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再爱你一眼

再爱你一眼第11部分阅读

    思来想去,学校里似乎没谁有这个必要——为了见一面而专门给他写封信。手机短信、电话、转告……什么方式也比信件来得方便嘛。除非,除非又有人爱上自己了吧?!李元斌从大一就没少接过纸条和情书。他想到这里一阵脸红心跳——这“桃花运”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吧!眼下他是要心情没心情,要时间没时间。

    可又转念一想,难道是谁想拿自己开涮?还装得一本正经用起了毛笔

    李元斌苦笑了一下,把信仔细地折好夹进课本。不管是真是假,是吉是凶——冲着身边这重重的谜团,他也必须走一趟……

    晚十点半。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已全部熄灭。

    李元斌拉回自己的思绪,茫然地向远处望了望——看来是必须等到十一点了。

    风雨操场是学校挖了两座小山后平出来的场地。紧挨着环形跑道的北面和东面都是嶙峋的怪石与黑黝黝的残存的山体。

    这里远离教学区和学生宿舍区,一到深夜便静寂得可怕。有学生传言曾听到过远处山林传来的狼嗥声。

    没多一会儿,李元斌远远地看到三个人的影子向他这里晃过来。

    三个人他都不认识——两瘦一胖。看上去也不太像学校里的学生。难道是他们约了他来这操场上见面?

    李元斌倒觉得他们像哪个朋克乐队的乐手——其中有两个人的左耳都穿了不止一个耳环,还有一个长发披肩,肩膀上纹了一条很长的五颜六色的龙。

    “李元斌?”其中一个公鸭嗓子的矮个儿在离李元斌还有七八米的地方就开始打招呼了。只是口气显得不冷不热。

    李元斌愣愣地看着他们,觉得不太对劲。他暗暗握紧了拳头,“你们……找我?”

    三个人呈合围之势向他聚拢过来。

    “的确是帅哥啊……挺白净的嘛。还专门在这儿等我们!嘿嘿。”其中那个又黑又胖的说着就伸手往李元斌肩膀上凑。

    “干什么你们?”李元斌把那只肥腻腻的手挡开。他背后就是观礼台——再也无路可退。

    另一个高个儿的瘦子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他,“听说你还挺风流的嘛……能脚踩几只船啊。有好的也该给爷们儿几个尝尝咯。”

    李元斌一激凌,“任雪菲”三个字跳入他的脑海。他从地上飞快地抄起半块砖头,“滚!不然我就砸人了。”

    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相视而笑,“要滚就不来了,兄弟!”公鸭嗓子干笑了两下。

    “去你xx!”李元斌还没顾得反映,手中的砖头已经被高个儿的瘦子抢走。紧接着他的后脑勺一阵剧痛,有热乎乎的东西似乎涌了出来。

    三人一拥而上,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李元斌怒吼一声,扑倒了其中一个,两人滚在地上厮打成一团。但很快他就被重新拖开,然后是更猛烈的击打。

    ……

    “行了,行了,别打废了这小子!”黑胖子低声说,“闹进局子里就xx不好玩儿了。”

    公鸭嗓和高个儿瘦子各踹了李元斌一脚才骂骂咧咧地停下来,他们本以为李元斌根本就不会做什么反抗。

    血从李元斌的嘴角和鼻孔流出来,白t恤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脏得像块儿抹布。他疼得蜷在地上,用眼睛怒视着他们。

    “看xx什么看,难怪小菲说这娃儿现在有双鬼眼。”公鸭嗓双手腰,低头和他对视。

    “真xx一怪物,看他那双死鱼眼,还能冒绿光,哈哈哈……八成是个狼崽儿吧!”黑胖子狂笑起来。

    “信,是你们……写的?”

