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再爱你一眼

再爱你一眼第13部分阅读

    快速开合的嘴巴,还有不时蹦出的英文专业单词,他除了钦佩,还是钦佩。眼前的兰天明,不就是他一直为之奋斗的理想与目标吗?但此时此刻,李元斌却对他心中的山巅——“成为光荣的救死扶伤的白衣战士”这一目标感到心灰意冷……他不知道,究竟是他看到的世界改变了,还是他自己改变了……

    恍惚中,兰天明教授的脸由清晰变得模糊,又由远及近……在李元斌面前晃来晃去。

    自从出院后,李元斌的视力得到了惊人的提升。现在他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三排——不用说黑板上的字,就连兰天明教授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他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就像那张脸离他只有十公分的距离。

    兰天明教授的脸上似乎还有一张脸隐在后面——不!或者说他像某个人更合适些!

    李元斌定了定神,想看得更仔细些……那种老僧入定的样子让廖广志担忧地看了他好几眼。

    第一节课只剩最后十分钟。李元斌越来越难以相信自己发现的一切。“那脸型、鼻子、嘴唇……天呐……不会吧,怎么会?”——他的心中已不亚于掀起了一场九级地震。

    “千叶美惠!”——李元斌喃喃地念出这几个字。呼吸也急促起来!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千叶美惠一定和兰天明有什么联系。他们的脸型不仅相似,甚至算得上酷似。差别只在于年龄与性别而已。

    他还回忆起了沈子寒去看望他时给他讲的那件非常“aazg”的事情——千叶美惠到解剖教室去,会与兰天明有什么联系吗?她真的是传说中的女鬼吗?

    想到“女鬼”两个字,李元斌就不寒而栗。他觉得太平间里那么多眼球的丢失——简直只有非人的生物才干得出来。

    再把“女鬼”与兰天明教授联系起来,李元斌就觉得他胸前飘荡的红领带不再是什么领带,那分明就是一条长长的……长长的吐出的红舌头。

    这些胡思乱想让李元斌在这节课最后几分钟的心跳狂然加速。

    好歹等到下课铃声响起。李元斌站起来望了望沈子寒——他与上官云燕坐在教室最左侧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两人喁喁私语正聊得欢呢。

    李元斌猜想八成那小子又在吹嘘昨晚他自个儿的英雄主义表现。他上前招呼一声,愣是把沈子寒扯到最末一排座位后面的空地上,然后低声问:“沈哥,你看看兰教授像谁?”

    沈子寒扭头瞅了瞅正在讲台上整理教案的兰天明,纳闷地说:“像谁?没觉得他像谁啊。”

    “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儿……昨晚你见的,想想——”李元斌不得不给他提示了一下。

    沈子寒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元斌,“你小子没病吧?!是不是单相思都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了?”但话说完他还是回头又看了兰天明几眼。

    “还真……真有点那个,像……不过不能确定。”沈子寒咧着嘴似笑非笑地说。

    “你再仔细看看嘛……”李元斌开脆把他拉下台阶,站到了教室的中间位置。

    沈子寒半晌没有吭气,接着低声说:“嘿,真有你的啊,斌仔!我看还真他妈像那么回事……特别是鼻子和嘴……”

    “他们应该认识。或者说,有某种联系。你认为呢?”

    沈子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他还不知道李元斌和千叶美惠之间的那些故事。

    “我要去问问他。”李元斌突然慢吞吞地说。

    沈子寒嘿嘿一笑,“有种!上次挨剋还没长记性啊?”

    李元斌噘了噘嘴,拧着脖子说:“那就再挨一次呗……问问他能怎么着……他要真发火儿,不正好说明有鬼啊!”

    “好!捉鬼去!eon!俺老沈再陪你走一趟!”沈子寒嬉皮笑脸地说。

    李元斌在前,沈子寒随后。两人装得若无其事地走到兰天明面前。

    “兰,兰教授好。”李元斌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有什么事儿吗?”兰天明的口气挺放松——看样子他把上次训斥李元斌的事儿已经丢到九霄云外了。

    “兰教授,我是上次……被你没收了一张照片的学生。我叫李元斌。”

    “照片,什么照片?”兰天明满脸的惊愕。

    李元斌觉得手心开始冒汗了,“就是……有,有一个女孩子的那张。是,是我错了当时。”

    兰天明微仰起头想了想,然后说:“噢!是有这么回事……怎么?还想要回去?”

