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再爱你一眼

再爱你一眼第12部分阅读

    节课——这会儿正满脸绯红,笨手笨脚地前后比划着。

    夏天看着直想乐。直到有个学生回头招呼了一声“夏老师,有人敲门呐”,她才从音乐中回过神来。

    “是你啊?”夏天拉开门,发现是雷鸣站在外面。

    “快敲上一分钟了你都听不见,”雷鸣微笑着走进来,“找你拿钥匙呢。到你办公室打印个文件。我那儿的打印机没油墨了!”

    夏天笑了笑,走到一排长椅边拿起她的皮包。

    “他怎么也在?”雷鸣低声问。

    “你说谁?”夏天埋头在包里翻找钥匙。

    “就那个眼睛挺大的学生。上次到你办公室送录音机来着。”

    夏天把一大串钥匙摸出来,“哦,你说李元斌啊。他是我们的参赛选手呢,”夏天笑了笑,看见雷鸣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元斌,“你认识?”夏天问。

    雷鸣收回目光,慌乱地笑笑,“没事没事,随便问问。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聊吧。”

    夏天送走雷鸣,回头拍了拍手说:“休息一下吧。李元斌,你过来。”

    李元斌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汗水在他脸上划下了一道道的印痕。

    “觉得还行吗?要是太困难,就再休息两天吧。”夏天递给他几张面巾纸,“不要太为难。看你伤得挺重的。”

    李元斌胡乱地擦擦汗,“没事儿,夏老师。这都是外伤。已经不怎么疼了。”李元斌没有把挨打的事儿告诉夏天——当初让严浩帮着请假时,只告诉夏天说是不小心摔伤了。

    “夏老师,你放心。我会坚持下来的。咱也要像阿姆斯特朗一样勇敢。”李元斌调皮地笑笑,一边伸出食指和中指,摆出“v”形的手势晃了晃。

    夏天也笑了。她读过李元斌的演讲稿——字里行间充满了激|情与理想,也很好地融入了自己现实中的生活。但她还是担忧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我一会儿还是把今天的动作再复习几遍吧,夏老师。练完了我把录音机给您送过去。”

    夏天略微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不要太晚,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对着镜子练完最后一组动作,李元斌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里面是火辣辣地疼。旁边夏普收音机的四个喇叭还在嗡嗡作响。当最后一句“never,nevergiveup(绝不,绝不放弃)”的余音落下,一切又重回寂静。

    李元斌很喜欢这支名叫《nevergiveup》的伴奏音乐。在参加形象设计大赛的训练之前,他从没进行过任何舞蹈训练。他也默认了自己根本不是干这一行的料,尽管他的身材还算一级棒。自从上学期参加了一次新生舞会——被沈子寒嘲笑为跳舞还不如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好看之后,他就主动远离了这项运动。

    但今天只不过花了两个小时,他又重新热爱上了它。他很喜欢在肢体的不断活动与音乐的刺激中进入“忘我”的状态。那种从肌肉到神经的兴奋与舒展真是超级ol!尽管某些动作他还做得不够那么到位,但他相信总会更好的——只要自己“nevergiveup”!

    走在通往基础医学部大楼的路上,他甚至还吹了两句口哨。他的兴奋高涨着,情绪还没从激昂的音乐中完全平静下来。他觉得今天的这段路怎么特别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夏天办公室的门口。但里面似乎有人在激烈地争辨什么——李元斌把欲要敲门的手又放了下来——他们好像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即然这么说了,你就该这么做,去给那个李元斌说清楚……没有为什么!”这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听起来像雷鸣。李元斌心里卟咚卟咚地跳得厉害,不知道他们要给自己说清楚什么。

    “你总得讲点道理吧!再说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夏天老师说话又急又快。听上去挺气愤的。

    “夏天!我是完全地为你考虑。有些事儿你不如我清楚……”

    “雷鸣,我就是不习惯你这种大男子主义。什么都自以为是!你不说出真正的原因,让我怎么去做工作?”

    “你是老师,他是学生。这有什么好为难的,随便找个理由呗!”

    “那你先把理由给我啊。不要一会儿指使我这样,一会儿指使我那样的好不好。”

    “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你也知道我们的项目还处于完全保密阶段。我只能让你看清事实,有八只眼球都已经毁在他的眼睛之下了。我不想让你有什么意外!”