    “什么?你娃儿被打糊涂了吧,谁给你写xxx信了?”公鸭嗓子阴阳怪气地一阵大笑。

    黑胖子突然打了声唿哨,三人最后盯了李元斌一眼便扬长而去。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李元斌的头无力地垂下——他嗅到了地面几丝青草的气息……还有那么多的绿光,在他眼前做着无声的飘浮……

    “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清创缝合都完成了,头部三针,胳膊上两针,其它都是皮外伤,没有骨折和内出血,嗯……休息一阵就会好的。”

    似乎是从无尽的黑暗中爬出来,周围模糊的说话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呶,他醒了……没事了。”李元斌睁开眼,一颗戴着绿色手术帽的脑袋正俯视着他。他的嘴唇在口罩下蠕动着,“一会儿再输鲜血吧!”接着又有两颗戴着大盖帽的脑袋凑过来,“你感觉怎么样?”其中一个问。

    李元斌觉得舌头又干又厚,根本说不话来,只能艰难地摇摇头。他全身疼得象要断成几块儿。头也疼极了——是那种马上要爆裂开的疼痛。他勉强转动眼珠看了看周围。好像是医院……没错,看看那些快速走动的医生和护士,还有闻到的刺鼻的84消毒液的味道,他就全明白了。他不久前刚从这里出来的不是吗?一切都太过熟悉。床边站的“大盖帽”他也看清楚了——是两个警察。

    “你昏迷六个小时了!”

    李元斌微弱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个盲女拔打了110。你被人打了。我们赶到时你已经昏迷,地上和衣服全是血。”

    “盲女?”——李元斌终于明白了那封信是怎么回事。他轻轻地叹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凶手是否和你认识?”

    李元斌沉浸在他的黑暗中。他表情淡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尽管那三个人的嘴脸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尽管他知道任雪菲或许是幕后的主谋——但他什么没不想说。

    “两小时前有三个人也被送进医院了!他们都提到了你的名字。有些情况我们想再问你一下……”

    警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元斌却紧闭双唇。只有眼前无休止飘浮的绿光在暗示他——他们谁也逃不了!是的!他有这种直觉!尽管有点可怕——这是警察叔叔们理解不了的。

    第二十八章对峙

    任鹏飞怒气冲冲地疾步穿行在眼科病区的走廊。

    刚才查房时一个进修医生书写的首日病程记录让他大光其火。在狠发了一顿脾气后,他甩门而去,留下一群大气也不敢吭的“白衣兵蛋蛋”在病房面面相觑。

    任鹏飞的权威在眼科病区不仅是绝对的,也是至上的。他说天要打雷,就不会有人敢说下雨。

    自从韩虹出事以后,他的心情已经糟透了。

    最明显的是他身边的人手明显不够——韩虹是他的干将。不但理论知识扎实,手术也做得漂亮。任鹏飞一直有心提拔她做眼科副主任——就等她明年能够破格晋升上副主任医师。这样任鹏飞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考虑科研的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带着一群狗屁不通的年青医生像支“打狼队”一样来回折腾。

    韩虹的死——无异于断掉了他的左膀右臂。

    当然,导致任鹏飞心情恶劣的最直接原因是他几乎两天两夜都没有合眼了。该梳理的头发、该刮的胡子、该更换的领带全都顾不上。那些蹲守在他办公室外的病人家属和来自院长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在增加他的压力——而这一切都始自两天前的凌晨。一切都从那个时候开始陷入混乱。

    三个年青人在凌晨三点通过绿色通道直接被送到了眼科病区。

    任鹏飞那时还没起床呢,院长的电话就打到家里来了——送到的病人中竟有一个是市人大主任的小舅子。任鹏飞不敢怠慢,只得爬起来蓬头垢面地往病房跑。看到病人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开始下沉——三个人的症状和韩虹以前接手的陆涛完全一样。整个病区都回荡着他们痛苦的哀嚎声。

    六只眼球都出现了高强度的自身免疫应答症状——高眼压、玻璃体液化、前房积血、虹膜脱落……

    任鹏飞在询问病史时干脆单刀直入,问他们是否接触过一个眼睛特别大的男孩子。

    这三人老老实实地承认他们不但见过,而且受人之托——在几小时前把那小子给打成了重伤。

    “谁让你们干的?”任鹏飞简直是气急败坏——如果李元斌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怎么给赖特交代。

    然后从三个人中最黑最胖的那个嘴里吐出了陆涛和任雪菲的名字。他们说自己都是陆涛的哥们儿,是任雪菲让他们教训一下那个姓李的。

    任鹏飞气得七窍生烟。但又不便在病人和家属面前发作。经过简单的处理,等那三人住进病房后,他在办公室里给赖特汇报了情况。

    “对asa射线的分析还在进行当中。任!治疗药物的药理学和毒理学的人体实验还早着呢。”赖特在电话里没好气地说。

    “明白!我会处理好的。我必须要警告他了。”任鹏飞尽量让口气镇静起来。

    “任,如果这事儿通过什么媒体进入了公众视野,恐怕整个实验计划都要泡汤。”赖特那咝咝作响的金属女高音听起来焦虑不安,这令任鹏飞格外紧张!