    “不,不了。我是想问问,您……您认识那个女孩子吗?”

    兰天明皱着眉摇了摇头,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我,我是想找她有急事。但找不着她,所以以为……啊,对不起了,兰教授。打扰了!”

    还没等兰天明做出反映,李元斌就落荒而逃,赶紧冲出了教室。

    沈子寒也随后跟了出来,他拍拍李元斌肩膀,“斌仔,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皮笑肉不笑。今天看到你和老兰同志对话的表情,终于见识并明白了。”

    “去你的吧!”李元斌没好气地来了一句。他觉得自己刚才窝囊极了。

    第三十三章哀鸣

    中午吃饭前,夏天和雷鸣又在宿舍里吵了一架。

    他们认识已经三年半了,本来是去年底要结婚的——雷鸣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他老妈还等着抱孙子呢。后来又因为夏天想再报考北京医科大的研究生,也不想太早要小孩儿,于是两人的婚期就一直往后拖着。

    没有结婚,学校自然不给分房子。虽然高校教师的平均收入年年都在提高,但老师们的住房还得靠单位——自从福利分房结束后,集资建房是夏天与雷鸣这样的教师解决住房问题的唯一出路。至于外面的商品房他们是想都不敢想。但是参加集资建房的前提还是以解决已婚职工为主,于是夏天他们只能靠边站,先拿单身宿舍凑合了。

    他们通过总务科在“杏苑公寓”要了两间相邻的单身宿舍——其实那不算什么公寓,只是一幢八十年代中期建起的破烂不堪的筒子楼。有公用的洗衣间与厕所。他们的宿舍在二楼,每间都只有十三平米。一间做了客厅兼餐厅,另一间就做了卧室兼书房。而做饭就得在外面的走廊进行。

    他们的分工很明确。做饭总是夏天包揽,洗碗收拾则归雷鸣。

    当时他们吵架还是因为李元斌的事。雷鸣在夏天忙着切土豆丝时一个劲儿地在他身边唠叨:“你要带着那小子参加什么比赛,我是坚决地反对,一百个不支持。”

    夏天闷着头在案板上忙乎。手下的菜刀下得飞快,根本就不理睬雷鸣——她已经习惯了,干脆等着他自讨没趣闭上嘴巴。凭心而论,夏天觉得雷鸣各方面都不错,事业心强,人也还算实在,对父母孝顺,对她也很关心,就是嘴太碎了——和大部分中国的知识分子一样小鸡肚肠。总是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

    但雷鸣这次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看夏天不搭理他,干脆拿起半个土豆敲着砧板说:“你不要当儿戏啊,小夏同志!我是为你好!你必须把他清除出去!”

    夏天把切好的土豆丝“哗”地倒进油锅。边翻动锅铲边大声说:“我说你烦不烦啊?这事儿用不着你管!等着吃你的饭好了!”(|)

    “不说好,我就不吃!你这次必须听我的,马上让他走人!”

    夏天啪地把燃气灶上的火熄了,“你还来劲了?”她撇过脸,两道柳眉倒竖,“亏你还是大学教师!少搞大男子主义这一套!盘子递给我——”

    “我不吃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雷鸣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夏天愣了愣,自己伸手把瓷盘从橱柜里掏出来,“不吃拉倒!”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等着往桌子上摆好碗筷,夏天又觉得没了食欲。上午上了两节课,又开了一个教学例会,回家后忙着洗米择菜做饭,夏天觉得生活现实得让她根本没时间再去思考一些东西——她刚刚毕业才一年,但好像已经老了五六岁。如果结了婚呢,生了小孩呢,她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她以后的生活和一个家庭妇女还有什么区别?还不照样要围着老公、孩子打转?!