    “雷鸣,你们的工作我可以不问。但我的工作你也别插手。行吗?”

    旋即房间里沉默下来。李元斌只觉得刚才全身的血都在一点一点冷下来——难道全世界都已经知道自己有双魔鬼般的“眼睛”吗?雷鸣做的项目会和任鹏飞有关吗?他似乎正被一股股不知来自何方,危机四伏,汹涌澎湃的暗流包裹……

    接着房间里传来一阵重重的键盘敲击声、还有水杯碰撞在桌面上的声音。但没人再说话。

    站在门外的李元斌脸色煞白。他终于抬起自己像铅一样沉重的胳膊,无力地叩响了面前紧闭的房门……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李元斌还忘不了在他进门的瞬间——雷鸣和夏天老师脸上的尴尬。

    放下录音机,他匆匆道声再见就退了出来。就像被人兜头浇了瓢冰水,他的心从一万英尺的高空狠狠跌落到了暗无天日的深渊。他的心里沉甸甸乱糟糟,一路上紧绷着脸,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为什么全世界都要欺骗我?与其这样,还真不如做个瞎子!”——想到这里,李元斌突然惦记起了千叶美惠。在这个危机重重的世界,只有千叶那样的眼睛是干净的温暖的。尽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过去,而且他一直不能释怀于那个晚上——他亲眼目睹了千叶是如何坐在任鹏飞的对面娓娓而谈。可在今天这样一个夜晚,李元斌还是无比地怀念起她来。上次那封信毫无疑问是千叶写的,李元斌没想到一个盲人竟能写出那么娟秀的蝇头小楷!

    李元斌的忧伤、愤懑、沮丧如同沙漏里缓缓而下的粗砂,正在一点点把他心底的光亮吞噬、掩埋。这会儿他只顾狠着命地往前疾行,那泛着绿光的眼睛里是不断闪过的树影与行人。走得太快,他还差点与飞驰而来的几辆自行车撞个正着。

    这是个满月夜。如霜的月光照不见李元斌心中无限的荒凉。

    乱冲乱走中,李元斌被一片树林拦住了去路——又是樱园。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才从位于学校东门附近的基础医学部大楼出来右拐,照直走的话可不就走到学校的西门了吗?

    樱园里树影婆娑,月华浮动——竟恍惚如人间的蓬莱仙境。李元斌百感交集,想起与千叶美惠正是在这里初次相遇。而这一相逢,他便再也忘不了她。可他至今连这个异国女孩究竟是人是鬼都搞不清楚。他心下唏嘘着,脚步已在往园子里移动。

    已是晚上十点,樱园里寂静一片。李元斌往园子的深处慢慢走去。清澈如水的月光里有诡异的荧火虫在穿梭浮动,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蟋蟀们正在草丛里大肆地浅吟低唱。整个樱园充满着不为人知的生机与安逸。他一直痴痴地走着,似乎刚才所有的凡思俗虑都已在月光中慢慢地澄静下来。

    忽地李元斌眼前一片漆黑——一双带着浓浓汗味儿的湿热的手掌有力地箍住了他的眼睛。

    “谁?”李元斌汗毛倒立,他能感到后颈窝吹来的呼呼的热气。

    那人并未松手。李元斌听到了他剧烈的喘息声。片刻后,变了腔的粗哑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你,死定了!”

    “你是谁?放开我!”李元斌挣扎起来。但那人的力气显然比他大得多。一口气把他的身子往后拖了好几米。

    “来,来人啊——”李元斌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叫起来。

    “别叫!奶奶的!”手掌从李元斌脸上松开——李元斌回过一看,原来是沈子寒。而他旁边还站着“虎妞”上官云燕——那丫头正捂着嘴疯笑不止呢。想到刚才惊慌失措、阵脚大乱的样子尽收“虎妞”眼底,李元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气又急,冲着沈子寒就是一拳,“干什么坏事咧在这儿?拿我寻开心?”

    沈子寒望了望“虎妞”,嘿嘿一笑说:“你说还能干嘛?俺还没怪你偷闯伊甸园呢?说!来这儿等谁?”

    李元斌刚才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看周围。这会儿他定眼一瞧,成双成对的人影可不正在园子的更深处晃动么?