    和赖特通完电话,他靠在椅子上胡思乱想了半天。毫无疑问,这三个人的眼球是保不住了——赖特也在挂掉电话前强调尽快做眼球摘除术,以绝后患!

    早六点,任鹏飞又把电话打到了任雪菲的宿舍,让她尽快来医院一趟。

    三十分钟后,任雪菲睡眼惺松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还挺神气啊现在,敢当黑社会老大了!”任鹏飞压根儿没准备和她好好谈什么,劈头盖脸沙哑着嗓子就来了这么一句。

    任雪菲还想嘴犟,“任叔叔,一大早你又冤枉我啊!”她噘着嘴说。其实倒是任鹏飞的样子吓了她一跳——他脸色阴沉,眼泡浮肿,[奇·书·网-整理'提供]一绺绺头发油光光地耷拉在头顶。

    任鹏飞狠狠一拍桌子,差点把那个眼球模型震下去。这举动吓得任雪菲一个愣征,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地……她可从没见过任鹏飞发这么大的火。

    “谁冤枉你了?你到对面抢救室看看!那几个人你认不认识?!”任鹏飞的声音一点都没缓和,反而分外严厉起来。

    没顾得任雪菲做出反应,任鹏飞已经站起身。他扯着任雪菲胳膊,把她拽到了抢救室的大玻璃窗外。“看看!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任鹏飞压低了声音。

    望着齐刷刷躺在病床上的三个——任雪菲身子一软,惊恐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转过头来,眼里噙着一包眼泪说:“任叔叔,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任鹏飞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抬手示意回办公室再说。

    “你真糊涂啊,小菲。你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地处理感情问题?!”任鹏飞关好门又是一通连珠炮,“啊?好上了就如胶似漆,恨起来了就拳脚相加?且不说违法违纪,这样做也太不成熟,太不像个大学生了吧?”

    “任叔叔,是陆涛……啊,不,是我想着他做得太过份了。所以……”任雪菲低着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直往下落。

    “谁过份?是李元斌吗?我看你现在的那个男朋友才是个二流子,流氓!是不是他先动的手上次?”任鹏飞简直是越说越上火,“看看他交的什么朋友?啊?那仨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小菲,你咋混成了这样?当初就该让你爸把你送出国去!送到我身边来你又不听话!”

    任雪菲这会儿只是哭,再也不敢吱声儿。

    “我一直告诫你离那个姓李的远点,何况他现在眼睛里又出现有新的情况……搞不好会死人的,小菲!你还偏不听,偏要去招惹他。现在好了,两败俱伤!你就等着他们一起找你要医药费,进公安局,上法庭吧!”

    “不,不要啊,任叔叔!”任雪菲这会儿是真的害怕了。她上前拉着任鹏飞的手臂可怜巴巴地哭诉着。

    任鹏飞被她推得摇来晃去,但脸色还是铁板一块,“我告诉你,小菲!如果李元斌说出你是幕后主谋……我也救不了你!你就准备刑事拘留和学校里的处分吧!”

    任鹏飞这次下决心要好好整治一下他这个极不听话极为自负的“远房侄女”。她已经给他捅了太多的漏子。

    “说说,找人打李元斌是怎么回事?”任鹏飞精疲力竭地坐回椅子上,胡乱地摸出一只烟。

    “我,我把你上次告诉我的——说有可能是李元斌的眼睛导致他失明……告诉陆涛了,”任雪菲站在任鹏飞对面,嘤嘤唧唧地边抽泣边说,“然后是……是陆涛让我找他的朋友,就那三个人。说要狠狠教训李元斌一下。我根本拦不住他。后来我也想,想给他一点教训……”

    任鹏飞把抽了几口的烟迅速摁灭。猛拍一下桌子后气喋喋地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小菲!我只是估计,只是说有可能。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你怎么能把这些话往外传?李元斌的手术是我们做的,他要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啊?小菲!”

