天,终于有人一圈一圈地解开了盘在他眼睛上的厚厚的纱布。
如释重负的感觉由然而生——但去掉纱布之后,李元斌的情绪变得更为恶劣起来。蒙着纱布感受到的黑暗是被动的,睁开眼睛感受到的黑暗却更加令人窒息——一种无力回天和无处可逃的烦燥让李元斌的面部肌肉扭曲,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如果手头有个杯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捏碎!
随即他的耳边响起任鹏飞严厉的声音:别乱动!正在做检查!”
在任鹏飞看来,较大的眼科手术如眼球摘除等的术后——病人的烦燥与恐慌都可以算做术后应激反应,他早已见怪不怪!所以也没有更多的耐心去劝说他们——劝了也没用。任鹏飞明白失去光明其实是比死亡还让人痛苦的事情——如果真的身临其境的话!
这次给李元斌拆开纱布是检查手术刀口的愈合情况,以及有无感染和眼底出血。
“看,肠线吸收得很好!不错……”任鹏飞一手扶着李元斌的额头,一手扶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轻轻地前后摇动着,“好的……嗯?怎么会这样?”任鹏飞的声音突然显得紧张起来。
“韩虹,拿检眼镜……你也来看看,看他的左眼眼底,”任鹏飞的手松开了。
“这……任,任主任……这是黄斑吧?!真的……就是黄斑。已经有中心凹形成了……我看见了反光点。”韩虹的手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道,放在李元斌的下巴处——刺激得他直想打个喷嚏!
李元斌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明白黄斑是视网膜上视觉最敏锐的部位。看样子应该是好消息。但他们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惊恐。
“不会,绝对不会!这才第3天,怎么会有黄斑出现?”任鹏飞似乎在喃喃自语。
“也许,是个奇迹呢?!”韩虹的声音虽然忐忑不安,但还是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别高兴太早!人胚视网膜发育在第3个月才会现黄斑,你不是不知道!”李元斌听着任鹏飞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而中心凹,在第7个月时才会形成!我担心……”任鹏飞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地缩了回去。
“担心?他们担心什么?”李元斌急得恨不能掐住任鹏飞的脖子,逼他把话说出来。
“一会儿给他做个裂隙灯活体显微镜检查,曹医生。报告直接交给我。”任鹏飞换了一种口气,不再像刚才那么惊讶不安。“你和我来一趟,韩虹!我有话给你说。”李元斌随后听见了一阵杂乱的远去的脚步声……当显微镜下的检查报告单放在任鹏飞面前时,他彻底惊呆了,或者说是吓呆了。
眼底观察的结果是,李元斌的视网膜似乎在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加速生长。黄斑不但已经形成,而且要远远大于正常眼球解剖学标准。普通人只有2个毫米直径的黄斑在李元斌的眼底竟然整整增大了整整一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任鹏飞死死盯着面前的眼球模型,修长白皙的左手却向电话机抓去。
他必须马上汇报这个异常的情况,不管他下一步决定要做什么。
赖特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异常平静。“继续观察!继续!任!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我,我建议进行眼底探查术!我怀疑那是一个异常增生的肿瘤。”任鹏飞压低声音焦灼不安地说。
“no,no,no,除了超急排斥反应——你必须加倍小心之外,目前的阶段我们需要的只是观察!把小天使哄得高兴点儿……如果有可能,可以在你们的病房里加点莫扎特的音乐吗?”
“您,您说什么?”任鹏飞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一切似乎都乱套了。
“比如《魔笛》和《c大调钢琴协奏曲》之类的?你们在耶鲁时经常演奏的那些……噢……良好的情绪会让成果更快地出现,我相信。”
“但愿吧……”任鹏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道了声再会后,他沮丧地压下电话。
难道有些事情的发生真的是无法控制和预料的吗?他暗自追问着自己。他讨厌一切不可控的现象和一切不可预测的事物——这和医学的客观与严谨太背道而驰了!
而在他对面,那只硕大的眼球似乎正在紧盯着他!带着点戏弄!透着点嘲讽!一层冷汗从他的额头攸地渗出。
他一直惴惴不安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人胚干细胞的来源一直是个巨大的谜团。是这个未解之谜导致了他今天的束手无策。
那15毫升的人胚视网膜干细胞悬液是由赖特提供的。据说已经在美国国家疾控中心实验室进行了基因优化与重组——“这将是你见过的最漂亮最完美的眼睛,任!”——赖特的原话至今还响彻在任鹏飞的耳畔。
“最完美的眼睛?!”任鹏飞坐在主任办公室里喃喃自语。他一直是信任赖特的,他们已经有多年的合作。这次任鹏飞承担的工作只是这项视杯再造计划的临床实验部分——而如果实验成功,赖特承诺他将取得前往美国定居的绿卡,以及一个眼科学博士后研究的职位。
不知不觉已是日薄西山,透过窗户能看到天边的几抹绚烂的晚霞。室内的阳光无声地一点点退出。任鹏飞感到有些闷热,他起身到门边扭开中央空调的控制旋扭,顺手松开了dior蓝色直条纹衬衫的领扣。
就在这时韩虹在室外敲门,喊了声“任主任,有事找您!”
进门之后的韩虹被任鹏飞眼睛里透出的颓唐和失落吓了一跳!这和两周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