    “没事儿来走走,刚训练完呢!”李元斌的脸有些发烧,他真后悔没看清楚就闯进来。

    “来找女鬼的吧?”沈子寒朝他挤挤眼,“人家刚走哦!”

    “你说谁?”李元斌心头一震,一只手死死捏住沈子寒的肩膀,“说!谁刚走?”

    “看看吧,不打自招。”沈子寒摇头晃脑地乐起来。然后他附在李元斌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就那个小妞。明白吗?”

    “她,她来过?”李元斌的声音都在发颤——难道,难道他又和她错过了吗?

    “路过……她不是来这儿的,”沈子寒嘿嘿一笑,“半个钟头前,她从这儿经过。我和你嫂子还跟踪了好长一段儿呐。”

    “谁?哪个嫂子?”李元斌简直被他绕糊涂了。

    沈子寒指指上官云燕,“俺们都比你大,你不喊嫂子喊什么?”

    “虎妞”的脸红成了猪肝色,过来狠狠擂了沈子寒一拳。眉眼间却有说不出的幸福与得意。李元斌哪儿有心思看他们打情骂俏,着急地问:“她到哪儿了?你们看见了吗?”

    沈子寒挠挠头,想了想说:“应该是进了附院吧……她从那个偏门拐进去后,我们就没再跟了。”

    “医院?她去医院?”——李元斌抬头望着远处的住院部大楼喃喃自语。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晚上在任鹏飞的密室外看到的一幕。

    “大傻!你,你能和我走一趟吗?”李元斌突然冲着沈子寒来了一句。

    “去哪儿啊三更半夜的?不会又和你去太平间吧?”沈子寒的大嗓门一敞开就收不住,搞得远处好几个人都向他们这边张望过来。

    “走吧!”李元斌不由分说就揽上了沈子寒的肩膀,“非得你帮忙不可。”

    “哎,我,我还得送你嫂子回去呢——”沈子寒撇回身子朝上官云燕大叫。而李元斌的手早已把他拽出了好几米远。

    电梯在七楼停下来,轿箱的门缓缓滑开。

    李元斌仍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鼻翼上密密的全是汗粒儿。身上未好的伤口也在火烧火燎地疼。沈子寒也是一脸的狼狈,边骂李元斌“不解风情”,边在嘴里嘟囔着“不擒女鬼誓不还”。

    “到哪儿找啊?”沈子寒站在眼科病区外茫然四顾。

    “跟我来,”李元斌瞅了瞅护士站,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们。他扯着沈子寒唰地直接蹿到了东区的北走廊。

    穿过南北通道,两人猫腰顺着墙根儿摸到了南走廊任鹏飞的办公室门前。他算定了千叶美惠一定是来找任鹏飞的。

    李元斌把耳朵贴在花梨木的门板上听了半天,又扒拉着门缝看了会儿,摇摇头说:“奇怪,好象没人。”

    沈子寒皱着眉,看看他的卡西欧运动手表说:“斌仔啊,再晚点儿连宿舍也进不去咯。你不会想用‘守株待佳人’这一招儿吧?”

    李元斌一屁股坐在水磨石地板上,喃喃地说:“她应该不会去别处呵。”

    此时早已过了熄灯时间——远处通往安全通道的两扇木门被风吹动,一张一合咿咿呀呀地像是鬼哭。

    沈子寒两条匀称而健壮的长腿在李元斌眼前晃来晃去,搞得李元斌心烦意乱,但他还不想轻易放弃。

    看着沈子寒的大个子,李元斌觉得两个人呆在走廊里显得目标太大也容易暴露,他干脆爬起来招招手——两人又拐进了上次李元斌藏身的那间空置的病房。

    躲进了病房后面的阳台,为了安抚沈子寒的焦燥情绪,也是为了勾起他耐下性子等候的兴趣——李元斌给沈子寒讲了上次他冒险从这里爬进任鹏飞的办公室后,如何发现了密室,又如何见到了千叶美惠。

    沈子寒兴奋地直搓手说:“嘿嘿,要是我……肯定冲进去活捉女鬼。没准儿是那女鬼施法,先把那主任搞得神魂颠倒,再想一口吃了他吧!”