    任雪菲哪里想到问题有这么严重。任鹏飞更没想到任雪菲的胡闹会火烧连营——他全部的心血差点都要毁在这小丫头手上了。

    “我要是你爸,非得煽你两耳刮子!”任鹏飞也不管外面是否有人听见,唾沫四溅地站起来大声咆哮,“这些话怎么能这样讲?人命关天啊小菲!你让他们成仇人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你脸上就光荣了?你把李元斌揍一顿就完事儿了?现在你看到后果了吧!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我错了,任叔叔……我再也不了。”任雪菲脸上的沟沟坎坎全是泪水。

    任鹏飞强压下火气。白了她一眼后开始考虑对策。他心里很清楚——眼下的每一步都不能走错。否则阴沟翻船就会应验在这丫头身上。随便一个聪明人顺藤摸瓜,都可以找到他任鹏飞这儿来。他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行了!第一,有人问你李元斌挨打的事,你要把责任都推到陆涛身上!第二,对李元斌的眼睛那事儿,包括前面动手术这些,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谁问你你也不能说半个字。就说你们早分手了!明白了吗?”

    任雪菲重重地点点头。她多少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知道了,任叔叔。我……我谁也不说。”任雪菲把眼睛哭得活像两只烂桃儿,又红又肿。

    “去洗把脸吧。然后赶紧离开这儿。有事我再找你!”任鹏飞摆摆手,示意任雪菲离开。他现在心烦意乱,还有更难对付的李元斌在后面呢——他可不是吓唬吓唬就能镇得住的。用赖特的话来说——他必须想想怎么给“小天使”新长出的翅膀拴根绳子了。

    “任主任,病人都准备好了”,护士长敲了敲任鹏飞办公室的门。

    任鹏飞的脑壳里像有一万只野蜂同时飞舞——他还在为那个进修医生写的首日病程记录恼火着。刚才又回想起两天前和任雪菲的那番谈话,更是火上浇油。差点忘了今早九点还有三台眼球摘除手术要做。

    任鹏飞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然后揉了揉太阳|岤——镇静!镇静!他只能暗暗告诫自己。

    面对院长的质询与会诊的专家,他只能嗯嗯唔唔——对连续四例突发性眼球恶化的病因分析,他除了隐瞒别无他法。是的,韩虹已经接近真相,可又有什么好下场?!任鹏飞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时冷笑了一下——谁也别想破坏“视杯再造计划”。任鹏飞暗想也许有一天会有人揭露真相,痛斥他们搞非法的人体实验研究——“哼!那时老子已经躺在加州的阳光下了。又能奈之我何?”

    走在通往手术室的走廊,任鹏飞还在琢磨怎样对付下午约好要见面的李元斌——封住那小子的嘴巴才是问题的关键。否则,别说任雪菲,连他任鹏飞都得被整到局子里去。

    换好手术衣,任鹏飞在消毒洗手槽边慢条斯理地刷着手臂。他的心思根本没在离他五米开外的手术台上——小小的眼球摘除术算什么?和伟大的“视杯再造计划”比起来,死掉几个眼球并不算什么多的浪费。

    洗手槽里哗哗的水流声在安静过分的手术室里兀自响着。站在手术台边的医生与护士都感到奇怪——任主任的洗手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外科手术的规定。不过他自己似乎并没察觉到……

    无影灯亮起。任鹏飞接过开睑器——奶奶的,怎么会恶化得这么快——在任鹏飞的检眼镜下,一只肿胀着、有大量淤血与积液的眼球令他不禁低声咒骂了一句。

    第二十九章终局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任鹏飞独自来到了医科大的男生公寓。

    刚过完端午节,太阳已经迫不及待地发起了飙。连续两天的气温都超过了35度。任鹏飞的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那是来之前在住院部外面超市买的两桶奶粉和两袋黑芝麻糊——“欲攻其人,必先攻其心”。任鹏飞对这个道理还是能活学活用的。