    她伸出两只手——它们明显地比在读书时粗糙得多了。她怀念过去五年的大学生活。那时候的她多么单纯呵。除了学习和考试简直不用再操什么心。现在的她虽然还是没有离开校园,但每天的生活内容已经物换星移,心态与过去相比也是天壤之别。

    一碗饭眼看就要凉了。夏天叹口气,从桌边捡起一本《研究生英语词汇手册》,边看边吃起来。

    收拾完碗筷,脱下围裙,夏天也没午休。还有几张罗教授要的电脑幻灯片没做完,她得抓紧时间赶在下午两点实验课前完成。

    正是大热天的中午。从宿舍走到基础医学部大楼的夏天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而二楼的办公室更像一个桑拿房,桌子椅子全都烫得可怕。

    办公室里没装空调。和所有的中国大学一样——医科大里教学一线教师的工作环境总是不能得到足够重视。两年前的职代会上都有老师呼吁解决办公室的空调问题,但又因为有领导提出难以控制浪费而搁浅。

    夏天是个即来之则安之的人,和其他教师的牢马蚤满腹不同的是——她从来只对自身的教学科研工作感兴趣。就连这次当选院团委委员,也是基础医学部党总支硬把她给推上去的。

    夏天启动电脑。又起身把窗帘拉上,吊扇给扭到最大一档,屋里才显得凉快起来。

    在电脑进行系统检查的当儿,夏天又想起了雷鸣的那些话。最近半年,雷鸣一直在忙乎着一个项目,经常地夜不归宿。还说是什么中外合作的具有高度机密性的项目。夏天是个不爱打听事儿也不爱乱传话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人——“你愿意告诉我,我就听。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因为这个优点,倒使她成为了教研室罗湘子主任的忘年知己。那老chu女对别人苛刻得不近人情,但对夏天委实不错。有时候还把夏天叫到她家里去聊聊心里话。

    对雷鸣在做的事儿,夏天也从不过问。只是雷鸣说过几次如果项目成功的话,他就有出国深造的机会云云……他已经是硕士了,他希望能进入耶鲁或是普林斯顿的医学院再攻读博士学位。还说把夏天也给带出去。然后毕业了一起移民美国。

    夏天听着也就听着,但并无太大兴趣。她觉得呆在国内挺好的——天天让她喝咖啡吃牛油她还真不习惯。

    夏天边想边轻点鼠标运行powerpot软件。等着软件界面出现后,她弹开了“文件”项下的“打开”对话框。在“我的文档”里她找到了一天前编辑过的幻灯片文件。但紧挨着那个文件,她发现下面多了一个文件。

    那不是她的文件。它有一个由英文字母组成的很长的文件名。夏天下意识地把鼠标指针移到了这个陌生文件上。然后双击打开。

    这也是一个幻灯片文件。夏天启动“菜单”上的“幻灯片放映”。第一页的大标题就吓了她一跳:

    利用同源盒基因系列与靶向限制性基因系列

    对人胚眼的调控研究

    显然这不是她的东西也不是生理学教研室的东西。看论文题目属于分子生物学与遗传学的研究范畴。

    夏天突然明白过来——这肯定是雷鸣留下的。他就在生化教研室工作嘛。没准儿是他昨天在电脑上打印文件后忘记删除了。

    和所有的教师与科研工作者一样,夏天对医学中的前沿话题与理论进展是非常关注的。她也想看看自己未婚夫的工作情况——也许,这是他已经发表的论文吧……准备做成幻灯片后在学术研讨会上进行演示。

    夏天没有多想什么。她直接翻到下一页“内容简介”部分:

    ◆人类胚眼的发育,是严格按照特定的时间与空间顺序,环环相扣,形成复杂而有序的基因及蛋白调控网络。在特定的环境因素作用下,在特定的时空条件下,表达特定的基因网络,通过特定的信号传导系统,使全能干细胞及多能干细胞向特异性干细胞及终末细胞分化,而在这一发育分化过程中,相应的程序性细胞死亡调控及细胞周期调控也起了重要作用。

    看完这一页,夏天想着难道这是一篇关于人类干细胞移植的论文吗?她又翻了一页,蓝底白字的幻灯片上写着:

    ◆在眼球的发育过程中受到多种因素的调节,包括环境因素的调节、远距离的激素调节、近距离组织细胞间相互调节、核质相互作用及细胞外基质的调节。这些调节,都是通过特定基因表达合成某些特异性蛋白质起作用。胚胎发育就是在不断进行的胚胎诱导、细胞决定、转决定、细胞分化、转分化中得以完成的。其中一环紧扣一环,严格遵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顺序,形成复杂而又有序的基因和蛋白质网络。