    “沈哥你想像力也太丰富了。”李元斌瞪了沈子寒一眼,“我看那虎妞想把你生吞活剥了还差不多。”

    “虎妞儿?嘿,明天你得跟着我一起给她道歉去。奶奶的,刚在园子里想和她kiss一个,就被你小子走过来破坏了。”

    李元斌又好气又好笑,“得了吧,我看虎妞那张脸最近滑溜了不少,你在那块儿虎皮上没少费打磨的功夫吧?”

    沈子寒脸一红,哧哧笑着说:“谁打磨谁还不一定呢,抽支烟吧。”他边说边把手往口袋摸去,“当着她的面不敢抽,早憋死我……”

    “嘘——“李元斌在嘴唇上竖起中指。

    西侧的阳台外,任鹏飞办公室那黑乎乎的窗户上映出了一抹光亮。李元斌能判断出那是从走廊里透过来的光。“这么说门开了?”——李元斌边琢磨着边示意沈子寒伏下身子。两人大气儿也不敢出,四只眼睛齐齐地瞪着。

    片刻后,整个窗户都成了晕黄一片——里面的台灯似乎被拉亮了。但因为百叶窗紧闭,看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

    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窗户上晃了一下。随即灯光彻底熄灭——时间短得不超过十秒。

    李元斌压低声音对沈子寒说:“我去看看,你等着,”他一猫身子就溜出了阳台。

    走廊里还是没人。也未听到门的撞击声——李元斌蹲伏在病房门口,心想那人八成又到密室里去了。她会是千叶吗?或者还是任鹏飞?

    他呆了一小会儿,转身回到阳台。沈子寒正瞪着一双鹞子眼探头探脑地往阳台外的窗户里张望。

    “走了吗?”沈子寒问。

    李元斌看着黑乎乎的窗户若有所思,“没!绝对没走。沈哥,咱们过去看看吧。”

    沈子寒说:“那还不容易,”他两手扒着阳台的栏杆就往外翻。

    “小心,”李元斌说,“看看那窗户开着没。”此刻李元斌的心和下面大停车场里轰鸣的马达声一起震颤着……这注定是一个不太宁静的夜晚!

    “就算上了插销,也就是一拳头的事儿,”话音未落,沈子寒的身子已经到了窗外——不愧是排球队副队长,身手敏捷。沈子寒用手试探了一下,回头对李元斌咧嘴一笑:“运气不错,eon,baby!”

    “轻一点啊,”李元斌叮嘱着……随后也翻了过去。这时已经进入屋内的沈子寒探身出来对他招招手,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把李元斌一把扯了进去。

    李元斌的眼睛在暗处和明处一回事。四下一望没人,他走到任鹏飞办公桌前把台灯拉亮。

    他对这间办公室已经相当熟悉了。室内很整洁。但是办公桌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李元斌走到那排书柜前,“过来挪一下,”他低声招呼着沈子寒。

    两人用手掰了最靠边的一个,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书柜竟然纹丝未动。

    “有机关。”李元斌暗暗在心里说。他转到书架前,上上下下地快速巡视。书柜是普通水曲柳木打制的,外面的玻璃门是双合页,但都上了暗锁。从外面看根本没什么异样。

    “怎么办?”沈子寒手足无措地站着。

    “让我想想,”李元斌边说边瞪大眼睛继续寻找可能的珠丝马迹。书柜没什么看的,他又跑到办公桌前四处乱摸——台灯,笔架,台历本,眼球模型……李元斌拿起这个又放下那个,双手在上面又拧又转。

    书柜里面突然喀嚓响了一声。

    “快看,李元斌,”沈子寒失声叫起来。他的脸色给吓得煞白——因为最靠边的那个书柜竟像着了魔一样开始做转体运动。

    李元斌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不知自己刚才触动了什么——书柜已经缓缓自动移开,里面的密室赫然出现。

    一张白脸——李元斌住院时见过无数次的,红唇利齿,有灰褐发丝的白脸正隔着移开的书柜与他们冷冷地对视!它像个幽灵一样站着——不!它本身就是个可怖的幽灵!

    李元斌的脑海里像晴天里炸开了一声霹雳,半张着嘴呆立不动。

    “谁?”还是沈子寒用吓变了腔的声音喝了一声。

    在那一瞬间,骑着自行车如猛虎下山般的阿姆斯特朗闪现在了李元斌的脑海——不!他不能再错失这次机会——李元斌想到这些时,身子已经冲进密室!