    走到楼下,任鹏飞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宿舍楼里似乎没什么人,他给值班室打了个招呼,径直爬到了四楼。

    406宿舍的门虚掩着。任鹏飞透过门缝能看到正躺在床上的李元斌。他的额头还缠着纱布,一只眼眶乌青着。

    而李元斌自从接到任鹏飞要来看望他的电话后就一直在犯嘀咕。堂堂眼科病区主任、正教授任鹏飞要来看望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不能不让他深感疑惑。但这会儿见人家气喘吁吁地拎着礼品前来,李元斌还是礼貌性地欠身笑了笑。

    两人几乎是同时给对方打了个招呼——不过任鹏飞看得出李元斌笑得很勉强,还有那眼中的敌意——哼!什么东西能瞒过他任鹏飞呢?毕竟搞了那么多年的眼科。看眼识人的功夫谁也别想超过他。

    任鹏飞放下塑料袋,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也是为了躲避李元斌审视的目光。和所有的男生宿舍一样,这里略显得凌乱了些。中间的大方桌上放着啃了一半的果仁面包、空的矿泉水瓶、还有未收拾起来的扑克牌、两本破破烂烂的古龙的《楚留香传奇》、ny的walkan……四周的墙上横七竖八地贴满了贝克汉姆、乔丹、张曼玉、朱丽亚·罗伯茨的大幅头像。

    “和我们当年读书时一样邋遢。”任鹏飞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们都上课去了,就我一人在。任主任你喝水吧。”李元斌从床头递过来一罐“雪碧”。

    “哦?你这床头的人是谁?”任鹏飞猛灌了一大口饮料,饶有兴趣地指着李元斌床头那幅大招贴问。

    “兰斯·阿姆斯特朗,美国人,四次环法自行车赛冠军。”李元斌飞快地说。

    “他是你的偶像?”任鹏飞望着那个金发碧眼,头戴贝雷帽,身穿黄|色领骑衫,骑在自行车上如下山猛虎般的男人——他不想那么快地进入正题,拉近和猎物的心理距离很重要。

    “自从我生病以后是。以前是刘德华。”李元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哦?为什么?”任鹏飞平时对体育类的东西关注很少。他太忙了——家里的跑步机几乎快成了杂货架。

    “他挺了不起哦!在九六年的时候患上了癌症,医生诊断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但他在五个月后就恢复了训练,九九年夺得了第一个环法自行车赛冠军。”李元斌的声音变得高亢起来,“他太棒了!我这次参加大学生形象设计赛的演讲题目就是《重返人生之旅——像阿姆斯特朗一样勇敢》!”

    “你会的,你一直很坚强。”任鹏飞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言不由衷。其实他想说的是“你小子已经勇敢过头了,有八只眼球已经被你他的葬送掉了。”

    “他已经夺得了四次环法自行车赛冠军。他在九七年后还向癌症研究机构捐款三百万美元。”李元斌是真的把阿姆斯特朗当成自己的偶像了,一说起来滔滔不绝简直没个完。

    任鹏飞强挤笑容听着。心想三百万美金算什么,只够全部视杯再造计划的零头。不过通过这个外国男人,他总算把气氛搞得融洽了些。

    任鹏飞把最后一点饮料仰头一饮而尽——“好了,该摊牌了。如果这小天使真想重返什么人生之旅的话。”——任鹏飞边想边把空的易拉罐狠狠捏了一把。

    “你的眼睛……还好吧?上次他们没伤着你什么吧?”任鹏飞慢吞吞地问。

    李元斌的视线从阿姆斯特朗身上移开,眼眸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还好,没事儿。不影响视力。”

    “那就好,那就好。”任鹏飞把双手插裤兜里走了两步,“那些抗排异的药物你要按时服用。不要过多使用眼睛,防止疲劳,一定要经常休息。”

    “谢谢主任,我会记住的。”李元斌拉过一个枕头,半靠着与任鹏飞说话。眼神却竭力避免着和他做正面的接触。

    “还有一个消息,你也许会愿意听到,”任鹏飞把一只手搭在李元斌的床沿上,“那三个打你的人……眼球都被摘除了!就在今天上午做的手术。症状和陆涛一样!”