    夏天倒抽一口凉气。这些关于胚胎诱导、控制细胞分化与转分化的技术她别说见过,连听都很少听说过——利用干细胞移植治疗医学上的顽症——这是目前医学研究技术的前沿。夏天觉得很兴奋,她干脆继续往下看。

    ◆利用人的胚胎干细胞及眼组织的特异性干细胞进行发育上的重演,是进行胚眼发育研究的新方法。所谓胚胎干细胞是从早期胚胎的内细胞团分离出来的多潜能细胞系,具有与胚胎细胞相似的形态特征与分化潜能,体外培养时可保持未分化状态,在适当条件下,又可被诱导分化,不同的诱导条件可诱导成不同的组织细胞。

    夏天看完这段,又翻回到论文题目琢磨了一下。她基本明白了论文里要说明的东西——也就是要利用题目里所说的两种基因片段对移植的胚眼干细胞——比如角膜干细胞、结膜干细胞、视网膜干细胞进行调控和优化。

    “天呐!他们要在基因的水平上改变胚眼的发育,甚至眼球的理化特征!”——夏天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不太像是她自己所在的医科大学能做得出来的东西。甚至,在中国的任何一所科研机构,目前都不太可能进行这么前沿的研究。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雷鸣推开。他大汗淋漓地闯了进来。

    “为什么要偷看我的东西?”雷鸣几步跨过来,俯身从夏天手里抢过鼠标,边大声喝问边狠狠点下了“关闭”的按钮。

    夏天推开转椅站了起来,“谁偷看?你这人说话怎么忒难听!不是你自己放我电脑上的吗?”

    雷鸣愣征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夏天冷冷地说:“对不起,是我昨天忘记删除了。”他的手在鼠标上一番飞舞,然后夏天听见音箱里传来清空回收站时特有的哔啵声。

    “这就是……你们要保密的项目?的确很先进。不过你放心,我只看了前面三幅幻灯片。”夏天从饮水机倒了杯水重重地放他面前。

    “谢谢你”,雷鸣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夏天,然后慢吞吞地说:“中午是我不该发火儿,向你道歉。本来,不该瞒你什么。但我也没办法。毕竟上头有人。”雷鸣突然没了刚才的火气,像个泄气的皮球靠在了转椅上。

    夏天抿嘴笑了笑。其实每次他们吵架后,总是雷鸣率先开口向她求和。再说她也不是小心眼儿,所以两人的关系虽有些嗑嗑绊绊,但并无什么大碍。

    “还顺利吗?”夏天轻声问。

    “夏天,我的压力很大,”雷鸣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附院眼科的主任自杀了……你听说了吧?”

    夏天点了点头,这事儿还是她上午听同事讲的。

    “唉……谁都不容易。前不久刚死了个姓韩的女医生。孩子还不满半岁呐。真惨!”

    “搞临床的比较累,压力都比较大吧。”夏天皱了皱眉,不明白雷鸣说这些干什么。

    雷鸣猛地把身子转过来,抓住夏天的手急促地说:“小天,我现在好担心……越到后面越害怕。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会出问题。”

    夏天被雷鸣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你说什么会出问题?这段时间我看你精神不好。是项目上的事儿?”

    雷鸣点点头。“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我不能说太多,但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再也见不到你。”

    “你说什么哪雷鸣?你不是个悲观的人是不是?你一直很优秀,一直很坚强。困难总会克服的,”夏天反过来握住了雷鸣的手,她感觉得到他的手心全是冷汗,“要往好处想。你要觉得压力太大,实在挺不住了就放放手吧!”