    此刻,迟疑与恐惧都已顾不上。最本能的仇恨与愤怒的力量控制了李元斌的全身。热血一阵阵喷涌而上,他眼底的幽幽绿光再次乍现。

    说时迟,那时快——李元斌的两只手死死地扼住了白脸的喉咙。

    这一次,他不能放过它。绝对不能。

    李元斌把手里的劲道又加了一把。

    第三十一章骇变

    密室。巴洛克风格吊顶上的水晶吊灯把室内照得透亮。

    白脸在痛苦地扭曲,”放,放开我。”

    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李元斌掐住白脸脖子的手松了一下。

    ”元斌君!”白脸的声音在微弱下去。

    ”你?!……”李元斌的手颤抖着松开,更剧烈的一声霹雳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响。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白脸抬起头来,然后一双手伸到脖下……面皮被缓缓地揭起,揭起……李元斌惊呆了!那像是硅胶做的脸皮、聚酯眉毛、假发……红唇利齿的白脸软下去,皱下去,然后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千叶美惠的脸庞浮现了出来。

    ”不是梦吧?”--李元斌完全蒙了。

    沈子寒的脸色丝毫没有松懈。他早断定千叶就是个女鬼,对她可是一点也没好感。他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密室里怎么有股怪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食物,又有些血腥气。他的视线从千叶美惠身上移开……

    ”元斌!看!”沈子寒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顺着沈子寒手指的方向,李元斌看见了赤裸着上身,半卧在墙角,双眼还微张着的任鹏飞。

    李元斌几步跨过去,摇了摇任鹏飞的身体。但那身体晃了晃却朝地上滑去--李元斌看到了他蜷曲着的因为腐烂已经发绿的双手,还有嘴角挂着的一丝干涸的血痕。一只雕花小玻璃杯碎在他的手边。

    ”别动了,他死了!”沈子寒走过来拉起李元斌。

    ”你是凶手?”沈子寒转身狠狠地瞪着千叶美惠。

    ”我?”千叶美惠神色慌乱,眼神茫然。她看看沈子寒,又望望李元斌,”我不知道。”她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千叶,你怎么在这里?你究竟是谁?”李元斌离千叶远远地站着。他觉得一瞬之间,他与她已经无比地陌生。

    ”不……不!我要走。”她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去。

    ”站住!”沈子寒大喝一声,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衣领,”等公安局的来了你再走吧!”

    李元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天呐!”--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片片破碎。”结局……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他默然自问。然后摆摆手说:”放开她吧,她是盲人!”

    ”装的!哼!什么盲人?”沈子寒怒火中烧,他已经把千叶看作太平间里偷人眼球,又杀了任鹏飞的女鬼。”外星仔,你被人吃了都还要帮着拣骨头渣啊。快他妈喊人来,拔110啊!”沈子寒边说边揪着千叶的衣领把她拖到大班台边。

    ”放开她!”李元斌的腰间突然被顶上了硬梆梆的东西。一只胳膊也被人死死钳住,”再说一遍,放开她!”低沉沙哑的声音听上去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不然我就打死他!”那人又补充了一句。

    沈子寒惊得张大了嘴巴。

    他们谁都没注意到竟然有人进来。

    李元斌侧过头--竟然是”美人痣”。这女人的手里握着一把乌黑的三八口径手枪,顶着他的后腰往沈子寒的方向接近。

    千叶的身子往前扑了一下,”啊……不要,不,”她在沈子寒的手中动弹不得,手中的白脸面具也跌落到了地上。

    ”快!我只数三下,3……2……”

    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下来--沈子寒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手从千叶的衣领上缓缓滑落……

    李元斌觉得后腰与胳膊猛然松驰下来。只见”美人痣”闪电一般把千叶扯到她怀里,然后用枪指着他们俩人,”不要多管闲事,但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这人也不是她杀的!现在转身,出门向左,从安全通道滚下去。两个臭小子!我这枪可不是玩具。”

    李元斌这才看清楚”美人痣”。她像刚刚参加完化妆舞会--瞄着过重的眼线,涂了银色眼影,眉毛淡似无,再加上暗紫的口红,看上去活像一个女魔头。

    听她说话像是南方人,舌尖音与舌卷音不分。个头在一米六到六五之间--李元斌在心里默记着她的特征。

    两人一边望着”美人痣”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一边从密室退出去。沈子寒的后背已经汗涔涔地全部湿透。