    “这关我什么事,任主任。”李元斌的口气冷得出乎任鹏飞的意料。

    “当然有关。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包括陆涛在内的这八只眼球的病变——全是在与你接触之后发生的?”任鹏飞强压着火气说。

    李元斌似乎是苦笑了一下,缓缓地说:“小时候我妈妈告诉我,你是没爹的孩子。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千万不要还手。打就打了吧,就算是欠他的。吃亏是福呀。任主任,那四个人和我素昧平生,从无来往。他们把我打就打了吧,你不会把他们眼睛上的毛病也算到我头上吧?”

    任鹏飞一时有点尴尬。李元斌这话说得不动声色,但每一句都分量十足。他咬咬牙,心想即然来了,就得把话说下去,“元斌啊。至少从医学的角度来看,你的眼睛和他们出现的症状是有密切关系的。”

    “我的眼睛本来要瞎了,你们给救活了。任主任,谢谢你。如果是我的眼睛导致了他们的症状。那也是你的责任,而不是我!你说呢?”

    任鹏飞被噎得差点背过气,脸都要绿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认为,”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和你吵。我今天来只有两个目的。第一,我希望你不要滥用你的眼神。尤其,在你生气愤怒的时候,尽量不要与其他人对视。这样做的危害极大。说白了吧,精神上的应激反应会引起你的眼球内部非正常的变化。”

    “但我知道对你没有作用!”李元斌冷笑着把任鹏飞的话打断。

    “第二,我以任雪菲叔叔的名义向你道个歉,”任鹏飞没有理会李元斌的话,他继续往下说,“看在我们一直合作的面子上,希望在警方与校方对这件事的调查中你不要把她牵扯进去。两天前的那事儿完全都是陆涛的主意。你看……行吗?”

    李元斌冷笑了一下,“如果我答应了这两点。你能满足我一个要求吗?任主任。”

    “没问题,你讲。”任鹏飞不假思索地说。

    “请告诉我,视杯再造计划的真实目的。还有,杀害韩虹医生的凶手!”

    任鹏飞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回答你,”他说,“我仅仅执行这个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

    李元斌嗖地从床上飞跃了下来。任鹏飞看到了他落地瞬间嘴角的抽搐——那肯定是因为剧烈的疼痛所致。他突然一把抓住任鹏飞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大声说:“难道韩姐的死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吗?你们是刽子手,刽子手!”

    “放开我,你,你放开……”任鹏飞的脸气得通红。他没想到这小子竟敢对他实施人身攻击。“你说话要有证据!”任鹏飞简直是气急败坏。

    李元斌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任鹏飞的肩膀不放,“任主任。我妈妈从小还教给了我两句话,第一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第二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吗?啊?你就等着吧……”李元斌说到最后已成了声嘶力竭的叫喊。他的脖子青筋暴突,深邃的瞳孔再次喷出悚人的绿光。

    任鹏飞被李元斌的样子吓坏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李元斌的性格,让他往日的温顺与隐忍不再——是生活的变故?是移植后的视杯?亦或是床头那个阿姆斯特朗给了他神秘的勇敢和力量?

    任鹏飞狼狈不堪地从李元斌的手下挣脱出来。“我只想和你好好谈谈,”他喘着气说,“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对你不会有任何好处。”

    “我不需要好处,我只想找到凶手,弄清真相。如果我再沉默,会有更多的人遭遇像我一样的不幸,”李元斌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向任鹏飞逼近过来,“看看我的眼睛吧……你们都对它做了什么?我根本无力控制它……而你们,究竟要想干什么?你们还想害死多少人?”

    “没有我们,你就是个瞎子。”任鹏飞对这双绿光闪烁的眼睛有种本能的恐惧,他在它的逼视下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靠墙立着的两个木衣柜。“明白吗?这个计划还未完成,所以……才会有些异常的情况。你要耐心点。”他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像在发抖。

    “还未完成?你们从没对我说过手术后将要出现的情况……从来没有!我只是你们手中的实验品,还有更多的人将成为你们的实验品。告诉我,凶手是谁?”