    “这不是困难,”雷鸣摇了摇头,“也放不了手现在。再说了,你看看咱们现在住的什么房子?每个月才挣几个钱?再看看咱们将来要面临的压力……养老人,养小孩……呆在这破学校有什么出路?我要赌这一把。”

    “谁没压力?谁没个老婆孩子?中国十三亿人口不都照样活!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雷鸣。”

    雷鸣低垂着头不吭气,半晌才喃喃地说:“夏天,万一将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帮忙照看照看我的父母吗?”他的声音竟变得哽咽起来。

    “你净胡说,”夏天也觉得一阵心酸。她从没看见雷鸣这么脆弱过,“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不考研了。咱们结婚吧……国外咱不去了,人家能过咱们也能过。”

    “不!小天!你不能放弃。你不考研在这学校就更没法儿混了。”

    室内又一下子安静下来。两人谁也没再说话。但两双手还是那么紧紧地,紧紧地握着。

    第三十四章迷雾

    “你的声音应该再抑扬顿挫一点,”那个负责李元斌演讲训练的男教师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像我这样念:重返——人生——之旅——要从丹田运气,字正腔圆,明白了吗?”

    李元斌认真地点点头——夏天老师下午有课没来。偌大的多功能厅里就他和那老师两个人。

    他把双手放在下腹,想用心体会发音时从丹田用气的感觉。深吸一口气——然后,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狂笑。

    李元斌疑惑地转过头,是身穿白大褂的沈子寒边笑边挥舞着手示意他过去。

    “大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看你小子刚才像在练蛤蟆功。肚子一鼓一鼓的……乐死我老沈也!”沈子寒还没有止住他的笑,一边乐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在李元斌眼前晃了晃,“情书啊!还能不及时给你送过来。”

    “少来,”李元斌一把信抢过来——是印有医科大校徽的普通白色信封。用透明胶带封好了口,但上面未着一字。

    “是我的?”李元斌疑惑地问。

    “玩笑!是今儿下午做完实验时,兰教授让我转交给你的。刚下课路过这儿,知道你在。就给你送过来呗!”

    “兰天明?”李元斌愣了一下,然后接过信咧嘴笑笑说:“谢谢了!”

    “好了!上官还在楼下等着我。先告辞了。你就慢慢儿练吧……给哥几个争争光,也抱个奖杯回来。”沈子寒话未完,拍拍李元斌的肩膀,一溜烟地跑开了。

    李元斌纳闷地撕开信封。一张纸和一张照片掉在他的手上。他的心猛地跳了两下。照片正是兰天明没收的那张——千叶美惠恬静的脸庞和清澈的眼神与三个多月前一样。当它再次兀地出现在李元斌的眼前,李元斌觉得时光仿佛正在倒流——他又身处绚烂的樱花丛中,看着千叶美惠在浅浅地微笑……经历了太多变故,再见到这张依旧平整如新的照片,李元斌的心里只有“物是人非,音容宛在”的无限感慨。

    他把那张折成了三折的纸摊开,上面用凌厉劲道的行书字体简单地写着几行字。“同学,你好。为了让你不再有所疑虑,也是希望你专心学习,特将此没收之物交还于你。请自重。兰天明。”

    “自重?”李元斌愣了愣,这个模糊的词汇让他有点发蒙。“难道我很轻浮很率性吗?”——李元斌觉得这个词儿听上去更像一个警告或是暗示。

    他又把那些话默念一遍,再把照片翻出来细细端详。在千叶美惠不变的微笑背后,李元斌似乎总能看到一个浮动的面孔——兰天明教授和千叶的确有着很像的地方呵。他再回想起兰天明没收这张照片时惊愕的表情,还有对他过分的训斥……李元斌觉得这里面一定还有不为他所知的蹊跷。

    多功能厅另一头的老师拍了拍手,催促他该继续训练了。李元斌匆匆把信放进书包,又回到了“蛤蟆功”的状态。

    接下来的训练时间里,李元斌再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的脑子里老是走神儿——不是想到千叶美惠和那张白脸,就是想到兰天明和口袋里的信……结果在背诵演讲稿时频频出错,搞得负责训练他的老师无奈地挥挥手说:“今天就到这儿吧。下去后你自个儿好好琢磨一下。”

    李元斌求之不得地道谢告辞。等那老师走后,他锁好多功能厅的大门,边下楼边把信从书包里掏出来。

    他把那张纸摊开,看完上面的话又翻过来——“奇怪啊……总有什么似曾相识……又不太对劲的地方!”李元斌想。他放慢步子,把纸放到离眼睛更近的地方,然后对着光左右摇晃——几朵粉色的樱花在纸中隐约浮现出来。它们稀疏地散落在纸背上。清雅而别致。