    ”美人痣”随着他们的脚步缓缓前移,”不准出声,不准报警,”她厉声说。黑洞洞的枪口一直把李元斌他们逼出任鹏飞的办公室,”我看着你们下去。放老实点。”她压低声音,在门口停了下来,黑洞洞的枪口仍然冲向他们……

    拉开通往安全通道的木门,李元斌与沈子寒才转过身一路狂奔,到了一楼两人还惊魂未定,靠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们……是不是太窝囊了。”李元斌脸色阴暗而沮丧。

    ”你想怎么着?和她们拼死一搏?”沈子寒白了李元斌一眼,”我可是看出来了,那个老女人有功夫。别说拿枪,就是赤手空拳--我俩也别想打过她。”

    李元斌痛苦地闭上双眼,”韩虹死了,任鹏飞也死了,这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沈子寒拍了拍李元斌肩膀,”还是回学校再说吧!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凄厉的警笛划破长空。

    凌晨一点半。沉寂中的眼科病区再次喧闹起来。任鹏飞的办公室外迅速拉起了黄|色的隔离线。两个警探把沈子寒和李元斌叫到了斜对面空着的抢救室。

    ”是你们报的案?说说发现的情况吧!”其中一个头发蓬乱,感觉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中年男警探站在沈子寒和李元斌面前,旁边一个女警员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沈子寒就把他们如何翻越窗户,打开密室,又如何发现任鹏飞的尸体详细描述了一番。还没忘记刻意地把千叶和”美人痣”的外表给丑化了一番。”我怀疑,就是她俩干的。要不那女孩儿为啥要戴着面具唬人?那个又丑又老的女人手里还有把枪呐。”

    ”枪?看清了是真的假的?是仿真手枪吗?”

    ”我看是真家伙,”沈子寒咕哝着说。

    ”你们是医科大的学生吧?为什么要翻进这间办公室?”警探低着头,双手环抱胸前,不动声色地问。

    李元斌刚要开口,沈子寒使了个眼色抢先说:”嘿……我,我们就是好奇。听说这里闹鬼,学医的嘛……想搞个究竟。再说他在这里住过院,看到过一张白脸。”

    ”白脸?”男警探眉头皱了皱。

    ”是,就那个女的戴的面具那样的。肯定是她们在搞鬼。”沈子寒说。

    其实报警前,沈子寒就和李元斌商量过,绝对不能把自己给牵到事儿里面来--”就说咱们好奇进来看看的。千万别说你和那个妞儿认识啊这些……否则跳进黄河咱也洗不清。”

    李元斌在上次韩虹意外死亡时,就被传讯了十二个小时,想一想心里就发怵。所以他对沈子寒的决定没怎么反对。

    这时一个年青的男警察走进来,”队长,现场堪验基本完了,初步判断是自杀。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法医怀疑是氰化物中毒,进一步结果要等尸检报告。里面那屋应该就是案发现场。死亡时间是48小时前。”

    李元斌和沈子寒面面相觑,”自杀?”--大大的疑问悬在李元斌的脑海里。

    ”一个堂堂的主任,教授死了这么长时间,这儿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那个被称为队长的警探问。

    ”刚才问过护士长。她说死者两天前给她们留了张假条,说有紧急任务去雅安参加两个会诊。一周后回来。所以她们也没在意。”

    ”纸条呢?”

    ”她们早给丢了。”

    ”现场的指纹、足痕、还有其他物证都提取了吗?”

    ”全都齐了。队长,你别说这主任选择死的地方够怪的。房间里的墙壁不但加厚,而且全加上了铅板。护士长说那是他们以前准备放台眼科用放射性设备的地儿。”

    李元斌终于明白为什么不能像”看见”韩虹一样”看见”任鹏飞的死亡了。铅板!是该死的铅板阻碍了他的眼睛。

    ”还有个奇怪的事儿,在那房间的一台冰箱里发现了两只眼球。是研究用标本还是什么其他人的,得等dna比对了。”

    李元斌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想大声地告诉他们:”那肯定就是韩虹医生的眼睛!”