    任鹏飞摇了摇头。越来越多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

    “我宁可瞎了我的眼睛,也要找到他!”李元斌的话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

    “绝无可能!”任鹏飞讥讽地笑了一下,“除非,你想来个全球大搜捕吗?这个计划不是你一人所能干预的。你还是冷静点吧!”

    “是!我的力量是单薄的。但有一天,我要面对媒体,面对公众——我将说出真相!让电波和卫星把你们的阴谋传播到全世界。我曾经想过死亡,想过弄瞎这双眼睛。但现在我明白了——我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据!所以我要活下来!我要像阿姆斯特朗一样勇敢!我要一直看到真凶被擒获!”

    “你,你是个疯子!李元斌!”任鹏飞的脸上显出一丝恐惧的神色,“记着!如果你那样做,首先毁灭的将是你!眼球长在你的脸上,不是我们!你将被看作阴险的凶手,一个怪物!人们对你敬而远之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去相信你的话。哼!你就准备在牢房过下半辈子吧!”

    “那又怎么样——我绝不放弃!绝不!”李元斌把每个字都咬得格外的重,格外的清晰。

    突然,一声低沉的冷笑从门外传来。

    “是谁?”任鹏飞喝问。他脸上的恐惧猛地放大了十倍!本来松软地靠在衣柜上的身子也像触电似地直立紧张起来。

    微弱的脚步声旋即远去。

    李元斌把门拉开。寂静的走廊里并无一人。

    任鹏飞把身子挤出来,迅速地冲到走廊中间的楼梯口。他扶在栏杆上大口地喘着气,脸色死灰。向下张望了一番后,他回头对走过来的李元斌有气无力地说:“好了,我走了。有话以后再说吧!”

    走廊里光线很暗。李元斌发现任鹏飞的身体似乎起了某种变化——就在他回头的霎那。

    任鹏飞顶着白花花的太阳往回走。路上好几个熟人给他打招呼他都装作没听见。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根本没料到自己的局面会搞得这么被动——姓李的小子简直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不知天高地厚地竟敢胁迫他!

    路过护士站时,护士长告诉他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两个便衣已经来过。然后递给任鹏飞一张纸条——“让您方便的时候尽快给回个电话,可能是调查那三个病人的情况。”护士长说。

    回到办公室后,他把房门反锁。又把冷气扭到最大一档,甩下半袖工作服后光着膀子坐在沙发上直喘气。

    望着那张写有长长一串电话号码的纸条,任鹏飞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theheavenorthehell……”赖特的话和窗外的知了一起在他耳边萦绕聒噪。

    “怎么办……怎么办……”任鹏飞双手撑着额头喃喃自语。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没用最可怜的男人。

    其实,从李元斌做完手术开始——他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类的视网膜干细胞悬液。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人生能有几回搏?——他必须拿名誉乃至生命来做一次没有回头路的赌注!

    李元斌眼底异常增大的黄斑,深绿色的视杯组织在任鹏飞的眼前晃悠着……不断扩大,再扩大……它们向他喷射出骇人的绿光——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绿色的复仇的火焰!

    向来恃才傲物的任鹏飞,向来春风得意的任鹏飞第一次感到了骨子里渗出的恐惧与悲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元斌的眼睛成为了他的实验品,而他又何尝不是别人手中的道具与玩物呢?!

    李元斌会把他们的计划公之于众,会把他任鹏飞说成一个魔鬼医生。然后是警方的调查,公众的谩骂——谁让他是手术的执行者呢?他就等着名誉扫地、啷铛入狱吧……任鹏飞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他像一只受惊的野兽蜷缩在墙角的沙发里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蹦了起来。两只眼睛像死灰复燃般重新冒出光亮——不!他不能就这样完了!他必须和命运对抗到底。这时他倒想起了李元斌床头那个金发碧眼的阿姆斯特朗——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任鹏飞就必须现在玩儿完?凭什么要他坐以待毙,等着一幅锃亮的手铐来宣判gaover(游戏结束)呢?