    李元斌脸色大变。惊骇中他抬脚下楼梯,一个趔趄踩空,差点滚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疯了一般冲出学生活动中心大楼,向着宿舍楼的方向一路狂奔。

    宿舍里其他仨儿都不在。李元斌鞋也没脱就爬上了床,从枕头下摸出那三张写有“鬼路”的纸条。又从抽屉里翻出沈子寒的放大镜。他把兰天明的信和三张纸条逐一细致对比——放大镜下,他的预料终成事实。他们的用纸完全一样!或是说纸条就是由兰天明写信的那种纸裁剪而成的!

    “难道是巧合吗?”——李元斌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冥思苦想。他从没在超市或商场里见过这种带水印的高档用纸。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点——千叶美惠与兰天明之间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李元斌又进一步想:如果千叶和兰天明有关,那么兰天明会否与任鹏飞有关呢?而雷鸣即然去过解剖教室,又知道自己眼睛的事,那么他也该和兰天明……还有任鹏飞有关。

    黄昏中黯然下来的天色里,李元斌像一只按捺不住的幼兽在密闭的房间里焦燥不安地踱步转悠。他把这些他曾熟悉,而现在又感到有着说不出的陌生的名字在脑海里排成行,又串成串——他的眼睛里不断闪烁出猛烈而骇人的绿光。最后他断定——所有的秘密与问题的核心全都隐藏在解剖教室!

    李元斌想:他必须……也只能去那儿走一趟了!他不准备叫上沈子寒他们。上次在任鹏飞的密室里,“美人痣“的那把手枪还让他心有余悸——他不能把无辜的同学也牵入危险之中。

    李元斌打开衣橱。换上一件黑色短袖t恤,又翻出一条深蓝的软牛仔裤——这样在夜晚才不易被人发现。出门前,他凝望了一眼床头的阿姆斯特朗。他的黄|色领骑衫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真的很很酷很炫!

    如丝如缕的夜雾降下来。没有风,四处都是热浪,还伴着又湿又重的潮气。

    李元斌已经绕着基础医学部大楼转了两圈。他的左手插在裤兜里,那里面放着一把短的匕首——是他一小时前坐公共汽车到批发市场的五金小摊上买的。之前他还在食堂里饱餐了一顿以养精畜锐。

    他的手紧紧握着木制刀把,眼睛警惕地向四处扫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一楼朝南的解部教室窗户里黑洞洞的——他尽量不去往那里望。因为他的眼睛不时会看到里面磷磷的绿光。

    李元斌没有戴手表,手机也丢书包里忘拿了。他估摸着离周围教学楼的熄灯时间已过去半个小时,那就应该是十一点左右。

    李元斌想今晚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解剖教室会敞着大门迎接他。熄灯前十分钟他在门厅那里溜了两圈,事实上东西两侧通往教师办公室与通往解剖教室的大门全是紧锁的。

    他现在想的是那条走廊的尽头——传说中焚尸用的独院会藏有什么秘密呢?!那晚奇怪的如同鼓风机的声音正是从那院子里发出的。

    还是一丝风也没有。湿热的空气仿佛能拧出几把水来。李元斌慢腾腾地绕到大楼的西侧。那个独院的围墙紧接着大楼的墙基。他站在围墙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身高是一米七四,围墙比自己还要高出大半截,约在两米五左右。

    正对着基础医学部大楼西墙的是学校的锅炉房。这里白天机器轰鸣,晚上却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昏黄的一线灯光从值班室里透出来。

    锅炉房与那道不高不矮的围墙之间是一条沥青便道。到处是煤渣,污水,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尘味道。

    当李元斌看到堆在围墙墙角的一堆煤渣后,心中一阵狂喜——天助我也!这个位置不错,校卫队的保安也不会到这儿来!