    ”全带上,全带上……好了,通知他们撤吧!我两天没合眼了。”中年警探打了个哈欠,”哦……留下你们俩的电话和住址吧。我们会再和你们联系。谢谢配合。”

    沈子寒出了病房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奶奶的吓死我了。一泡尿差点没憋住。”[·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

    ”奇怪呵,他为什么要自杀?”李元斌低着头喃喃自语。他想像不出医术精湛、名利绕身的任鹏飞究竟会有什么不得不以生命为代价的自杀动机!

    沈子寒边往洗手间走边说:”畏罪自杀呗。那眼球八成就是太平间5-07的。靠!报应!俺老家都说自杀的人就是冤魂缠身所致!那白脸妞儿我看就是个鬼。”

    李元斌在洗手间外等着沈子寒,心里却不是那么踏实。他凭直觉--能感到背后还有一双更为阴森凶残的眼睛开始死盯住了自己。

    第三十二章梦魇

    李元斌一夜无眠。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把白脸与千叶美惠联系起来。

    千叶的那双眼睛曾经无数次给他希望,给他力量——就像床头的阿姆斯特朗,让他几近绝望的心一次次挣扎出痛苦的漩涡。让他相信光明终会实现,生活终将美好。而现在,那双眼睛却归属于戾气十足的一张“白脸”,归属于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孩儿。他不但没能出离漩涡,反而正在远离真相,坠入深不可测的涡流深处。

    李元斌翻身从枕头下摸出那三张写着“鬼路”的皱巴巴的纸条。他平躺着把每一张纸条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但看不出什么更多的名堂。他又把纸条翻转过来,隐隐觉得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浮动——他的视力现在好极了。虽然宿舍里漆黑一片,但对他的“眼睛”来说,还是亮如白昼。

    的确,有些水印图案慢慢凸显出来——李元斌瞪大了眼睛,把纸条举高左右摇晃。

    “天呐!是樱花!”——李元斌的心狂跳不止。一些稀疏的粉色樱花出现在了纸条背面。凭着直觉,他几乎能断定这些字就是住院期间遇到的那张“白脸”所为。更准确地说,一定是千叶所为。

    “她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她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李元斌实在不理解这个谜一般的混血女孩儿。

    他侧了一下头,看见对面铺位的沈子寒早已睡着。李元斌突然有些好笑,东北大傻从来都是俯睡——两只手前伸着压在头下,两条结实的长腿左右大张,双脚横杠在严浩的床头。

    “王八打枪!”——李元斌突然想起沈子寒猜那条字谜时说过的话。这会儿用在他自己这个姿势上正好合适。

    “wbdq”——那四个英文字母又依次跳进了李元斌的脑海。

    反正睡不着,李元斌干脆集中精力想想这么长时间以来发生的怪事。他能感到,任鹏飞绝对不会是死去的最后一个。而藏在暗处的凶手,迟早会向他逼近……

    李元斌又把四个字母倒过来念——“qdbw,qdbw,qdbw”——这应该是一个字或者几个字吧。但又不像拼音,倒像什么输入法。

    一道灵光闪过李元斌的脑海。他唯一学过的输入法就是王码86版的五笔输入法——还是上学期学习办公自动化软件时老师教的。

    李元斌赶忙想口诀——“d键上的是‘大犬三羊古石厂’……s健上都是些什么来着?”——他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急得都有些冒汗了。

    他突然想起廖广志的五笔输入法学得不错,每分钟还能打四十多个字儿呢。一不做二不休,李元斌掀开毛巾被爬过床头——他对面的廖广志睡得像只小猪,从半张的嘴里发出扯风箱似的呼噜声。

    “老大,老大,醒醒,”李元斌使劲儿摇了摇廖广志的胳膊。

    “谁啊……谁啊,”廖广志半睁开眼,突然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妈”,半个身子已经坐了起来,“外星仔,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廖广志拍着胸口直嚷嚷,“你的眼睛……太,太可怕了。”

    李元斌不好意思地笑笑,“医生说等病好了,里面的光就没有了。打扰你了啊……我有急事儿请你帮忙啊!”

    “几点了?什么破事儿不能明,明天说?”廖广志歪靠在床头耷拉着脑袋,几乎又要睡过去。

    “快帮我想想,qdbw在五笔输入法里是什么字啊……qdbw,快!”