    他得再努把力挽回局面。

    披上工作服,他拔通了赖特的电话。

    无人接听,一直无人接听。任鹏飞只得沮丧地压下话筒。另一只手伸向已经开启过的烟盒。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风把他背后的百页窗吹得噼啪作响。一声声蝉鸣简直像刀子一样在割着他的神经——“shit!”——任鹏飞暗骂了一句。

    几乎就在他放下电话的同时,门被轻轻地敲响。

    “谁?”任鹏飞不耐烦地喝问。他把抽出的香烟又放回到办公桌上。

    三短两长。然后停三秒又重复了一次。

    任鹏飞呆立着不知所措。眼神开始变得涣散——“他,他终于来了!”任鹏飞顿然明白下午在李元斌的宿舍……那一声门外的冷笑究竟发自何人。

    “当天堂的门在背后关上,你却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踏进了地狱。”——他突然想到了米兰·昆德拉的这句话,那是他在耶鲁读书时看到过的——天呐!说得多像此时的自己。任鹏飞在开门的时候苦笑了一下。

    门锁刚旋开,一个黑色的身影就猛地闪了进来。任鹏飞看见了黑影的左手食指关节下一颗硕大的戒指——上面有颗黑色的猫眼宝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发散出如同李元斌眼底的荧荧绿光。

    任鹏飞觉得裤腿里一阵湿热。

    绿光……绿卡……都永远只是他的梦中之梦了……

    第三十章霹雳

    “这是我的道路,除了我,没人会赢得这次比赛”——李元斌的嘴里念念有词。他的腿上摊放着阿姆斯特朗写的一本《与自行车无关》——记叙了这位伟大的自行车比赛选手与癌症英勇斗争的书。

    他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合上书,转过头凝望着床头的海报——“像阿姆斯特朗一样勇敢!”——李元斌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四天,虽然有些无所事事,但空出的时间反而能让他去思考一些问题。

    两天来,他一直在想任鹏飞来406时说过的话——的确,至少从表面来看,是他的“眼睛”惹了祸,是他的有意“注视”弄瞎了四个混小子的八只眼球——他必须承认和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不管他们曾经怎样地冒犯了他,他们都不该受到这样残酷的惩罚。想到这些,李元斌为自己在听闻他们受到报应后的“欣慰”而深感内疚和羞愧。

    这个即将步入生命第十九个年头的年青人第一次认识到人性中的善与恶原来只有一步之遥。一念善就是天堂,一念恶也许就是地狱。当欺辱演变成仇恨、报复甚至杀戳时——善也就变成了恶,天堂也就化为了地狱。

    现在,他对自己的这双“鬼眼”感到了越来越大的恐惧。每当他的内心充满仇恨——他似乎就不再是他自己,他不再是一个正常的“人”。与其说是他在让鬼眼发挥作用,还不如说冒着绿光的鬼眼正在把他改造成一个生不如死的魔鬼。

    他又心烦意乱地把阿姆斯特朗的书翻开,翻到他曾经做下了记号的那一页。在那里阿姆斯特朗问自己:“现在我知道自己不会死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使自己的生活最伟大和最优化。”

    李元斌也在这样问着自己,“勇敢,什么才是真正的勇敢?”——他似乎找到答案了。只是说不出来。但从心底激发出的一股暖流让他爬下了床,开始做着出门前的准备工作。

    至少,他要参加今晚夏天老师安排的训练——“勇敢不是一句口号!”

    李元斌来到卫生间,边梳理头发边对镜子中的自己蹙了蹙眉——他的眼睛还乌青着,下巴的一道伤口也未拆线。他不知道这幅“亡命天涯”的形象会不会吓坏别人。

    学生活动中心的多功能厅里面热气腾腾。虽然开着空调,但场地中央的几个学生仍然汗流浃背——他们正在教练的带领下进行街舞基本动作的训练。

    音乐声震耳欲聋。夏天握着一瓶冰红茶坐在大门旁。似乎是被他们的青春活力所感染——她的脚底也打着拍子,身子轻轻地随着节奏摇晃着。

    夏天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李元斌。她看得出这个大眼睛男孩的舞蹈天赋基本等于零。转上两圈他就不知该伸左脚还是右脚了。又因为受伤休养耽误了几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