    可是,当他站上去才发现头顶离围墙最高处还是矮了一大截。

    唉!如果再有个帮手就好了!俩人可以一蹲一踩,一拉一扯互相帮助着爬上去——李元斌暗自琢磨又暗暗着急。

    无论如何,他必须一个人先试试。

    咬咬牙。李元斌助跑了几步,然后纵身往上一跃。手却没搭住。

    再来。这次他延长了助跑的距离,起跑。弹跳。双手总算扣住了围墙顶。他用脚死死地顶住墙壁,吃力地向上攀援。没一会儿李元斌觉得胳膊又酸又痛。看上去那不是爬,而是一点点往上蹭。好不容易用了个引体向上,他的半个身子才蜷了上去。

    李元斌把头探到围墙那头,气喘吁吁地向院子里扫了一眼——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焚烧过的尸块儿和煮尸体的大锅。整个院子就只有靠北的一溜平房,中间是干干净净的场院儿。

    最后他把目光完全集中到了那排平房。虽然里面拉上了窗帘,但每个窗口都是灯火熠熠。他疑惑着什么人这么晚了还会在里面——而且是在解剖教室里面!

    “瞧你,干什么哪?”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李元斌心一慌,手一松。整个人咵啦一下坠到了煤堆上。

    “亲一下,就一下嘛!”一个男的声音随后响起。[·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

    李元斌顾不得疼痛,忙扭头看——原来是一男一女两学生跑这儿打情骂俏来了。他们似乎也发现围墙上掉了什么东西下来,惊慌地瞟了眼坐在煤堆上正发愣的李元斌,两人又哧哧笑着追赶着跑开了。

    李元斌的心还在卟嗵卟嗵地一阵乱跳,“奶奶的,哪儿谈情说爱不好,偏往煤堆里面钻!”他气坏了,边骂边捡起一颗煤核远远地砸过去。

    他看看手掌,两个手掌都被煤渣给硌破了。殷红的血与黑色的煤渣满手都是。当他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时,胳膊和膝盖都在火辣辣地疼。

    一点月色都没有。尽管李元斌的视力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很好。但四周的死寂仍然压得他喘不过气。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脖颈直往下淌。这是“夏至”以来最热的一天了。

    他有点沮丧。一时间站在那儿竟有些茫然——究竟自己想干什么?究竟自己想知道什么?真相一定会存在吗?——疼痛与挫折令他对那堵高墙有些望而生畏……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他恨自己是如此的懦弱!

    眼前的绿光又开始游魂般地在视野中飘荡。像是嘲讽,像是挑畔——“不!”李元斌暗暗叫了一声。“nevergiveup”,“绝不,绝不放弃!”

    他睁开被汗水弄得又酸又涩的眼睛,走下高高的煤堆来到刚才的助跑点。

    没有任何迟疑地,李元斌风一般卷过……起跳……两手不屈不挠地钳住了围墙顶子。他两眼紧闭,牙关紧咬,手臂、脖颈上青筋暴突——向上!向上!

    当他的一只腿翻过围墙,像个死人一样俯卧在墙头时,李元斌才真正相信了人的潜能是无穷无尽的。一丝欣慰从心底油然生出。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向院子里小心地张望。

    突然他笑了一下,明白了那晚听到的究竟是什么——原来是平房外好几台空调压缩机的风扇转动时发出的响声。

    但这恰好证明了一点——里面还是有人的!

    预备跳进去之前,李元斌随意往下瞥了一眼——院子里可再没有什么煤堆。只有一溜儿离地最多三十公分高的花坛。里面没有一星半点的花草,只有铺展的泥土和石块儿——这种状况委实吓了他一跳!

    事已至此,李元斌已是热血贲张。他感到此时不是骑在墙头,而是骑在阿姆斯特朗的单车上。前方就算有再多的艰难险阻,有再多的穷山恶水,他也要用自己的意志去把它们踏平!

    李元斌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跳下去的。但随后而来的胸口和小腿处钻心般的疼痛委实要令他差点昏过去。他的胸骨仿佛快要断裂掉,疼得他一直倒抽凉气。左小腿在花坛的水泥沿划破了很长的一道口子,他能感到腿上流下来的热乎乎的血。

    那把匕首在他跳下时也从裤兜里掉了出来。他摸索着捡起它,然后把它别进了腰后的皮带上。

    李元斌半躺在花坛里足有二十来分钟。他一直很紧张,害怕里面会有人出来后发现他!