    “qdbw……危险。”廖广志含糊不清地咕哝着。

    “什么?你再说一遍,要确定!”李元斌不得不拍了拍他的脸。

    “是,危险……危险。”廖广志把头缩到了被窝里,“别闹了,睡吧……”接着又是一阵悠扬的呼噜声。

    李元斌爬回到自己床上。他激动得不知是该躺还是该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谁会费尽心机给他发来这样的字谜呢?想一想,如果直接说“危险”二字,他倒真有可能以为是条垃圾短信——足见发短信的人用心之良苦。

    李元斌的心里涌出丝丝感激。他确信这个人一定是千叶美惠——可惜不知道那个号码,否则马上可以验证一下了。

    再次想到千叶美惠,李元斌却有些惶惑了。他的脑海里是正在反复对比与冲撞的人物形象:

    出现在樱园里的清纯的千叶与独自前往解剖教室的神秘的千叶;

    鼓励他支持他战胜病魔的千叶与玻璃窗外戴着“白脸”面具唬人的千叶;

    在后花园里向往着蓝天大海的千叶与愣在凶案现场不知所措的千叶;

    ……

    一幕一幕,一笑一颦,如烟的往事在李元斌的脑海里缭绕着、起落着、纠缠着……爱与恨、悲与痛、喜与怒的转换交织更让身心俱疲的李元斌想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他可以找谁倾诉?又可以找谁解疑?究竟还有谁能与他相依相守在这个平凡的世界?

    他记得在樱园里第二次见到千叶时,她的神情是多么慌乱。她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在用“他的眼睛”看呢,千叶最后说的“黑暗的眼睛”究竟是谁的眼睛?

    李元斌狠狠地捶打了几下床板。他想着想着……一只手就不自觉地就往眼睛上摸了去——“难道这不是我的眼睛吗?难道我看见的不是我的世界吗?我为什么可以看见死人,甚至还有那些临死的人?那八个溶解的眼球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他的脑子里晃动的全是眼球、眼球、眼球……

    李元斌最后把思维的焦点集中到了解剖教室。他似乎觉得那里面隐藏着太多的玄机与问题。至少有两个与那儿根本不相干的人都去过解剖教室——千叶、雷鸣——前者与任鹏飞有着莫名其妙的关系,而后者竟然知道他李元斌的“眼睛”有问题。

    几个小时前,雷鸣在夏天面前所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你也知道我们的项目还处于完全保密阶段……”

    窗外的那轮满月早已西沉,但还有越来越多的疑惑正在按捺不住地浮起。“项目?是什么项目与自己有着关联?难道是该死的视杯再造计划?”——李元斌越想心越乱,干脆翻身下床。

    他倒上一杯水,然后拿着杯子走到屋外的阳台——他盯着远处那那座蹲伏在夜色中的基础医学部大楼,一直站了许久,许久……

    李元斌几乎一夜未睡,他在阳台上站到天色蒙蒙亮了才回房间里躺了一会儿。

    上午的一二节课是本学期《系统解剖学》的最后几节理论课。身着鲜艳的格子衬衫、系着panda斜条纹红色领带的兰天明正在课堂上眉飞色舞地讲解内分泌系统中垂体与下丘脑的联系与功能。他的课始终保持着较高的上座率——教学有方,生动活泼是主要原因。

    李元斌专门坐在教室倒数第三排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蔫头蔫脑地像霜打的茄子。

    “密室”——李元斌已经在纸上把这两个字写了上百遍。每写一遍,他的脑海里就会映现出昨晚目睹的一切。

    间或他会呆呆地抬起头,应付性地望着讲台上的兰天明教授。其实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再低头看看满纸的“密室”,李元斌皱了皱眉。他仿若也进入了设有重重机关与陷井的密室——所有的人都在对他隐瞒真相!而他只是一颗棋子——不知下一步会把他放在什么位置,担任什么角色。

    于是,即使坐在这样阳光充沛的阶梯教室,他也会冷汗直冒,脸色苍白。他的反常让坐在他身边的廖广志关切地低声询问:“外星仔,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李元斌只能摇头苦笑,然后把正在乱涂乱画的纸掩饰性地往课本下塞了塞。

    其实李元斌是多么热爱学习的一个人——看着才富五车的兰天明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