    当疼痛稍微减轻了点,他试着慢慢站起来。然后走下花坛,一步一挪地靠近了那排灯火通明的房屋。

    这排平房从西到东约有五十米,但出口只是一道严严实实的防盗门。连每扇窗户都加上了铁栏杆,里面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院子的一边依靠着基础医学部大楼的西墙——李元斌看到了西墙下可以通往解剖教室的那两扇木门。

    防盗门旁边一块儿不起眼的黄|色铜牌引起了李元斌的注意。上面有一排蚀刻的英文。

    thetissueengeergboratory

    李元斌很快地把它翻译过来:“组织工程学实验室”。但他想不明白“组织工程学”是干什么用的,至少他们五年医学本科生的教学计划里没有开这一门课。

    “这么不起眼的平房也能做实验室?还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李元斌百思不得其解。他半躬着身,从第一扇窗户开始寻找可以突破的地方。窗户下悬挂的压缩机向他脸部喷出猛烈的热浪,再加上伤口的疼痛,令他感觉有如掉进了人间的炼狱。汗水和着煤灰、泥土在他英俊的脸上汇成了一道又一道黑色的“溪流”。

    一扇又一扇窗户连续看过了,竟然一点可供窥视的缝隙都没有。“奶奶的,这防卫赶得上军事基地了”——李元斌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除了耳边收缩机的嗡嗡声,他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不死心的他又往回搜索了一遍,还使劲儿踮着脚向窗户栏杆中间的空档凑过去……除了眼前一片晕黄的灯光,他看不见里面的任何蛛丝马迹。

    “怎么办?”——李元斌在靠墙根的排水沟边坐下来暗问自己。他仰起头,简直要恨不得念念“天灵灵、地灵灵”,但寂寥的夜空除了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再也没有谁关注此时的他了。

    李元斌活动了一下又酸又涩的眼球,余光扫到了防盗门上的气窗。这防盗门上面是竖格的铁栅栏,下面是整块儿的钢板。通过那些铁栅栏,李元斌发现贴着玻璃纸的两扇气窗似乎有些没贴全的边边角角还是透亮的。

    这个发现让他大喜过望。他几乎忘了全身的伤痛,噌地站了起来。

    站到防盗门下,李元斌向上伸了伸胳膊——还好,往上跳一跳是可以抓住那几根铁栅栏的。

    李元斌深吸一口气,纵身向上一跃。小腿的再次剧痛之后,他的身子已经稳稳地悬挂在了门外——这个动作比爬围墙已经简单多了。他最担心的是出去时还能够顺原路爬到围墙外吗?可眼下他也顾不了太多,在慢慢地来了一个标准的引体向上后,李元斌的头升到了气窗外。

    他的眼睛贴近了那些窄窄的空隙。非同一般的视力此时也给他帮了大忙。没隔多久,李元斌脸上的肌肉就全僵住了——里面的景象除了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他再也找不到别的词汇。

    他首先看到了两个身穿类似生化防护服的连体白罩衣的人在一大堆仪器周围走来走去。蒙着口罩,戴着超大的防护眼镜,从头到脚全蒙得严严实实,几乎连男女都分辨不出。

    那些仪器中的一些是李元斌在附院做各种检查,还有在学校做实验时接触过的——多普勒彩超、共焦激光扫描眼底镜、扫描激光偏振仪、干涉光断层扫描仪,高速离心机、低温冰箱,远处的一间隔开的玻璃房里好像还有台电子显微镜……至于其他的——李元斌根本没见过,自然也不认识,但看得出都不便宜。他马上断定这几间不起眼的平房其实就是医科大学里最昂贵最豪华最尖端的实验室——就连里面的每一块儿地砖都锃亮得气派!

    李元斌倒是想不通这里怎么会有如此尖端的眼科设备?难道这个组织工程学实验室和眼科学会有什么关系?

    他把脸使劲儿地往气窗跟前凑。想把里面的情况再多看一点。这扇防盗门在平房的最西头,李远斌趴在气窗上尽量往里面的东头望过去。

    隐隐约约地……他看见了半张脸。半张黑发垂肩,面容安如止水的脸。

    竟是千叶美惠!

    李元斌以为看花了眼。又把脸拼命往铁栅栏中间挤——眼睛一眨不眨地往东头瞅过去。

    的确是千叶美惠?br/>